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发在这个《文集》里的作品全部为本人原创,故从此以后不再在标题处标注“原创”字样。
“国企底层亲历记”系列小说之一
《游 园》(小说: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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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车间工会组织游园,石玲和琐相约早上结伴走。石玲记得很清楚:这是第三次她和琐相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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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玲是这个车间的老员工,说起来琐到这个车间也快20年了,但石玲认识琐还不到三年。石玲认识琐以前,琐一直“外借”在上级机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内部的人事调动,不再像前些年那么方便了,前些年,有人对厂里一线的倒班工人做过统计研究,结论是:凡是厂里科级及其以上干部的子女配偶,无有一人在一线倒班。流程是这样的:科级及其以上干部未上位之前,其子女或者配偶,凡是和其在一个厂的,而且在一线倒班点,他(她)们上位掌权后,部分人在五年之内完成对子女或者配偶的重新安置;超过95%的人在八年之内让家属子女脱离一线、进入或者油水丰厚或者清闲安逸的部门或者岗位......等等。前些年,这里也有“外借”这一说,但借着借着就调走了。现在不行了,现在利用“外借”这个跷跷板上调的似乎微乎其微了。像琐,“外借”前前后后应该超过十年时间了吧,可她的人事关系仍然在这个车间的花名册上。其实,琐外借的这些年里,用外借这个跷跷板上调的机会还是有过好几次的,不知为什么,那些机会居然绕过了琐。现在,“外借”仍然是这个厂的一大特色。在众人眼里,一般来说,能够被“外借”到厂部机关超过三年的人,绝大多数是有相当的后台的,前些年,也许还会有人联想到被借者或许有些不一般的技能,比如懂书法,也许字写得特别好,或者懂绘画,可以画黑板报头等等,但自从电脑成为办公的必须工具以后,就不再有这种联想了。现在这个厂,似乎最不缺少、最不需要的就是有各种“技能”的人。
琐被“外借”的时候,听她们班里的人说,琐在借她的那个部门的角色似乎是个准秘书的样子,手里掌管着不少的公戳呢。那时候,石玲曾猜想琐:“看来琐的后台很硬。”
石玲第一次见到琐的时候,对琐的映象很不好(其实到现在更谈不上有好映像了),原因是:那个时候据说是厂机关各部门外借人员拥挤,大有成患之势,不得已高层出了个文件,要求各部门必须按规定的日期清退“外借”人员,让他(她)们都回到车间自己的本岗位上去。那几天,石玲她们车间外借的好几个人前后都回来了。琐回来后她的更衣柜被抬进了石玲所在的更衣室。
琐回来后第一天上班时,进了更衣室的第一句话就是:哎哟,回来了,哭着喊着可算回来了......那口气,极具夸张。其实当时没有任何人问她什么,她进更衣室门时,石玲出于礼貌冲她微笑着点了个头算是招呼吧,听她张口来了那么一嗓子后,石玲跟旁边的另外一个女工四目相对,且两人悄悄地撇了撇嘴,瞬间,不知对方如何,但轻蔑可实实在在写满了石玲的心底。不好的映像就这样留下了。
巧了,琐回车间的那个时候作为车间职能人员的石玲,正好被安排在琐所在班组参加一周一次的安全学习。那周学习会上,石玲才将琐对上号:哦,原来她就是琐,并且知道了琐的工种是车工,还知道了琐的家所在小区和石玲住的小区很近。琐对石玲也表现出了超乎一般的友好。琐回来的第二个周五,她要洗工作服,对石玲说:你把工作服换下来给我,我今天要开洗衣机,顺便给你带着洗了。石玲听了,稍加犹豫便接受了。石玲有点隔色,她的工作服从来都不愿和别人的混一起在洗衣机里去搅,都是她自己单独手洗的。但眼前人家的这番好意,怎么好撅回去呢?尤其是一个刚认识不久还很不熟悉的人。后来想想,这似乎成了她们“友谊”的开始。后来车间的两次集体活动,都是琐约石玲一块走的。这一次是第三次了。
石玲和琐的“友谊”之所以松松垮垮的能维系下来,她们还真有一些相似之处,首先是她们都很守时。这不,这次她们约好早上七点五十公共车站见,石玲手里拿着手机到了公共车站一看时间:七点四十八。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穿着一身洁白的夏装匆匆赶来的琐,那一瞬间石玲又在心底感慨:这么个玲珑剔透的俏人儿,干车工?这工种是怎么分配的呢?看来从源头上就错了。当然现在,琐已经和石玲在同一个办公室了,正在学做预算呢,这是车间领导年初安排的。
两人见面相视一笑,琐又说上了:看来咱们两相约最合适了,因为咱两都守时间。然后是两人你来我往的“叽叽咕咕、嘻嘻哈哈......”
