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凉山。
又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呼呼之声在飞溅而下的瀑布旁响起,裸着半身的男人吃力的挥动着一柄黑色戒刀。看得出,他已是疲累极了,一个上午,出刀千余次,抽干了他的体力,嬴影未曾想过,慈悲老和尚给的戒刀竟是如此的奇异。
不仅沉重,且出刀之时总有着一股力量阻断原本运转流畅的内元,同时丝丝清凉的气息涌入脑中,令不由自主升起的负面情绪尽皆消除。
哗!
空气一阵波动,好似鱼儿跃出水面时溅起的水花,黑色戒刀平淡无奇的轻轻划过,面前雄壮的瀑布竟是产生了一刹那的断流!
虽然仅仅只是一刹那,短的可忽略不计,但断流却是实实在在的,刀势雄浑,无有丝毫杀气,威力却是惊人无比。
嬴影亦是被自己挥出的这一刀所震惊,他回想着出刀时空灵无碍的心境,不禁再次比划起来,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嬴影面目苍白,汗出如浆,哆嗦着唇,颤巍巍的再次挥刀,但却发现手臂不知何时已然僵直抽筋,这一刀是无论如何也挥不动了。
“心有挂碍,无有恐怖,无挂碍故,无所得故……施主出刀若刻意为之,刀就不纯了。”慈悲老和尚的话语自四面八方而来,好似醍醐灌顶。
嬴影并未有时间思考老和尚明明在家,又是如何看到他的窘境的,心神一松,这柄名为“焚业”的戒刀,倏地从他掌中滑落,坚硬的青石恍如柔软的豆腐,戒刀径直没入,直至没柄。他自己亦是瘫坐下来,半躺着,抬起头,像极了溺水后的人,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感受着肺部再度充盈起来的踏实感。
阳光直射在脸上,略为刺眼,嬴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睡意便如浪潮般涌入疲软的身躯,他并未抵抗,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
夜色深沉,鸡凉山的夜风刮得愈发冷冽,自最高处向下望去,再怎么庞大的事物看着也不过蚂蚁般大小。
隆隆隆……
百丈外,一道黑影驾着马飞速逼近,明明只是一骑,四蹄踏动间声震若雷,硬是跑出万马奔腾的气势,毫不掩饰的迫人气机自他为中心四散开去,甚至给人一种连风都不敢靠近他的错觉。
这人身形极是高壮,足有八尺,一手扯着马缰,一手不时挥动马鞭促使马儿提速,两条大腿好似巨柱,紧紧箍在马背上。一身古铜色的腱子肉高高隆起,宛若精钢铸就,宽松的黑袍穿在身上,却是如同紧身衣,似轻轻动作便会撕裂崩碎。
他灰白的面庞麻木僵硬,左右各有一条一指粗细的黑线,在黑夜中显得着实可怖;一头披肩乱发在夜风中狂舞,尽显不羁。盏茶时分,他已接近了鸡凉山的瀑布下,翻身下了马,又掏出一张微黄的羊皮卷,他四下打量了下,皱着眉忖道:“这里应是鸡凉山没错,但这环境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谁?!”
他猛然回头,空荡荡的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但武人的直觉告诉他,刚才所感受到的那股气息,绝不会出错。
气机掠出,一寸寸的刮着四周任何一处可以躲藏的地方,然却毫无所获。但他却有点明白过来,样貌大变的鸡凉山究竟发生了何事。
“高手频频涌现,这世道,离变天不远了……”
他忽一跺足,高壮的身形冲天而起,落地时已是到了山顶,抬目望去,一座茅草小屋映入眼帘。
他嘴角扬起一丝狞笑,大步一跨已是贴近了茅屋。
下一瞬。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指劲破窗而出,黑袍壮汉足下生根,吐气开声,蒲扇也似的大手扬起、合拢,将指劲尽数捏碎了去。
不待他出手反击,半空一道雪亮的刀光划破漆黑的夜幕,斜斜斩下,刀势内敛,锋锐之气却是呼之欲出。
分先后出招,时机竟是拿捏的恰到好处,不得不令人拍案叫绝。
这种默契的配合,非一般人可有。
壮汉眼神微眯,大嘴一咧,却是不闪不避,以血肉之躯迎向刀锋。换了他人,定只有身首分离的结局,但他并非普通人。
“吼!”
不亚于野兽的怒吼,响彻天际,砂锅大小的拳头狠狠擂向刀锋,擦起一阵刺耳无比的金属声响,爆起无数火花。
“这厮好强悍的肉身……”不可见的黑暗中,一道话音传来,略带惊诧。
“想不到,我这小人物也值得让石大人亲自出马,倒是我的荣幸了。”另一道话音自另一边传来,随着脚步声,来到了屋前。
“你认识他?”
