见了缘一副毫不慌张的模样,钟神秀大急,这和尚怎么这么不晓事呢。
近阳城主卓白舒自小便对姜清野疼爱有加,视如己出,如今了缘杀了他的亲侄子,这事绝对是难以善了,钟神秀虽知了缘神异,但却并不认为他能够挡得住疯了魔的卓白舒。何况能够当上城主的,身后更是有着历代以来,专门守护城池的守城古将扶持,到时卓白舒召唤古将出动,二对一的情况下,了缘再怎么强也讨不到好处。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修为浅薄的女子。
人在被逼急的情况下,哪会管那些平常恪守的江湖道义,这些都是狗屁。若是因此以她们的性命要挟于了缘,这可就难办了。
钟神秀在一瞬间想的很多,岭千波看了缘不为所动,亦是从旁劝说道:“大师,矮龙说的不错,趁如今尚有时间,赶紧准备下逃命去吧,其他的事我和矮龙帮你善后。”
相对的,了缘无法看着他命丧于姜清野阴招下,岭千波同样没法看着他的救命恩人枉死于卓白舒的怒火下。
无论钟神秀与岭千波如何劝说,了缘依旧只是笑笑,他道:“两位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但凡事莫要仅着于眼下。毕竟,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这世间最会欺骗己身的,就是这一双目。”
钟神秀此刻哪有心思听了缘打机锋,他又走到瑾玥然二女身旁道:“两位姑娘,劝劝神僧吧,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不走可就真来不及了。”
瑾玥然自是这些人中最为熟悉了缘的。她很清楚,了缘这么做绝对有他的道理在,她摇头道:“老爷子且放心,了缘他自有计较的。反倒是您二人,若不先行离开,等到近阳城主到来,怕是会被当做我们的同伙的。”
这话说的自是发自肺腑,钟神秀与岭千波对视一眼,几番权衡下咬牙道:“罢了,光是神僧一人在此怕是无法挡得住城主怒火,我兄弟二人便留在此处给神僧助拳。”
说罢,各自拱立在楼道左右,面色凝重,今日怕是免不了有一场争斗了。
见二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了缘也是无奈,但钟神秀二人也是好心,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对着瑾玥然眨了眨眼,走到窗前,似是在窗外看着风景。
淡然悠闲的气度不禁令人神往。
瑾玥然拉了拉蝉儿的手,坐到了原来的位子上,静静等待着。
至于等待着什么,她们也不知道。
瑾玥然只知道,现在的了缘,需要时间。
她们能做的,只有尽力延长时间。
延长多久,就是未知数了。
……
城主府。
近阳城中最为宏伟的建筑莫过于此,广场中一头五爪飞龙雕像巧夺天工,天光之下竟是纤毫毕现,宛若活物。龙首向日,身姿舒展,好似下一刻便要腾空而起,驾云而去。
身后一条蜿蜒盘踞的石阶环绕而上,好家伙,都是靠一块块的擎山石垒叠而成,这种石头自带奇异重力,越往上走重力越强,是辅助修炼的绝佳之物。其上又铺满了泛着光彩的星光砂,星光砂是锤炼兵器的极品材料,凡可称得上是神兵的,其中几乎都会有星光砂的成分。
如虬龙盘踞的石阶尽处,拱立着一座庞大的宫殿。
没错,宫殿。
屋檐碧瓦铺就,以火龙血木搭作整体构架,外镶金银、琉璃、琥珀、珊瑚等物,彰显奢华。
殿内空间广阔,大殿顶部与地板足有十丈之隔。此时,中央硕大的金椅上,坐着一个捏着双手,看不清面部的人影,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个脸颊消瘦,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像是在禀告着什么。
“丁跃。你刚说,一个和尚……杀了清野?”
他忽的抬起了脑袋,阳光自窗花中斜斜打来,照亮了他的脸。样貌甚是普通,说不上多俊俏,但也并不丑,中规中矩的样子,若是他未坐在这座宣示着一城之主无上权威的宫殿之中,恐怕没人会认为他便是近阳之主,也是近阳城的第一强者,卓白舒。
“不错,属下亲眼所见,那和尚没怎么动作,只是靠近了姜少爷,眨眼间姜少爷便瘫软在地,没了生息。”丁跃言辞凿凿,唾沫飞溅,又将来福客栈中的情景活灵活现的演绎了一遍。
卓白舒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道:“副城主洛烽现在何处?”
丁跃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长孙善人的孙女今日归家,洛副城主他受邀前往参加宴会,想来此刻应在饮酒用饭。”
卓白舒点点头,挥手道:“那便莫要去打扰他了。对了,命人准备一份贺礼,替我送过去。”他起身往下走了两步,顿了顿,又道:“丁跃,你跟我一道去趟来福客栈。”
“是!”
