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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殇吟》（小说：7）
书名：短文·诗歌集 作者：读网度来 更新时间：2017-11-04 20:45 字数：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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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十·一”，厂里又来新的指示了，说是要在全厂推行“上岗聘用制”，先工人后干部。寅这几天很忙，又是召开车间大会传达上级的文件精神，又是按上级的要求进行职工家访，还要操心车间的生产情况。据工会主席说：寅的身体也出了毛病，说还很严重，具体啥毛病，他没有说。可有人说了：老寅头做了“没屁眼儿”的事儿，这么快就遭到报应了，“下水道”坏了。当时，兰听到这说法后在心里悄悄地骂道：“活该，这叫及时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兰知道了寅患的是严重的前列腺炎，一种常见的中老年男科病。
上次甲对兰详述了寅和申的关系以后，兰一点都没耽搁的第二天一早就把寅堵在办公室问道：“你说我的工作，你打算怎么办？”
当时寅看到兰满脸严肃的样子，很平和的说：“你先待着吧。你看，工资奖金又不少你一分钱，厂里下一步要推行上岗聘用制，到时候咱们再说好吗？”
“不好，按规定年底我要评职称了，这么混着算什么？到时候我的职称怎么办？”兰不依不饶的问。
“哎哟，你要那（职称）干啥，那有啥用？又不能当饭吃。”寅一脸不解的反问兰。不知道他是真不懂还是假装的不懂？还是以为兰好糊弄故意装傻。
“怎么没用？怎么不能当饭吃？以后的岗位工资、奖金档次等都要跟职称挂钩，你不知道吗？”兰说，那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寅低下头不吭声了。片刻，寅扭过头看着窗外说：“你先待着吧，你的事我们会考虑的，马上就要实行聘用制了，到时候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会尽量让你满意的……”刚说到这，车间党支部书记进来了，看到兰后说：“你就先这么混着去吧，还在哺乳期呢，混着去，把孩子照顾好有啥不好的？多少在你这个时期的女工想有你现在这样的好事，还不会有呢，生在福中不知福，你怎么就这么好较真儿呢？你啊你……”
听书记这么一说，兰就像气球上突然扎了个气眼似的慢慢的瘪了下来，扭过头对书记说：“要不是职称的话，混就混吧，这世道谁混不过谁啊。”
“职称的事你也不要有啥负担，到时候不是还有我们呢吗？该咋咋的，不会耽搁你的，你就放心好了。”书记说这话的时候，用满含内容的眼光看着兰，兰对那眼光的理解是：“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帮你的，不会坏你的事的。”
见书记说到这，寅再一次说：“你就先待着去吧，工资奖金又不少你一分钱的。”
兰见他一再强调：工资奖金又不少一分，于是就说：“好吧，那我就这么混着去了，我等着你们的说法。”
那次跟甲谈话以后上班时兰不再在办公室待了，以至于有那么几天办公桌上落了一层灰她都懒得进去搽一把。
她躲进了资料室，头几天她很郁闷，天天坐在那张转为资料室配备的硕大的崭新资料案子前想心思：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好好的人，金子般的年华，就这么打法吗？像她这样的人在寅他们的眼里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一个奇怪的感觉让她感到自己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凉透了。对了，在寅、书记一干人眼里，她兰和这个车间里许多处于弱势、在这里可有可无混吃等死的人一样，说穿了，也就是一只要领工资奖金的手和一张需要吃饭的口，仅此而已。什么理想，什么个人价值，在兰的眼里，他们那些人根本就不懂得。如果你去给他们说这些，比如你去给他们说“我的理想是从最基层的车间会计做起，通过努力将来我要成为会计师、总会计师（那时还没有注册会计师这一说）。”他们一定会把你当外星人看待的。
但兰自己心里清楚：这辈子不应该只满足于一份安逸的工作，一份稳定的收入。当年那些金光灿灿的理想呢？志向呢？她想起了她在转正论文上一句很抒情的话语：……厂区里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仿佛我青春的血管……塔林、储罐，注定了此生将与它们为伴……展望未来，路漫漫兮修远矣，吾将上下而求索。
嗨嗨，想到这，她苦笑了起来：现在这个奶奶样，我还求索什么？书生意气书生意气，只能说自己书生意气太重、太天真、太傻了，这个社会完全不是书本上描述的那样，更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遇上寅这样的车间主任，毫无疑问，是对自己的当头棒喝，这是要让自己明白：这世道有多荒唐。
