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并未出言挽留,只是低低的念诵着佛号,目送他离去。
姜清野快步迈出庙门,门外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丛林,他左右四顾,发现一条黄土小路,径直走了进去。
小路径深,曲折往复,姜清野兜兜转转间绕得晕头转向,却依旧是在林中徘徊。
“该不会迷路了吧?”
此时日上高头,火辣辣的阳光照得他口渴难耐,他舔了舔唇,稀少的唾液根本缓解不了身体渴望水源的念头。
“渴死老子了。”
正当他口干舌燥,喉咙直欲喷火之时,面前景色豁然开朗,一汪四四方方的清泉正向外涌着,不一会儿便已汇聚成了一条小溪。姜清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整个头都是埋进了泉水之中,大口吞咽着。
沁人心脾的甘凉泉水令姜清野感到宛若重生一般,焦灼的五脏六腑顿时欢呼雀跃起来,他再往里挪了点。
不料身子一滑,竟直直落入了水中,这泉水看着极浅,不成想却是极深。姜清野两手扑腾着,双脚踩水,刚想运起轻功脱离,却恍然发觉体内苦修的内元竟是空空荡荡,这令他大吃一惊,手脚动作陡然混乱,猛然沉了下去。
这时的他就好似从未游过泳的旱鸭子,没有丝毫水性可言,无孔不入的水自口鼻灌入,眨眼间姜清野便已被呛得几乎背过气去。
他在水中挣扎了许久,两手不断摸索着,希望能抓到一些漂浮物用以支撑身体,然这些举动无疑加快了他溺水的速度。
很快,他四肢一抽,声息渐低。
……
“咳咳……”
姜清野剧烈咳着,随着数道水箭的吐出,鼓胀成球的腹部逐渐恢复到本来模样。他猛地起身,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惶恐却又惊喜的道:“我……我没死?”
“阿弥陀佛,施主,你自然活得好好的。”
姜清野被吓得跳起,此刻他才发觉自己身处之地,竟然是原先的小庙之中,那请他吃小米饭的和尚盘坐着,正微笑着看向他。
“和尚,是……是你救了我?”姜清野狐疑的望向和尚,他隐隐开始觉得分不清真实和虚幻,自己到底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若是梦,为何掐着会痛?而且,腹中的饱胀感以及湿漉漉的身上,证明了自己先前的确是落了水。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施主而言,很重要吗?”
姜清野犹豫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和尚的问题。
“施主,贫僧有一言,不知施主愿听否?”
“你说。”
思量再三,他还是想听听和尚会说些什么。
“无论身处任何环境,面临任何抉择,都要勇于正视自己的内心。唯有心强大了,才是真正的强大。”
“正视……自己的心吗?”
姜清野喃喃自语。
他狠狠甩了甩头,拔腿便跑,这次,他从小庙的后门离去。
和尚依旧是转动念珠,目送着他离开。
……
“呼,呼……”
一片林地的尽头,遍地金黄的高原上,姜清野已是顶着太阳跑了两个时辰,肺部如拉风箱般哗哗作响。喘着粗气的他汗如雨下,一张歪嘴大张着,期翼着能吸收到一丝清凉的风,但满满卷入口鼻中的,只有灼热的空气与烈风,以及偶尔被刮起的黄沙。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一会儿树林,一会儿沙漠,他奶奶的,要玩死我不成?”
他心底疯狂呐喊着,但这并未对他的处境产生任何帮助。
倏而一阵狂雷惊落,在他周围炸开数道深坑,吓得其几近魂飞魄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姜清野倒地翻滚,他只觉浑身麻痹,隐隐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焦糊味道。
视线向下滑去,只见两条裤管已然粉碎,巴掌大小范围的漆黑伤口印在小腿之上,着实骇人无比,还弥散着热气……
可他没有多余时间去感受疼痛,他抬头望向天际,重重乌云不知何时已是聚集在了他的头顶上,沉闷的滚雷涌动,游蛇般的电光在其间穿梭,爆出阵阵的刺啦声响。
“艹!我到底做了什么老天你要这样玩我!”
姜清野嘴上骂骂咧咧,却极麻溜的爬起,忍着剧痛四下逃窜,可那乌云紧紧跟随,丝毫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酝酿已久的雷电再度劈落,在姜清野的三步外炸开,溅起的石块顿时将姜清野砸翻在地。
轰轰轰!
