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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三章 猎杀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8-21 14:22 字数：5979
渝东，万县。
验尸房里，警察局长毛青远听着验尸官的报告，他忍不住咽着口水。
“侦缉股长，王山。正面胸部中刀。心房被刺入一寸。瞬间毙命。伤口周围没有大范围血渍。结论是行凶者速度太快，且对骨骼和肌肉软组织具有极其专业的了解。这是一个职业刺客的刺杀。”
“侦缉股警员，赵威。咽喉被捏碎。行凶者是在他当面徒手实施凶杀。”
“侦缉股警员，王中和。后脑受尖锐重击而亡。经鉴定，凶器是飞起来直接插入后脑。王警官当场毙命。”
“侦缉股警员，张万金。眉心开裂，伤口入脑达五公分。系颅内出血而亡。经鉴定，当场脑震荡后五分钟内死亡。”
“报告局座，卑职汇报完毕。详细的验尸报告明天上午可以出具。”验尸官终于停下了对尸体的翻弄和观察。他笃定地立正。
“好了。”毛青远烦躁地挥挥手，他大步冲出了验尸房。
尽管外面的天气阴冷，可是毛青远还是满头是汗。
他是匆匆赶来的。不是为了这个让人震骇的袭警案，而是为了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人。
直到他亲眼目睹手下的惨烈死状，他更是不寒而栗夹杂着懊悔。
他把心底的寒气对着验尸房外的一众手下发泄。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发现了对方，手里都拿着家伙，怎么还被对方干掉了。居然一枪都没放出来。不是都穿着便衣吗？怎么就被人家一勺烩了？蠢货……张诚，我的张大股长，你的现场勘查有结论了吗？对方是怎么……害了这么多弟兄的？”毛青远伸出指头指点着，他用发泄来压抑自己的恐惧。
“报告局座。现场凶器都已经找到。凶手……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但是我们找到了几个目击证人。”侦缉股副股长张诚倒是光棍，他的身躯站得笔直，双手平端着一个托盘。
毛青远凑过去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他颓然地闭上了眼。
他睁开眼的时候牙齿发出咯咯响。
“这是什么？这是大洋……你们能确定这是凶器？……嗯？”毛青远的眼瞪起来。
“报告局座。卑职可以肯定。因为……这块银元就是从张万金眉心处取下来的。上面还有血迹和脑浆。那块尖锐的石头也是在王中和身边发现的。尖锐处有大量血迹。那把薄刀是卖猪肉的李三所有。他可以证实。”张诚的声音很坚决，但也很古怪。
接下来几个街面上抓来的人所做的描述让毛青远大概有了画面。也让他对那个传说中的人物有了一个切身的认识。
当时是黄昏，集市中石板路上的一个人很吸引人。他身材高大，口音也不是万县口音。尤其他走路的姿势明显带着军人的气息。集市上的人由于要收摊回家也没有特别在意。直到王山和几名便衣警员出现在集市上并且围住那个人的时候，才有人开始关注。
当时是王股长和赵威上去盘问，其他两个人从另外两个方向包抄。那个人做了一个掏证件的动作后突然反身就跑。四个警员向中间围拢。赵威冲的最快，可是在他追到肉摊前把枪顶到对方额头的时候他却突然软到。赵威身后的王山迅速举枪准备射击，可是那个人顶着赵威的身体闪电般冲到，所有人只看到王山也软到在地。在旁观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人扬了扬手，冲过来的张万金惨叫着倒地。王中和在张万金惨叫的同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傻了一下后想转身跑，可是那个人竟然踢起了一块石头……众人一哄而散，那个人怎么走的去了哪里，再也没有人能够说出所以然。
整个镇子，整个沿江小县一下子陷入兴奋和恐惧中。
烦躁的毛青远挥手赶走了沉浸在兴奋中的证人，也赶走了所有让他腻歪的警员。
