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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十七章 交通线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8-31 17:58 字数：5748
法租界。徐家汇路。吉斯咖啡馆。
坐在厢座里的陈剑飞此刻的心情可谓是望眼欲穿。他的眼紧紧盯着咖啡馆的转门。
为了这一次的约会，他特意去南京路上的大新百货买了一套西服。
自从离开延安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上海，陈剑飞的心情一直很郁闷。作为一个老资格的社会部行动人员，自己一直不能大展拳脚。每天他在杂货摊上面对的就是作威作福的日本宪兵。每天面对的就是满街浓妆艳抹的妓女和衣衫褴褛的乞丐。每天经过外白渡桥的时候，自己不得不和周围的人一样对着刺刀鞠躬。他甚至要面对日本宪兵满脸淫笑地把手伸进女人的旗袍里肆意摸索而不能出手相助。
在此时的上海，他感觉到憋屈，感觉到愤怒。
上海这座孤岛此刻呈现给自己的已经不再是几年前的蓬勃样子，她在日本人刺刀和枪炮环伺下呈现的是疯狂和扭曲。
陈剑飞终于可以不用再旁观和忍耐，自己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行动。
一切的开端都将源于这一次约会。
自己的上线是谁？自己的任务会是什么？这一切都让他兴奋，让他迫不及待。
自从离开了如火如荼的根据地以来，自己第一次感受到血液的沸腾。
自己终于从《申报》的中缝寻人启事中等到了上线的指令。
“行动启动！草籽呼唤泥土。4月25日下午2点，徐家汇路吉斯咖啡馆。”这一则分离出来的信息让陈剑飞心潮澎湃。
自己要做的就是按照事先约定的方式早早在这里等待。
他的眼一刻也不愿离开那个转门。
终于，转门处随着转门走进来一位身穿旗袍的女人。
高挑的身材和凹凸有致的魅惑让人心动，但也让陈剑飞有着淡淡的厌恶。
在上海，太多的妓女和舞女让陈剑飞已经无法分辨女性的社会地位。
陈剑飞失望地闭上眼。
一阵香水熏人。陈剑飞倏地睁开眼。
那个刚进来的女人已经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她的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朝着自己示意。
陈剑飞立即看到了她放在桌上的一本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最新一期电影画报。
“你好！请问有老刀派香烟吗？我想抽一支。”女郎轻启朱唇。
陈剑飞能捕捉到淡淡的东北腔。
“对不起，小姐。我没有老刀牌香烟，我只有大前门香烟。”陈剑飞的心一下子飞起来。
“你好！我是草籽。”女郎伸出带着丝网手套的手。
“我是泥土。我接受你的领导。请布置任务。”陈剑飞几乎是冲口而出。
“亲爱的。帮我点一杯咖啡呀。我要蓝山咖啡。多加奶。”女郎抛出了一个媚眼。
陈剑飞楞了一下，他旋即醒悟过来。
“对不起，我忘了一些细节了。我一定会注意的。”陈剑飞立即收拢心神。
“76号利用青帮和社会闲杂开始在上海发展特务力量，我们不得不防。”女郎轻声但很严肃。
陈剑飞不再轻易发言。
“我叫林若然，现在身份是新世界舞女。但是，我马上会成为十四铺码头的老板娘。你的任务就是去十四铺码头做装卸工头。你立即行动，联系上海地下党在码头协会的力量，尽量把装卸工人替换成我们的人。具体办法你自己解决。”林若然开始了自己的新角色。
“是。我立即联系上海市委。我叫陈剑飞，现在的身份是日本宪兵司令部附近一个杂货摊的老板。我怎么进入十四铺码头？”陈剑飞开始飞速转动思维。
“我会安排你进入。但是，……我有一个想法。希望你考虑。”林若然突然脸庞上有了难色。
对方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突然有了一丝羞愤，陈剑飞能够立刻捕捉到，但是他没有贸然询问。
“陈剑飞同志，你结婚了吗？会不会说东北话？”林若然明显在咬牙。
