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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盘山庄征文集 定昆仑·韩墨香

书名:鸿蒙世界短篇小说集 作者:水虎鱼 更新时间:2018-02-26 12:01 字数:28006

    定昆仑·韩墨香

    黄昏

    云盘山庄三十里外的官道上忽然出现一匹骏马,黝黑发亮的鬃毛,脖间长鬃毛随风飘动,似雄狮一般,四蹄鲜红如血,却是极为稀有的黑鳞兽。

    马上之人一身黑衣,长发随意散于脑后,只以一根纱质的黑带轻绾,细看之下,那黑带也不是俗物,乃昆仑之地特产的黑玉莲带,带上莲纹在光照下银光闪现,配上那人清冷绝丽的容颜,可谓绝妙。

    马在官道上飞驰一阵,突的疾呼几声,驻足。

    黑衣男子抬眼,前方树上站着一人,白发白衣,眉眼弯弯,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白衣男子声音脆脆,笑道:“师兄,你这赤月的速度也太慢了……”说罢脚尖一点,人已轻飘飘的往云盘山庄方向去了。

    黑衣男子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道:好小子,功力又精进了。

    随着他催马前去,官道上接二连三的出现了好些人,似乎都是往山庄去的。

    这些人中有一书生,骑着一头毛驴,手中捧着一卷书,时而点头,时而思索。

    书生身后跟着位少年,约莫十二岁,样貌清秀,眸子清澈,望着方才一黑一白的身影发呆。

    书生回身,指尖在他额上一点,“梦言,又犯痴了。”

    被唤作梦言的少年撇嘴,不满道:“犯痴怎么了,昆仑那两位论相貌,可是一等一的,人品和武功更不在话下,哪像你啊,整日就知沉迷山水,这江湖中哪有人知道你凤青钗是巫山的新掌门。”

    凤青钗摇头未答,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夕阳西沉,夜幕初上,云暗,月隐。

    庄内灯火通明,厅中摆着酒。

    江南城轻飘飘的落在院墙的瓦片上,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浩浩然正坐于主位,身穿一件靛蓝色道袍,外罩同色氅衣,头戴四方平定巾,白玉邸吻带钩,腰坠神农门派徽:百草纹白玉腰坠,手中端着一盏翠玉杯,杯中酒香四散。

    江南城身子一旋,带起一丝微风落于院中,“昆仑江南城见过浩掌门。”

    论起身份,江南城是后辈,浩浩然自然不用起身相迎。

    他微微颌首,身旁有人走出领江南城入厅。

    落座间,听得庄外马蹄声疾驰,江南城眉头一皱,这是师兄柳追月的赤月马。

    思索间,人已疾射出去。

    浩浩然跟随其后,见柳追月衣衫染血,手中长剑蓝光幽幽,周身泛着寒意,心道不妙。

    果然,就见夜空中绽起颜色形态各异的烟火——是各派的连络信号。

    柳追月下马,理了理衣衫,言语间颇为清冷,“浩掌门,路上有黑衣人拦截,还请遣人前去接应,否则他人恐有性命之忧。”

    江南城见浩浩然没应声,往他身旁凑了凑,嬉笑道:“这儿可是神农门的势力范围,竟然有人敢在此生乱……啧啧啧,浩掌门,他们该不是又冲着鸿蒙令来的吧?”

    这话说的不重,却道出了厉害。

    浩浩然心中一动,眼睛余光在江南城身上一扫,暗道:厉害。

    江南城话音落,浩浩然身后走出一人来,“庄主安坐,奴家去去就回。”

    柳追月眸子一抬,眼前这人是云盘庄的二庄主虚无美颜。

    她柳腰一摆,纤纤玉手一扬,听得一声轻响,身后便整齐列了二十余人。

    虚无美颜侧首瞧了眼柳江二人,提气间带起一阵香风,领着众人往外去了。

    江南城眼珠一转,朝柳追月道:“师兄歇着,我去帮你报仇。”

    话毕,人已跃上墙头,瞬间便没了踪影。

    柳追月嘴角抽了抽,自己这师弟护短又爱凑热闹,嘴巴还欠,迟早得惹出是非来。

    且说江南城一路疾飞,竟赶在虚无美颜之前到达,各派人士与一群黑衣人斗在一起,打的那叫一个难解难分。

    他往那一站,霜月剑出鞘,大声喝道:“是哪个不长眼刚才拦了我师兄,赶紧给小爷我滚出来受死!”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停了下来,眼神里满是疑惑,朝他看了过来。

    江南城眉目冷冽,手中霜月剑白光大盛,“我再问一遍,是谁!”

    那些黑衣人只是奉命,并不知要杀的是谁,此刻见江南城杀气浓烈,心胆一寒,纷纷向后退却几步,持兵器护在了胸前。

    凤青钗与梦言隐在暗中,听到江南城的话,差点憋出内伤来。

    江南城见无人应答,提剑跃起,口中呼道:“真怂,那别怪小爷我大杀四方了!”

    暗夜之中,白衣白发,白色的剑气,似是林间精灵。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些黑衣人纷纷倒地不起,身上衣衫被剑气所破,形似乞丐,一道道细长的剑伤密集且均匀的分散于肌肤上,此刻正渗着血。

    凤青钗啧了声,凤归云还真是好命,临了收了这么个出类拔萃的徒弟。

    梦言趴在凤青钗的肩上,口中喃喃,“太帅了!”

    凤青钗手一闪,在他额上拍了下,“花痴!”

    江南城收剑,身上白衣未染半点的污渍。

    他往前走了几步,盯着那群黑衣人瞧了会,恍然大悟:“哎呀,原来是沉渊楼最低级的杀手。”

    虚无美颜领着众人到达时,江南城就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一身白衣被风掠起,月光清浅,映的他似九天谪仙一般。

    那群黑衣人躺在地上无法动弹,面如死灰。

    离武林盟会召开还有几日,江南城原本打算与柳追月在神农门四处走走,看看秋景。无奈柳追月是个马痴,而山庄内的神驹营正巧养着几匹好马。

    柳追月多数时间溺在马厩,江南城只得跟着,整日臭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其他人虽已住下,却因路上之事,心情大多不佳。

    最头疼的应属神农门门主浩浩然了。

    那夜被抓回的黑衣人,是沉渊楼最低级的杀手,出身寒门又或者是孤儿,早在入深渊楼时便被拔去了舌头,后接受特殊训练,因此问不出一句有用的线索,而神农门派出去的人至今仍一无所获。

    这天夜里,江南城起夜时发现有个人影从屋后的竹林一闪而过,好奇心驱使下,他跟了过去。那人速度极快,看身形应是个妙龄女子。

    夜里风有些凉,江南城吸了吸鼻子,忽然就停了下来。

    风中除了草木的清香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味道,脂粉味。这味道很是特别,清冷清冷的,闻起来倒是醒神。

    江南城不用再跟下去,他已知道那人是谁,更何况他看到了跟她接头的人。

    云盘山庄的夜极为静谧,来回巡视的家仆半刻也不敢松懈。

    江南城揽着衣角,坐在屋顶上,心中发笑。浩浩然盘算好了所有,可如今看来似乎都在别人的计算内。

    柳追月见他许久未回,亮了灯。

    推开窗,夜空之中月如玉盘,星子璀璨,秋高气爽的时节,吹来的山风带着丰收的味道。

    他眨了下眼,就看到了江南城坏笑的脸。

    江南城挤眉弄眼,憋着笑,“师兄,你说如果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夜里幽会,会不会人耻笑啊?”

    柳追月在他额上重重一点,“那得看是谁,如果是凤青钗和林惊,我倒一点都不意外。”

    江南城摆手,一脸郁闷,“一点都不好玩,这么轻易就猜出来了。”

    柳追月剪了烛芯,关上窗,低声说道:“林惊和巫山派上一任掌门无厌是好友,他们两人约见并不奇怪。不过我好奇的是,明明可以找个正当的借口在屋内谈,为何一定要去庄外呢?”

    江南城捂着肚子,四仰八叉的往椅背上一靠,道:“树林中除了凤青钗和林惊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穿了件宽大的斗篷,分辨不出是谁。”

    柳追月思索道:“照此看,这个人应该是云盘山庄的人。”

    江南城“哦”了声,忽然肚中一阵翻腾,咕咚咕咚直响,他白了眼憋笑的柳追月,风也似的跑了出去。

    武林盟会前一夜,星稀,月淡。

    柳追月捧了卷书斜躺在窗前的榻上,风吹着竹叶从窗户飘进来,落在他肩上,鼻间秋香隐隐,倒是惬意。

    江南城是个好动的人,见他已坐了一个多时辰,实在忍不住便凑上前去,“师兄,师父要我们此次下山决出胜负,回山之后好接掌门派,你说我们比试什么啊。”

    柳追月头也没抬,随口应道:“随你。”

    江南城歪着脑袋,皱眉道:“师父可真会给我们出难题,论武功,你我不相伯仲;论轻功,我俩更是不分上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你我都各有所长;这要怎么比?更何况我们两个人没有半分想做掌门的心思。”

    柳追月哑然失笑,“其实办法我已想到……”

    说话间忽听得耳畔风声急至,他眉头一皱,伸手往前一探,将江南城往自己怀中一带,两人裹着风落在了屋外,可这夜空清朗,哪有人影可寻。

    江南城本就心中不悦,此时被人扰了思绪,小孩心性大发,提气跃上屋顶,气呼呼喊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扰小爷清净!”

    这话说的中气十足,震得屋檐上的瓦片坠地。

    片刻,院中人影憧憧,纷纷向玲珑居聚了过来。

    虚无美颜扭着腰肢,娇媚之声远远传入江南城耳中,“不知是谁惊扰了公子?”

    江南城纵身从屋顶跃下,拂过额前垂下的银发,俏声道:“江某还想问问二庄主呢,这大半夜的怎么还有人不歇息,在屋顶上走动?”

    虚无美颜柳眉一挑,正要答话,身后有一人急急奔来,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她面色一沉,侧身望了眼江南城,一言不发便匆匆离去了。

    江南城冷哼一声,这云盘山庄的人可真没礼貌。

    柳追月摇头,转身回了屋,目光落在桌上时愣住了,原本空荡荡的桌上多了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封极普通,可信纸用的却是大炎国特产的雪云纸,纸张薄如蝉翼,白如雪,右下角有暗金云纹,隐隐可以闻到梅香。纸上字迹气势磅礴,中间不曾有任何停顿,是一气呵成之作。

    江南城从屋外闪了进来,瞧了眼信,惊道:“这信哪来的?”

