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梓言走入太和殿时,鸦雀无声,但每个人都在偷偷打量她,看这个“狐媚惑主”的人长了几个鼻子几只眼睛。只见沐梓言身材高挑,做男儿打扮,腰身笔挺,若视为男儿,眉眼颇有风韵,若说是女子,又多了几分英挺,举手投足之间,生动秀逸,毫无脂粉气。她偷偷瞟一眼睿王,她是第一次见睿王在朝堂之上的样子,服饰鲜明,仪表俊伟,不怒而威。睿王也看着她,眼中是温和的笑意,悄悄对她做了个手势,手掌平伸,在胸前微微下压,她意会这是让她“放心”。
跪拜之后,皇帝赐其平身,站着答话。她是第一次面见皇帝,有些紧张,但睿王的暗示让她又有了底气,无论如何有人替她撑腰,她觉得有他在的地方就让人心绪平和,好像天塌了,他也会扛着。
只听皇上如此说:“李炎,你对百官说明,你是男是女,真名实姓。”
原来是为此,有人拆穿了她的伪装,她曾想过迟早会有这一天,加上容若的暗示,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毫无惧色,朗声答道:“启禀皇上,李炎是臣化名,我是沐将军之女,名曰梓言。”
百官再次如滚水,叽叽咕咕一番议论。皇帝大手一挥,百官肃静,皇帝再问:“谨王奏道,你在江淮一行任睿王护卫期间,曾夜宿睿王卧室,此事当真?”
她看看睿王,他微微颌首。她便说:“确有此事……”瞬间又是一阵喧哗,谨王露出得意的笑容。却听沐梓言当即提高声音补充道:“……臣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自离开盛京之日开始,睿王一直处于危险之中,沿途遇到刺客埋伏,在扬州府中也曾和贼子恶战。臣身负皇命,必须寸步不离,护得睿王平安。值夜是为了保护睿王安全,一行人之中我武艺最佳,因此值夜次数最多,此乃循例,皇上可传召睿王亲卫盘问,便知臣所言非虚。死生事大,名节为轻。孰是孰非,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我沐氏梓言,虽非男子,也是正大光明,顶天立地。我和睿王殿下绝无苟且之事,不欺暗室,可质鬼神!”
皇帝拈须不语,谨王察言观色,立刻诘问:“就算你们持君臣之礼,但孤男寡女,密室独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难道没有羞耻之心?”
沐梓言针锋相对:“我既然扮作男子便绝不做女子痴态,睿王起居坐卧自有公公们伺候,我只管持剑护卫,目不斜视,正襟危坐,何羞之有?”此话甚妙,百官哄堂大笑,谨王没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齿,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皇帝也微笑了,有心要抬举沐梓言,以堵上悠悠众口:“沐氏梓言,你说夜宿睿王内室,专司护卫之职,你便显露两手,让百官瞧瞧,你是真有本事,还是打着幌子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沐梓言再跪道:“皇上恕臣不能从命,家父谆谆教导,学武之事,为私,乃为强身健体,为公,乃为报效国家,岂能炫耀人前,如同戏耍,供人娱乐?梓言虽为女子,却也不愿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百官见这个年轻女孩子竟然敢公然不领皇命,都替她捏了一把冷汗,皇上不但不恼怒,反而笑道:“果然是将门虎女,威烈大将军对子女教诲森严,可敬可叹。只是谨王存了疑心,你今日若不自证清白,岂非陷睿王于不义?”
此言句句在理,她叹口气,看看睿王,今日只能为他破戒了。入宫觐见是不许携带武器的,她略一思索,便一掀衣摆,跪在睿王面前:“请王爷赐臣下牙板一用。”牙板即为朝笏,以象牙制成,乃官员上朝时手持的礼器。睿王递给了她,只见她站起来,在一角一掰,那牙板应声而裂,成为一个尖利的三角形。百官见她手持尖锐之物,都吓得后退,她一伸手,牙板飞出,将高处悬挂的一盏纱糊宫灯里的火烛立刻击灭,牙板穿过宫灯,嵌入柱子中。众人目瞪口呆,神乎其技,她又纵身一跃,在几处廊柱上借力,跃上屋檐,轻飘飘地将那牙板拔出,翩然落在殿中,一切都在瞬间完成。
殿中沉默片刻,轰然叫好。沐梓言取了牙板,又跪拜睿王:“请王爷恕臣无礼,损毁礼器,但凭责罚。”
睿王微笑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礼法二字,若过分拘泥细枝末节,便是腐儒。区区牙板,不足挂齿,只是你重伤未愈,不该如此运气使力,恐怕伤势又要反复了。”他这话严肃中又有对下属的关切,朗朗道来,引得百官都不得不深思,这明白无误是君臣之义,而非男女苟且。
谨王见局势立刻反转,不甘心一败涂地,再进言:“父皇,沐氏女虽然有些雕虫小技,但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皇帝说:“此言差矣,沐氏梓言任羽林郎一事,是我亲赐,难道是我不辨忠奸,老糊涂了?”
谨王才醒悟,皇帝和睿王早已暗通消息,皇帝是有心护卫,后悔不迭,只得下跪:“父皇,儿臣不敢!只是沐氏女以男装打扮招摇过市,有违妇德,伤及风化,父皇请三思。”
睿王也进言:“父皇,儿臣在扬州府遇歹人刺杀,沐氏梓言以肉身挡箭,救得儿臣一命。试问百官,有此以命护主的忠臣良将,何须计较其是男是女?男子若不堪重用还不如一介女流。闺阁之中,亦有红粉英雄。我们何人不是母亲所生?何人没有姐妹爱女?女子难道天生就该比男子下贱?要说风化,我却知道六弟以皇子亲王之尊,却常常流连勾栏青楼,不顾宵禁,和世家子夜们和歌妓娼女厮混,笙歌艳舞,彻夜行乐。各位可以看看沐家这位千金,大方得体,忠心耿耿,可有半点狐媚惑人之态?两相比较,到底哪个更伤风化?”
百官沉默,皇帝看着容丞相,目光里有探究和期待。他有些忐忑,谨王轩辕敏说起来和容家血脉相连,容家一向明里暗里都是支持谨王的,然而今日之事,皇帝的意思已经明朗,加之容若和华阳公主的好事将近,他不得不给睿王三分情面。
容丞相咬咬牙,站出来奏道:“沐氏女扮作男子在羽林军领职,乃我朝前所未有之奇事。然则也可见我华国钟灵毓秀,人才辈出,女流之辈中亦有脂粉英雄,可喜可贺。沐氏女护卫睿王有功,臣私以为,可抵消欺瞒之罪。”谨王忍不住狠狠看了容丞相一眼,他此言一出,无异于倒打一耙。
皇帝十分满意,高声说:“我朝一向开明,女子亦可读书习文,亦可抛头露面。沐将军满门忠烈,沐将军保家卫国,至今仍驻守京畿重地,前骠骑将军沐轻宇,二十有三即战死沙场,如今沐氏梓言,虽出自闺阁,却非弱质,巾帼不让须眉,颇有父兄大将之风,实乃我朝福祉,何其幸哉!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