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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四章 新年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8-22 14:16 字数：5156
上海。公共租界，狄思威路。伦敦风情咖啡馆。
悠扬的爵士乐伴着飘散的咖啡馥香营造了浪漫。
室内的幽静和温馨把室外鞭炮的喧嚣和兴奋彻底隔绝在玻璃之外。
“苏樱，这是你的新身份和新住址。你的新任务就是等待和微光接头。你接受他的领导。具体接头方式和任务会在重庆中央电台晚十点的新闻后用H密码组合通报给你。你对重庆的联络方式可以启用邮政线路。我们针对你启用了百老汇路75号信箱。记住，收信人名字是周卓。收信人地址是南京中央路279号。如果情况有变，我们会在申报的中缝登载一条寻人启事。你一看到就会明白。重复一遍。”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一边搅动蓝山咖啡，一边轻声地缓慢叙述。
“重庆中央电台十点新闻后H密码接收接头方式和之后的新任务。我对外输送情报启用百老汇路75号信箱。收信人是周卓，家住南京中央路279号。如果邮政线路有危险，重庆方面会用申报的中缝寻人启事通知我。重复完毕。”一个打扮时尚入时的年轻女郎也低头搅动着咖啡。
“好。记住情报的嵌字排列顺序。以后所有的情报必须坚持使用。如果这套排列泄露或有变，我们会派特派员来与你交接。你不能和任何人发生联系。戴老板一再叮嘱，在上海和微光工作的同仁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之所以不给你配备电台，就是为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好了，抓住我的手，亲我一口。”中年男人的表情出现了变换。
“亲爱的。你真好。谢谢你的项链。谢谢你的爱。”女郎优雅地起身扬起了一串妩媚的语音。
她的朱唇在对方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优雅地落座。
周围人投来了颇有意兴的眼光。
“很好。就是有点不够主动。记住，在任何场合都要做一个好演员。任何与环境的不协调都有可能带来致命危险。你现在可以看我给你的纸条了。”中年男士终于放开了一直摩挲对方的手。
“身份：百老汇舞厅舞女。住址：百老汇路168号帝国饭店322房间。”女郎扫了一眼后把纸条放进了嘴里。
她能捕捉到对方瞬间眼里掠过的满意。
“很好。我作为特使已经完成了使命。今天是除夕，我明天就要赶回重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要蛰伏等待微光。也许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你要有心理准备。这段时间一定要利用新身份广泛接触有价值的目标。呵呵……怎么？对这个安排有不满？记住，我们是特工，我们要做的就是特殊工作。做常人不能做也不屑做的工作。这是你们教官应该教给你们的基本要求。”中年男士越来越放松。
“是。我明白。我能问您一件事情吗？请您务必告诉我实情。”女郎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男士轻轻皱了皱眉，不过他的眼光还是掠过柔和。
“说吧。只要不涉及组织内的机密。”
“我们的教官沈勉是不是遇害了？听说是我们内部人干的？这是真的吗？”女郎的表情很快恢复了自然。但是她急促的语气还是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男士没有说话，他只是狠狠地点了点头。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沉痛。
女郎松开了对方的手。她陷入了沉默。
“做我们这一行的，随时都有可能牺牲。你我皆然。不要想这些事情了。我们不应该有普通人的情感。”男士迅速地打破沉闷。
“我知道。可是沈教官死的不值。我作为他的学生不能为他报仇，我感觉有愧。”女郎有了明显的恨意。
“够了。我们没有仇人。我们只有国恨，对日本人的恨。好了，我要走了，在走之前，我要郑重告诉你一句话。保护好自己！”男士再次抓起对方的手放到自己嘴唇上。
“讨厌。又把我一个人甩在这里回去陪老婆。你们男人呀，就是没担当。哈哈……再见。darling”女郎瞬间巧笑嫣然。
一个人独坐的女郎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大陆报》。
“民国英雄浴血归来，和平众望所归！”粗黑色的标题深深刺激着她的眼睛。
同一时间。上海法租界。福熙路一栋民居。
二楼的一间会客室里。两个人对坐在沙发上。一个是戴眼镜的儒雅中年教书先生模样。另外一个是女学生的模样。
中年男人举手投足无懈可击，女学生却多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岁月的沧桑痕迹。