    柳追月将信递给他,“刚才有人放在桌上的。”

    江南城连着“啧”了几声,竟然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进屋。

    柳追月见他眉头紧锁,问道:“信中所言,你可信?”

    江南城“哈”了下,笑道:“管他真假呢,二十几年前陈阮郎被剿杀时,我们还没出生呢。我奇怪的是写信之人的用意。你看啊,这人用的纸是雪云纸,一张的售价一两银子,一点不便宜,用的笔更是贵重,整封信由内而外都散发着铜臭味。”

    柳追月一愣,笔,又是如何分辨出贵重的?

    江南城调皮的眨了下眼,从怀中翻出个锦缎所制的袋子,袋子右下角绣着江家家徽:江上鹭。

    他把袋子递给柳追月,“呐,这支笔和写信的笔是一样的。”

    柳追月醒悟,千山岭江家祖传制笔,传至江南城父辈已是第二十三代,几乎整个鸿蒙大陆有权有势的人都以能拥有江家限量之笔为荣。师父凤归云手中也有一支江家所制的笔,名“落梅”,乃当年江穆云亲手所制,作为江南城入门的拜师礼。

    既是出自江家,那查出送信之人便不是难事。

    江南城取出袋中之笔,递给柳追月细看。

    笔杆是去周国特产紫叶檀,笔锋呈火红色,看不出材质。笔锋与笔杆连接处以金包裹,方寸之地雕着当代名画师韩瑶的秋风图,线条细腻流畅,与原画相比毫不逊色。笔杆顶部缀着颗沧月珠,穿着红色的丝线。

    就单沧月珠而言,已是难得,更别说其他的了。

    江南城知柳追月没有看出其中的奥秘,眉头一挑,取了张纸来,挥墨书写,行水流云间柳追月三字便跃于纸上。

    “师兄,可看仔细了。”

    他取了水来,泼于纸上。忽的,那着了墨的纸上显出点点殷红,继而扩散,柳追月三字随着水动变作花枝,瞬间便成了一幅秋满海棠图。

    柳追月咋舌,“这……”

    江南城拿起纸张,甩了甩上面的水渍,对着月光一照,那柳追月三字仍旧清晰可见。

    他叹了口气,声音略有些低沉,“这笔是我姑姑当年戏耍之作,只有三支,最奇特之处便是不论用什么墨,所写所画都会呈现出海棠红,当然,这个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

    柳追月眨眼,仔细端详那封信,果如江南城所言,信上的字都隐隐呈现出海棠红。

    风吹着纱窗,院外忽然想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两人对视一眼,收起信和笔。

    院中虚无美颜字字娇媚,透过门窗传了进来,“掌门请两位公子厅中一叙。”

    主人家有请,为客者哪有不去的道理。

    两人去时各派众人皆已落座,江南城不由得心中生疑。方才虚无美颜匆匆离去,此刻又召众人聚在此处,必是出了乱子。

    江南城果然是个乌鸦嘴,他这般想着,耳畔就听到浩浩然说道:“叨扰各位实在抱歉,方才下人来报,有人入我庄内藏书阁,盗走了一样东西。”

    坐在末端的凤青钗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哦,却不知丢的是何物?”

    浩浩然叹气,““百草美颜雪”的配方。”

    在座之人皆是一惊,神农门以医学器械、草药为武器,而医药、美容、养生产品则是其主产,其中虚无美颜研制的“百草美颜雪”,上至宫妃,下至官宦小姐夫人,都极其喜爱,因此这也成了神农门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梦言在凤青钗耳旁低声道:“听说那二庄主此刻在房中正发脾气,茶杯都摔碎十多只了。”

    在坐的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梦言这话一出,便有人暗中发笑。

    江南城往椅背上一靠,捡了颗松子儿扔进口中,声音漫漫,“神农门丢了东西,你唤我们前来……哦,你这是在怀疑盗取配方的人在我们其中?”他的目光不经意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凤青钗身上。

    柳追月本想提醒他不要乱说话,可到底是慢了半拍,此刻见他盯着凤青钗,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收敛点。

    江南城一脸茫然,怎么?多瞧一眼女人都不行?

    柳追月无奈,压低声音道:“下山前,师父说巫山门上任门主无厌三年前就已失踪,而他的徒弟凤青钗临危受命,秘密接任掌门。你刚才看的那位便是凤青钗,此人可不简单。”

    江南城眼睛瞪得溜圆,他虽不多在江湖中走动,可凤青钗这名字他却听过。

    凤青钗今年十九岁,身份无迹可寻,据传是海亭城凤家遗落在外的千金小姐。此人三岁入巫山,无厌待她如亲女,武功也由无厌倾囊相授。她平日以面纱覆面,在江湖中又不走动,因此并无人认识她。

    江南城那话既已说出,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涟漪。

    本来只是参加个武林盛会,此刻却被怀疑成了贼,真是让人不爽。

    这不,“啪”的一声,坐在右侧末端的崆峒派掌门莫不言站了起来,他面现怒容,质疑道:“江南城,你这话说的真是奇怪,事发的时候我们可都在院子里,大家都可以给彼此作证,反倒是你和你师兄两个人跟我们不在一起……你刚才这话,难道想挑起我们几人内斗,你昆仑派从中获利?”

    江南城侧首,就要反驳,无奈柳追月死死地盯着他,只得闭口不言。

    柳追月满意的点头,轻笑一声,与莫不言对视。

    看着眼前这个崆峒派的新任掌门,他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

    这两年之中,江湖门派十有八九都换了新掌门,有的则因群龙无首而散。而现在的十大门派中除神农与昆仑两派之外,其他八派大兴是在二十年前那场围剿之后,而恰巧自己先前就收到了一封信,说的正是那场围剿,更何况那巫山的无厌至今下落不明,这其中缘由耐人寻味。

    莫不平见柳追月眉目含笑,看着自己却不言语,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追月喝着茶,抬眉,“莫掌门,我师弟童言无忌,你多担待……”他顿了下,话锋一转,“可他刚才那话是问浩掌门的,你这般是为何?”

    莫不言胸口一震,柳追月轻飘飘的几句话,却让他引火烧身,触的是神农门的霉头。

    果然,浩浩然面色一寒,“我派藏书楼设有机关二十七道,且悬于神农顶上,若不是轻功卓越之人,是上不去的。”他看向柳江二人,“江公子方才所言,正是在下心中所想,我确实怀疑盗窃之人便在你们其中。”

    这话说的明白,毫无遮掩,当真是语惊四座。

    梦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浩掌门真会说笑,论轻功,神农门的飞燕纵与武当派梯云纵堪称天下第一,我们的轻功又岂敢与之相较?”

    浩浩然目光一凛,“原来是白河苏家敏之。”

    江南城嘀咕道:“先是截杀,再送信,后又盗取配方断财路,戏可真足。”

    “信?”凤青钗眉头一挑,向柳江两人看了过来。

    柳追月拽了下江南城的衣角,眼神余光一瞥之下瞧见他人神色,心中了然,看其不止他俩收到了信。

    凤青钗美目一转,声音清朗,“神农门丢失配方,我等自然愿意配合调查,可明日便是武林盟会,到时肯定会有不少人前来观礼,人多口杂,怕是不好收拾。”

    浩浩然也是如此想,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我神农门绝不是无理之地,今夜就请各位在此委屈一夜,辰时之后不管能否找出盗窃之人,此事就此了结。”

    他如此要求,也不算无理,众人纷纷应允。

    刚开始的时候还算平静,忽的霹雷一声,闪电照亮了山庄各处,继而倾盆大雨落下。

    柳追月眉头一紧,这好好的秋日,怎打起了雷?

    又是一声惊雷,那莫不言却是坐不住了,尴尬的笑了几声,向江南城走了过来,“你刚才说到信,不知道指的是?”

    江南城打着哈欠,回道:“你自己不也收到了,干嘛问我?”

    莫不言面色一滞,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说的是这个?”

    众人一看他手中的信,炸开了锅,安静的厅中私语声一片。

    江南城见柳追月仍旧看着手中的书,伸手捧住他的脸颊,嘴角划过一丝诡笑,“师兄,我想到了分出胜负的办法。”

    柳追月眨了眨眼,“嗯,说来听听。”

    江南城坏笑起来,“我们就来猜猜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谁猜对了就算赢。”

    柳追月毫不犹豫应了声“好”。

    莫不言见江南城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气的手指发颤,“你,你,你……”

    江南城拨开他的手指,风轻云淡说道:“莫掌门,你有生气的时间还不如想想是谁要重提旧事?而你们这些人当年又做了什么?”

    莫不言本欲向前,谁知才走了半步,忽觉得双脚沉重,喉咙似有异物,继而呼吸困难。

    众人还在窃窃私语,说那信中提到的事,并未觉察到他有异。

    江南城看到莫不言的神情,忽的起身向后跳去,就在他落地的瞬间,柳追月已出手,幽蓝的剑光在空中一扫,风声急骤,丝帛破裂之声响破耳际。剑光落,一个黑影噗通一声坠在了地上,而莫不言自脚底而起燃气一股赤色火焰,瞬间便被吞没了。

    这一变故,让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看着厅中那一堆人形的焦灰,瞪大了眼睛。

    江南城摇头,“是沉渊楼的三尸毒。”

    柳追风抬脚,踢在那黑影身上,“谁这么有钱,到现在为止沉渊楼已触动了十二个低级杀手,算算也得一万两千两银子……”

    那人可不管柳追月说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翻手打出一枚暗器,就想往外跑。

    凤青钗身影一动,青色的剑光闪过,血珠扬起,那人右腿血流如注,脚筋已被挑断。

    柳追月和江南城同时摇头,对望一眼,心中暗道:这丫头下手够狠。

    那人吃痛,捂着伤处滚落在地,一张脸因痛变得狰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柳追月回剑入鞘,向冲进厅中神农门的人说道:“问不出的,他被拔了舌头。”

    凤青钗俯身,捏住那人下颌,往他嘴巴中一看,果然没有舌头。

    十大门派掌门,神农门浩浩然此刻正在追查窃贼,不在厅中。崆峒派掌门莫不言死于三尸毒,剩下其余几派,除了凤青钗、梦言、柳追月、江南城之外,其余人如坐针毡,心惊胆颤,恐下一个是自己。

    江南城抬脚,把已经断气的黑衣人踢了出去,回身看了眼地上那堆焦灰,吸了吸鼻子,退回到柳追月身边,紧紧挨着他,“师兄,我的衣服脏了!”

