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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环公主坟往西,一直到五棵松301医院。长安街南边,海司、总后、装司居所等。
这块地方叫军区大院。
我第一次见到鹿晗就是在那里。我不曾记得是多大年纪了,但我知道是过年的时间。
那时候鹿晗的父亲带着他给大院里的大佬拜年,最后到了我家。
拜年这事究竟也还合算,只要一进屋,口上提出嗓子喊一声,进门时向着老主人略略把腰一屈,就完事了。鹿晗迄小儿是个人精,这一串做的顺溜到位不说,脸上带着那笑可是讨长辈喜爱。
于是乎他的拜年所得便格外丰厚。大院里是不兴塞红包的,恐别人说了闲话。而那时候大家年岁也小,自然也是给不得烟的。所以他的口袋帽兜就被揣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我已然不记得这糖叫什么名儿,也许还是什么洋气的东西,大概是很美味,惦念得我牙根痒痒。
我父亲和鹿晗父亲官阶相差甚远,但棋艺不分上下。切磋鏖战便是这两个老头子的家常便饭。在一间铺陈耀眼的客室中,着上了个闲不住的我,真是不大什么安静。大人们在喝热茶嗑瓜子聊闲事的时候,我处处感到迫束,无趣地在一旁的地板上滚来滚去,有时还嗷嗷怪叫,但,就是没人搭理。
我就是在那样的境况下见到鹿晗的。
他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冷板凳坐着着实不如软棕褐色的靠椅,他却是一声也不吭,存在感薄弱到根本无人注意他——除了眼尖的我。
“哥哥,你的头好大哦!”
这是我对他说得第一句话。我总会是因为吃不到糖果而嫉恨,从对坐的小镜子中发见自己不堪的神色。在新年里衍生这种心思念头是不好的,然而当时指着别人脑袋童言无忌的我并未意识到。
尔后我的脑袋就被我爸的巴掌呼得眼冒金星,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像寺庙里巨大的铜钟被钟杵撞得嗡嗡响:“懂点儿礼貌!”
我的父亲向来是严厉的,准确的说大院里的父亲大多如此。每当晚间家家灯火亮起,总有几栋屋子里会传来巴掌殴打在身上的叫喊,夹杂着几个熬不住的哭声。
被打骂的时候我总会没出息地羡慕院里几个尖果,毕竟漂漂亮亮的女孩儿父母自然是舍不得动鞭子的,所以养着女孩的家里入夜后总是安安静静。
鹿晗的父亲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辈,比起大院里许多不怒自威的叔伯,他算是随和的一位。我会这样认为大抵和他立刻从沙发上起身拦住我父亲讲好话也离不开关系:“小孩子的事那么着急上火干嘛,没事!我和孩他妈还管他叫‘鹿晗头儿’哩!”
这一看就是亲生的。
也许是鹿父的劝阻起了效果,也许是我父亲真觉这只是一桩小事,反正我没再受父亲的发火怒吼,父亲继续坐回了他的黄花梨木官帽椅,和鹿父聊起了他的象棋布局。
而早已因口无遮拦而练就了一身皮糙肉厚的我在听到那声“鹿晗头儿”后彻底笑出了声儿,肆笑之际还不忘看向当事人,鹿晗。
他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甚至陪我一起笑。是那种标准的一寸照不露齿的笑容,惊得我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说不明白。就那么一瞬间的事情,感觉天老爷让雷公给我来了那么一下,把我整个人都劈懵了。
鹿晗笑起来真好看。
那时候鹿晗还只是个寸板头,头发同胡同档口那片水泥地上的草一样少得可怜,光溜溜个大西瓜。但他的眼睛很亮,闪闪发光得像是一只小梅花鹿。我听传闻说是鹿晗从小就跟着几个陆兵学着打移动飞靶,这才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然而是否真实,我终是不知。
也不知当时存的什么心思,我全让忘了先前的嫉恨,一骨碌爬到他的身边就是问他:“你叫鹿晗,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