独自一个人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的瞬间，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毛青远暗自庆幸。作为中统在万县的专员，自己终于能够通过这件事和军统搭上线了。尽管自己赔上了几个得力的弟兄，可是和自己将来的仕途相比，自己还是选择后者。
当初自己选择了中统，后来看到军统在政治体制中的崛起，自己无数次后悔。
直到这一次军统发布密捕令甚至密杀令，自己终于有了机会。
坐到写字台后，毛青远闭起眼酝酿呈给戴笠的密信。
满腹踌躇地伸了个懒腰，毛青远迫不及待地拉开抽屉伸手拿稿纸。
可是他的身体明显僵硬住了，双手剧烈地颤抖……大脑在瞬间一片空白。
一声巨响，一道白光，一团腾起的烟雾，无数碎屑飞舞。
重庆，曾家岩。戴笠公馆
“长寿县，袭杀我军统同仁5人，其中包括我军统派驻保安团练督导员李松云。杀保安总队11人。我军统4人在县里民居区被杀，李松云和他的手下是在观月山里被……猎杀。”
“涪陵县，袭杀军政人员7人。警政人员4人。9人系追捕过程中被杀，另外是县长和县参议。他们在夜晚喝酒时被杀。此二人被杀纯属……明目张胆的报复。”
“丰都县，我军统专员方凌被杀。他的组全军覆灭。共计4位同仁。”
“方斗山。56军4名空袭预警哨兵在隘口被袭杀。
“万县。四名警员被杀。警察局长，中统派驻专员毛青远在自己办公室里被炸死……从爆炸碎片看，爆炸物是我们军队制式长柄手榴弹。”
“等等。齐五。中统？他们也动起来了吗？哈哈……不看我戴某人的笑话了？”一直铁青着脸坐在办公桌后的戴笠突然打断了毛人凤的汇报。
一脸福相的秘书室机要秘书毛人凤合上了公文夹。
“先生。我和您汇报过。这个毛青远曾经托人联系过郑介民主任，他想投靠我们。郑主任好像也答应了。”毛人凤一脸笑意。
“哼。做梦。我们军统队伍一定要纯洁。朝秦暮楚之人决不可以放进军统中来。”戴笠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是。齐五一定谨遵先生教诲。”毛人凤收敛起笑脸打了一个立正。
“好了。齐五，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这样小心紧张。你我之间不需要这样。唉！杜少枫杀了这么多人，天怒人怨呀。他每多杀一人，我和咱们军统在老头子面前就得多担一份责任。可惜了那么多抗日志士了，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一个武夫之手……”戴笠一下子又陷入了委顿。
“先生。我观杜少枫一路之上的所为，他似乎是故意为之。他似乎很乐于和我们玩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只是太不可思议了……”毛人凤似乎欲言又止。
毛人凤抬起眼扫了对方一眼。
“不用顾忌我的感受了。在杜少枫的事情上，我已经不需要面子了。他偷走的文件肯定已经到了南京周佛海或者丁默邨（村）的案头了。他毕竟在我军统这么多年，他还能不明白情报的时效？叫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戴笠语气里全是无奈。
“电讯室在第一时间已经密电通知各个区站，整个系统潜伏人员大对调已经开始。只是……一时间有些仓促。损失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掌握。国防部方面我们已经协调，但是牵涉面太大，我们有些无能为力。”毛人凤不假思索地汇报。
“罢了……事在人为吧。杜少枫……竖子可恨。此子必杀。”戴笠的表情和语气一时间在颓废和狰狞中变幻着。
毛人凤一个及时的立正姿势。
“命令。驻守石牌的11师沈勉立即带直属特务营务必在巫县截杀杜少枫。告诉他，不要想着抓捕，没有人能抓住活着的杜小公子。我只要他死。决不能让那个竖子出川进入湖北。过了石牌就是战区，我们再也无法截住他了。告诉沈勉，如果截不住杜少枫，我就对他沈勉执行家法。去，给11师明码发电。”戴笠双手死死按住了黄梨木办公桌。
“先生，明码？这恐怕……”毛人凤有了一瞬间的犹豫。
“娘希匹。我戴笠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军统必杀杜少枫。必杀军统的叛徒和国贼。去……去发明码电报。我一刻都不愿意等……去”戴笠狠狠地拍打着桌子，也拍打着内心的复杂和繁杂。