又是三道惊雷劈落,姜清野机敏的一侧身缩腿,堪堪避了过去,不然这一下能直接将他电成焦炭。
他干脆不跑了,直接原地打着滚,天上的乌云似是在吐出这几道雷后舒服了不少,穿梭的密集闪电都是消减了许多。
姜清野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依然是那么的难看。
……
这是第三天的黎明时分,究竟是不是过了三天,姜清野自己也不确定,他只是看着日升日落,黑白交替,在这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环境里,勉强估算出来的时间。
三天中,他先后经历刀劈斧砍,火烧水浸,风吹霜打,滚木落石,尘沙雪暴,五雷轰顶等致命的遭遇。按理说,他应该是死的不能再死,至少,在第一天的结尾,他蜷缩在地上打滚时,最后一道如天瀑垂落的粗大雷柱,将他轰得连渣都不剩半点。
然而,他好端端的活着,恍如先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
“该死!如果是梦,那么快点醒来啊!”
带着哭腔的话语在白茫茫的空间中回荡,空无一物的环境中,瘫坐着一道人影,批头散发,邋遢的模样好似在外漂泊多年的流浪汉,本就惨绝人寰的脸,更是显得不忍入目。
“阿弥陀佛。施主,三十年未见,一切可好?”! !
这声音,这声音是……
他急切的四处张望着,想要看见那道身影,他大概知道,自己的处境怕都是眼前这个和尚所为。
“和尚!和尚!你给老子滚出来!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对我!”
他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咆哮着,怒吼着,似要将心中的不快与怨愤统统发泄出来。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他抓了一把肩上的长发,满目银白刺得他悲怆流涕。
“施主,一饮一啄,皆由天定,生前不修善果,死后必堕阿鼻地狱,饱受万般苦楚。到那时,你所受的一切,将比如今更惨烈百倍。”
白衣袭身的和尚持着念珠出现在他面前。
“去你娘的地狱!老子今天先送你下地狱!”
不知为何,姜清野感到失去的内元再度涌回体内,感受着充盈力量的他不禁信心大增,三根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并拢,狠狠插向和尚的咽喉!
他要这个和尚死!
“唉……”
三根手指毫无意外的插入和尚的咽喉,却是一穿而过,这并不是真实肉体,只是远远投递而来的影像。
在他愣神的瞬间,周遭瞬间改了景色。黑漆漆的旷野中,别无他物,仅有几盏绿油油的冥火忽闪着渗人的光芒。
周围黑雾蒙蒙,看不清那雾后是什么,只有一条向前延伸,不知尽头何处的石板路可走。
姜清野惊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很难想象着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他,但至少现在,他别无选择。
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越往里走,耳畔的凄厉鬼嚎便愈发的重,他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他也不想去理会,只希望可以快些离开这里。
或许一个时辰,或许两个时辰,姜清野走得头重脚轻,几欲栽倒。他狠狠的咬了口舌尖,强烈的刺痛感以及那温热的一嘴腥意,令他稍稍清醒了些。
但他看见十步外的三个大字时,他倒是希望自己立马栽倒昏过去,或许这样能够回到现实。
鲜红欲滴的三个血字,笔力虬劲,入石三分,篆刻在那布满血锈的牌匾正中;门框与大门上数百上千立体雕刻着的小鬼或跪或立,面色狰狞,似遭受着可怕的刑罚,显得极为阴森可怖。
鬼门关!
不可能,阴曹地府真的存在,传说都是真的……
姜清野只觉裤裆一热,一股腥臊味伴随着黄色液体的流淌,飘扬而出。
便在他惊魂未定的时候,两道身影自黑暗中浮现,一个牛头人身,手拿钢叉;一个马头人身,手提钩镰。
牛头马面!
姜清野哆嗦着,连话也说不出半句。
马面皱着眉头看着姜清野,对着牛头道:“阿傍,这小鬼怎么会单独在鬼门关前徘徊?”
牛头扣了扣鼻,道:“我也不知,待我查来。”说着便捞出一本本子,翻阅了起来。
半晌,他抬头言道:“这人名唤姜清野,生于东际之陆近阳城,仗着家中关系为非作歹,十恶不赦,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牛头言语中充满了对姜清野的厌恶,但旋即又奇怪道:“据生死簿副本中记载,姜清野阳寿足有八十二,虽有死劫,却能避过,如今他不过三十年纪,怎会提早来了地府?”
“哦?”马面亦是面露疑惑,这种事情他当差数百年却也是头一回遇见。
他掂了掂手中的钩镰,道:“先不管这些。去年七月半,鬼门关大开,众鬼协助鬼王纣绝逃离地府,阎罗天子震怒,这数以万计的小鬼逃离,可是不得了的大事。若是不在规定时间内抓回等同数量的小鬼,让五方鬼帝知晓了,别说你我,就连阎罗天子都要受到牵连。这小子既然在这时候送上门来,那断没有再送他还阳的道理。”
马面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牛头亦是嘿嘿直笑,两人的话全然没有回避姜清野。
待得话毕,也不等姜清野说什么,牛头只一招手,鬼门关的大门赫然开启,一道吸力传来,姜清野立时便被吞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