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董好!”陈东和许太太笑脸相迎,可是看到陈士伟这个样子,也笑不下去,关心的紧跟在后面。
江经理把行李送到玄关后请陈董好好休息就走了,陈士伟又送到门口谢了他,回到玄关对忆梅说∶
“我去清洗一下。”陈东提着行李跟过去。
忆梅站在玄关,望着他的背影,既无热情,也毫无一点久别重逢的欢喜,他真的是生过病了,但是生了什么病呢?而且病得不轻,但是为什么要瞒着她?连冯经理也共同隐瞒,为什么?忆梅在玄关等了好久,实在的比平常多了一半的时间;陈士伟换了便服走出来,看上去精神和气色都好多了,见了她就笑说∶
“在等我吃饭吗?”他用手揽一揽她∶“来!去吃饭吧!”
在这四下无人,在这么久的分别后,在那些热情的电话后,他不是应该把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她、亲吻她吗?但是他只是跟她并排走着,走进餐厅,餐桌上四菜一汤早已准备好,陈东、许太太正并排站着,看到他们坐下来后陈东才说∶
“陈董,您一路上辛苦了!”
许太太也说∶“您们请用饭吧!”然后向陈东使了一个眼色,两个人走回厨房去,还以为他们俩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是应该有的,可是他只拿起筷子望望她说∶
“这一个月你辛苦了,一路上江经理对我说个不停,说自从李小姐来了以后,整个公司都带动得很有朝气,职员们也都加强了对工作的热忱,每接到一笔生意大家都热心而卖力的去做,全公司的人对李小姐是越来越爱戴,对她的决策、远见都非常敬佩,以后一定是一个不得了的企业人才。”
陈士伟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忆梅望着他,一点也不为所动,她心里只想知道在台北最后一个星期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才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可是他还在继续说着∶
“说起来,这一个月里你的工作成绩比我的好多了。”
“我们只是赚了一些小钱。”忆梅还在撑着微笑。
“怎么算是小钱呢?算一算有两千七百万台币呢!这一定要奖励,唉!你怎么不吃饭?来!吃一块红烧肉。”他夹了一块放在她盘子里,忆梅看看没动,只小小的吃了一口饭,心里等着看他还要说什么。
“忆梅,这一个月来更证明了你在商业方面的才能,我看就把美国的这家公司交给你吧!”他停下筷子等着一声惊呼或是忆梅一贯的惊讶后的表情,张大了嘴。结果什么也没有等到,等到的只是淡淡的一笑∶
“这就是您在台北最后几天的决定吗?”
“对。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我只想知道您在台北的最后十天里,是不是病了?”
“没有啊!”
“那您怎么瘦成这样?”
“太忙了,噢!这一个月我真的太忙了!”
“哦!”忆梅望着他∶“您把美国的公司给我管理,那您呢?”
“我待在台湾的总公司啊?”
忆梅望着他,果然有事情了、有变化了!他这么紧张做什么呢?这么在意做什么呢?假如他已经不爱她,他们的聘约已满,他随时可以把她带回台北放开她。陈士伟借着再夹一次菜,避开她的直视,然后再说∶
“这儿对你是最好的,是不是?将来无论对那一方面的发展,对你都是最好的,是不是?”
“就因为我帮忙做了这笔生意,赚了一些小钱,您就认为我很爱这份工作于是就忽然想到了这个决定?”
“这不是想到,是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证明你不但可以担当这个重任,往后还可以把这个公司发展得更好。”
“可惜我的志向没那麽高,我的心也没有那麽大。”忆梅垂下眼∶“这一个月来我这么努力,只为了等您回来,让您高兴。”
“我是很高兴啊!而且出乎意外的高兴。”他望望她∶“忆梅,你怎么啦?”
“没有!”忆梅还是垂着双眼,轻轻的说∶“我只觉得,我等待的一个月,所盼望的不是这些。”
“对不起!我把这些话说得太快了,我刚到家是不是?我们还在吃饭,好了!我向你道歉,快吃饭吧!我真的饿坏了,我相信你也饿坏了,来!再吃一块红烧笋。”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了,只低下头来吃饭,陈士伟的一碗饭很快的就吃完了,速度比以往几乎快一倍,他放下筷子,连汤也没喝,忆梅又不忍心起来∶
“您吃得太快了,再添半碗饭吧!”
“不用了,我已经吃饱了。”
忆梅放下捡饭粒的筷子,伸手拿过他的碗帮他舀了一碗汤∶
“谢谢!你看你连半碗饭都还没吃完。”
忆梅干脆放下筷子,微笑着说∶“下午我吃了些点心。”忆等他喝完汤后站起来,他也站起来,两个人习惯的走向起居室,陈东随着送来一盘水果,两个人分别在两张沙发上坐下来,陈士伟用叉子叉起一块梨送给忆梅,忆梅接过来轻说一声谢谢。
“忆梅,你不觉得我的建议是好的吗?”
“我不愿意一个人待在美国。”
“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我一定会常常回来的,甚至像往常一样,整个夏天我都可以待在这里。”
“我不要离开你。”
“这怎么叫离开呢?你也可以随时回台湾呀!”
“我不要过那种日子,我不知道您在台湾的最后一个星期怎么忽然想到这种安排,也许。您有不得已的困难,您放心,假如公司或是您不需要我了,我就回台湾吧!您给我的聘书约期到五月十日,今天已经是五月二十五日,我看我还是回台湾吧!”
