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悄悄掩门而出,到得楼下,李义神情恬淡地坐在桌前喝酒,侍卫们仍是围得水泄不通。张恒去桌边坐下,倒了一杯给自己,和他对饮。
“太子打算如何处置我?”李义淡淡地问。
“你觉得呢?”
李义微笑说:“我带走的是太子的心头肉,他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吧。”
张恒为人忠厚,说话也圆滑:“李兄,你这就是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太子要的是他心爱的女人平平安安,对你,他无论如何会顾念旧情。你们是一起刀尖上打过滚的,你便是犯下滔天大罪,他能忍的也就忍了。”
李义不说话,猛的灌了一杯酒:“现在如何,要把梓言带回京城吗?”
出乎意料,张恒摇头:“她若不是心甘情愿,强行绑她回去又有何益?何况以你二人的身手,我这一队人也未必能活捉你们。今日若不是你主动露了行藏,我不一定这么快找得到人。”
李义笑了,很古怪的笑容:“也许是我本就希望被你们找到,我是个行兵打仗之人,兵不厌诈,却选了一定会被太子算准的这条路,自投罗网。”
张恒也笑了,笑得更古怪:“也许你做得对,朝夕相处的时候,不知道离了那个人有多痛苦,天各一方才明白,早已是骨中骨,肉中肉,哪里分得开。她这一回偷跑出来,吃些苦头,更懂得什么是最宝贵的。”
张恒掏出一份书柬递给李义:“这是太子亲笔手书,你可以凭借此函去成都府找理藩宣慰使容大人,就是左迁的容丞相,在他面前谋一个差事,立一番事业。平定西蜀你是功臣,成都府是你老家,太子都为你考虑周到了。”
“我已放下话,只做云游侠客,不再求功名利禄。”
张恒给李义倒一杯酒:“李兄,你单枪匹马,以一人之力,能救几个人?你若能造福一方百姓,那就是为千千万万的人谋福祉。现下西蜀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你既然有一身武艺,一腔热血,难道甘心浪荡江湖,了此残生?不,不是残生,你正当壮年,这辈子长着呢!浑浑噩噩的过,只是个游侠,一肩挑起天下兴亡,才是巨侠。这是太子的一片拳拳之心,不管你去不去,都好生收着吧,记得这世上有一个德行高尚的人,不管你做了什么伤害他的事情,他总是以德报怨。”
张恒带着人静静散了,好像他只是来传话的一般。李义上楼去,沐梓言正对窗发呆。
“你饿吗?到晚饭时间了。
“不饿,但也得吃,而且要吃好,太子嘱咐我吃饱穿暖。”她举起一沓银票给他看,张张都够一户人家过一年的数额。
李义百感交集,现下有了花不尽的钱,他收好箱子,取了一锭银子,带着沐梓言去了城里最好的酒楼,尽她吃喝。
这一夜睡在小旅店的破床上,沐梓言辗转反侧,将深深刻在心上的那个人思来想去。她梦见了那个柳絮翻飞的初夏,白衣少年负伤染血,翻身下马,奋力搏斗,刀剑铿锵。她像柳叶一样飘落,持剑挡住要杀他的刺客。她替他疗伤的时候,他结实的身体上留着好几处新旧伤口,那是命运给他的伤痕。恍惚中那少年慢慢朝她走来,走过千山万水,人山人海,紧紧抱住了她,声声低泣——梓言,不要走!他唇边和眼角都渗出血来,沾了她满身。
她惊醒了,夜还长,寒夜冷雾像一头兽,在窗棂上磨蹭着湿哒哒的爪子。
第二天一大早,沐梓言砰砰敲李义的门。
“我要回京,你跟我去吗?”
李义一边背过身整理衣衫,一边说:“我是通缉犯,暴露了行迹,华国是再不能去了,现下只能回蜀地。不过我会送你北上走一小段路,帮你雇一辆好车和可靠的车夫。”
沐梓言说走就要走,她开了箱子,将张恒送来的银子和金叶子分了一大半给李义:“李大哥,这些钱你拿着,足够应付一段时日了,银票数额太大,我得还给太子。你千万不可再做偷盗之事,你带我私逃一事只要我回宫便可了结,可是你若犯了律法,那可是没法洗脱的污点。你是侠,不是贼,切记。你若缺钱,便修书给我或者孟九,我们必定想法子接济你。”
她亲自去结账,额外给了店家几块碎银子打赏,叮嘱他们守口如瓶,昨日所见就当没见,以免惹祸上身。二人还赶着雇来的马车往回走,出了城,只见在官道上肃立着一队羽林军,都是黑衣便服,张恒在首。瞧见二人来了,他策马迎上去。
沐梓言掀开帘子,又气又笑:“原来昨儿都是唬我的,怀柔之计用得真妙!你算准了我要回京?”
张恒笑嘻嘻地说:“这是太子的意思,他说你是吃软不吃硬,绑不走,只能等你自己走。请吧,我已备了好车骏马。”
李义知道接下来没他的事了,便拱手道别:“后会有期!”
张恒也拱手道:“你的通缉令已经撤了,过一年半载等风声都消了,还是欢迎你到盛京来,我们好好聚聚!”
李义笑说:“大丈夫不立一番功名,怎有脸面见旧友故人,我这便投奔成都府容大人处,协助他重整朝纲,治理一方,请代我转告对太子殿下的谢意!”
“好说!一路顺风!”
李义驱车往西蜀去,张恒带队,陪着沐梓言,疾驰返回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