“我结婚了。我妻子现在在延安，她是宣传队的干事。我可以说东北话。老妹，你是东北哪疙瘩的？哈哈，还行吧。”陈剑飞似乎想让对方轻松起来。他刻意制造着戏谑。
“唔……自从和含羞草同志成功接头之后，我们的小组已经激活。本来我没打算启动你这条线，但是，新的发展让我急需你的配合。是这样的，我被一个大汉奸、大特务盯上了。他……他强迫我做她的情妇。这个十四铺就是他从青帮手里抢来的。”由于激动，林若然有了停顿，她用喝咖啡的动作掩饰和平复。
陈剑飞的心忍不住抽紧。他从对方的话里能够理解对方的处境有多纠结、多艰难。
“林若然同志，要不要我对这个汉奸实施制裁？我不能允许自己的同志陷入这样的危险。”陈剑飞有了决定。
对面的女郎沉吟着，她终于还是轻轻摇头。
对方的怅然若失的失神让陈剑飞忍不住心酸。
“不行。那是个很可怕的高手。听76号的特务说，他双手沾满了军统的血。他身份很复杂……他是蒋介石的近卫，又是军统的高级教官。可是，他似乎是重庆军政界的边缘人物。这就意味着他不是十恶不赦的大汉奸。而且，他的十四铺码头和水运力量对我们的交通线太重要了。如果杀了他，我们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不能，不能杀他。而且，我们很可能根本杀不了他。他的功夫太高了。”林若然似乎自言自语，也似乎沉浸在某种可怕的回忆里。
“那你……你难道就把自己送入虎口吗？”陈剑飞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我……还好，他还没对我怎么样。现在我还只是他名义上的情妇。”林若然的脸庞一下子罩上了红晕。羞怒和庆幸混杂在一起。
“啊……那还好……可是你终究还是随时有可能遭到他的毒手呀。林若然同志，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要不然你立即撤退，我会想办法独立在十四铺沿着你这条线战斗。相信我。我是一个老特科成员。”陈剑飞坚持着。
“好了。我愿意承担一切风险。这是我的使命。我想和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我问你，我们能不能假扮夫妻？你对我的掩护可以使我有时间和这个大特务周旋。只是我不知会不会给你带来不便？”林若然也似乎下了最后的决心。
“没问题。林若然同志。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保护含羞草同志。不要顾忌我和我的妻子，我们从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我们假扮夫妻是个办法，但是对于一个汉奸特务来说，是不是这样的保护起不到作用？对于穷凶极恶的76号特务来说，他们可没有廉耻之心。你这样做还是太委屈自己了。”陈剑飞也激动起来。
“陈剑飞同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我做一个逃兵。我只是担心，如果你扮演我的丈夫，你的处境就会非常危险。如果他对你下毒手怎么办？这就是我最大的顾虑。我们还是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急着下决定。也许是我考虑简单了。”林若然陷入了明显的犹豫。
“林若然同志。不要犹豫了。既然你不愿做逃兵，那我就必须扮演这个光荣的角色。为了你，为了含羞草，为了交通线，我愿意随时牺牲。只是，答应我，一旦我牺牲，你一定要设法保护好自己。我请求你，让我承担这个丈夫的角色。”情急之下的陈剑飞狠狠攥住了对方放在桌上的手。
陈剑飞含笑狠狠攥住并狠狠摇晃。
林若然的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虹口。日租界。西乡武道馆。剑道室。
一个带着面具双手持木刀的人和一个手单手持木剑的人无声对峙。
持木刀的面具人脚步跨出一大步，然后是小碎步快速冲起来。
木刀在双手全力轮动下从上到下劈向对方。
“嗨”此时持刀的面具人才发出一声大吼。
持剑的人也瞬间启动。
他哈腰弹起来冲向对方洞开的怀里。
木刀在落下的瞬间改变了轨迹。木刀划出半圆斩向对方的肩颈。
