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恃原也说不清楚,世间是否真的有所谓的缘分两个字,他游历了不少地方,但大都是邻国的土地和城镇,唯一游历过的本国的城镇,就是北城。
那个时候,墨润封还跟在他父亲身边学习,北城的守将还是当时壬国的第一名将晋录,也就是从心的父亲。
景恃原还在皇城的时候就听父皇夸赞晋录将军如何勇猛,如何用兵如神,那日回程中,听人说可以路过北城,景恃原一时兴起,便转了道去了北城,想见见当时如日中天的第一名将到底是怎么个样子。
景恃原进了北城以后,一路探访人情,一路观察北城的布防,观察了一路以后,不得不由衷的赞叹晋录的仔细谨慎,布防确实做的滴水不漏。
正当景恃原赞叹的时候,百姓都纷纷在道路两旁站着,不知在等什么,于是景恃原就拉住了一个卖货的小贩问道:“小哥,请问大家这是干什么呢?”
那卖货的小贩笑着回答:“公子您是外城人吧?”
“对,游玩路过贵城,正巧看到这一幕。”
卖货的小贩继续笑着说:“晋将军今日打猎回城呢,以往晋将军都是将自己所射到的猎物分给大家,大家这是在等晋将军回来呢。”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小哥了。”景恃原道谢之后也站在了街边,想等着看看,晋录将军到底是何风采。
不一会儿,就听见城门口有人大喊晋将军回来了,可是景恃原还没见到传说中的晋录,就看见一个年纪约摸十六七岁的女孩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骑着马狂奔而过,然后又一个魁梧的男子在后面骑马追赶,边追边喊:“你这个混账,给我停下,把那兔子拿过来。”
景恃原本着看热闹的心情,跟着一路到了将军府前。
“你把那兔子交出来。”
“不交。”
晋录和晋从心父女两人在将军府门前杠了起来,晋从心说什么都不肯将那只雪白的兔子送人。
可是显然最后还是晋从心妥协了,极不情愿地从怀中把兔子抱了出来,然后走到人群附近,景恃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晋从心在怀里塞了一只兔子,那个时候,晋从心朝他眨着眼,不放心地跟他说了一句:“你要好好照顾它。”
说完话,晋从心就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晋录身边,被晋录提起衣领,提回了将军府里。
景恃原看了看怀中的兔子,不禁暗自发笑,不过晋从心那时朝他眨眼的场面,景恃原却是清清楚楚的记了一辈子。
那天晚上,景恃原干了一件让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甚至以后记起来都不愿回想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怀抱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翻了将军府的墙。
景恃原找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找到了晋从心住的地方,他将兔子悄悄放进晋从心的房间后,又在外面悄悄看了一会儿。
晋从心还在为那只兔子的事情懊恼,就觉得脚上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一只雪白的兔子趴在自己的脚上,晋从心抱起兔子,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便抱着兔子出门查看,正好此时景恃原刚刚翻上墙头,景恃原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出门的晋从心,而晋从心也刚好看到他。
景恃原这一分神不要紧,整个人直直的从墙头上摔了下去,掉到了将军府外面的街道上。
后来,晋从心就认识了这个大晚上翻墙给她送兔子的男人。
景恃原从墙头上栽下来摔得可不轻,晋从心便每天都到他住的客栈看他,两个人谈话也十分投机,只不过景恃原从来没提起过有关自己身份的事。
伤好以后,距离和父皇定的归期不远了,景恃原要启程回去了,而他最怕的,就是告诉晋从心这件事,他怕看到她不开心,也怕自己舍不得,想了许久,最后却是选择了不告而别。
而在景恃原回到都城皇宫以后不久,就被告知要娶北方邻国的和亲公主为太子妃,景恃原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是抗拒的,从来没有违逆过父皇的他第一次抗拒了他父皇的安排。
违逆父皇的后果就是景恃原被锁在东宫里,哪里也不能去,期间正逢墨润封去探望他,他便把压在心里的事一股脑的全告诉了墨润封。
墨润封听完之后问他:“殿下为何不向皇上禀明,而非要和皇上对着干呢?”