2
要不是石玲在无意中发现了琐的一些令人费解的小行为和那让人难以忍受毛病,以现在她俩的相对位置,她们之间的“友谊”应该比现在紧凑一些。比如琐的小行为一:办公室的拖布坏了好几天了似乎没人看得见,轮到石玲值日了,她叹了口气去领了,想到更衣室的拖布也坏了好几天了,领的时候就同时领了两把,这事琐当时是知道的。过了些日子琐在搞更衣室卫生的时候,那拖布的把子从中间断掉了,这其实没什么的,你去再领一把不就得了。女工更衣室这些年来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拖布坏在谁手上谁就去领新的,上次的那个拖把就是石玲搞卫生时拖布头掉了,而且那个拖布头已经修过两次了,石玲顺手就将其扔进了垃圾箱,要不是给更衣室领拖布,办公室的拖布石玲也不一定就去领的,反正办公室的拖布又不是坏在她石玲手上的。
可这次更衣室的拖布琐没有去领,日复一日,一直没有去领。直到现在,石玲她们的更衣室用的还是那个只有半截把子的拖布。对此,琐表现得比任何人都坦然,完全一副那事跟她没关系的样子。
这还不算,更奇特的是,那拖布坏了两三天后的一天,琐看到同办公室的一位同事在拖地,她居然很惊奇的问石玲:“诶,这拖布把子怎么长好了?”
石玲当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个成年人的问题吗?她要说:你没病吧?但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半天,她认真的、一字一句的反问琐:“拖布把子断了,还能长好吗?”更让她难过的是,她从锁的脸上看到的居然是一脸的茫然,要是这句话后琐脸上有点调侃的神情,石玲也许就不会难过了。唉,她只好轻轻地叹着气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小行为二:一次石玲见暖瓶里没开水了,就用电热壶烧了一壶水,石玲烧上水后刚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来,她心想:得留点神,等水开了就去灌暖瓶里。她怎么一下,发现琐已经在往暖瓶里灌水了,赶快说:“我刚烧上,你怎么就灌了呢?”
“我听响了好长时间了呀。”琐说。注意:她往暖瓶里灌水的理由是她听着“响了好长时间了”而不是水开了。
“烧开了没有?”石玲问琐道。
“啊, ......”居然又是一脸茫然。
除以上故事及其类似的系列行为之外,琐还有一个令石玲十分头疼的毛病:话特别的多!在办公室同她的那位预算搭档一旦聊起天来就没完没了的,她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故事。比如昨天,记得最初是她那位搭档说她儿子来着,接着很快琐就说到了她姑娘,从她姑娘的同学说到了她姑娘的老师,又说到了琐自己的同学如今如何过日子,又说到了琐的邻居,从邻居谈对象时说到结婚后俩口子半夜打架;又说到牛肉面,还说到某某某大蒜就披萨吃早餐,从吃早餐又说到肯德基必胜客说到厂房里开钻床的那个人今年年底就要退休了......等等等等,后来琐的嗓子有点发哑了,可依然聊兴正浓。她那个搭档开始聊的时候站在琐的办公桌对面,聊着聊着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琐个子小,也许是为了加强聊天的效果吧,见对方走远了,她便站起来仰起头眼光追逐着对方继续聊。
琐刚到办公室初显她聊天本领的时候,为礼貌起见,开始石玲还是在一边强忍着,忍着忍着她发现自己听觉中毒了。那一段时间,不论她走到哪里,耳朵里总有琐那种节奏紧凑语调连贯略带沙哑高六度的声音,尽管石玲一句也听不清楚,但那个声音却紧紧缠着她,怎么都躲不开。她知道糟了,这个“礼数”不能再有了。从那时开始,只要琐和她的搭档一开聊,她能忍则忍,不能忍赶快开溜。开始时她之所以强忍,是因为她认为“人贵有自知之明”,琐看上去也琳珑剔透,难道她看不出同办公室别人脸上的反感吗?尽管这个办公室多的时候就琐和她的搭档及石玲她们仨。琐到办公室后石玲很快就完全不介入她们的聊天了,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但对这一切,琐似乎无感。比如昨天,见琐聊得没完没了,石玲抓起办公桌上的账本子很有响声的敲了几下桌面,然后捂着耳朵小跑着离开了办公室。半个小时后她回来时见琐走掉了。
