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在无声无息之间,日子便也就往前滑了一段时间。
虽说那一夜百里香与颜雪初二人彼此坦诚相待,可是以后二人之间的关系却也并没有什么的变化——至多,也只能算是百里香在言语上不再对颜雪初那么刻薄罢了。
冬日很快就过去了。春天,就像是一张被岁月撑开的大网,渐渐弥漫在上京的风景中。微风拂过柳絮,盎然的春意,在娴雅寂静的宣王府中也开始蔓延开去。
这一日,颜雪初新换了春衫,唤了辇轿与如意一同去普渡寺看望长姐。
普渡寺里,依旧是萧索不堪。也是了,即便这世间再如何春意浓浓,可是长姐的心却已就像是冬日里的冰水一样,即便还保有些许的温存,却也始终是冰寒彻骨的。
颜雪初笑着额打了帘子进来,温然道:“多日不见,长姐可还好么?”
此时长姐正在缝补一件衣衫。见到颜雪初进来了,便温然道:“雪初,原来是你。”
颜雪初进了来,只觉得比外头还要阴冷一些,便不禁道:“怎么屋子里竟然这样冷?”颜雪初环视四周,却全然没有见到炭盆。颜雪初疑惑道:“长姐你怎么不用炭盆呢?”
长姐凄然一笑,道:“毕竟春日里了,哪里还用得上那样的东西。”
颜雪初不禁道:“虽已经到了春日里,可是早晚还是很冷的。若是现在就早早地就撤炭盆,若是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自打上次长姐感染风寒之后,长姐您的身子一直都不好。雪初无法时时陪伴在长姐的身边,长姐也该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才是啊。”
长姐饱含歉意地笑笑,回应道:“是了,我以后注意就是。”
颜雪初见长姐如此,也值得尴尬地笑笑。这个时候,如意便说道:“不知大小姐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呢?”
长姐浅浅一笑,道:“多谢如意姑娘关心了。寺中长日无聊,我也只不过是抄抄佛经罢了。”
颜雪初笑着道:“长姐的书法堪称一绝。如今在这普渡寺中潜心习字,字便更是要精进了。”
长姐柔婉一笑,道:“也不过就只是打发时间罢了。我这一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莫大的满足了。”长姐轻轻笑着,目光却不曾离开过颜雪初半分,“雪初,家中还好么?”
颜雪初点点头,道:“是,家里头一切都好。长姐你也是知道的,现在边疆不怎么太平。蛮……蛮族的王子似乎是一个颇有谋略的人,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吞并了十余个部落,现在已经成为了蛮族一带最大的势力。我听着宣王殿下的意思,似乎是怕那人一人独大,总想着要如何联系其他尚未被吞并的部众才是。”
长姐点点头,亦道:“是。不过,这元国已经腐朽到里子里头了,只怕也没有什么能救得了。”
颜雪初听到长姐如此一言,心中不禁一惊,赶紧示意如意去把门关上。颜雪初推心置腹道:“长姐,我总是觉得,到底还不至于如此。”
长姐目光却是淡淡的:“我也不想如此。国家若是破亡了,咱们这些与皇室亲密的人,只怕下场更是难以预料。罢了,罢了。过一天算一天吧,不然又能如何呢?”
颜雪初木讷地点点头。
长姐继续道:“我听说,临王殿下似乎是被解了禁足了?”
颜雪初微微垂目,低声道:“是。眼看着这蛮族势力愈加强大,各国之间更是纷争不断。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除了左大将军岳崇杰、右大将军傅景鹏之外,也就只有临王殿下可用了。毕竟——毕竟,岳崇杰不说,傅景鹏已经年近七十,身子也是大不如前了。傅景鹏膝下虽有二子,但也就是平庸之辈。太平的时候尚且可以,一到有事的时候,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长姐亦点点头,道:“也是。临王殿下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亲子。亲子征战,总比旁人好一些。”
如此闲言几句,颜雪初便也离去了。路上,倒是如意问了一句:“二小姐向来不在宣王府中谈论政事,怎么与大小姐就……”
颜雪初打断道:“有些话,旁人说不得,亲姐妹之间却可以说得;还有些话,即便是亲姐妹之间,也是说不得的。只是这普渡寺里住着的不过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带发修行的女子,到底瞧着的眼光少了一些。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父亲在朝廷里也颇为得脸。大哥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也总算有了些起色。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稳,不能急。若是一急,被盯着咱们看得人抓住了把柄,那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如意惊异道:“怎会呢?”