“潘部长。您有什么命令就直接下达。林若然保证完成任务。”女学生被对方的深邃目光看得有些坐不住了。
“小林同志。你是社会部推荐给我的。你有留苏的经历。有在东北抗lian的战斗经验。更受过苏lian国家安全总局的专业培训。这些都是你的优势。可是，针对含羞草的特殊情况，我必须要你一个坚决的答复。你要知道，你没有在上海的生活经历，上海的很多事情是很复杂的。”潘汉年一直在观察，一直在沉吟。
“不就是打鬼子吗？我不害怕。”女学生一副爽朗，一份坚决。
“林若然同志。这里不是其他你熟悉的地方，不是枪炮和刺刀蹂躏下的东北，也不是艰苦朴素的延安，更不是领xiu一句话就能动员千百万民众的苏lian。这里是十里洋场，是满眼时尚中混杂着乌烟瘴气的大上海。在这里，女人要有女人的举止，否则，你会很快被甄别出来。即使你很幸运没有被发现，你也很难取得工作上的成果。你要知道，组织最关心的是含羞草，最关心的是我们在上海取得的经济成果。经济，就是钱，就是我们急需的战略物资。打打杀杀不适合这里。小林，你能理解我的话吗？”潘汉年皱着眉继续着观察。
“报告潘副部长，我能理解。就是适应这个花花世界，然后融入这个花花世界。”女学生站起来立正敬礼。
潘汉年眉头深深地锁起。他忍不住挥起手拍向茶几。
啪地一声脆响淹没在窗外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里。
“坐下。我一再说，这里不是延安。你如果改不了军人的习惯我就只能让你回去了。我们不能有任何一点侥幸。社会部派过来不止你一个同志，缺你一个也不是不行。我正式通知你，你立刻返回延安。”潘汉年的脸色迅速沉下来。
“不行。我不能回去。这是我刚从苏lian回来接受的第一个任务。为了拿到这个任务，我特意找了康生部长。我觉得自己完全符合要求，我格斗术优秀，电讯技术优秀，长得也不比别人差。潘部长，请您收回命令。我保证完成任务。”林若然挺直了身体，她的眼里泛起泪花。
潘汉年没有回答，他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女学生。
林若然在对方的眼神里捕捉着一切细节。
“啊。对了。先生，小女子初来乍到，很多地方还要学习。还请先生多多指教。好吗？先生……亲爱的。人家会成为上海女人的。”女学生的眼睛迅速泛起朦胧，她的身体也变得婀娜多姿起来。
“好。就这样慢慢体会。小林同志，你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所以我们选择了你。记住，在上海这个国际大都会里，你一定要忘记以前的生活习惯，对党的忠诚要深深埋在心底。艰苦朴素的作风在这里一定要彻底忘记。外表上一定要时尚，一定要和当地的上流社会女性没有任何区别。含羞草同志需要出入上流社会，我们一定要和他达成默契。任何一点不协调都会成为隐患。我们决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林若然同志，请你一定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潘汉年终于不再紧绷。
“这么说，您是同意我参加任务了？”林若然的语气一下子兴奋起来。
“我只是暂时同意。我们还有其他的同志以别的角色参加这项任务。如果含羞草和你接上了头，你才算正式开始自己的任务。不管怎样，交给你的角色你一定要扮演好，这是基本要求。也是对你的考验。”潘汉年有了苦笑。
“是。请领导等我胜利的消息吧。”林若然再一次立正，但是很快放下了准备敬礼的手。
潘汉年再次眼中掠起凌厉。
“你的角色是公共租界极司菲尔路上的新世界舞厅的舞女。你的户籍照旧是黑龙江哈尔滨，你就以逃难女的身份成为舞女。你要设法入住最近的理查饭店。理查饭店楼下的街道边我们有联络点。这也算是对你的考验，经费你自己筹措。没有办法，咳咳……我们现在没有经费可以给你住那么高级的外资酒店。”潘汉年的表情变得丰富。
林若然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
“林若然同志，你清楚自己的角色了吗？你能胜任这个角色吗？回答我”潘汉年再一次皱眉。
“为什么一定要做舞女？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是舞女？……”林若然喃喃自语着。
“舞女怎么了？在上海滩，有几万舞女和妓女，她们养活着自己和亲人。乱世中能存活需要付出的东西远远不止尊严。我要提醒你，林若然同志，……她们一点也不缺少……尊严。还有，我一再告诉你，含羞草同志只可能出入这些上流场所。任何不应该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任何与他地位不协调的社交活动都可能让他被怀疑。如果你没有信心，你可以立即回去。像一个逃兵一样回到延安。革命不止有高尚的行为和口号，更需要忍辱负重的付出。这就是我们这些工作在特殊战线上的同志所承担的特殊使命。做不了一个和魔鬼打交道的人，你就不配特工这个称号。”潘汉年站起来。
“不。我能胜任这个工作。”林若然一下子蹦起来。
“好。我代表上海市委，欢迎你。我也相信你，你在东北和苏lian工作出色，在上海你同样可以出色完成任务。”潘汉年迅速伸出手。