持剑人趁着对方改变刀势的瞬间身体贴在了对方的半个肩上。
他终于双手握剑挡住了对方的刀。
持刀人迅速后退挥刀。
持剑人闪电跟上，他的肩牢牢抵住对方的肩。
两个人不停移动脚步，但两人的肩始终靠在一起。
刀和剑仿佛吸在了一起。一直交叉着贴在一起。
闪转腾挪了十几步，持刀的面具人终于不再移动，他的肩狠狠撞向对方的肩。
持剑的人身子向后一荡，在对方肩膀前进势头用尽的一瞬再次贴上来。
持刀人不得不再次移动脚步，他的刀始终无法挥动。
持剑人如跗骨之蛆始终用肩膀紧贴着对方。
持剑人终于再次停止移动。
“杜少枫君。你这样我们怎么斗剑？”持刀人终于大呼起来。
“哈哈。大松君。我是不会给你机会挥刀的。这就是跗骨之蛆。”持剑人哈哈大笑着。
“好。我不能摆脱你。那就请杜少枫君试着摆脱我怎么样？”持刀人的声音里有着气喘，更有着骄傲。
“好。我来试试。”持剑人扬起了声音。
持刀人的身体立即贴身靠住了持剑人。
持剑人突然把剑划着圆形裹住刀身。一次，两次。三次……持剑人不断划着圆圈。
金属相撞引起的尖嘶几乎撕裂耳膜。日本刀在一次次的搅动相撞中荡得越来越大。
终于在一次相互碰撞中弹向空中。
大松武藏抖动着发抖的手。
“杜少枫君。为什么会这样？你我刀剑互撞，为什么你没事我却控制不住？”
“大松君。日本剑道强在刚猛。但是我不会让你有机会不断劈刺的。日本刀坚硬锋利，我不能硬抗。所以我只有贴身。我就是不让你有机会发力。至于这刀剑嘛。我的剑有一定的柔韧性和弹性，我运用太极的运剑之法不断搅动你的刀。你的刀承受的力量会越来越大，因为我的力道全部加在了你的刀上。所以你会感到越来越沉重。中国武术最讲以柔克刚，就是这个道理。我只是搅飞了你的刀却没有把你身体弹开，我们就算平手吧。”杜少枫转过身和对方相对。
“杜少枫君明明是在让着我。我见识中国武术的高明了。请一定要多多指教。”大松武藏一脸由衷的叹服，他深深地鞠躬。
一阵掌声响起。
“两位都很厉害。我们大开眼界了。大松君，请更衣。”旁边的一个人拍起了巴掌。
“好啊。杜少枫君，我特意把大日本水上巡逻中队的秋野介之助中队长请来给你认识。差点忘了这件正事。这是秋野大尉。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杜少枫。秋野君，杜少枫君算是我的武学师傅，你不要怠慢。”大松武藏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汗水。
“哈依！大松前辈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请多多关照！”秋野介之助深深鞠躬。
杜少枫也鞠躬还礼。
樱之屋。日本餐馆。
杜少枫双手举起一杯清酒。
“请秋野君多多关照我的生意。我不是一个正经生意人，只会做些风险买卖。”杜少枫一脸诚恳。
秋野没有拿起酒杯，他犹豫着看向大松武藏。
“没关系。实话实说。你是大日本的水上缉私队长，杜少枫君会理解你的。他也是军人，军人就要直爽。”大松一脸的无所谓。
“好。杜少枫君。只要是符合大日本缉私规定的，我一定关照。但是如果……如果是违禁的，我只能请您多多原谅了。”秋野脸上也浮现了坚定。
“哈哈。秋野君。您没有把我当做您的朋友。我也是在东京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我了解日本。”杜少枫突然笑起来。
秋野一脸茫然。
“秋野君。您来自大阪，从军第四师团。我知道，大阪人多数出于商人家庭。您对战争不感兴趣，您的商业才能却是继承了祖辈。所以，您没有去前线，而是来到上海。我说句实话，不管战争打到什么地步，赚钱养家是没有错的。您看看我，我曾经是一个对抗大日本的中国英雄，可是我现在不是也向大日本投诚了吗？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战争让我明白了赚钱享受的重要性。我是个军人，所以我说话直，不会兜圈子。不搞点违禁品，我根本赚不了大钱。同样，没有您和其他日本朋友的入股，我的生意也长不了。我不求秋野君现在就答应我，但我请您考虑我的提议。我的码头要想成为上海滩最赚钱的码头，还要靠您和大松君以及其他日本朋友的帮忙。杜少枫在此先干为敬！请！”杜少枫很干脆，甚至赤裸裸。