夔门，远远地隐现在云雾中的大江之上。
站在巫山的一块巨石上，沈勉用望远镜不停地在奉节县城和湍急的大江之间逡巡。
“报告，十三号、十五号伏击点昨晚被袭，六名弟兄遇难。死状各不相同……”匆匆跑过来的11师政治部副官张启武上尉一脸的郁闷和愤慨。
“不用描述了。对杜少枫这个德国留学回来的特战专家和武学大师来说，什么都不足为奇。他杀日寇的手法我们不是没有领教过。”沈勉一派平淡。
“可是现在轮到我们领教了。杜少枫竟然真的下手，这些都是他昔日的袍泽啊。陈阿毛还是他的徒弟，他还曾经带他执行过任务。陈阿毛的脖子被生生拧断……杜少枫好狠。”张启武狠狠地锤着身边的一颗大树。
沈勉深深地闭眼，深深地调整了一下呼吸。
“他这是杀人立威。他就是要告诉我们知难而退。可是，我们现在是人鬼殊途。看来，我要做个决定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了，我们不能让弟兄们在这荒郊野岭过年。”沈勉的眼里掠过一丝光芒。
“沈主任。说吧。弟兄们一定誓死相随。对杜少枫，我们早已是仇人了。死了21个弟兄了，我们一定要报仇。”张启武迅速挺直、立正。
“我带六个弟兄去十七号潜伏点设伏。记住，如果我死了，你立即带弟兄们回石牌。记住，不要回头，不要有为我们报仇的任何想法。请转告王敬久师长和胡琏旅长，弟兄们不能这样死，也不该这样死。他们应该死在抗日战场上。把杜少枫放出四川，他的特战技术就不再是威胁。一个汉奸是不会被日本人重用的。”沈勉抄起了身边的毛瑟98K狙击步枪。轻轻摩挲着枪管上的露水。
“主任。我去。你不能去。”张启武也伸手抓住了沈勉的枪管。
“你去没有用。只有我死，或者杜少枫死，这场无谓的杀戮才可以结束。而且你还有你的任务，那就是万一我不测，你必须带领弟兄们迅速撤离战场。记住我的话。记住我的命令。”沈勉温声里透着坚决。
“是……明孝兄。带上大虎吧。这是你的爱犬。关键时刻他可以帮助你。至少它可以提前报警。”张启武的眼里已经含泪。
“不用了。大虎根本发现不了杜少枫的隐匿之处。杜少枫只要有硫磺甚至辣椒，大虎就无能为力。他一直带着我们的兜圈子，结果呢，大虎闻到的气味都是陷阱。六个弟兄死于陷阱和机关啊。把大虎带走吧，它不是人，他不用参与这场杀戮。还是让它以后立功吧。对付杜少枫，不要妄想一条狼狗建功，那样的幻想只会让一个战士丧失勇气。去吧，各自去伏击点。我希望杜少枫不要让我失望。哈哈……我们的伏击点竟然被他视若无物……哈哈。弟兄们，跟我走。”沈勉对着他挑选的亲卫扬手。
夜晚的草丛里，地面寒气随着潮湿直透心房。
沈勉怀抱着狙击步枪躺在地上，他在眺望星空。
“主任。您怎么一点也不紧张？”旁边的警卫员小东北由于紧张和寒冷而身体僵直，他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好奇。
“哈哈。潜伏就是比拼耐性。像你这样子，等到真发现对手的时候，你也没有力气和正确的反应了。对付杜少枫的那样的人，紧张已经没有用了。我们需要的只是运气。也许运气会站到我们一边。哈哈……”沈勉的笑声里充满了凄苦和自嘲。
“一定会的。主任，您可是全师有名的神枪手。您一定会干掉那个杜少枫的。”小东北活跃起来，也许是紧张让他有些受不了了。
“你知道什么？我们要对付的这个人才是狙击之神。南京保卫站的时候……在紫金山炮台附近，他和日本的狙击之王大彦武造对峙了超过72小时，最后还是他干掉了日本狙击之王。”沈勉咧着嘴。
“那么长时间？主任，您给讲讲过程呗。”小东北彻底放松下来。
“没有过程，很枯燥，非常枯燥。你想，一动不动地趴在草丛里超过72小时会是怎样的滋味。一般人都会疯掉。过程漫长，结局却很神速。就是一个小小的细节结束了这场马拉松对峙和折磨。”沈勉也来了谈兴。
“什么？主任，你快讲讲。”小东北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沈勉宽厚地一笑。
“喝水。一口水没喝的大彦武造终于忍不住了。他用最小的动作拧开水壶喝水。就这样他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杜少枫无法直接击中土包后的大彦武造，可是……他把土包旁边的一个石子打出了角度。被石子击伤的大彦武造明显受到了影响。这时的杜少枫突然起身冲出，大彦武造以为时机已到，他也起身瞄准了跳起来的杜少枫。可惜……日本97式狙击步枪太长了。更何况是遇到了杜少枫这样的武学大家。结果就是一个身怀武学的狙击之神击毙了脸部受了重伤的日本狙击之王。原因很简单，就是一口水。”沈勉一脸的怅然。