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南京。光华路。东亚饭店。
从浴室披着浴巾走出来，站到客厅的窗前。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整个金陵城。可以看到夜晚的灯火，可以看到处处闪亮的鞭炮的火光。
那些闪光像极了一年前的炮火。
一年前的战火纷飞的场景冲进了杜少枫的脑海。
杜少枫狠狠地闭上眼。
经过了和沈勉的对决，杜少枫失去了和军统争锋的心情，军统也似乎有了偃旗息鼓的默契，于是杜少枫一路夜行顺着长江南侧的山谷和丘陵赶到了武汉。在武汉他乘坐着日本山崎船运株式会社的“日兴丸”号邮轮在除夕之日赶到了南京。
团团围住东亚饭店的日本宪兵并没有为难这位满身杀气的中国人。原因很简单，杜少枫流利的东京口音日语和他要见的人让日本宪兵无法粗暴。
集体居住在东亚饭店的一干要人为杜少枫举办了简单的招待会。他们通知了日本大使馆，也通知了南京的几大报社。
似乎是有意无意，周佛海没有私自接见杜少枫。汪精wei和参加协议谈判的几名要人也没有参加招待会。杜少枫也似乎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高调。
最后，招待酒会以除夕各自家人团聚的理由草草收场。
周佛海以私人名义把他安排在自己的隔壁，这也是周佛海唯一表现出来的照拂。
安静下来的杜少枫点上一根雪茄，他把自己深深地陷进沙发里，陷进黑暗中……
爆竹声中的贝当路上，鼎大昌赌场里却是一片死寂和阴暗。
这里没有喧嚣鼎沸的气氛，只有晃动的烛火营造的阴森。
地上几个彪形大汉横七竖八躺着呻吟的场面更有了阎罗殿的恐怖感。
“不要犹豫了，罗阿昌老板。你也看到了，你的手下都被我打残了手脚。他们顾不了你这个主子了。至于你们恒社嘛，杜老板都跑去香港了，你还守着它太愚蠢了。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就是代表日本人来找你的晦气的。你选择吧。要么签下这个契约，把这个赌场的四成利让给张啸林老板。签下门生帖做张啸林老板的弟子。要么我就把这个东西在你头上磕一下然后塞进你宝贝儿子的裤裆。”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发出了不屑的鼻音。
他瘦削的脸庞上绽放着欢快的笑。
可是，他额角的一道短疤被牵动着泛起狰狞。
“咣当”一声，一枚日本陆军制式91瓜瓣手榴弹被扔在了桌上。
“不。兄弟。我都听你的。我签。”桌子旁跪着的一个中年光头男彻底委顿在地。他身边的一个小男孩倒是一脸天真地在玩耍。
“对嘛。签了字，一家人欢欢喜喜回去吃年夜饭。为了你这件事，老子大费周折呀。整整三天陪着你这个公子。你自己看看，他有一点委屈吗？依老子原来的性子，根本不会等你关门歇业，直接就一颗手榴弹把这个赌窝连人一起端了。好了，签了字，回家过年。明天，这里就姓张了。你高兴点，以后整个法租界的赌场都会姓张的。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个价码了。哈哈……”年轻人的笑声充满了舒畅和放肆。
公共租界，黄浦区。华格阜路180号。张啸林公馆。
吃过年夜饭的青帮大佬、和平促进会会长张啸林独自在自己的烟室里享受鸦片。
“笃笃”的敲门声让张啸林眉头一皱。
门开了。管家张永好轻声走进来。
“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来打扰？”张啸林语含责备。
“老爷。我思之再三才进来的。那个叫柯越的年轻人送来了拜帖。他跪在外面非要给您拜年。您看……”张永好适时地守住了自己的话。
“柯越？……”张啸林忍不住沉吟。
“就是半个月前送拜帖要做您门徒的年轻后生。当时他还连败我帮内四名高手……”张永好及时送上提醒。
“啊……就是那个精于搏击的88师残兵。对，我想起来了。他怎么又来了？我不是允许他跟着陆彪吗？就知道打打杀杀不够，还需要磨练。没有耐性岂能成事。告诉他，我不见。以后再敢不知进退，小心我动用帮规。哼。竖子贪得无厌。”张啸林冷哼着发泄自己的隐怒。
“老爷。他送来了这个。他说，您看了这个自然会明白他的心意。”张永好没有离开。他弯腰呈上几张纸。
张啸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
一张拜帖他轻蔑地顺手扔在地上，但随后他的神情开始不断变化。
“好。痛快！”张啸林把一张白纸拍在桌上。烟枪蹦跳起来。
赵永好只看清了几个字“法租界”。
“人才啊。小子懂我的心思。此子可以继承我的衣钵。只是不知他是否有我张啸林的命数。罢了，功夫好，脑子灵。去，告诉他。我收下他这个弟子了。过了年给我昭告整个上海滩。至于他，他要什么给他什么。永好。告诉他，我送他四个字——拭目以待。”
张永好轻轻关上门的时候，他听得清屋内清晰的兴奋念叨。
“杜老三。你以为法租界是你的禁脔，你以为历任法国总领事都是你的人。哼，我要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在上海滩，我张啸林才是老大。哈哈……有意思”张啸林的笑声鼓荡起浓浓的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