“当然,绝死牢囚徒四天王之一,暴徒石冲,石大人。”
没有话音传来,显然,黑夜中的那个男人又吃了一惊,沉默不言,默默消化着这个消息。
绝死牢离鸡凉山何止万里,是什么原因才会惊动相当于护宗长老级别的四天王之一万里迢迢而来?
一身黄衫的百里焕在夜晚中显得很是显眼,骚包的颜色配上他捏着兰花指的模样,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石冲见百里焕走了出来,抱起了臂膀,淡淡道:“百里焕,你迟迟不归,牢主他老人家可是担心的很呢……”
“石大人,并非百里焕故意拖延不归,只因前段时间着实发生了不少事,耽搁了些日子,等到日后复命,百里焕自当亲自向牢主请罪。也希望石大人能替我在牢主面前美言几句,百里焕自有厚报。”百里焕姿态放得很低,礼数又到位,任谁来也挑不出毛病。
石冲鼻孔窜出两道热气,冷哼一声,道:“其他的事另说,不过那件东西你先交予本座,牢主不能再等了。”
百里焕闻言却并未第一时间取出奉上,他抬起头,雪亮通透的眸子看着石冲道:“石大人不远万里前来,想必另有他事,不妨直说。”
空气陡然一滞,石冲高壮的身躯微微前倾,山岳倾倒般的压迫感迎面而来,百里焕功运全身抵消着那无孔不入的压力,但修为的差距令他无法轻松应对,只得咬牙苦撑。
“你,没听到本座的话吗?”
石冲再度上前一步,压力翻了何止数倍?百里焕挺直的膝盖渐渐弯了下去。
便在百里焕即将完全跪倒在地之时,一道漆黑扭曲的影子浮现在他身侧,澎湃的压力顿时一轻。
石冲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挑,咧嘴道:“你就是先前用刀的人?时机抓的到准,可惜修为太弱。”说罢,浑身气势忽然收回,令做足准备的二人颇有种蓄满了力却无处使的无力感。
石冲满意的笑了,先前气势外露,不断的施加压力,无非是想给百里焕一个下马威,立威后自然见好就收,没必要浪费时间。
“本座万里而来,路上跑死二十匹马,自然不会单单为了这点小事……事实上,牢主收到消息,照影宫的暗虚子不久前发布血字诛魂令,点名要一个人的命。”
“谁的命?”
饶是二人胸怀城府颇深,闻言也不禁面色微变。
百里焕心思电转,他想不到消息是如何泄露的,当时明明将在场其余人统统除掉了……
相对于百里焕的苦苦思索,身旁的嬴影就直接得多,双眸死死盯着石冲的身形,紧握掌中焚业戒刀,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相处这般许久,百里焕岂能不知嬴影的想法,他不动声色的上前半步,遮住了石冲的视线道:“能让暗虚子亲自发布血字诛魂令的人,想来定是江湖上名头极盛的高手。”
石冲仿佛没看见百里焕的小动作般,点头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照影宫门下弟子,嬴影。”
“哦?传说中有着‘一刀断冥’之称的那个嬴影?听说他当年出道第一战便斩杀了五绵庄庄主,‘大袖遮天’锦成胥,名声大震,可说是一举成名……啧啧。”百里焕满脸惊讶,眼角一抹恰到好处的好奇之色,演技可谓无懈可击。长篇大论一番后又喃喃自语道:“不过这人再强,估计也长得不咋地,不然这等高手岂会没有些风流韵事传来?换做我早就娇妻美妾,环绕成群了……”
殊不知,石冲的嘴角已是隐隐抽搐,嬴影的面色更是黑的愈发深沉。
“自嬴影脱离照影宫后,照影宫便派出大量人马,追杀于他,但无一例外皆是殒命其刀下,他杀出重围一路躲藏,直到鸡凉山的桂花村中……”
“在桂花村,有着一批优秀的刺客提前埋伏着,重伤了嬴影,可他们最后却是失去了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绝死牢的探子侦查后发现,他们失踪的那天,你百里焕正好出现在村子里,你说巧不巧?”
石冲平淡的叙述着,脸上的笑容却便得诡异起来。
百里焕负在身后的手掌猛然紧握,背心瞬间被冷汗浸湿,话说到这份上,他又岂能不知石冲打的什么主意。
还是大意了啊……
以为除掉那几个愚蠢的杀手后就万事大吉,却忽略了在身后的那只黄雀……
“暗虚子开出的报酬令牢主动心,为确保起见,牢主就派出石大人做成这笔买卖,我说的可对?”
石冲捏了捏拳头,缓缓道:“百里焕,你是个聪明人,如若识相,便宰了你旁边的这家伙,我拎着他的人头回去向牢主复命,功劳分你一半,足够保全你的性命,并且还能得到些奖赏,如何?”
百里焕咧了咧嘴,笑得很灿烂。
“不怎么样。”
话音未落,喜怒忧思四路指法已是呼啸而出,点向石冲周身要害,一把抓过嬴影的手臂,疯狂向后跑去,口中大喊:“法师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