    柳追月颇嫌弃看了他一眼,“忍着。”

    江南城翻了个白眼,见其他人神色忐忑,眯眼笑道:“你们忧虑也没用,还是来说说那封信里说的事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围剿陈阮郎,各位以及各位的师父都有参与其中,依我看,很有可能是陈阮郎的后人来寻仇哦。”

    “啪”一声,泰山派的掌门岳风骨跌坐在地,惊恐的睁大双眼,声音发颤,“江公子……这话……这话可不能乱说,那……那陈阮郎……他是死有余辜。”

    江湖传闻,岳风骨胆小如鼠,如今被江南城的话一唬,竟吓成这般模样,真是让人不耻。

    柳追月细呷一口茶,慢悠悠道:“信中所言,当年围剿极其残忍,陈家十余口在枫林道被当作活靶子屠杀,原因竟是为了一斗米,这事可是真的?”

    岳风骨双手颤抖,慌忙点头,“是!是为了一斗米。”

    江南城摆手,“岳掌门,你会错意了,我师兄问的是当年围剿的情形,是不是真如信中所言?”

    岳风骨登时面色惨白,辩解道:“不是……不是!那陈阮郎……虽说是位画师,可实际上他出身昆仑……”说着抬眼看向柳江二人,不敢再往下说。

    柳追月手指在桌上轻叩,很是不解,“众位都知道当年的事,为何却一言不发呢?”

    少林方丈澄戒口宣佛号,低眉温声道:“老衲乃佛门中人,当年之事少林并未参与。”

    江南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撇的倒是干净,少林虽说没有参与,可也没有施以援手,只不过做了壁上观而已。

    他指了指岳风骨,“岳掌门,请继续。”

    岳风骨嗓子发干,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两位别再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问他,你们问他!是他先动手的。”

    柳追月和江南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岳风骨指的是坐在他们对面的林惊,青城派掌门。

    江南城瞧了林惊一眼,扬眉笑了起来,“林掌门,我姑姑送你的那支海棠笔你送给谁了?”

    林惊闻言眸中寒意一闪而过,吃惊道:“江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的神色一丝不差的落入江南城和柳追月两人眼中,而他的矢口否认,证实了两人先前心中所想。江南城没有继续问,象征性表示了一下歉意,称自己是记错了。

    林惊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伸手扶起坐在地上泪流不止的岳风骨,向众人说道:“当年的事,除了神农门与昆仑,其余各派皆有参与,而在坐几位虽新任掌门不久,可当年却也跟随前掌门在现场。”说着手指一伸,连点了四人。

    他抬眉,“当然,我也在。”

    林惊所指四人分别是武当派掌门灵月道人,峨嵋派了缘师太,天山派百无柩,这最后一人竟是跟在凤青钗身边的苏梦言。

    苏梦言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嘻嘻一笑,原本稚嫩的嗓音变得沉哑,“各位可别这么看着我。”

    他衣角一提,大大咧咧往椅上一坐,“那会我也是被人蒙骗,不过,当时我虽然在场,可没出手害人,不过就是给这位林掌门提供了一些药粉而已。”

    林惊眼角含笑,手在空中一拂,一股气劲直逼苏梦言而去,“你这老妖婆,十多年不见,话还是这么多。”

    柳追月始终神情淡淡,在莫不言死时他已想到了这件事其中的关窍。此次受邀参加盟会的几派当年都有参与枫林道围剿之事,昆仑派之所以在邀请之列,是因陈阮郎师承昆仑。他目光落在了凤青钗身上,那么巫山派呢?

    江南城在桌上轻点三下,又指了指林惊。

    柳追月恍然大悟,巫山派虽说创派已久,可上任掌门无厌与林惊关系密切,而这凤青钗的身份来历江湖中虽传言很多,却并无何的依据。如今看来,此人既然在此,那么与当年之事肯定也有关联。

    厅中几人来来回回说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说到点子上。

    柳追月和江南城听得昏昏欲睡,偏不巧这时又出了岔子。

    那边哭个没完没了岳风骨忽然张大了嘴吧,五官扭曲,扑倒在地,十指在地上划过,竟将那铺在地上的毯子划烂了。

    柳追月手一伸,却被林惊挡住了。

    林惊手中折扇一晃,点住了岳风骨的穴位,原本以为无事了,下一刻众人却都傻了眼。

    岳风骨嘴角抽搐,喉间发出古怪的声音,身上浅灰色的长衫上显出奇异的颜色,腹部的衣物下似有活物在动。只是瞬间的功夫,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他的腹部由内而外破开一条口子,内脏和器官涌了出来,破裂。

    岳风骨张大了嘴,缓缓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内脏,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似疯了一般,双手捧起血污满满的内脏往腹部塞,可随着他的动作,那条口子越来越大,地上的血浸染地毯,瞬间凝固。他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看着自己全身鲜血流尽,皮肤变作苍白,透明。骨骼之间似有一只飞动的蛾,诡异的与他对视。

    这过程中,众人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江南城皱着眉,捏紧鼻子嚷嚷道:“哎呀,这沉渊楼的泣血毒竟如此厉害,可惜可惜……”

    苏梦言不解,问道:“可惜什么?”

    江南城白了他一眼,摇头道:“可惜我这身衣衫,可惜了这云盘山庄,竟因此人弄得臭气熏天,不知那浩掌门待会看到这情形,会是如何反应。”

    众人早已坐不住,此刻见岳风骨死的极其难看,又听江南城说到浩浩然,而浩浩然作为主人,此刻竟不在此处,偏偏人接二连三的死亡,还都死于沉渊楼的毒,这着实令人费解。

    天山派掌门百无柩一摸长须,提脚往厅外走去。

    林惊微微一笑,伸手拦住他,道:“百掌门稍安勿躁,浩掌门刚才说去查窃贼,自然不会不顾我们的死活,应该很快就回。至于莫岳两位掌门的死,虽然令人惊讶,可也不是无迹可寻。”他侧首向柳追月笑道:“我没说错吧,柳公子。”

    柳追月起身,同江南城往厅外走去,边走边笑道:“林掌门既已找到线索,还是应该告诉浩掌门一声,毕竟这儿是神农门。”

    江南城在旁拽着柳追月的衣角,催促道:“师兄快点,这气味太难闻了。”

    柳追月往外走了几步,忽又回过头来,向凤青钗道:“凤掌门,若你师父无厌没有失踪,今日她在此处,不知会如何打算?”

    凤青钗被他这一问,神情略一顿,一双眸子中寒光一闪而过,笑意笼上眉眼,轻声细语道:“柳公子真会说笑,我师父现在可好好的在巫山凛风崖闭关呢。”

    柳追月若有所思,轻声“唔”了下,笑的跟个孩子似的,“原来传闻是假的,这可真对不住。各位请便,我先带师弟回去换身衣衫,他有洁癖。”

    众人看着他俩人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追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林惊看了凤青钗一眼,却向百无柩说道:“昆仑那两人也不知在暗中谋划什么,我们这些人要是今日都折在了这里,江湖中能笑到最后的也不知是谁。”说罢,低头看了眼死相惨烈的岳风骨,长叹一声,径自在院中的廊下落座。

    厅中其他人早已坐不住,见三人在外,纷纷跟了出去。

    凤青钗轻哼一声,看向苏梦言,低声道:“你说,昆仑那两位此行……”

    苏梦言眉目一沉,眼神中露出些许惊疑,口中却道:“你怕个什么,凤归云那老东西未必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两小的。”

    凤青钗在思索,眼中闪过林惊方才的神情,心里突的一下。

    她抬头望去,林惊手捧着酒盏,眼神颇为迷离,似是醉了。

    可即使他此时笑意满满,仍旧让人觉得难以靠近。

    江南城换过衣衫,与柳追月并未回前厅,而是双双上了神农顶。

    云盘山庄的藏书楼悬于神农顶上,由下往上看去,藏书楼隐于云雾之中,颇为神秘。这座楼是由神农门开山祖师虚无青云所建,此楼高于天齐,藏有秘宝、秘籍和法器,更有虚无青云留下的镇派至宝“素月草”,传闻次草可起死回生,若修道之人得之,必可飞升。

    两人自纵云道一路往上,行至星澜台,果见一山崖直入云间,一座六角高楼隐匿在云雾飘渺中。月下,清风拂过,楼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檐上矗立的飞禽走兽在夜幕中,经月光一照似活了一般。

    江南城瞧着林中道路,不满道:“这浩浩然也真是,约了我俩人,却还留着这机关。”

    柳追月拍了拍他的肩,道:“这儿可不止你我,他若撤去机关,藏书楼今晚必定不保。”说着,眉毛一挑,“要不要比一比,看谁先上去?”

    江南城一听,率先提气向上跃起,口中呼道:“师兄,快跑啊,后面有只猫!”

    柳追月大吃一惊,果然身后传来猫叫,也顾不得形象,跟离弦的箭似的往前奔去。

    柳追月乃北望城柳家的二公子,柳家世代行商,富可敌国,就连大炎国国君都对柳家礼让三分。柳追月之父柳舒元与神农门名医圣手姜术乃至交好友,但江湖中并无几人知晓这其中关系。柳家虽在江湖中颇有名声,却无人知晓柳家男子世代相传有一心病,那便是怕猫。

    江南城此刻早已跃至神农顶半山腰,听得身后柳追月追来的声音,大声笑了起来。

    两人虽一前一后行动,却是同一时间至神农顶。

    神农顶上,藏书楼前,虚无美颜指尖轻触,琴音渺渺。

    浩浩然亲手烹茶,清香四溢。

    听得风声,两人纷纷抬头。

    浩浩然招手,笑道:“留你们二位在那,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江南城瞪了他一眼,气道:“你不放心的是我吧……你再这样说,我以后还真不敢来你这神农门了,你看看那几个人,各个心怀鬼胎……我要再晚出来一会,还真会溅一身血。”

    浩浩然眯眼瞧着他,笑道:“那几个人哪是你的对手,最多就是你大闹一番,而我以此为借口讹你江家一笔钱,重建神农门而已。”

    柳追月接过浩浩然递过来的茶,浅浅呷一口,慢悠悠道:“那几个人要是全死在这,传出去也不好,你有时间还是去看看为好。”

    浩浩然放下茶盏,拂去落在身上的枯叶,略一低眉。

    “依你们两人所见,这幕后之人会是谁?”