忆梅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看到他双眉紧皱,越皱越深∶
“忆梅。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怎么会不要你?不错!这个想法是我在台北时决定的,但不是最后那几天,而是长期以来对你的观察,你的确能担任这份工作,你不觉得对你是真的很好吗?这儿你也住熟了,公司的一切你也熟了,你还可以继续读书。”
“我不要!”
“为什么?”
“因为您要把我们两个人分开。”
“这不叫分开,这只有更紧密的连系在一起。”
“您在台北,我在美国,还不叫分开叫什么?您在台湾最后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您告诉我好吗?忽然间电话没有了,也没有任何的消息,回来就告诉我这些。”
“没有发生任何事,忆梅。”他停了停∶“我只是想这样安排对你是最好的。”
“那算了,您不愿意告诉我有您的不得已,那麽,我还是回台湾去吧!”忆梅站起来∶“您也累了,早点回房休息吧!晚安!”忆梅慢慢走出来,直直走回房间关上门,坐到沙发上后眼泪才流下来,哭了一会儿才去拿了几张手纸抹去泪水。发生任何事她都可以赖着不走,除非他终于遇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想到他这次回来又黑又瘦,不像是遇到好的事情,是否他真的有了什么病痛?他的胃。不。不是!几个月前他才照了胃镜,那麽是其他的什么部位?也许,她不应该这么气他的,她应该还是像以往一样活泼的、开心的欢迎他,然后问他。不!不!今天很不对劲,忆梅摇着头,越想越迷糊,她站起来在房里踱步。忽然注意到时间,看看手表已经十点,怎么好像没有听到一点声音,走廊上没有脚步声,浴室没有水声,难道他还坐在起居室?忆梅轻轻打开门踮脚走到陈士伟的房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没有一点声音,陈士伟不会不洗澡就上床睡觉的,忆梅再轻轻走到玄关,看到起居室那边还是灯火通明,又轻轻走到起居室。看到陈士伟正站在玻璃屋内,背着双手看着黑暗的窗外,忆梅站着不敢走进去,可是时间又这么晚了,怕他会太累了。
陈士伟忽然开口说∶“忆梅,进来吧!坐下来。”他才回过身面对着她,伸手指指两张躺椅∶“来!坐下来!”
“我看!我若是不对你说明白,就不知道你会想到那儿去了。这次在台北。我去做了一个检查。我在荣总住了三天。最后医生告诉我,我完全没有复元的希望。”
忆梅慢慢睁大眼睛,张开嘴。
“所以。忆梅。”
忆梅的眼泪已经汪出来,接着就滴滴答答的流下来,慢慢站起来走过去半跪在他的腿前,双手轻放在他的腿上,望着他∶
“您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我怎么可以再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因为我们在一起是这么快乐。”忆梅望着他,慢慢抬起手来抹去泪水,脸贴在他的腿上,他是准备要她的,才会决定再做一次检查,在检查之前,他心中一定满怀了希望,在电话中他的心意已表露无遗。这是多么悲惨、多么无情、多么可怜。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头发∶“那是不够的,而且不正常。”
“许多正常的夫妻也不一定有我们这么快乐,而且为什么我们要照着传统社会上一般人认定的规定过生活?”
“忆梅,你还太年经、太单纯,你还没有真正认识这个纷争的世界和这个现实的社会,还分不清什么是真的美好和诱惑。”
“我没有迷失在所谓的诱惑里,您对我的爱、您对我的关怀不是诱惑。”
“不。我不能那麽做,我更不能那麽对你,你有你美好的前程,你就应该去选一个理想的对象结婚,过你应该有的幸福生活。”
“您一连说了好几个应该,我即使遵照您的意思去走我应该走的路,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我应该有的幸福。”
“你当然能,你这么年轻、这么美好,你不用去找就自然有人来找你。”
“可是。我不要别人,我只要跟着您。”
他轻抚着她的头发∶“你是跟着我。”
“可是您要把我一个人留在美国。”忆梅抬起头来,泪眼汪汪,陈士伟也垂下头来望着她,用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这是对你最好的安排,回到台北,我是不能就这样把你带回家的。”
“只要您愿意。”
“我不能这么对你,阻断你似锦的前程,妨碍你应有的幸福。”
“我所有的快乐、欢笑和幸福都在您这里。”
“你要理智一点,忆梅,你原本就是一个最聪明最谨慎的女孩子,不要做傻事,来!站起来!”他双手扶她起来,牵着她的手走到起居室坐下来把她放在他的旁边,把手放在她的手上∶“还是听我的安排,你留在美国而我回台湾去,我可以随时回来,你也可以随时回去,等你的企管学补习结业拿到毕业证书时,我就在公司帮你安排一个正式的职位,这样多好呢!”
“再好的职位、再多的钱也留不住我,我就是要跟着您,假如您不要我了,我也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要走开去。”
“又来了,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只会更关心你、更爱你!”
“可是您爱我的定义和我要的是不一样的。”
“唉。忆梅,不要再逼我了,我什么方法都想尽了,这一次我几乎不想回来。”
忆梅伤心的沉默下来,双手住他的手臂,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多希望此时此刻他回转身来抱住她,双手紧紧的抱住她,终于答应她的一切请求,可是十点了。十一点了。他动也没动一下,直到音乐钟打响了十二下。
“你听!已经十二点了,我们都回房去吧!”他站起来,也把她拉起来,然后拉着她的手,关上起居室的灯和客厅的灯,走到忆梅房门口。
“睡觉去吧!”
忆梅站在房门口,在他还没有转身之前,终于鼓足勇气把藏在最深心的话说出来∶
“我爱你!现在、明天和我所有的日子。”
陈士伟等她说完,慢慢垂下眼、垂下头,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