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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沆瀣浊流 第二十二章 勒索
书名：微光摇曳 作者：老徒1 更新时间：2017-09-05 18:16 字数：5013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交口。天主堂街
道奇轿车停在了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前。
“在车里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一身西服的杜少枫停好车。
林若然看着他的背影。看着“大美晚报”那几个字。
“我是特工总部杜少枫。让你们的张震记者来见我。当然，他的上司来见我会让我更舒服些。你就按我的原话通报吧。”杜少枫把自己的柯尔特左轮枪扔在招待台上。
报社的一楼接待大厅有了混乱。
杜少枫的嘴角泛起不屑的微笑。
被领到了首席记者办公室。杜少枫一屁股在办公桌前坐下来。
办公桌后的人是个比他更年轻的青年人。
“你是张震的上司？是不是张震已经不在你们报社了？这样也好，省去了很多麻烦。”杜少枫满嘴的不屑。
“这是我的名片。请多多指教！”办公桌后的年轻人递上一张名片。
“袁达斋。大美晚报首席中文记者。上海市记者协会副理事长。《外论》编译社副社长。新中国报……中国评论主编。”一大串头衔让人眼发晕。
杜少枫上下打量着书案后的年轻人。
“请问杜先生有何指教？”梳着分头的袁殊一副洋派头。
“你是军统，还是中统，甚至是共产党？”杜少枫把一张硬卡片扔到了对方面前。
袁殊扫了一眼，那是一张采访许可证，日本领事馆签署的采访周佛海一行的记者证。
“杜先生说笑了。我只是一个记者。要说信仰，我信仰基督教。”袁殊微笑起来。笑声里难掩自嘲。
“曾达斋。原名袁殊。上海市赫赫有名的记者。毕业于早稻田大学。这张采访者就是你通过关系办的。可是，持有这个采访证的张震却是准备行刺的人。所以，你一定是一个反日分子。而且，你一定是一条大鱼。”杜少枫满嘴的不屑。
袁殊站起来，他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杜先生。请自重。这里是租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我一个电话，老闸捕房的巡警五分钟内就可以赶到。”袁殊的话已经没有余地。
“是吗？那又怎样？我是日本人罩着的。他们马上就得放了我。日本和英美法都有协定。”杜少枫依旧是一嘴的不屑。
“哼。好啊。那我就让日本领事馆来约束你这个日本人的中国……打手。我还有一个身份没告诉你，我是日本岩井机关的干事。你的身份还不够和我对话。请吧，不要让你我之间有没必要的不愉快。”袁殊也吐出了厌恶和不屑。
“有点意思了。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大来头。可是，既然我来了，我就不会空手而归。看看这个，你看着办吧。”杜少枫翘起二郎腿放到了桌上。
“噹”地一声，一只金属钢笔被扔到了桌上。
袁殊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看？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尽管和你们76号的特务展开行动。我没有时间陪着你胡闹。送客！”袁殊的脸阴沉着。
“你是个聪明人。我来了就是不想让你为难。就是看在同是中国人的份上，我准备和你私了。如果我现在离开，你恐怕不会好过吧。不说日本人，被我盯上的人滋味一定不会好受的。那就告辞了！”杜少枫阴阳怪气地吐字，阴阳怪气地站起来。
“你就是东亚日报上这几天出尽风头的杜少枫？”袁殊皱起了眉。
“是啊。本人正是那个杜少枫。日本人奖励了我一辆道奇车。兄弟没做什么，只是为保护周佛海出了点力。可是日本人大方啊，兄弟只有多多做出成绩才是。都说抓间谍最有成就，我不妨多用点心思。哈哈。有意思。”杜少枫肆意倾泻着不屑。
“告诉我，你的条件。对付小人的纠缠，我只有牺牲原则了。”袁殊也针锋相对地挤出鄙夷。
杜少枫立即坐下来，二郎腿继续搭在桌上。
“这就对了。聪明人才能诸事顺利。和我做朋友不是坏事，不仅这一次为你们挡灾，以后有什么事情也会两肋插刀的。袁先生，你值得我杜少枫交往，你我互相有利用价值。可是，生意就是生意，兄弟刚刚盘下十四铺码头，所有事都需要打点。所以……这个数，这个数可以让你我相安无事，甚至我们可以试着成为朋友。”杜少枫伸出三根手指摇晃着。
“三百……三千……你不会是要三万吧。”袁殊强忍着厌恶，配合着对方的手指的晃动。
“我不要法币和纸钞。三根大黄鱼。兄弟需要钱啊。进货需要钱，打点需要钱，维持开销需要钱。处处需要钱啊。”杜少枫一脸的愁苦。