上述这一切,都极大地影响到了石玲与琐的关系。说实话,现在她俩还能相约,在石玲与人相处的历程里已经是奇迹了。
3
快到公园门口时,一直高谈阔论着的琐突然压低声音对石玲说:你看那不是廖媚吗?石玲顺着琐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一个打扮入时、浑身媚气四散的女人:嘿嘿,蛤蟆妖。石玲本能地压低声音突然吐出来这么一个词儿。琐听到这个词儿后楞了一下,睁大眼睛看了石玲一眼,看得出她吃惊不小,琐肯定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那个叫做廖媚的女人。那个被石玲叫做“蛤蟆妖”的女人离她们至少在百米开外,琐为何看见她像发现敌情似的要压低声音且情绪都绷紧了起来呢?这个距离,即使她大声喊叫,那个她称作廖媚的女人也未必就能听清什么。一时两人都不说什么了。廖媚似乎也发觉了离她不太远处的石玲她们的存在,明显加快了步伐,很快就消失在公园附近的人流之中不见了。过了一会儿,琐轻轻叹了口气,仍然压低声音说:廖媚离婚了你知道吗?
石玲没吭声儿。
去年有人给我说,我当时还没相信,因为他说的也不是太肯定。前些日子在超市我亲眼看见她老公领着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在买东西呢,那个黏糊劲儿,一眼就能看出是啥关系来,这我才想到人家说的是真的了。琐说。
这种事谁还会去造谣?石玲说。
......
见琐一时无话,石玲冷笑了一声:嘿嘿,她离婚有啥奇怪的?她不离婚才奇怪呢。然后不再作声了。
停了停,琐又是一声叹息:唉,你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咋混得顺风顺水的都是这样的人呢?就这么个女人,在咱们那个也不算小的二级厂了吧,就能混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你说这是咋回事?
石玲听到这话,冷冷的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有一肚子有关廖媚的话要说,但同时石玲好像记得有人给她说过琐和廖媚是职业高中时的同学,她也闹不清她俩的关系到底如何,于是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她又咽了回去。见琐神色黯然的一直纠结着“这是个什么样的世道”,于是顿了顿说:奇怪吗?不奇怪。任何人只要有她那个机会,又能像她一样地去做,都可以像她一样的顺风顺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这就是今天的世道。有些人之所以老是不得志,像人家说的混不明白,就是因为她(他)们有自己做人的原则,有是非观。你不觉得是这样吗?琐赶快附和:谁说不是呢?
石玲说的“有些人......不得志.....混不明白”不知道指的是不是她自己,但肯定不是旁边这位玲珑剔透的琐。
石玲明白:琐根本无法懂得那个令她不得不嫉妒的叫廖媚的女人为什么就能混的那么鲜亮?有关廖媚混的鲜亮的所有的猜测和舆论,在石玲眼里都是皮毛,都远离要害中心。真正的原因只有她石玲最清楚。比如有人说廖媚是属牵牛花的,只要旁边有根杆儿,就会攀援而上。支持这一结论的事例是:1、廖媚参加工作后,很快就跟她们厂工会主席的儿子缠上了,就顺势做了工会主席的儿媳妇;2、公司改革搞活时办了一家酒店,廖媚通过她老公爹的关系,进了酒店,由一名车工摇身一变就成了酒店的服务员,进而再变成了大堂领班;3、后来酒店倒闭后,开始廖媚又缠上了厂长......等等。现在廖媚是具有本科文聘和工程师职称的厂经营部干事。只是暂时还没有当上经营部的部长,不过据说也快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