    虚无美颜虽然在抚琴,此刻听三人所言,如坠入云雾之中。

    柳追月看了江南城一眼,伸了个懒腰,“折腾了这么久,我先睡会。”他纵身跃起,如鹅毛般轻飘飘落在藏书楼楼顶,就势一躺,双眸阖上,对其他声音充耳不闻。

    江南城跳了起来,跺脚道:“师兄,你也太不人道了,每次都让我处理这些破事情。”

    半晌,并未听到柳追月答话。

    浩浩然摇头,这柳追月的性子,从小到大还真一点都没变。

    他捧过热茶喝了一口,向虚无美颜吩咐道:“你且代我下去看看,莫让那些人都死在了庄里。”

    虚无美颜款款起身,也不多言,转身便下了神农顶。

    江南城打着哈欠,漫声道:“你这山庄内高手那么多,怎么就选了这么个人做你的副手?”

    浩浩然无奈,“这女人从我来山庄时就在,如今能坐上二庄主的位置,并非我所愿。”

    江南城道:“倒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有点太冒险了,如果林惊不是幕后黑手,那其他几派的人又岂会善罢甘休?”

    浩浩然敛眉,“人在江湖,不是生便是死,他们当年围剿陈阮郎时,可没动过半分慈悲之心。”

    江南城拉长声音笑了起来,“你这话要是让那些正派人士听见,肯定要对你拔刀相向了。”

    浩浩然淡淡一笑,“当年神农令失窃,无厌携八大门派众人与陈阮郎将神农令寻回,对此我神农门深为感激。可惜的是,寻回的神农令已被人掉包……”

    江南城眉色一正,道:“所以你怀疑枫林道的事,是因陈阮郎知道掉包神农令的人是谁,才被灭门?”

    浩浩然点头,“是,而这次我和你们收到的信也应该是出自此人之手。”

    江南城眼珠一转,“你既然这么确定,那肯定也猜出是谁了,干嘛还让我昆仑派趟这浑水?”

    浩浩然挑眉,“南城,陈阮郎可是你师兄,而且照我猜想,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搅乱如今的江湖局面,从而坐大。你以为,昆仑派真的能置身事外?”

    江南城叹了口气,“每次都被你吃的死死的,真让人不痛快。”

    浩浩然拍了拍他的肩,“你这么说我可以认为你是在赞我聪明。”

    江南城鼻间一哼,“厚颜无耻。”

    柳追月虚无缥缈的声音从楼顶上传来,“那凤青钗应该是受了林惊蒙骗,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你要是再不下去看看,我估计你这云盘山庄就要被人拆了。”

    浩浩然抬头看了眼柳追月,轻叹道:“你啊,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的。那你说说,那沉渊楼的杀手是谁请来的?”

    江南城道:“这还用问,其他门派的人要是死在了这里,神农门必然受牵连,你首当其冲。你要是引咎离开神农门,谁能成为新一任的门主呢?”

    浩浩然深以为然,赞道:“不错啊,逻辑清晰,思维敏捷。”

    江南城愤恨瞪着他,“我可是江湖中有名的神童!”

    三人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先后下了神农顶。

    云盘山庄的院子里,林惊不紧不慢的吃着茶。

    凤青钗坐在一侧的长廊下,清澈的眸子里露出一丝迷茫之色。

    苏梦言站在她身后,脸色沉沉,始终盯着林惊。

    天山派的百无柩面呈灰色,躺在墙角,身上衣衫破烂如布条,七窍之中不断有污血渗出,气若游丝。武当派的灵月道人和峨嵋派的了缘师太两人躺在屋角,衣衫被血侵染,脸色已呈苍白,脑袋耷拉着毫无生气。

    柳追月在院中扫了一圈,并未看到虚无美颜的身影。

    江南城压低声音,“浩浩然这次玩大了吧,现在也不用猜了,幕后之人可不就好好的坐在那。”

    原来,三个月前,浩浩然入神农顶藏书阁查阅神农门密笺,发觉有人潜入的痕迹,而存放神农令的暗格已被打开,但神农令仍在。

    他是个谨慎的人,藏书阁的钥匙只有自己有,是谁呢?

    就在当夜他的书房内多了一封信,信上说的是当年枫林道围剿陈阮郎的事。他念及神农门与昆仑的交情,而陈阮郎又是昆仑弟子,当年的事本就疑点重重,思索之下便修书一封往昆仑,意召开武林盟会,聚集当年参与枫林道的人,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顺便寻回真的神农令。

    可如今这情形,莫不言与岳风骨身死,百无柩、灵月道人、了缘师太三人重伤,这不正好成全了策划凤青钗和林惊等人。

    柳追月揉了揉眉心,低声道:“是不用猜了,不过现在事情麻烦了,我猜其他的江湖人已到了山庄外围,明日的武林盟会极有可能变成讨伐大会。”

    林惊此时转过身来,看向柳追月,唇角勾起一丝戏谑,“两位去换身衣服竟用了这么久,难道是去约见什么人?”他看了看灵月道人和了缘师太尸体,笑意盎然,“这两位可是江湖中的泰斗,他们死时,你们可都不在场。”

    他的话不言而喻,柳江二人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江南城心中一沉,林惊这是算好了每一步,并且熟悉每个人的喜好与习惯,比如江南城有洁癖。而昆仑和浩浩然密谋之事也在他的算计之内,这其中当然少不了那个黑衣人的功劳。

    柳追月坦然笑道:“林掌门这话不妥,我同师弟去换衣衫,可是有许多证人的。”

    林惊起身,向两人走了过来。

    这深秋之际,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此刻在手上很有节奏的轻拍,他的音线本就柔美,此刻说话又轻又慢,听起来极为舒心,可也令人心惊。

    “两位何等手腕,当然可以找到很多证人,不过呢,我听二庄主说你们上了神农顶。”

    江南月“呵呵”笑了好几声,闪至他身旁,一手拍在他肩上,“二庄主会告诉你这些?她该不是对你有意思吧?毕竟我们的林大掌门如此的英俊潇洒,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

    林惊大吃一惊,他没想到江南城速度如此之快,思索间手腕一翻,却抓了个空,眼前白色的衣角掠过,江南城已立在了柳追月身旁,正玩弄着自己的银发。

    凤青钗和苏梦言听到林惊说到虚无美颜,显然也很吃惊,她们的目光落在了柳江二人身上。

    柳追月始终盯着林惊,这个人藏在太深了。

    此时已是辰时,东边的天空显出鱼肚白,继而慢慢地染上霞光,日头似刚睡醒一般,缓慢地升了起来,光线穿过山头林木,落在屋檐,院落,静谧,却又充满生气。

    浩浩然踏着晨光飘落在院中,那件月白的袍子,映的他纯净的如孩童一般。那双眸子里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即便是看到已死的莫不言和岳风骨。

    他伸手轻轻一挥,院墙外跳进来八个人,其中有一人是名女子,约莫二十余岁,穿了件青色长袄,配浅黄色绣花褶裙,梳着飞云髻,发间簪着支翠玉风荷簪,坠着珍珠流苏。她面容姣好,走起路来风姿绰约,一双美目往屋角的三人身上扫了一眼,掩嘴笑道:“浩掌门,这三个人救回来也废了,可别浪费我百草谷的药。”

    浩浩然手一扬,一沓银票便递到了她面前,“有劳冬日谷主,这三人可不能死,他们要死了,我这神农门也毁了,神农门要是毁了,你百草谷的鸡以后可没人收购了……”

    江南城讶异,浩浩然真是好手段,竟然连百草谷的谷主冬日昙天都能请来。

    柳追月在旁笑道:“这位冬日谷主可是出了名的爱钱,好在,她不是那种要钱不要命的主。”

    果然,冬日昙天接过那一沓银票,粗略一看竟有两万之数,脸上掠过一丝惊讶,瞬间堆满了笑,“好说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三个人的伤是小事,给我半柱香的时间……”

    她刚将钱收入荷包,就听到虚无美颜嘲讽的声音传了过来,“冬日谷主,我神农门的钱可不是好拿的。”

    冬日昙天指尖翻转,一株兰草忽然出现在她掌中,旋转之下,盛开于指尖。她眯着眼,手一扬,那株兰草便向虚无美颜飞了过去,“二庄主近日睡眠不足,这是我新培育的兰草,养在屋中有助于睡眠,送你了。不过你刚才那话嘛,也没错。这钱确是不好拿,好在我这个人呢除了下厨和养花花草草之外还有些本事。”

    虚无美颜立于廊下,面色不佳,那株兰草夹带着劲风,已至身前。

    浩浩然手一拂,将那株兰草稳在空中,笑道:“冬日谷主送你的,你收下就是。”

    虚无美颜嘴唇一抿,应了声,接住那株兰草,退到一边去了。

    冬日昙天走了过去,翻动他们的衣衫,面露惊讶,再看百无柩,却又露出喜色。她从腰间翻出个袋子来,整整齐齐的拜摆放在地上,又命身后几人将百无柩三人平放在院中,手中的瓶瓶罐罐和银针,像似有生命一般。

    院中一片寂静,只听得药粉洒落,银针刺入皮肤,绷带被剪断的声音。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百无柩灰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血色,继而呼吸渐渐平稳。灵月道人和了缘师太因失血过多,且此刻还处于昏迷之中,但在冬日昙天拔出银针之后,他们两人情况也有所好转。

    冬日昙天收拾了袋子,拿出两瓶药交给浩浩然,“这是百草谷特制的药,蓝色的瓶子呢可以续筋骨,白色的瓶子驱毒。这三个人中了毒,又运气,毒入心脉,最起码也要在床上躺几个月,运气好的话,以后还有希望恢复。”

    浩浩然和柳江二人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气,只要人不死,这武林盟会还可挽回劣势。

    天终于大亮,万物苏醒,林间鸟鸣声此起彼伏,连风也温柔了许多。

    陆续有人到达山庄,一会的功夫山庄内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江南城最怕这种场面,拽着柳追月上了屋顶躲清闲。

    站得高看得远,庄内情形一览无余。

    十大门派中两死三伤,剩下少林派方丈、青城派掌门林惊、巫山派掌门凤青钗三人坐在最前,浩浩然坐在首座,见人到的差不多了,他站起身来,朗声道:“欢迎诸位光临我神农门云盘山庄,自从十大门派确立以来,武林盟会已经延续千年,期间有无数侠义之士挺身而出,也有无数江湖好汉起落沉浮,诸多江湖大事,无不由此发起,可谓影响深远。

    惜时,各门派人才凋零,侠义不彰,致使令牌遗失,盛会失传。前有十大门派寻获令牌,武林盟会才得以在神农门恢复举办,此乃江湖盛事,也是神农门弟子的荣光。

    此时正值天高气爽,山河秀丽,美酒已成。可谓天人相谐,诸事得宜。诸位可以尽情饱览江山,品尝美食,以武论道,以侠义结交,忆往昔,思来者,为再造江湖盛世运筹帷幄。

    神农门上下愿竭尽全力,保证诸位在此期间得到悉心照顾。”

    他这一番致词说的慷慨激昂,却有人高声道:“听闻受邀的各派掌门至此,目前已有两人身亡,对于此事,不知浩掌门作何解释?”