“你……好吧，我会筹措的。你过几天来取。这根笔，你是不是可以留下了。我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食言。”袁殊的厌恶已经没有任何遮掩。
“袁大记者。我杜少枫有个特点。一般不谈钱。但是一旦开口谈钱，就必须立即拿到钱。我现在就要拿到钱，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这根钢笔今天会不会在特高课青木武重的办公桌上。而且，我栽了面子，我总会想法设法找回来。我是一个粗鄙的军人，我只会跟踪和杀人。同样，给我面子，我也会两肋插刀。”杜少枫挤出了狠戾。
“嗯……好吧。对于一个从季云卿和张啸林师兄手里抢走十四铺的帮内大佬，我能怎么办。你等着。我这就去办。”袁殊苦笑着摇头。
“哈哈。能从一个千面人手里抢走三根大黄鱼，也是杜某的荣幸和骄傲。袁师兄，你我得闲真应该亲近亲近了。”杜少枫站起来拱手。
“好。杜兄弟尽然这么说，我就不能矫情了。既然同是青帮同辈兄弟，我们不妨一交。”袁殊很光棍地伸出手。
两只手握在一起狠狠摇动。
在车里等候的林若然也一直高速转动着思维。
自从离开舞厅接手十四铺码头，太多的事情发生，太多的事情等待筹谋。
在这个杜少枫忙于保卫周佛海的日子里，林若然一直处在奔忙的兴奋里。
和码头青帮的对峙，和日本宪兵司令部水运股青川尾叶以及缉私股大塚关的周旋，和上海地下党水员工会的默契，在上海工商界的走访……这一系列的工作让林若然迅速走向成熟。
但是，现在这一切即将结束。
这个自己挂名的情夫终于回来了。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自己没有答案。更不敢去想这个答案。
自己曾经发出了和含羞草见面的申请，但是，这个申请被含羞草拒绝了。
对于自己提出的针对杜少枫的请示，含羞草的回复是“忍辱负重，耐心周旋。”
这样的回复让林若然有了淡淡的苦涩。
自己不怕牺牲，但是现在这样的折磨却让她这个从没有和男性一起生活经历的女人充满了纠结、厌恶和恐惧。
杜少枫已经派76号的特务在十四铺码头连续几次暴打自己的战友陈剑飞。那些特务放肆的污言秽语让林若然不断增加对杜少枫的厌恶和憎恨。
尽管自己事先知道杜少枫这样做的苦衷，可是码头上特务的嚣张和肆无忌惮的侮辱还是深深浸蚀着自己的身心。
“记住，你就是王八。你的老婆已经是我们76号的女人了。以后，只要是我们杜主任和你老婆在一起的时候，你他妈的就识相点远远躲开。放聪明点，你能保住你的命。否则的话，你再也没有命和你老婆亲近了。这位兄弟，你也不亏，有我们杜主任和76号罩着，你可以横行上海滩了。哈哈。这个绿帽子戴的值啊。是不是呀，弟兄们。”76号特务的放肆的调笑和污言秽语不断鸣响在林若然耳边。
林若然痛苦地意识到，每一次当着林若然的面这些特务一边暴打陈剑飞一边眼神瞟着自己调笑的可耻场面再也无法从自己记忆中抹去了。
杜少枫让不同的特务来进行羞辱的恶毒做法让林若然再也无法感激他的收容和保护。
林若然甚至觉得，自己是否遭遇到了一个变态。
还有含羞草，他避而不见的冷酷也让自己对未来有些茫然。
那个码头上若隐若现的柯越是不是含羞草？他会不会是在暗中保护自己？
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让林若然拥有平静。
汽车车门打开的声音让林若然一下子恢复了清明，也一下子回复到现实的紧张中。
“拿好。这三根大黄鱼是你的启动资金。试着自己开发销售烟土的渠道。北面有很大的市场。”杜少枫在启动汽车前把一个手帕包塞进她的手里。
惦着手里的沉重，林若然百感交集。
这个杜少枫对自己的信任让她不由得恍惚。
“走，我们去庆贺庆贺。妈的，上海滩抢钱的机会真他妈多。有枪有权就是好。怎么了？你不会惦记着把这几根金条卷跑吧。我警告你，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你和你丈夫只有死路一条。不，生不如死。哈哈。痛快！我们去吃大餐。”杜少枫一派嚣张和得意。
看着身边这个男人的侧面，林若然一时间思绪万千。
法租界。福熙路。红房子西餐厅。
让人迷醉的法国歌声里，满目的金发碧眼和西装革履。
“坐那里。那里清静一些。”杜少枫指着一个极为隐蔽的幽静雅包。
“对不起。这是为工部局公董让.雅克.布松先生固定预留的位置。请您坐在那边。那边是中国人的专区。”就在两人坐下的一瞬间，一个法国侍者出现在桌边。
林若然放眼望去。侍者指着一个东方面孔集中的分区。
“啪”地一声，一只左轮**被杜少枫拍在桌上。
“不要说话，再说一个字我让你再也说不了话。也不要想着报警，那样做的话今晚你会在自己的家里被碎尸万段。好了，把菜单放在桌上。”杜少枫头也不抬。他的眼盯着对面的林若然。眼里泛着笑意。
林若然能感觉到侍者瞬间的僵硬。
“先点这个。等这位女士吃完了我们再点正餐。”杜少枫指着餐单。