秋野的眉头皱起来。他还是看向旁边的大松武藏。
大松武藏一脸苦笑。
“秋野君。我隶属海军。你呢，属于两边都能管到的。所以，你自己掌握。至于我，杜少枫君是我在中国结交的唯一朋友，他甚至是我武学上的师父。所以，我无法回绝他。你还是自己考虑吧。”大松很坦诚，也很无奈。
大松中佐的话让秋野明显陷入沉吟
“秋野君。我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我还是76号的特工。至于以后嘛，王兆铭先生有可能让我出任军事教官。我是能接触到一些日本军政界实力人物的。我保证，无论将来秋野君在哪里，我在上海的产业都有秋野君的一股。我只用黄金结算。”杜少枫自顾自地打破沉闷和尴尬。
“好了，不管你怎么想，把杜少枫君敬你的酒喝了。”大松似乎有了不耐和不屑。
“哈依！杜少枫君。请。”秋野一下子活过来。
一口喝下了一杯清酒，秋野的眼开始注视眼前的中国人。
“杜少枫君。我会考虑您的建议。因为，你没有对我隐瞒什么。我是出自商人家庭，我懂得商人是多么不容易。拒绝到手的利益更是愚蠢。我从大阪辗转了很多地方才来到上海，我希望能从这个国际商业城市挣到大钱。这一点我非常赞同您的提议。我顾虑的是，我是军人。我要执行命令。”秋野一下子说了很多。
“秋野君。我也是军人。您不要忘了，上海的大日本军界不同于其他地方。这是一块赚钱的乐土。没有人能否认这个事实。所以，会有很多人盯着您的位置。只有趁着现在赶紧挣到钱才是王道。否则，等您不在位了，您会后悔的。军人也要养家，也有义务让家人活的更好呀。秋野君，请考虑。”杜少枫神态越来越严肃。
秋野介之助再一次看向大松前辈。后者依然是苦笑，只是他故意转过头去。
秋野没有回答中国人的话。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酒杯把里面的酒狠狠灌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虹口宪兵司令部。特高课。
“我们跟踪杜少枫的人被大松中佐的警卫驱赶，所以第一次跟丢了杜。请您原谅。”特高课租界组组长小岛治也立正敬礼。
“没关系。这很正常。海军一直很讨厌我们。杜还有其他异常吗？”青木一直在用毛笔写汉字，他头也没抬。
“他最近和一个舞女勾搭上了。他去了一次那个舞女住的理查饭店。平时除了外高桥的海军司令部，他去的最多的就是十四铺码头。没有发现他和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人接触，他也没有刻意摆脱我们跟踪监视的人。青木君，要不要派人跟踪那个舞女？另外，杜少枫和一个张啸林的义子接触最多，这个叫柯越的青帮分子几乎每天都和杜在十四铺。表面上看，他们是在交接码头。”小岛汇报着进展。
青木停下了笔，他有了沉吟。
“从涩谷讲述的事情经过，暂时还没有发现那个舞女的可疑之处。在上海，遍地都是舞女和妓女，她们是成分最杂但又最不好掌握的群体。至于那个青帮的柯越嘛，没有充分的证据不要去碰他。青帮是个大麻烦，我们对他们的原则就是利用。他们大多是没有信仰的，他们的鲁莽会给我们造成不必要的损失而不会有回报。我们特高课的人手宝贵，汪精卫马上又要来上海筹备组阁，就暂时不要浪费资源了。给满洲警察总署发出协查通报，请他们调查这个舞女吧。等有了结果再说。对那个柯越，暂时不要理会。”青木武重有了决断。他重新运笔。
“课长。我们对杜的跟踪是不是停止？他早就发现我们的跟踪了。”小岛犹豫着。
“怎么？呵呵。你们有困难吗？”青木抬起眼轻笑起来。
“他整天呆在76号很少出来。我们的人都对这样的跟踪感觉很无聊。而且为了他，我们还要轮班……”小岛一嘴的苦涩和无奈。
“不。不要停止。他始终是我大日本军人的仇人。即使没有重庆间谍的嫌疑，我们也绝对不能让他好受。对于一个双手沾满我们日本军人鲜血的支那人，我们时刻准备着复仇。时刻让他知道，……大日本的复仇之剑时刻悬在他的头上！你明白吗？”青木突然把毛笔重重扔在书案上的宣纸之上。
“哈依！我明白了。”小岛治也一个立正，他瞪起眼嘶喊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