    浩浩然往前一步,揖首,“此事,我神农门深表歉意。”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手在袖中一探,取出一封信来,“想必各位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他朝林惊看了一眼,展开信,朗声读了起来。

    他吐字清晰,不紧不慢,声音极具穿透力,场中鸦雀无声,听着他念完了最后一个字。

    待他话音落,柳追月向江南城说道:“差不多了。”

    江南城仰头,望着蓝幽幽的天空,“不去,这儿挺好的。”

    柳追月无奈,只得继续跟他待在屋顶。

    场中情况已变,方才那人低下头去,不再言语,当然他的手中也有同样的一封信,而在场的人大多当年都随着林惊等人围剿了陈阮郎。

    浩浩然见无人说话,便道:“此次盟会,在下有意查清当年之事,却没料到莫掌门和岳掌门会因此而亡,实属我神农门护卫不周。但此事,足以说明当年幕后之人如今又有所行动,而当年参与者极有可能是他这次的目标……”

    众人神色大变,心下各有思量。

    柳追月实在看不下去了,浩浩然做事沉稳,但这种事情需得下手快准狠。

    他从屋顶跃下,落在浩浩然身旁,一黑一白的两人站在众人中间,还颇有看头。

    柳追月见众人都向他看了过来,笑了起来,声音清爽,干脆。

    笑罢,他说道:“此次武林盟会,浩掌门原本只请了武当、崆峒、峨眉、少林、巫山、青城、昆仑、泰山、天山几派,而众位并不在邀请之列。这请柬是半个月前发出去的,且是信鸽,你们又是如何得知武林盟会召开的时间?还是说有人特意告诉你们的?”

    他将“特意”两字说的很重,而在坐的除了被邀请的门派之外,其他人心中都泛起了嘀咕。

    这次武林盟会虽说是沿袭旧制,但确实如柳追月所言,消息是由信鸽带出去的,没理由他们会知道。事实是一个多月以前,这些门派都陆陆续续的收到了消息,浩浩然在云盘山庄召开武林盟会,江湖中人皆可参加。

    柳追月和浩浩然相视一眼,自然明白了这些人是被有意请来的。

    有人起身,指向柳追月,“你昆仑派怎么这么没大没小,浩盟主讲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他话还没说完,忽觉脖间一紧,就见眼前银发飘过,耳畔传来江南城冷冰冰的声音,“哦?我师兄说话,你又有什么资格插嘴?”

    那人只觉得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脸色憋得青紫,口中却不依不饶道:“你……你也……太嚣张了!”

    柳追月不想闹出是非,向江南城看了过去,“师弟,回来。”

    江南城“嗯”了声,撤手之前在那人肩头一点,听得一声闷哼,那人龇牙咧嘴跌坐在椅子上,全身颤抖如筛,直愣愣的不敢再反驳。

    浩浩然笑道:“这位兄台的话实有不妥,我方才已说过,此次盟会是为当年枫林道之事,而涉事之人陈阮郎乃昆仑派弟子,柳公子和江公子是陈阮郎的师弟,自然有说话的权力。”

    既然浩浩然发话,其他人虽有不悦,却也不敢吱声。

    林惊起身,端了酒盏,浅酌一口,开口道:“浩掌门好布局,为了查当年之事,将我们邀至此处,却不尽力维护,导致崆峒和泰山两派痛失掌门,群龙无首。现又说有幕后之人操控,而我们这些人是他的目标,请问,有何依据?”

    林惊虽不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可他执掌青城派多年,青城由衰落至繁荣,可见他手段。而江湖中人对他也颇为尊敬,见他这样说,果然有人跟风,说道:“如果没有证据说明这个幕后之人的存在,那这件事是不是可以说是你神农门有意为之,是想打击其他门派呢?”

    浩浩然目光一凛,看向那人。

    那人身形矮小,相貌倒生得不错,尤其是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善茬。

    柳追月一跃至那人身前,取出先前那封信,扬了扬,“你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他展开信,向众人演示了一遍海棠笔书写的特别之处,说道:“我们收到的信书写用的笔是由江暮知所制,此笔名“海棠”,世上目前仅存两支。一支在我师弟江南城手中,而另一支当年江小姐送给了她的好友,而这个人就是青城派掌门林惊。”

    他没有给林惊和众人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说道:“恐怕林惊也不知道这笔的特别之处,所以才阴差阳错的用了这支他珍视的笔写了这信。”

    他向林惊看了过去,而江南城手按在腰间,以防林惊突然出手。

    柳追月拿着海棠笔,看了看,笑道:“无厌掌门失踪已有三年,这件事恐怕诸位还不知道吧。”他的目光落在凤青钗身旁的苏梦言身上,“无厌在成为青城派掌门之前,曾被白河苏家收养,你说我说的对吗?”

    苏梦言摇头,叹气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厉害,不过,林惊都没认出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江南城嘻嘻笑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林惊他早就知道了。”

    苏梦言瞳孔收缩,回头就见林惊冷笑着看着他。

    林惊随手放下酒杯,仍旧一副风轻云淡,“你恐怕不知道吧,苏梦言十几年前死在了枳子城,而杀他的人就是我。无厌,这么些年了,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以后如果还有机会就改掉你喜欢用覆兰香的习惯吧。”

    这句看似提醒的话却击中了苏梦言的要害,以他对林惊的了解,他绝不会再给自己任何机会。果见林惊手中一扬,一枚暗器直取他面门。却见青色身影一闪,“叮”的一声,暗器被打落在地,凤青钗持剑挡在了她前面。

    她一双杏目紧紧盯着林惊,此刻已然明白自己极有可能被他蒙骗了。虽然从一开始自己并未全信他,可昨夜他还很确切的说,当年的事是因神农门,现在看来似乎都错了。

    苏梦言一双眸子冰冷,手在下颌处摸了摸,“嗤啦”一声,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便落在了她的手中。

    看着显出真容的苏梦言,众人皆是一愣。

    场中窃窃私语声一片,苏梦言甩了甩袖子,忽然笑了起来,“是我疏忽,你不提醒我都忘记了,我们共同生活十几年,你怎么会不了解我。林惊,你为人狠绝,可我没想到,你竟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杀,那苏梦言可是你同胞弟弟。”

    林惊站在那里,侧头似在思索,良久,叹了口气,“他当年若不是借着我的名义擅自去找江暮知,我又岂会杀他。倒是你,你我同床共枕多年,竟然为了一个陈阮郎,去调查当年枫林道的事,还用此法逼我现身,你可有顾念半点情分?”

    “同床共枕!”

    “多年?”

    场中一片哗然,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

    柳江二人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倒含笑朝浩浩然看了过去。

    浩浩然侧目,“你们早就知道?”见两人点头,又道:“知道还装的这么像?”

    柳追月摊手,微微笑道:“我们可是花了几万两的银子才探听到的,不告诉你呢,是因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

    浩浩然愕然,“几万两?你们请了沉……”

    江南城嘴角抽搐,扶额道:“是啊,他们的钱可真好赚。”

    浩浩然当然明白江南城所指,沉渊楼收了另一个人的钱派人来行刺,又接了柳江二人的钱去调查当年的事,可谓一举双得,果然钱很好赚啊。想自己神农门立足江湖这么久,赚的那些跟他们比起来可谓九牛一毛了。

    苏梦言,此时该称她的真名苏无厌。她听到林惊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了自己与他的关系,还说的这般轻描淡写,甚至因江暮知杀了自己的亲弟弟……她一张娇媚的脸上,眸子黯淡,继而笑容惨淡。

    她回头看向站在柳追月身后的江南城,神色黯淡,惨笑道:“我和林惊自小相识,本以为可以相守到老,却不敌你姑姑无意间一瞥,你们江家欠了我……”

    江南城摇头,“你这话可不对,我们江家并不亏欠你,不过你的徒弟,我们会尽力护她。”

    苏无厌也不纠缠,惨惨一笑,道:“那就多谢了。”

    她转身,向众人深深一揖,满眼歉意,“当年枫林道之事我知之甚祥,林惊,你不介意我公布于众吧。”

    林惊眸子闪着精光,轻笑道:“事已至此,这些人即便要死,当然得让他们死个明白。”

    柳追月却向前走了几步,横在林惊和苏无厌等人中间,道:“这件事,关系到我昆仑派,我和师弟此行便是为了查清此事,你们都是当年涉事之人,说话难免有偏颇,此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林惊面色一诧,他不知道柳追月和江南城两人知道多少,但他有的是时间,听他们说会废话并不影响计划,索性坐了回去。

    凤青钗还处于震惊之中,她没料到这几年陪在自己身边的竟是自己的师父,而师父与林惊竟然是那种关系。

    她一时茫然,定定的望着苏无厌。

    柳追月侃侃而谈,语速不紧不慢,语气不温不火,无人敢打断,无人敢出声。

    三月前凤归云接到浩浩然的信,很是气愤。陈阮郎虽不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可在众弟子中也是佼佼者,且画画功夫不错,凤归云对他也颇在意。当年的事他因云游在外,未能出手相救,一直心存愧疚。而此事疑点颇多,他曾派人多处查探,仍毫无线索。

    这时浩浩然的信重提当年之事,凤归云思索之下,命柳追月与江南城前往神农门,助浩浩然查清当年的事。当然还有一层意思,是想考验两人,看看谁更适合掌门之位。

    柳追月和江南城接令后便已下山,不过两人一路上乔装打扮,并不是以真面目示人,因此江湖中并无人知晓。

    林惊冷笑一声,道:“凤归云这老狐狸,还真是老谋深算。”他叹了声,目光冷冷的落在苏无厌脸上,如刀一般,“我是该早断念想毁了那支笔的,否则也不会成为这件事败露的缺口,到底是百密一疏啊。”

    柳追月眉头一凛,原来自己猜错了,信竟是苏无厌写的。

    他摇头,神情颇为不耻,“你和苏无厌本是青梅竹马,你又是苏家大公子,不过因你母亲早亡,而你父亲对苏小公子苏梦言极其疼爱。偏偏你遇到了江家姑姑,而江家姑姑与苏梦言相识在先,你恐两人会互生爱慕,心中记恨苏梦言,埋下祸根。我可有说错?”