“你能不能不要到处恐吓。他让我们过去我们就过去呗。”林若然的侍者离开的一瞬间忍不住倾吐自己早已蕴藏在心里的不满。
“第一次和自己的情人吃饭，是一件浪漫的事。对付这些外国人只能凭这个。你越软弱他们就越不知道自己是老几。连那些流浪到上海的白俄都能坐在贵宾席，可是中国人却不行。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我们软弱。怎么？又想给我白眼吗？我是汉奸不假，可是我还是一个爱国的中国人。只是爱国的方式不同罢了。”杜少枫似乎在宣泄着。
林若然的确是在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对方，她的内心也在涌起异样的情愫。
刚才眼前这个人用那样的自然语气诉说着自己的心声。这与一个汉奸应该有的口吻实在无法吻合。
“这几天报纸上都是你的事情。你杀了那么多爱国抗日志士，你还有资格谈论爱国吗？你难道良心上没有不安吗？”林若然实在忍不住了。
“呵呵。我没有不安。应该良心不安的是张某人。他一枪不发拱手让出东三省。三千万同胞一夜间沦为最凄惨的亡国奴。应该良心不安的是蒋某人，他扒开花园口让几千万老百姓一夜间沦为难民。应该不安的是重庆那些尸位素餐的大员们，他们让逃亡到重庆的几千万难民生活凄惨。你看看上海滩，到处是妓女和乞丐，到处是麻木和惊恐。我是谁？我就是一个尽了忠却看不到希望的普通军人。我没有资格得到大众的仇视。我也要生存，我也要享受人生。要想拥有这一切，我只能为日本人服务。因为，腐败无能的政权把这万里锦绣江山恭送给了日本人。我只有屈服一条路可走。所以，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没有我，你只会更惨。好了，冰奶油来了。你尝尝，上海的女孩都喜欢这个。我特意带你来品尝的。”杜少枫抑扬顿挫着。最后是温柔的笑容。
一客冰激凌摆在了桌上。
“对不起，我不接受你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可以让我接受你的……”林若然作势要起身。
“按我的吩咐吃下我给你点的所有东西。否则，你的那个丈夫就要接受无尽的羞辱和折磨。”杜少枫突然烦躁起来。
“你……”林若然突然感到了抑制不住的委屈，眼泪蓄满了眼眶。
“不要说话。吃。把所有的东西包括委屈和厌恶憎恨都吃下去。”杜少枫不屑和不耐中夹杂着狰狞。
双眼模糊的林若然木然地拿起小勺轻轻地剜起一小块白色奶状粘稠物。
香甜腻腻透着清凉的冰奶油让林若然瞬间止住了眼泪。
林若然加快了送进嘴里的频率。
她突然间有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自己从孩童时代以来就没敢奢望过这样的幸福。
偷眼看向对面的人。
她看到了他满脸浮现的一种不一样的表情。
一边低头贪婪而不舍地品尝这份冰奶油的鲜美，林若然一边思索着对方的表情含义。
突然，她的心狂跳了一下。
她几乎可以肯定。刚才自己看到的表情分明是一种……满足。
一种记忆深处父母提看着孩子吃食物时的满足。
一种完全的宠溺，一种完全的爱怜。
“不。”林若然再也无法有故作平静的心情了。她推开了冰激凌。
她的眼抬起来，狠狠地收起眼泪，狠狠地瞪起眼。
“我吃完了。赶紧点餐吧。我没有心情陪你在这里享受沾满血腥的午餐。”林若然鼓起了勇气。
“呵呵。一顿饭罢了，何必把自己搞的壮怀激烈一样。好好享受吧。国家已经破碎，你就是绝食也挽救不了任何一个人。只是徒增一具枯骨罢了。还有，从今天开始，我要从76号搬出来和你一起住了。以后，你要学着做一个伺候男人的女人。不要让任何人生疑。这关系着你我两个人的死活。你的那个丈夫嘛，你不妨让他住在码头值班室。白天趁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可以偷偷地好好地温存一下。哈哈。霸占别人的老婆，我杜少枫在76号算是风光了。”杜少枫肆意地低声而畅快地笑着。
“你……”林若然在挣扎，在无奈中徒然抗争。
极司菲尔路美国圣公会教堂。第三告解室。
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告诫牧师喋喋不休的说教，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张小纸条。
苏樱的心情顿时沮丧起来。
“转告重庆。我们要生存，要等待做出更有价值的贡献。委座说过——苦忍待变。职正在践行委座的训导。我再次重申，我小组不得参与任何暴力刺杀行动。作为战略情报情报小组，我们要让自己更有价值。微光。”
苏樱狠狠地把纸条攥住手里。
她恨不得把这张纸条撕烂、撕碎。
她在窄小的告解室里陷入了无尽的烦躁和彷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