记得中学的时候，她的理想是将来成为一名作家，后来这个理想破灭了，原因是那时候的中学还没有分文科理科，高考也没有分科。高考后她完全意外的被录取到了一所化学工业学校，又完全意外的被指定学了化工机械专业。
走进工厂后，她的理想是将来当一名机械工程师，于是，实习期跟师傅上现场，她特别留心那些动的静的横的竖的各种类型的化工设备。转正后又一次完全意外的被厂干部科从那个车间的机械组一纸调令调到了这个车间，让她做跟她所学专业分马牛不相及的成本会计，她再一次调整自己的“理想”，想通过努力，将来做个会计师也很好。她自费买来《工业会计》的各种书籍开始自学，以至于五年来她在全厂30多名基层成本员里，多次举办的业务考试中，最低成绩也在80分以上（每次考试都有不及格的）。可现在？生了个孩子休了个产假她居然没事做了，沦落成了一名人们口中的混混。
她知道，这厂里像她现在这个样子的混混是不少，这个车间就有那么两位，比如那个听说其父亲是老红军、自己患羊角风的小男生，一天上班就是来了去了，没有任何具体工作，到时候工资奖金照领；还有一位听说有什么病，一个月上一星期的班，来了也是转一圈，听说转上那么一圈，到时候就可以领到全工资加基础奖了。现在加上她是三位了。那两个不管怎么说，是他们自身的原因，因为身体不行。可她成为“混混”，根本原因居然是现任领导跟他以前的冤家斗法的结果！哈哈，这到底是咋回事？这不是事，这是世道！这样的世道，还谈什么“理想”？这里只有“命运”。而她兰的命运跟马路边那颗树上的树叶没有任何两样。不甘，确实不甘。记得毕业的时候有位同学对她的赠言是：扼住命运的咽喉！在这样的世道里，她有这个“能力”吗？在她伸手准备扼住命运咽喉的时候，会不会从背后窜出个人来砍掉她伸出来的那只手？
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看来当“机械工程师”的理想是又泡汤了，“会计师”嘛，从现在起你也别想了，那么作家呢？谁有本事卡住我的手别让我写？嘿嘿，想到这，兰偷偷的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尽管那笑包含了那么多的酸楚和无奈。
就这么定了，先从阅读写笔记做起，她告诉自己：阅读就是你当下的工作。兰从小就有阅读的习惯，但自从离开学校上班以后这些年来，特别是成家以来总感觉到时间不够用没时间看书，这下好了，上班时有了大把的时间，完全可以随心所欲的看自己想看的任何书了。
有道是祸福一念间，哈哈，换个角度，也许书记说的没错，对兰来说，这世上竟然有这等好事，不干活就拿工资奖金，而且一点也不比干活的人拿得少，有多少人向往这样的好事而不得呢，这到底是自己哪辈子修来的福分？几天前还因自己的遭遇而苦恼不堪的兰，一下子又感恩起自己的遇合来了。从苦恼到感恩仅仅是转了个念头。
资料室里有不少各种各样的藏书，桌子椅子齐备，光线也不错，平时很少有人进来，对于将阅读当做主业的兰来说没多久，这里简直就成了她的天堂。以至于她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如果能这样一直“混”下去，直“混”到退休，没准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呢，如果真能那样，到退休时即便不能学富五车著作等身，至少也应该腹有诗书、半肚子经纶吧。如此清闲安逸的“处境”，曾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好啊，就这样过吧，但愿寅说的那个“聘用制”永远不要到来。
自从寅在车间大会上宣读了上级下发的要实行“上岗聘用制”的文件以后，工人当中吵吵最多的，就是重复说着寅在会上的说明：“聘上的上岗，拿岗位工资，如果聘不上的就让你下岗，只给你35元的待岗工资，也就是个不至于饿死的生活费。”末了，再发挥上一句：“看来这次要动真格的了”。据说，那段时间从公司经理到厂长到车间主任甚至到班组长，只要是头上有点衔儿的，个个家里门庭若市了起来，经理厂长们居然都不敢在家里住了，都住到公司宾馆去了。
风风火火一个月，工人岗位的聘用工作结束了。结果是兰所在车间一百五六十号人，只有两名未被聘用：就是前面提到的那两位“混混”：一位有羊角风，上班就是来了去了；一位长期有病，一个月只“上”一星期班。除此二人之外，其他人都拿到了一张名曰“聘任书”的东西，并一律的在车间办事员指定的空挡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事情就算完了。那张聘用书，由于主任寅曾嘱咐每一个人“要保存好”，于是便在各自主人的更衣柜子的某个角落里安了家，又过了些日子，有人在厕所的垃圾筐里看到了将其撕开当手纸用了扔在里面残页。事后，有的人很沮丧，悄悄地骂道：“又被骗了，早知道这样的，老子干吗要放那么多的血给那些王八蛋们送礼呢！”有的人很淡漠的说：“看来也就这么点把戏了。”（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