    林惊点头,却又摇头道:“错了,我并没有觉得父亲对我不公,反倒是他因母亲的原因,对我外表冷淡,心里却存了愧疚,而不是父爱。我要的不过是他爱我,而不是因亏欠对我百般的好。你们可有过那种感觉,你极力的证明自己,而那个人却处处对你像个无关的人一般,只知道在事后给予补偿,仅仅是物质补偿而已。”

    柳追月“嗯”了声,“你父亲苏知璟未必就不爱你,只是他方法不对。不过你因为此事心理扭曲却是事实,江家姑姑原本就钟情于你,将自己所做海棠笔送你,而你却隐瞒了你和苏无厌早已成婚的事实,你所谓的情大都是虚情假意吧!”

    江南城附和道:“就是,我姑姑将把你放在心尖上,你却欺骗她。因为你,她至今仍未嫁……”

    “她不是早就许给了大炎国上将军虚无长海?”林惊冷笑,满眼的嘲讽。

    苏无厌面露恶心之色,背过了身去。

    江南城愤愤道:“虚无长海,你也好意思说,三年前他死于火云海战役,不也是你一手促成!”

    林惊咧嘴笑道:“不错,虚无长海确实死于我手,谁让他不自量力应了那门亲事。”

    忽的,场外响起咳嗽声,众人回头,门口处站着一名着蓝色衣衫的女子,衣物款式看似普通,质地却是上乘,绣着海棠暗纹,她眉目和江南城有几分像似,但更英气一些。

    江南城看到她,忙飞奔过去,扶住她,嗔道:“姑姑身子不好,怎么还亲自来了?”

    柳追月上前相迎,“劳烦姑姑走一趟,是小侄的不对,姑姑这边请。”

    此人正是千山岭江家大小姐江暮知,江南城的姑姑。她今年已是三十八岁,可看面貌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只是因为长期心思郁结,面色较常人惨白许多,而神情冷清,看向林惊时,更是冷淡。

    林惊根本没料到柳追月会请来江暮知,在看到她的时候,明显神色一变,但很快反应过来,却还是叹道:“没想到十几年了,还能见你一面,只可惜,你来的时机不对。”

    江暮知被柳追月扶着在旁坐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她神色平淡,抬头向柳追月说道:“追月,你不用有太多顾及,此事牵扯到昆仑和神农门,还有众多江湖人士的性命,今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陈家一个清白。”

    柳追月应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林惊原名苏尘岚,与苏无厌十六岁时成婚,后叛出苏家,而苏无厌因是巫山门的弟子,自然回了巫山门,此后得其师父栽培,成为新一任的掌门,而你借此关系改名换姓进入青城派,从此一路青云直上,直到掌门暗选,为了达到目的,你逼死了前任掌门霍筝,这件事,是与不是!”

    林惊的目光始终在江暮知身上,此刻听柳追月这般问,迟疑一会,回道:“这倒没错。霍筝此人固执,但是看人还挺准的,他说我心术不正,不能接任掌门,我多次与他密谈,他却不愿松口,我只能出手。”

    说到这,他想起霍筝痛斥自己的话。

    那时在巫山门的密室之中,霍筝口吐鲜血躺在榻上,双目怒瞪着自己,那双滴着血的手指着自己的眉心,声音发颤,“林惊……你这人就是太过执念……你以为就算你称霸天下……你父亲就会对你有所改观吗?”

    他咳了几声,血顺着唇角落下,“别痴心妄想了……为了你自己那点扭曲的自尊……残害他人……终有一日……你会为自己所做而后悔……”

    是了,如果说先前林惊还为自己的精心设局而沾沾自喜,可在看到江暮知的时候,他确实有了些许后悔,如果当初不那么自负,能和她多沟通了解,自己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可是,现在想这些,似乎已无用处。

    林惊目光一沉,大声笑道:“柳追月你可真厉害,这些事竟也被你查到,不过,你终究漏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如何,我林惊要做的事,决不可能轻易放弃!”

    柳追月冷笑,“我们从未想过你会放弃,只是我那师兄陈阮郎,至死还把你当作至交好友,甚至于自己的女儿都托付于你,你将她放在巫山派山门,又一手将她推上巫山派掌门的位置,可是,就是因为这件事,苏无厌对你起了疑心。”

    苏无厌点头,声音低沉,“当年收养青钗,我也有所疑惑,可后来见到林惊,他说这孩子与我有缘,便留了下来。四年前,我发现青钗身上有一根墨玉的笛子,那支笛子是陈阮郎的,询问之下才知,这笛子是有人特意放在她房中的。”

    她当年见过陈阮郎的笛子,墨玉材质,笛子末端缀着昆仑派的寒冰玉,笛身上雕着陈家的家徽:千山图。看似普通,可那些纹路里是以月光石镶嵌,因此在月光之下,会闪着淡蓝色的光。她见到笛子,再仔细瞧凤青钗,惊觉凤青钗与陈阮郎的夫人李舒云极为相像。

    柳追月接苏无厌的话说道:“你是因为看到了陈阮郎的墨玉笛,又见她与李舒云有几分像似,便起了疑心,着手调查。可那根墨玉笛却是林惊给的,因为当年替陈阮郎收尸的人便是他。或许是存了一点良知,又或者他是为了让凤青钗相信自己说说的话,才做了这件事。”

    林惊抬眉,“啊,竟然是我的失误,我原本扔出的饵,现在看来竟都是破绽。”

    江南城替江暮知上了热茶,给她捏着肩膀,随口说道:“是啊,你那么自负的一个人,以为所有都在自己计划之中,又怎么会去考虑这些是不是会成为把柄。”

    柳追月转身向浩浩然,道:“当年神农令丢失,十大门派合力寻回,林惊和陈阮郎等人都有参与,而寻回的神农令却是假的,因为在运送的途中被人掉了包,当时能接触到神农令的只有几派的掌门。”

    浩浩然点头,“这几派的掌门中,崆峒派和泰山派两位掌门出了名的和事佬,且又怕事,自然不会是他们。武当、少林、峨眉三派乃信佛修道之人,清心寡欲,神农令对他们而言就是与俗物一般。剩下的只有青城、巫山、昆仑、天山四派和陈阮郎。”

    他顿了顿,目光射出一道精光,看向林惊,“我仔细思索过这件事,陈阮郎是昆仑弟子,但他生性散漫,对江湖相斗之事并不喜欢,投入昆仑不过是为了保护家人,因此调换神农令的不会是他。而昆仑和天山,这两派虽说也听神农令召,但行事向来我行我素,而我神农门与凤老前辈关系甚好,因此也不会是昆仑派,天山派的更不用说了,前任掌门百甄,与我派一字道人是亲兄弟,他若想要神农令,何必用如此手段?”

    林惊拍手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中间的关系还真复杂……你们继续。”

    柳追月意味深长笑了笑,道:“浩掌门确实没有猜错,当年调换神农令的就是林惊,陈阮郎无意间发现了这件事,林惊忧心之下找了个借口,让他成为江湖人口中的败类,而后被追杀。

    可惜的是,陈阮郎因没有实际的证据,至死也没替自己辩解。”

    那年,神农令被运回的路上,因秋雨绵绵,烟雨河水暴涨,冲毁了去往神农门唯一的道路——烟雨桥,神农令关系重大,众人商讨之下,只得在山下停留,只待天晴河水褪却。

    当夜,陈阮郎去寻林惊,本想此事后与他同去青城一游,可到了林惊居住的房间,发现空无一人,而屋内茶尚热,应是离开不久。他便在屋外长廊坐下,听雨喝茶,等他归来。

    那夜雨很大,打在屋檐上劈啪作响,檐上雨水连成线,一滴滴落下,秋风潮湿,竟连心绪也被扰乱了。挂在廊上的灯笼被秋风吹的歪歪斜斜,陈阮郎起身,回头间发现林惊一身夜行衣站在他身后,全身湿漉漉的。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无言回了屋。

    林惊道:“其实那时我很想杀了他。”

    柳追月道:“可是你没动手,陈师兄那时以为你外出有事并未做其他猜想,直到后来见到浩掌门。当时浩掌门拿到神农令时的神情全数落在了他眼里,他想起那夜你外出,深觉其中有蹊跷,可惜,也只是猜想,他顾念你们之间的情意,没有戳破。”

    林惊眼眸中闪过一丝悲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正直的让人讨厌。”

    柳追月接道:“陈师兄这个人,一辈子毁就毁在了正直上。他没有揭穿你,而你却把他当成了你成功路上的绊脚石,直到一年后,他发现了你和苏无厌的关系。”

    林惊回想那夜,自己和苏无厌在青城的后山发生了争执,而一切都被跟来的陈阮郎看到。

    他未动声色,却设好了局。

    陈阮郎喜欢喝酒,筹光交错,两人谈及当年相遇,都不胜唏嘘。

    陈阮郎因心中有事喝的大醉,林惊自然是清醒的,他喝的不过是水而已。

    那家酒馆的女掌柜是个风韵犹存的夫人,对陈阮郎倾慕已久,此刻见他大醉,自然要凑上前来,岂料酒醉的陈阮郎忽然睁开眼,双眼泛着诡异的蓝光,提剑就刺。那妇人虽会一些拳脚功夫,可哪是他的对手。

    那夜酒馆内一片血色,而陈阮郎就像个疯子一样,见人就刺,那座小镇几乎被屠尽。

    柳追月说到此处,心中难免悲愤,自己这个未曾谋面的陈师兄,被自己的好友设计,最终也死于此人之手。

    在场的人犹如看怪物一般看着林惊,有人脱口问道:“不是说陈阮郎是因一斗米与人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屠了小镇吗?”