景恃原摇摇头,说道:“我也曾想过,将我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告诉父皇,可是……可是我又想,如果我将此事告诉了父皇,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的,我依旧会娶邻国公主,父皇能补偿我的,也不过就是日后将从心再纳给我罢了。”
景恃原深吸一口气,“这是我所不愿意的,我既然给不了她唯一,我就不想耽误了她。过几日,我去向父皇服个软就是了。很可笑是吧,明明知道,反抗没什么用,也还是想再抗争一下。”
墨润封听的似懂非懂,却也感受到了景恃原那浓厚的悲伤。
景恃原娶了邻国公主后不久,就在他还在拿朝堂政事麻痹自己,想要相忘于江湖的时候,一封来自御史台的弹劾书递到了皇帝面前。
前些日子,皇帝命晋录率军攻打一个边陲小国,晋录生性暴戾,为此皇帝严令禁止晋录屠城,可晋录与那小国一战,损失不少兵将,一怒之下将那国都城上至皇帝下至百姓屠了个干干净净。
御史台得知之后,以抗旨不遵,欺君罔上之名弹劾晋录,抗旨不是小罪,皇帝斟酌再三,念在晋录的军功,仅将他削职流放,饶过了他的性命。
晋录却觉得自己功大于过,皇帝偏信御史台,欺压自己,一念之差居然起兵造反,直打到壬国都城之前,晋录虽然神勇,但毕竟是师出无名,又加上士兵们本就不想打这一仗,所以最后一战,从无败绩的晋录晋将军败给了墨润封的父亲。
臣子之前再怎么有功,可一旦生了反心,那便说什么也不能留了,皇帝下旨,抄了晋录的家,男丁全部处死,女眷编入罪奴署为奴。
景恃原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在自己东宫的书房里静静坐了三天,什么人也没见过,什么话也没说过。
事情过去一个月后,景恃原费劲心思将晋从心从罪奴署里救了出来,为防止再有人伤害她,就把她留在了东宫里,可是晋从心从罪奴署里出来以后,跟从前就大不一样了,以前性格很张扬的她,现在即使景恃原单独跟她在一起,也是低眉顺眼绝不多说一句话。
后来先皇逝世,景恃原继位,景恃原又从东宫将晋从心带到了御书房,就像柳雪潇说的,他不是不知道,晋从心因为罪臣之女的身份在宫里受人排挤,他也不是不知道,他的皇后,当日的太子妃也是处处刁难晋从心,可他再不愿像当时那样,就那么放弃晋从心。
自他上位以后,野心越来越大,甚至天下,他都想要,占有欲也越来越强,甚至不惜毁掉自己国家多年的盟国溥国,又何况是晋从心。
直到今日,景恃原听了柳雪潇的那一番话,这么多年来沉淀在心底滋味终于浮了上来,百味交集,也不知是苦是甜,他景恃原志在天下,却也不代表,他可以真的,放弃除了霸业之外的所有一切。
为了他的志向,他放弃了边境长达数十年的安定,致使边境百姓流离失所,饱受战乱之苦;为了问鼎天下,他擅毁盟约,致使母子失和,形同陌路。
他今日方才想到一个问题,即便是日后,他得了天下,这天下,还是他之前想要的那个天下吗?
“原来你和他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啊?”柳雪潇听晋从心说完往事,也是十分的感慨。
“嗯,其实我知道,当年是父亲起兵造反,怨不得先帝,我也知道,此事与他无关,可是那一个月在罪奴署里,我这一生的棱角,都给磨平了,我不知道,应该再怎么去面对一个已经成了太子、皇帝的他。”晋从心擦了擦流出的泪水,又继续说道。
“如果景恃原真的得了天下,我相信他会是个明君,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再怎样,也不会太过昏庸残暴的。”柳雪潇说道,只不过,她还有一半话,并没有说出来,景恃原虽志在天下有情有义,但有情有义之人,羁绊太多,只怕终是难得天下。
“柳姑娘,你到底是为什么,被陛下抓来的?”晋从心终于大胆问出了很久以来自己想问的问题。
“可能是有老鼠在你们皇帝陛下脑袋里做了窝,导致他有些神志不清,我只不过就是惊时馆里一个小打杂的,甚至打杂的都算不上,就是个吃闲饭的,谁知道你们皇帝陛下抓我干什么?”柳雪潇提起这事就来气,抓她?她在溥国一没地位二没身份,还要让人掳到这么远的地方听这一场爱恨情仇的大戏。
晋从心也听得出来柳雪潇是故意在调笑,也轻轻的笑了一下,柳雪潇见晋从心笑了,也松了一口气,这些天的相处,她是真的不讨厌这姑娘,晋从心明事理不糊涂,如果可以,柳雪潇真的很想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