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大军抵达成都府外,已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孟焘高举白旗,大开城门,亲自捧着降表和国玺,拜倒在华军阵前,又送上牲畜和美酒作为献礼。太子以华国皇储和平蜀大将的身份,接见蜀国派来议和投降的使者,此时穿着礼服,玄色丝袍上绣着明黄五爪蟠龙,乌黑头发以白玉冠束起,乘坐华丽马车,缓缓行至成都府城门之前,身后是铁甲骏马的十万大军。
他走向孟焘跟前,十分和蔼地扶起这个才即位就成亡国之君的蜀国国主。
孟焘却不敢站立,抖抖索索地跪在尘土之中,以颤抖的声音念了冗长的降表,太子听到“敬祈天国,俯听哀鸣……诚惶诚恐,伏求宽恕……”心中已是冷笑连连,堂堂一国之主,何以不堪至此。
太子代表华国,承诺仍将西蜀交由孟氏皇族治理,华军留下三万军队驻守成都,日后另行派遣理潘宣慰使,协理吏治,重整朝纲。但条件是西蜀需对华国称臣,蜀国君主只能以华国的潘王自居,撤去帝号,另由华国皇帝赐封王号,以孟焘之子为使节,亲自送降表到盛京拜见华国皇帝。太子又警示孟焘,务必要善待百姓,爱农护商。孟焘虽不舍得将儿子送去当人质,知道自己仍可保有富贵荣华,已是感激涕零,捣头如蒜,一一应承。
是夜,华军欢庆胜利,享用蜀国献来的美酒佳肴,军中高唱赞歌:
四夷既获,诸夏康兮。
国家安宁,乐无央兮。
载戢干戈,弓矢藏兮。
麒麟来臻,凤凰翔兮。
与天相保,永无疆兮。
亲亲百年,各延长兮。
将领之中有人主张,只以孟焘之子为质恐怕不够,应该将孟焘及其他孟氏皇族全部押解到盛京,作为囚犯看管,以防撤军之后又生事端。太子在将领们的簇拥之下,侃侃而谈:“用兵之外,亦须怀柔;施威布德,互为辅佐;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西蜀坐拥天险,隔绝中原,我华国鞭长莫及,所以还是由其自治,蜀地自愿成为我华国附庸,岁岁纳贡,我们已经大获其利,又得黎民人心,一举两得。若拥兵自傲,以征服者自居,反而失去人心。发兵之书,已表明此番是为了拯救蜀民脱离孟昊暴政,此时孟昊已死,新主孟焘受我华国挟制,我辈当功成身退,安抚蜀民,保其平安。正义之师,不能虎头蛇尾,功亏一篑。”
几位宿将见太子深谋远虑,见识高远,远在一般武将之上,心悦诚服,当即拜倒,表示愿竭余年,效力于太子麾下,供其驱驰。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华国大军虽有几千死伤,但元气仍在,班师回朝比西进征伐容易得多。六月底,大军整顿之后,太子率领七万大军撤离,蜀国提供了千余战舰,大军顺流而下,几日之内已驰行两千里。进入华国境内,却是天翻地覆的消息传来。
原来谨王自任监国之后,变本加厉,挟天子号令朝臣,以皇帝之名昭告天下,责备太子远征西蜀,穷兵黩武,大动干戈,虚耗库帛,有损华国民生。太子失德,当以谨王取而代之,令太子不得拥兵回朝,在边境等候发落。此诏一出,举国哗然,有拥护太子的,也有支持谨王的。太子远征西蜀之前,因为屡次奏请设立科举制度,选拔平民子弟为官,已大大得罪了权贵。虽然地方上太子的声威不减,清誉有加,但盛京的一些朝臣却站到了维护世家利益的谨王一边,形势岌岌可危。
太子闻报,先问:“容丞相一族,有何动作?”
报信者答曰:“容丞相告病在家,久未上朝,出自容氏门下的大臣要员,也未有人明确表态,看起来是坐山观虎斗的态势。太后碰巧上个月去了离宫清修念佛,谨王自任监国时,驸马爷便托词公主思念太后,告了假,陪着公主一起去京郊离宫住着陪伴太后了,也许是有心,也许是无意,倒是避开了这一场风波。”
太子点点头,感到心安一些,又问:“沐将军何在?是否为谨王所制约?”
“谨王欲夺羽林军外营之指挥大权,沐将军虽无法面圣,但在沐府禁足不出户,不肯受谨王差遣。沐府高手如云,谨王也不敢强行进入,眼下羽林军的内营被谨王控制,皇上起居医药皆由容妃和皇后把持。宫禁森严,外臣一概无法觐见天颜。谨王又派亲卫把守了城门,入夜则全城宵禁,出入严加盘查。然则羽林军外营和京畿周边的将领皆为沐府门生,只听沐将军号令,眼下两方形成对峙的局面,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太子思索一会儿便神色如常,日日只是在帐中静坐。沐梓言却焦虑得寝食难安,她反复对将士们说太子是天命所归,为国为民,皎皎忠心,天日可鉴。太子不发号令,大军滞留在边关,迟迟不发,将士们也不知所措,若强行朝盛京而去,便有逆反之恶名。然则静候“发落”,又让人咽不下一口恶气,数月苦战,大胜而归,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沐梓言和太子密谈。
“殿下,现下该当如何?我认为应该尽快回盛京,谨王所宣定为矫诏,圣上明明是主张平蜀的,不可能责备殿下。”
“我明白,这肯定不是父皇的意思,只是父皇如今病重,我们远在天边,不知情况深浅。谨王掌握了内营禁卫,又有几大世族撑腰,自然黑白颠倒,要置我于死地。”
沐梓言看看太子的脸色,试探一句:“殿下是否早已料到有此番变故,有所部署?我父亲那里还能抵挡些时日,眼下还不至于天翻地覆,只是夜长梦多,必须快刀斩乱麻,迟则生变。”
他微微一笑:“沐将军受我父皇所托,其实从去年起就有所部署,京畿防务都掌握在你门沐府手里。父皇和我都知道谨王心怀不轨,怕他趁我不在盛京,做些手脚,所以早有所防范,沐将军把羽林军外营都牢牢控制着,就是防着他逼宫。只是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连父皇的生死都不顾了。他不仁我不义,只得拼个你死我活。”
“殿下意思是,率大军回盛京,铲除谨王的势力?”
“我正有此意,只是师出无名,舆论上落了下风。”
沐梓言皱眉,叹气道:“容若和殿下如此亲密,公主又尚容府,为何容家不表态支持殿下,任由谨王兴风作浪?”
太子微笑说:“幸而容家还顾念着华阳公主是我胞妹,你应当知道,谨王的母妃乃是出自容府,血脉相连休戚相关,他们能做到守拙在家,不为谨王煽风点火,我已是感恩戴德了。”
沐梓言知道容若那边是指望不上了,忽然想起出京之时父亲给的蜡丸密函,忙寻了出来,交给太子。太子端详了一下,却做了出乎意料的决定,召集大军集合,当着将士们的面,高声说道:“这蜡丸是发兵之前威烈大将军亲制的密函,嘱托在紧要关头阅读,事关重大,为表清白,我当众启封。”
蜡丸开启,密函以极薄的纸张折叠而成,展开足有一席大,写得密密麻麻。太子一见上面的印鉴,立刻跪倒,朗声道:“此乃圣谕,臣等跪下听旨!”黑压压跪倒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