    江南城气呼呼回道:“陈阮郎又不是贫民,他不缺钱,又怎么会因为一斗米跟人发生争执。”

    柳追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别激动。

    整件事至此来龙去脉已清楚,陈阮郎当年被林惊下药,失去心智屠了小镇,江湖中人群情激奋,对其发出追杀令。陈阮郎清醒之后,明白大错铸成,托人将女儿陈清阮交付给林惊,带着妻子与下人逃亡至凤凰镇,却被众人在拦截。

    凤凰镇的秋末极其寒冷,陈阮郎携妻与下人穿过一道道林中小道,初雪落下,天地间仿若盖上了一层白色的锦被。一行人越往前,心越沉。雪似乎没有停的意思,而此时天也快黑了,再走下去,就算不是死于追杀的人之手,也会因山路崎岖而发生意外。

    他决定不再前行,遣散了下人,与夫人李舒云站在那里,等着追杀他的人。

    那封信中写的很是详尽,那时的陈阮郎和李舒云并没有做任何反抗,可当时追杀的人却像似恶魔一般,将陈家的下人尽数带回,让陈阮郎和李舒云看着他们一个个被挑去手筋脚筋,而后割肉放血,就好似屠杀牲口一般。

    陈阮郎和李舒云被点了穴道,不能说话,不能动。两人双眼充血,一脸的愤怒,可他们能做什么呢。那些人都是普通人,此刻就好似砧板上的肉,肉被利刃一片片割下,森森白骨露了出来,血将他们身下的薄雪染成了暗红色。

    陈阮郎是看着妻子李舒云死在自己面前的,她身上那件鹅黄色的衣衫被鲜血染红,全身上下伤口不下一百多条,多处伤口翻起,红红的,看得人谂得慌。

    陈阮郎被人架起依靠在树干上,刀剑不断的自他身体插入,而后拔出,血珠扬起。

    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每一招都避开了要害。陈阮郎双目呆滞,他看着自己身体里的血一点点流出,听见兵器碰到自己的骨骼,刀从皮肤上划过的声响,细微的声音让他全身汗毛倒立,可他没有任何想要挣扎的欲望,放弃了生念,他运气冲破了禁制,撞上迎面而来的长剑,剑刃从他的心口没入,穿透了身体,剑尖深入身后的树干。

    血顺着剑刃流到树干上,最后蜿蜒而下落入雪中。

    最后那一剑是林惊刺来的,而此时坐在那里的林惊回忆着那时枫林道的围剿竟有些兴趣盎然。

    柳追月声音沉沉,那血腥的一夜,在这朗朗乾坤之下听来仍让人毛骨悚然。

    浩浩然手中把玩着酒盏,声色如常,“林掌门,这些事,你认还是不认呢?”

    林惊淡淡一笑,“当然是认了,作为男人该有担当。”

    浩浩然呼一声“好”,“既然如此,那就请束手就擒吧。”

    林惊笑了起来,却忽然出手朝凤青钗攻了过去。

    “既然已经做了,当然要斩草除根!”说话间长剑已到凤青钗身前。

    霜月剑与霜华剑齐齐出鞘,一蓝一白的剑光从左右两边朝林惊攻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苏梦言的长剑至林惊肩头,而霜华剑至他胸前,柳追月清啸一声,蓝色的剑光大盛,似游龙一般绕至他左侧。

    林惊眉头紧蹙,身形一闪,向后退去数步,跳出三人包围圈。

    凤青钗满脸怒容,道:“林惊,当年你说我父死于神农门之手,邀我与你合作,替我父报仇!没想到……这一切竟是你策划!”她娇喝一声,提剑追了过去。

    苏无厌率先一步,提剑至林惊身边,

    其余人都没有动,似乎有意想看戏。

    三人身影翻飞,剑光闪烁,可惜的是不过百招,凤青钗和苏无厌竟败下阵来,两人身上血迹斑斑,可见方才状况之惨烈。但这结果还是挺让人意外,毕竟凤青钗也不是俗人,而苏梦言极有可能就是失踪的无厌,两人携手竟不是林惊的对手,还输的这么惨……

    江南城心中暗道一句:这巫山门可真是弱爆了。

    柳追月把他往身后一带,轻声道:“林惊修了邪术,我们得小心些。”

    在座的人此刻知道了当年事情原委,早已坐不住,纷纷亮了兵刃,朝林惊围了过去。好好的一场武林盟会此刻真如柳追月所言变成了讨伐大会,不过不是言语讨伐,而是兵刃相向。

    浩浩然稳坐中军帐,看着他们相斗,并没有出言阻止,他在等,等藏在神农门的那个人出手。

    柳追月和江南城没动,他们同样也在等。

    江暮知倚在椅背上,看着林惊一点点变化,忽然眉头一皱,喝道:“小心!”

    话音才落,就见一道黑气朝柳江二人直追而来。

    柳追月手一挥,凝着蓝色剑气的霜华剑向前一横,那道黑气碰到剑刃,向四周散去。

    江南城从侧面出手,霜月剑上白雾水气大盛。

    他和柳追月两人向上一纵,躲开第二道黑气,直逼林惊而去。

    云盘山庄内一片混乱,林惊持剑站在那里,双目闪着精光,自剑身散发的黑气一点点扩散,将他围在了中间。

    柳追月忽然抓住江南城的肩膀,把他提气,向后一甩,“快走!”

    江南城刚要说话,就见林惊的剑穿破黑气,剑尖闪着诡异的红光,朝柳追月胸口刺了过来。

    柳追月在空中一个翻身,祭出霜华剑,蓝色的剑气中水气凝结,像似一道冰墙,横在他面前。林惊的剑被挡在前方,剑身之上的红光大盛,黑气逐渐被红雾代替,似血一般。

    江南城心道:这可不妙!他呼道:“快护浩掌门撤到庄外!”

    众人也已看出不妥,向外纷纷涌去。

    浩浩然携着江暮知飞身越过院墙,几起几落停在了庄外。

    那些速度较慢功夫不好的,落在了后面。红雾散开,触碰到的人身上显出密集的红点,转眼的功夫身上衣衫似被腐蚀一般烂掉,肌肤完全暴露在红雾之中。而红雾触及肌肤,那些人通体呈现赤红,且嗓子发干发痒,肌肤之上犹如万蚁爬过。

    奇痒难耐之下,他们伸手去抓,皮肤脆弱,哪经得起他们这般用力,很快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被自己抓破,污血横流,腥臭难闻。这些人忘记了呼叫,似乎也感知不到痛,直到抓的自己血肉模糊,也未曾停手。

    柳追月和江南城见这情形可怖,却又不能撤身离去。

    两人筑起的冰墙只能阻挡一时,而那些死去的人身上流出的血,逐渐和林惊散出的血雾相容,此刻已看不清林惊等人所处的位置。

    江南城恼道:“要是早知道林惊这厮修了邪术,我死活也得拽着老头一起来。”

    柳追月叹气,“这哪是我们能料到的,罢了,小心应付着。”

    江南城声音不悦,“那沉渊楼办事也太不靠谱,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连这事都查不出!”

    柳追月目不转睛盯着红雾之中,口中应道:“我们给钱只让查枫林道的事,他们可没食言。”

    两人虽说着话,可手上功夫却没落下。

    红雾浓烈,见了其他人的死状,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去。冰墙越结越厚,两人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可这功夫众人都没见过,一时也想不出破解办法。

    那红雾遇到两人的冰墙竟折返方向,往别处散去。

    江南城心道:“这东西难道怕水?”

    他单掌翻转,忽然向一侧掠去,脚下在屋檐上借力,提气一纵,霜月剑上白光骤现,自剑柄处开始一层白霜慢慢往外蔓延,很快他的四周气温异常的低,剑刃上裹了一层透明的冰晶。

    柳追月见江南城冲进红雾中,喝道:“师弟,危险!”

    江南城并未应声,此刻红雾中传来苏无厌的惨叫声,他听声辨位,闭上眼,急速向前奔去,忽的霜月剑连劈带削,剑气所过之处结了一层薄冰。待他剑落,就见红雾纷纷向后散去,比之前淡了许多。

    林惊的身影在雾中一点点清晰起来,他提着剑,指着倒地的凤青钗和苏无厌,双眸殷红,内眼角处有一条红线,似是血痕。瞳孔已被红色侵蚀,没了瞳仁,而持剑的手,许是被众人鲜血所染,已成了暗红色。

    柳追月见血雾渐淡,撤掌,脚下一掂,急至江南城身边,见他身上没有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江南城提剑再凝真气成冰,岂料被林惊躲开,只听四周寒风凛冽,却不见人影。

    苏无厌看着昏迷不醒的凤青钗,眼里噙泪,她扔掉手中剑,双手结于胸前,双目微合,掌中变化,口中低念咒语,淡黄色的光自掌心而出,散开。

    她身上衣衫尽破,肌肤上红点已扩散,肌肤下血脉清晰可见,突突突跳着,死一个不小心就会爆裂。

    林惊犹如鬼魅,江南城把霜月剑往怀中一抱,说道:“师兄,你刚才说还有惊喜,是……”

    柳追月望着使出巫山门绝技“金莲印”的苏无厌,冷笑一声,看来两人真要弄个鱼死网破了。

    巫山门的绝技“金莲印”乃当年创派祖师观莲有悟所创,但此技属同归于尽的法子,巫山门将此列为禁术,不到万不得已不允许门人习之,而此技每任掌门皆可学。

    苏无厌会此技也奇怪,只是她使出的“金莲印”与柳追月所知有些差别,本该掌中呈现金莲的,此刻显现的却是一朵盛开的紫色并蒂莲。

    江南城暗暗称奇,“师兄,苏无厌这是将凤凰蛊和金莲印融合了吧。”

    柳追月猛然醒悟,是了,一定是凤凰蛊。

    凤凰蛊,不知创于何人,也不知如何传进鸿蒙大陆,只知此术与巫山门的“金莲印”一般无二,不同的是,此书一般用于相知相爱的人,一方中此术,若身死,另一方必然也不能活。看眼前这情形,应是苏无厌习了此法,用在了林惊身上。

    果然,苏无厌手中的并蒂莲随着她的动作,开始凋落,花瓣一片片落下,林惊的动作慢了许多,唇角渗出鲜血。

    苏无厌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怎么样,林惊,你最后还是要死在我的手里。”

    林惊捂着胸口处,一阵阵揪心的痛,扯得他不能用真气。丹田处似有活物在蠕动,噬咬的声音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传进他的耳中。

    他提剑的手一顿,赤红的眸子变作了黑色,“你做了什么!”

