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
花帐之下,一可人儿静静地躺着,纷乱的自然卷发紧贴在她的脸蛋。细眉紧蹙,眉间一点朱砂鲜艳。
淡淡的檀香弥漫在这房中,沁入心脾。
帐中人儿呓语一会,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眸。刹那间,花色的帐子映入眼帘,记忆宛若海浪击打在她的脑中深处。
陆衾惊起,汗珠涟涟。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白带桃色对襟襦裙,腰间还别有一块淡青色且晶莹剔透的玉佩。就见檀木床板下,一双粉底红云纹的绣花鞋摆在那儿,而那尺码分明是个未及笄的女娃穿的。
陆衾抬起双手,毫无伤痕的粉嫩小手印入眼帘,她一愣。
这是她十四岁时的手!这个时候的她还没有被刀刃所伤而留下疤痕。
阎王的承诺,居然是放她回到千年前。
她闭上了双眸,唇瓣因隐忍而颤抖。良久,她才慢慢睁开眸子,眸底依旧一片澄澈。
既然她回来了,她就不会如此轻易地放手了。陆衾的眼眸里尽是带着笑意的憎恨,这千年间她恨啊,日日夜夜地恨着那个人,和那个陆家二房。
她曾经所拥有的美好就是残忍地毁在这些人手里,到最后爹爹娘亲还有大哥姐姐以及小自己一岁的弟弟都惨死在那青莲君子的刀刃之下。仅仅是因为那么一个虚有的“谋逆”罪名。
陆家大房一生光明磊落,却因她步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了阴间,站在忘忧河河畔一遍又一遍看着河水回影当初在人间的一切,她的眼中满是血泪。
陆衾缓缓为自己的小脚丫套上绣花鞋,嘴边衔着冷意。
欠她的,她要十倍讨还。陆家二房?纳兰泽?无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的,血债得血还!
就见她站起身抬手自上而下地抚平襦裙的褶皱,步步走进檀木桌拾起木梳慢慢梳理卷发。卷发盘起丱发稍有麻烦,大约弄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把卷发盘成型。垂眸望着铜镜里的俏人儿,神色猛地恍惚。
好久没为自己梳理过这样子的发型了。
镜中之人,巴掌般的瓜子小脸上杏眼漆黑如夜,却又似山间清泉般澄澈,眸底尽是一片若隐若现的雾气,峨眉曼秀。桃色的唇瓣微微勾起,带着少女般的青涩,又带着诱人的韵味。
陆衾在铜镜前转了个圈,对襟襦裙宛若一把大开的油纸伞撑开般旋转,点点花色让人眼花缭乱。
良久,她才推开纸窗,望了一眼外面才觉风月关的二楼其实是比其他铺子高上不少,这要跳下去不死也得半身残疾。陆衾不禁坐在圆桌前蹙眉细想前世的一切。
前世的这个时候正是靖安十年初,靖帝在位第十年也是靖安王朝管制相对宽松的一年,诸如风月关此类的青楼宛若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京城里。谁都知道这处处楼都是背后有主子的,但若说是哪个达官贵人开的,那就说不清了。
而风月关的主子,在陆衾的印象里唯有林三娘一人。说起林三娘,她可是这长安街的风云人物,在稍早的几年里她孤身一人来到京城。也近乎在一夜之间这风月关便拔地而起。她掌管下的风月关,没有谁敢捣乱,即便是捣乱的人翌日必然暴毙街头。因此,没有谁敢难为在风月关的姑娘们。
有传言者言,风月关里有专属于自己的护卫队,被称作“月夜组”。
月夜组是由一群训练有素的女人组建起来的,说白就是暗夜的娘子军团。
不过,月夜组的是否存在至今仍然是个迷。直至纳兰泽登基称帝,他有意调查风月关,仍查无所获。
但是,即便不存在什么月夜组,和林三娘打好关系,对自己无疑就是极大的帮助。
这么想着,陆衾抚着襦裙在圆凳上落座。她拂袖捏起青花瓷酒壶,眯眼间翻过倒扣酒杯,“哗”一下小声地为自己斟上一小杯酒。浓郁的酒香刹那间混杂着檀香弥漫整个房间,嗅着这人间美妙的气味,她的唇线无意中弯作一道弧线。
“青竹酒,味虽清,但尝起来却是迷人的醇香。”
前世的她不懂酒,把酒当清水喝,好生浪费了一坛坛美酒。千年的独饮,她恐怕是把阴间的酒都尝腻了。如今,再次喝起人间的美酒,可谓是物是人在,但她非。
她用袖挡脸举杯愣是一饮而尽,青竹酒的醇香细腻而又温存,在齿间荡漾良久却不散去。鼻尖悄然浮现淡淡的嫣红,眸中的雾气更是浓稠,仿若将要滴出水般。
“没想到美人儿品得出这千年好酒!”木门在一瞬间被推开,从外面走进一位身穿黑丝绸带裹腰深紫对襟曲裾的女子。
女子五黑长发被随意盘作垂挂髻,双髻之上几颗黑珍珠泛着光泽。她双眸微垂,睫毛长长扇下蒙上一层阴影。就见她右眼之下一点泪痣点缀,小巧鼻梁下红唇频频笑意。
“三娘夸张了,这青竹酒不过是酿造了百余年,据我所知百年老酒乃是酒中之王。在此风月关有幸品上一小杯,乃是小女这一生的荣幸罢。”陆衾起身,稍稍欠身毫无拖泥带水地为林三娘行了个见面礼,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在回应对方的假笑。
林三娘双眸一惊,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对她这介被言作风尘女子的人行见面礼,心中暗自打量起这个尚未及笄的女娃儿。
她朝圆凳指了指,示意对方坐下后自己方才落座,她说:“三娘看姑娘好生眼熟,令尊可是陆家老爷?”
“家父正是商人陆川。”陆衾笑道,拂袖就为对方斟酒,“我是陆衾。”
在林三娘眼里,商人家的人都是一副狡猾黄鼠狼嘴脸,或是带着害怕他人嘴碎的自卑,但眼前这位女娃儿可真是出乎她意料般的自信与落落大方,那双澄澈的眼眸里满是对身为商贾之女身份的自豪,哪有满身铜臭味。
好一个陆衾,林三娘暗叹,抬手把酒喝满掩饰脸上的不自然。
“三娘可知我为何会在这里?”陆衾浅笑,“我此次前来可非专门来品这青竹酒。”
闻言,林三娘登时挑起柳眉,她之所以会在这里碰到陆衾可不是什么巧合,她的属下刚和她汇报有个客卿在后门鬼鬼祟祟地疑似开了风月关后门放了几个登徒子进来。不过,让她顿感疑惑的是,那伙登徒子竟是一身家仆装束,做婢女的怀中还抱着个小姐。几个人偷偷摸摸把姑娘抬进上房便一走了之,而那位客卿却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和友人吃酒作乐。
她没想到,这个姑娘会是陆衾,那位赫赫有名的商贾千金。
“不知陆小姐有何贵干?”她问道。
就见,陆衾双手手指交错叠在唇边:“我们来做个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