窗外的光线略显刺眼,卓白舒却是恍然不觉,他目光散落,不知看着何处。
和尚,若是真如丁跃所说,清野死于你手。那么,不管你来自何方,有何背景,这近阳,便你的葬身之所。
黑白分明的瞳仁攀上了一抹血红的疯狂色泽。
……
姜清野只觉自己做了场大梦,梦里的情形都是朦朦胧胧,唯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十数位仙女穿梭而来,替自己穿衣喂饭,捏肩捶腿,享尽人间极乐;又有奇妙玄奥之音自虚空传来,洗涤心灵,蜕变肉身,使得自身修为飞涨。短短时间,他已站立在了人世间的顶峰,傲视群雄,无数曾经只能仰望的英雄豪强,纷纷在其脚下俯首称臣,奉他为主。
手握无上权力,怀拥无数美人,身后一帮子威震天下的小弟……
“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无意识的笑着笑着,哈喇子已是流了满地。
突然,一阵奇异的香味飘荡而来,钻入鼻中,他耸动着鼻翼,连眼睛都没睁,便顺着香味一路摸着过了去。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惊得姜清野陡然睁开了双目,环顾四周,竟是一座小庙,看着庙内的陈设,想来已有些年头了。
“和尚,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引我来这儿?”
他丑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虽然面貌丑陋,但他的心智并不愚钝,一下子便猜出是这个背着身子的和尚制造香气,吸引自己前来。
和尚将身子转了过来,一张清俊柔和的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不知为何,姜清野隐隐觉得有点熟悉,但他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和尚,奇怪了。
“施主,饿了吧?贫僧正好煮了点饭,一起用点,如何?”
和尚说着便侧过了身子,露出了一个燃着旺火的小炉子,上面放着一只砂锅,吭哧吭哧的冒着热气,先前的香气便是从这里传来。
“咕噜。”
姜清野正想回绝,肚子却是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脸露几丝尴尬,旋即大步走了过去,坐下来道:“和尚,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大爷就不客气了。”
大手一探,便要抓过砂锅,和尚却伸手拦道:“慢。”姜清野正要发飙,却见和尚递了副碗筷来,道:“盛在碗里吃,岂不是更好?”
姜清野抓了抓脖子,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误解了和尚,但他并不觉得需要道歉,顺手抓过,盛了饭便大口扒拉起来。
他吃饭的速度极快,一锅黄色的小米饭眼看便要见底。这时,他停下筷子,瞥了眼和尚,道:“和尚,你不吃?”
和尚依然平和的笑着,“贫僧不饿,想来施主是真的饿了,那这一锅都请施主吃了吧。”
“真的?”姜清野一对大小眼中透着几许怀疑的神色。
见和尚点头,他想了想便将砂锅抢过,将剩下的小米饭尽数吃光。
“好吃吗?”
“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小米饭。”姜清野吧唧着嘴,含糊不清的答道。
和尚变戏法似的又递了杯水给他,道:“慢慢吃,别噎着。”
姜清野一愣,他有多久没有感受到旁人的关心了?自小双亲早逝,虽然叔叔卓白舒对自己极好,填补了父爱的空缺,但他作为城主,平日里事务繁忙,鲜有陪伴自己的时间,同龄人又因自己相貌丑陋而冷落于他,大部分的时光都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
这便造成了他孤僻,偏激的性子。长大后修炼有成,靠着叔叔的关系在近阳城中作威作福,收拢了一帮子小弟,做尽了恶事,看着别人惧怕的样子,他感到极是愉悦。但,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姜清野使劲摇了摇头,将这些念头驱赶出去。他接过了水,下意识道:“谢谢。”
话说完,连他自己都是呆住了,为什么……自己会说这个。
和尚脸上的笑容愈发的浓了。
“施主,水好喝吗?”
姜清野顿了顿,看了看水杯,还是点头道:“好喝。”
和尚捏着念珠转动着,道:“贫僧问施主一个问题,可否?”
姜清野想了想,道:“好,吃你一顿饭,回答完你的问题,我们就两清了。”
和尚点头答应。
“施主,人脏了,衣服脏了,我们该用什么清洗?”
这和尚是傻子么?问这种低能的问题。姜清野很是无语,但他仍是说道:“这不废话,当然是水了。”
和尚道:“水滋养万物,亦洗涤万物,身上的污垢自然是用水清洗。那么,心若是脏了,我们该用什么清洗它呢?”
姜清野呃呃了两声,终究是没说出什么来,以他有限的学识,让他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有些难为他了。
和尚的念珠转完了一圈,他道:“忏悔。真心诚意的忏悔,就好像清澈见底的白水,可以洗净我们心中罪孽的污垢,还回身心的洁净。”
姜清野听得云里雾里,这话却让他的心灵感受到了一丝冲击,他很是烦乱,放下碗筷起身,便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