    苏无厌没有答他,她在筹谋下一步的动作,等他在近一点,便可一击即中。

    林惊恼怒,提着剑微微发颤,却还是一步步走了过来,一声声质问着。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苏无厌大喝一声,一掌拍在凤青钗身上。

    凤青钗猛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提剑就朝林惊刺了过去。

    剑是好剑,自然锋利异常。

    林惊没有防备,而凤青钗起的又突然,这一剑贯穿他的身体,心脏破裂,血喷涌而出,顺着剑刃,衣衫滴滴嗒嗒落下。

    林惊睁大了眼睛,缓缓抬头,可惜他的眼被血色所迷,看不清。

    苏无厌放声笑了起来,笑的双眼泪都涌了出来,她捶着自己的胸口,“林惊,你没想到吧,最后会死在自己女儿的手里……哈哈哈……”

    林惊缓缓抬头,“你……她……她不是陈阮郎的……女儿?”

    苏无厌撑着身子站起来,抬脚,一步步往前,“她是我们的女儿,你当年送到巫山门的那个孩子,那年冬天就已死了。林惊,这些年你心里只有江暮知一人,对我不打则骂,你可曾想过有今日!”

    凤青钗还处于迷茫之中,她头痛欲裂,此刻听了苏无厌的话,整个人如遭雷击。

    林惊面目变得狰狞,目光在凤青钗脸上扫过,最后落在苏无厌身上,大笑道:“你这妇人,够阴毒!”

    他一把推开发愣的凤青钗,伸手拔出贯穿胸口的剑,摇摇晃晃,逼近苏无厌。

    “你以为我会信?她和你我都不像!苏无厌,你必须死!”

    方才苏无厌催动“金莲印”,又将一部分真气送到了凤青钗体内,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她看着林惊剑刃上红色的血舞围绕,知自己已无活路,道:“我绝不会给你这机会!”说罢,忽然扬手,一柄匕首刺入心窝,倒在了地上。

    浩浩然见院中血雾之气散去不少,此刻带人到了门前,不巧就听到苏无厌方才说的话。

    他向柳追月看了过去,“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柳追月却没回他,反倒身子一横,飞了出去,将他和一同来的人撞了出去。

    浩浩然落地一瞧,大呼不妙。

    林惊方才胸口处被刺中,所流之血此刻也如之前一般融入了血雾,正迅速的向四周扩散。

    江南城也已觉察出问题,飞身上前,一手抓出痴呆的凤青钗,往外一翻,脚下在檐上借力,两人不偏不倚落在了浩浩然身旁。

    那血雾速度极快,看样子,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身在云盘山庄的这些人都将无路可退。

    浩浩然虽为神农门门主,可如此诡异的功夫,众人都未曾见过,此刻实在想不出阻止的办法,只得听命迅速召唤其他人往山下退,能躲一时是一时。

    偏巧,这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妈啊,这不是秘神的血煞功吗!”

    众人一回头,冬日昙天一手提着只鸡,一手端着碗汤,睁大了眼睛望着向外扩散的血雾。

    浩浩然见她识得,想必有解决的办法。

    冬日昙天却摇头,嘻嘻笑道:“盟主你可别为难我,我就是听过,要说破解的办法,你应该问你们二庄主虚无美颜,她可是姜术的后人。”

    江南城道:“什么意思?”

    冬日昙天摸了摸秀发,“嗯,说起来这血煞功跟姜术有些关系,你们那儿二庄主不是他的后人嘛,应该会有法子的。”

    说到虚无美颜,众人才发现自武林盟会开始到现在她就没有再露过面了。

    江南城用胳膊捅了捅柳追月,“看来,我没猜错。”

    柳追月点头,“是,你没猜错,所以这次是你赢了。”

    浩浩然没有动,此刻虚无美颜不在,恰巧证实了三人之前所说。

    冬日昙天见几人都没有说话,打着哈哈,道:“既然二庄主不在,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用水可降。不过嘛,凤老爷子不在,就凭你们这功夫,还是没辙。”

    她话音才落,就听身后苍老的笑声传来,“谁在唤我?”

    江南城一听这声音,打了个激灵,慌忙钻到柳追月身后,“你早知道师父会来?”

    林追月含笑不语,这是他事前和师父商议好的,为免引起林惊等人的注意,分开而行,这时刚好赶到。

    凤归云,今年已是一百八十多岁的高龄,可容貌看起来也就六十来岁,发眉胡须皆白,身形颀长,白色的衣衫,雪白的发,如孩童般纯净的眸子,无不在告诉众人,他的身份。

    他招了招手,笑眯眯道:“追月,南城,还不到为师身边来。”

    柳追月应了声,向其他人示意,众人自然是认识凤归云的,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静悄悄的闪到了他身后。

    凤归云伸手,柳追月和江南城一脸无奈,任由他在脑袋上搓来搓去。

    这两人在江湖中名声不小,此刻却像小猫小狗一般,众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江南城翻着白眼,咬牙切齿道:“我和师兄的一世英名全被你毁了!”

    柳追月按住凤归云的手,“师父乖,那林惊还在里头呢,你再不去我们可就活不成了。”

    凤归云停手,眨巴着眼睛,“你俩小兔崽子……嗳?他那功夫真的是秘神的血煞功?”

    冬日昙天凑过来,笑道:“是的是的,老爷子快去看看,我们还等着开席呢。”

    凤归云一见是她,咽着口水,“好说好说,做好“十八宴”等我。”说罢,也不等冬日昙天回应,白色的身影一闪,眨眼间人已到了半山腰,再看,就只剩下一个白点。

    凤归云的到来,浩浩然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一半,而剩下悬着的那一半,是未出手的虚无美颜。此人在神农门多年,对自己的习惯、爱好甚至于细微到别人不知道的动作,她都一清二楚。而她此刻应该就藏在人群中,或者就在他身后,静悄悄的等待时机。

    浩浩然全身紧绷,不敢有半刻的分心。

    人活着,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而身在江湖的人,前一刻可能面临死亡,而下一秒或许就把生死看的不那么重要了。

    凤归云的出现,让在场的江湖人看到了生机,因而没有人再去关心林惊,他们的关注点落到了“十八宴”上。

    冬日昙天倒也无所谓,仔细的介绍了十八宴所需的材料和每一步的工序,那些人听得直咽口水,肚子竟也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柳追月听得直皱眉头,嘴角抽搐着,掏出两张银票塞到冬日昙天手里,“不够,问他要。”说着指了指江南城。

    江南城直摇头,师父这贪吃的毛病,也不知是他和柳追月谁给宠出来的,总有一天得把他俩给吃穷了。

    庄内此刻早已是另一番景象,林惊因凤青钗那一剑触发他隐藏在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部分,他通体赤红,恨意化作剑气,朝苏无厌劈头盖脸的落下,出手之下,苏无厌的身体被击成数块,血珠乱飞。

    凤归云身体悬于半空之中,瞧见这景象,“啧啧啧”了几声,手一翻,四周寒意大盛,掌风所过之处即刻被冻住了。

    林惊此刻已全无心智,提剑跃起,就刺了过来。

    凤归云双掌一出,寒气至林惊身旁,眨眼的功夫,他便成了一座冰雕,红彤彤的看着极诡异。

    众人这厢听冬日昙天说道“十八宴”,忽觉周围空气骤冷,“嘭”的一声,一个人形冰雕落在了众人眼前,而凤归云双手抱在胸前站在不远处,一脸得意。

    浩浩然忙施礼,可他心中也犯愁,林惊虽说是治住了,要怎么处置呢?

    他眼珠一转,向风归云说道:“老前辈,这人是你拿的,当年的事也与昆仑有关,此人如何处置还请老前辈给个主意。”

    江南城心中嘀咕,浩浩然可真够奸的,这棘手的事全扔给昆仑派了。

    柳追月梳理着凤归云的银发,笑道:“不用那么费心,中了我师父的凝雪功,活不过半柱香。”

    浩浩然自然知道,他眉毛一挑,“林惊此人罪有应得,直接扔乱葬岗吧。”

    凤归云心里只念着“十八宴”,见冬日昙天提着鸡往后厨去了,忙追了上去讨吃的。

    此刻危机已除,浩浩然带领众人归山,命人打扫庭院,重开武林盟会。

    席间,酒过三巡,柳追月向江南城问道:“你说虚无美颜会去哪?”

    江南城口中嚼着笋干,口齿不清道:“还能去哪,自然是神农顶。”

    浩浩然听见两人对话,恍然大悟,是了,她此刻定在神农顶。

    虚无美颜与人勾结,这事不宜张扬,浩浩然自然不会在此时前往神农顶。

    他耐心的与众人吃酒饮茶,暗中却已命暗卫上了神农顶,捉拿虚无美颜。

    武林盟会召开,天下英豪皆至,可谓盛大。

    了结林惊,当夜柳追月和江南城携师父凤归云以及江暮知便下山去了。

    一路上凤归云仍在念叨昆仑掌门的事,柳江二人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

    期间,江南城疑惑道:“我一直没搞明白,当初枫林道那些江湖人怎么就跟疯了似的,会下手那么残忍?”

    柳追月凝眉,“林惊能修习血煞功,自然也学了秘神的魔音障,你没听苏无厌说了,她提供了一些药粉……”

    江南城听完并没有释然,反而嘀咕道:“我总觉得虚无美颜一个女人做不出这样的局来,而那林惊自负,背后肯定还有黑手。”

    柳追月反手塞了一把糖到他口中,“好好吃你的糖,江湖中那些暗潮涌动,风起云涌的麻烦事,跟我们昆仑派有个什么关系,更何况你我可是柳江两家未来的家主,这些事,我们管不着,也不用管。”

    江南城嘴巴里塞满了糖,吱吱唔唔了半天,扬鞭追着师兄往山下去了。

    四人一到镇上,二人偷偷给凤归云荷包里塞了几万两银子,携江暮知一路快马加鞭各自回家去了。

    武林盟会后不到半月,神农门传出消息,云盘山庄二庄主虚无美颜因病暴毙,葬于神农峡。

    而江暮知得知当年事情真相,竟一病不起,不消一年便香消玉殒了。

    巫山门失了苏无厌,而凤青钗又疯癫,自然要新选掌门,这却是后话。

    至于昆仑,柳江二人无意接任掌门之位,最后推了小师弟程月言。

    凤归云无奈,只得应允,此后便云游天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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