小东北彻底入神。
“那杜少枫真能忍啊。他竟然可以不喝水。”小东北啧啧赞叹着。
“他一直在喝。只是他不需要做大的动作，他一直在侧头喝身边战友尸体上的血。别忘了，紫金山上别的没有，就是不缺中国军人的血。”沈勉的声音发出了悠悠的阴森。
小东北的身体明显都抖动了一下。他不再发声，一切归于沉寂。一切隐藏在暗夜里。
一蓬火光亮起并飞速蔓延，丝丝的燃烧声照亮了远处的一角浓墨一样的夜色。
“不好！是磷火，杜少枫好狠毒。”沈勉狠狠地扭住了身边的一把青草。
一声短促的惨叫划破了夜空，瞬间归于沉寂。
连续不断的磷火在不同方位窜起。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伴着忍耐不住的枪声。
甚至有一个弟兄直接被磷火击中身体，他跳起来翻滚着，嚎叫着，直到奄奄一息。
稀疏而慌乱的枪声彻底消逝。
沈勉无奈地闭上眼。他不敢冲出去，他紧紧地按住瑟瑟发抖的小东北。
终于，一蓬磷火在自己身边爆燃。磷火溅在身上深深地钻进肉里。钻心的剧痛让人发狂。
小东北歇斯底里地嘶叫着跳起来，他神经质地朝着磷火飞来的暗夜中拼命扣动扳机。，
一声细细的嘶鸣夹杂在狂乱的枪声里。
小东北直挺挺地倒在了沈勉的身边。他的脑门上插着一只竹箭。
准确地说，那就是一只削尖的竹棍。
沈勉冷冷地看着竹箭飞来的方向，他忍住了扣动扳机的冲动。
“明孝兄。放下你的枪。慢慢站起来。”身后传来暗夜幽冥般的声音。
“直接射死我吧。为什么还要让我品尝临死前的恐惧。”沈勉空着手站起来。
“呵呵。是啊。这一个月以来，我在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说话。因为……我害怕一旦张口就失去继续杀下去的勇气。你明孝兄真的了解我，竟然自己充当诱饵。我理解你的苦心，……只是，我不会遂了你的心愿。告辞。”杜少枫的声音在山风里显得干涩、空洞。
“站住！你要叛国我拦不住你。可是，我不会看着你继续虐杀这些弟兄的。你为什么不一走了之？为什么要一直不停地在沿途杀人？你现在杀的，都是你昔日的袍泽。”沈勉没有回身，他也不敢回身。
此刻的转身只能让杀戮重新开始。
“是啊。我为什么杀人？很简单。我要纳投名状。我杀的越狠，到那边去我就越安全。我不是汪兆铭之辈，他们一去那边就是座上客。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小人物的命运掌握不在自己手里。所以……对不住了，明孝兄。我只有杀，杀的你们不再敢关注我这个小国贼。或者我通过杀戮成为各方关注的人物后，我自然可以奇货可居。哈哈，我的解释可还算清楚？”杜少枫的笑声透着渗人的阴森。
“好。那我无话可说。”沈勉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夜色里的杜少枫很模糊。
“我知道你有枪。我是军人，给我一份军人的尊严。打这里。然后……请你停止杀戮，直接去南京，去那个你我曾经浴血战斗过的地方享受生活。你已经足够分量了，记着，过犹不及！”沈勉平淡地说着，他用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
“明孝兄，你何苦如此。我可以放过你。你可以躲开这场残杀，也可以……跟我走。”杜少枫垂下了手中的简装弩。
一丝苦笑泛起在沈勉唇边。
“没有选择了。以一个国军上校和一个军统高级教官的生命作为杀戮结束，对你我都是一种体面。我可以肯定，你此后一路之上再也没有大规模截杀了。你以一个让国军和军统胆寒的角色进入南京岂不是实至名归？好了。你我人鬼殊途。如果你还有一点昔日同袍之情，请拔出枪，给我一个体面，一份尊严。我不想朝自己开枪，那样是一种胆怯和可怜。还有，你一路之上不曾用枪，请把这个光荣送给我。拜托了！”沈勉最后闭上了眼。
他感受着夜风带给自己的飞扬起来的感觉。
“好！我明白了。我要说一声。走好！”夜风里传来对面的复杂声音。
“砰”一声脆响回旋在山里，回旋在呼啸的山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