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路过一座大城,二人都吃了一惊,李义的画像贴得满街都是,说他“盗走”了宫中珍贵宝物,举国上下重赏通缉。
李义压一压头上的斗笠,和沐梓言悄悄挤出人群,他们都在脸上做了点手脚,抹了炭灰贴了胡子,不抬头露脸还能糊弄过去,只是不敢走大路了。李义还是用了那笔不义之财买了一辆马车,让沐梓言坐在车中,他来赶马。
驰行十几日,这一晚错过投宿,二人在一座破败寺庙中席地而睡,夜凉沁骨,饶是习武之人也难以忍受,二人衣衫单薄,被褥全无,只得起来捡些木材生火取暖,就着凉水啃干馍馍。沐梓言呆坐在火堆前,默默掏出怀中一枚玉佩把玩。
李义见是一块上好羊脂白玉,刻着四字“慎而重之”,问:“太子的东西?”
“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杨柳镇,我从刺客手里救了他,这是他给我的信物,也是我带在身边唯一有关他的东西,无论如何不愿典当换钱。李大哥,是我拖累了你。”
李义不说话,沐梓言的心事却都写在脸上,相思之苦,缠绵之意,无处可诉。她本是玉貌绮年、贵为太子妃,却因一时冲动,沦落在野庙之中挨饿受冻。李义心中烦恼不堪,这一夜真是难熬。
次日入了一座华国边界上的县城,过了这座城便算是进入西蜀的辖地了。李义找了一家小店要了个房间,让沐梓言好生休息,他用清水洗干净脸,斗笠也不戴,整理衣冠,信步朝城里最繁华的地段走去,慢慢地一家家商铺看,喝茶、买吃食。他余光瞥见有几个便衣暗卫已经留意到他,他并不慌张,还特意走到自己的通缉令前面停了一停,细细看了,悬赏万金,沐梓言果然值钱,是他偷走的“宫中珍宝”。
他前脚刚到店里,果然一整队便衣军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旅店团团围住,店家吓得屁滚尿流,被为首的人拎住衣领扔出去,那人正是张恒,李义拱手致意,从容不迫地说:“张兄,别来无恙!”
张恒气不打一处来,他早已在这入蜀的必经之地久候多时,等得心急如焚,日日苦寻,没想到李义胆大包天,敢不加易容招摇过市,也许他已经放弃逃命的念想。
“太子妃现在何处?”
楼上一人答道:“我在这里。”
沐梓言警醒,早听见动静,辨出是张恒的声音,并不畏惧,出门相见。张恒吃了一惊,不过半月功夫,原本在宫里已经养得面色红润的沐梓言,此时双颊凹陷,眼睛里都是血丝,头发黯淡无光,这一路吃的苦头,不言而喻。他鼻头一酸,单膝跪下,朗声说:“臣斗胆借太子妃一步,说几句话。”
沐梓言招手让他上来。这是一间简陋得可谓破败的屋子,桌椅吱呀作响,几个喝水的陶杯还有豁口。她问:“太子好吗?”
“如何能好?你们火烧吊桥逃走,太子当时就咯血晕厥,之后静养了好些天。不敢让皇上和太后知道,只瞒着说你在离宫小住。”
沐梓言泣道:“是我对不住他,你让太子殿下权当我死了吧!”
张恒叹气说:“你一走了之倒是潇洒,你有没有想过太子的心情?还有武国公和你幼弟,他们也要当你死了吗?今非昔比,你是受封金印的太子妃,不再是侠女沐梓言了。太子对你情深似海,你为什么要逃走呢?”
“张恒,这事儿我跟你说不清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清楚得很。你不过是贪恋潇洒自在,不肯困居宫中,受规矩束缚。容我说一句逾越之语,你真是太自私了。皇上和太子对你还不够纵容?放眼古今天下,以女子之身入羽林军为官的有第二个吗?以太子妃身份却不住在东宫的有第二个吗?一切都顺着你的心意去办,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但凡你开口,太子岂有不允的?当初你要救驸马的命,饶是朝野腹诽,最终太子还不是顺了你的意思。他掏心掏肺待你,你一走了之就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办法吗?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以后该当如何?家人亲朋都抛弃了吗?”
张恒一句一句,把沐梓言心上刺了无数个窟窿。她抹一把泪:“你今日是来抓我回去的?”
“这话真是,你是主子我是臣,顶多说我来恭迎太子妃回宫,怎么能说抓呢。是太子叫我来寻你,给你送些东西。”
说着,张恒抹一抹桌上的浮灰,把布裹着的一把剑放在上边,将拎上楼来的一个箱子也放上去,打开。里面放着几十锭银子和几包金叶子,一沓子银票,另有一个嵌螺钿檀木匣子。
张恒打开那小匣子:“这是孟九熬夜给你赶制作的滋补药丸,你身子还没大好,本该细心调养,这药记得每天一丸温水送服,切记。太子知道你身无分文,怕你吃苦,这些银钱足够三五载花用了,马上入冬,你要吃饱穿暖,万万不可受凉,免得落下病根,后悔莫及。你想在西蜀勾留便去,想到别处云游也可,只盼你时常写封家书报平安,武国公年事已高,你不惦记太子,也该惦记高堂。”
沐梓言看着那明晃晃的金银发呆,问:“太子没有信函给我吗?”
“写了好几次,最多的时候写了十几页,都撕了,他说,话多无益,他的心思你都懂。他只让我带个口信给你。”
“是什么?”
“长相思,加餐饭。”
这六个字一出,沐梓言伏在桌上,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