“怎么不会?”颜雪初嗤嗤一笑,道,“人愈是在高位,跌下来之后就愈是惨重。别人不说,淑妃娘娘当年宠冠后宫,是何等的尊贵,最后不过也就是化作一缕烟云散去了,到底还是要让自己唯一的儿子无依无靠,处处被别人算计。”颜雪初微微垂目,道,“事已至此,我们唯有步步小心。”
“是。如意明白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到了傍晚了。即便身在春日,可是微冷的春风依旧能打透颜雪初的衣衫。颜雪初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如意关切道:“二小姐,您没事吧。”
颜雪初笑笑,道:“无妨,不碍事的。”
颜雪初与如意主仆二人正说笑着,突然一个身影晃了进来:“宣王妃,别来无恙啊……”
颜雪初眉头一皱,却又很快地保持了得体的笑容:“哦?原来是临王殿下啊。”说罢,颜雪初便拉着如意行礼道,“临王殿下金安。”
临王点点头,目光却不曾从颜雪初的身上挪开半分。如意生怕临王再像除夕那夜一般轻薄于二小姐,便一下子挡在了前边。临王瞧见了如意的架势,不禁笑道:“怎么,如意姑娘怕我会欺负了你家王妃么?”
如意冷冷道:“如意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怎么敢胡乱揣测临王殿下的用意呢?”
临王哈哈一笑,抚掌道:“原来时隔数月,如意姑娘的脾气依然这么急躁啊!”
如意刚要回话,颜雪初便打断道:“好了,如意。这里暂时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带着轿夫们退下吧,临王殿下有话要对我说。”
如意执拗道:“二小姐……”
“快去!”颜雪初轻轻喝道。
如意自知拗不过颜雪初,便只好带着轿夫们先退下了。
颜雪初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道:“现在已经没有别人了。宣王殿下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临王颇有兴致地看着颜雪初,道:“哦?宣王妃竟有如此胆识么?不怕本王像除夕那一夜一样轻薄于王妃么?”
颜雪初不过只是淡淡一笑,道:“临王殿下自然不会如此。妾身是宣王的王妃,也就是临王殿下您的弟妹。做兄长的,怎么会不照顾弟妹呢?更何况……”颜雪初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更何况,临王殿下今日并没有饮酒。”
临王目光一冷,道:“哦?连这你都知道?”
颜雪初略微行了一礼,道:“宫中之事错综复杂,妾身原本不想知道太多。只是许多细微之事连在一起想想,便也不难得到答案了。”说罢,颜雪初又淡淡道,“临王殿下自己知道小心就好。”
临王青筋暴突,突然喝道:“如此贱妇,实在可恶!”
颜雪初面容不改,道:“身在宫中,难免有些算计。这一次算计到了临王殿下您的头上,其实也算是必然之举。临王殿下您征战沙场多年,这一点小小的计谋自然是不会圈住临王殿下的。更何况,父皇虽然将您禁足,可是真心里头却是十分疼爱您的。这一点,您也应该明白吧?”
临王露出颇为赞赏的笑容,道:“想不到,你竟然看得这么明白。”
颜雪初淡淡道:“明不明白,都不重要。妾身只要做好自己的宣王妃即可。其他的事情,妾身不想知道,也不想过问。即便知道了,妾身已经身在王府之中,便也明白生存之道。”
临王却突然逼近,切齿问道:“宣王妃便如此想置身事外么?”
颜雪初淡淡道:“妾身不过只是一个柔弱妇人,则能不置身事外?”
临王哈哈一笑,道:“宣王妃,你果然与众不同。”
“并非妾身与众不同,只是毕竟嫁与皇家,妾身多少也学得一点皇家的本事而已。只是,若是论起心思细密来,临王殿下似乎更胜妾身一筹呢。”颜雪初平静道。
“哦?这话怎么说?”临王颇有兴味地问道。
颜雪初淡淡含笑,缓缓道:“那一日的事情,即便妾身向来不通药理,可是混在临王殿下酒中的药味却依旧明显可以分辨。妾身久闻临王殿下征战沙场多年,为了军中便利,自己更是颇通医术。这小小的一个把戏——妾身就不信了,临王殿下您会看不出来么?”
临王赞许地笑笑,道:“所以,你以为如何呢?”
“于是您索性也就顺水推舟了。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下子禁了足,即便毫无还手之力,可也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若是再适当点醒父皇,那便更是一箭双雕。到头来,那一边虽然如愿得以让临王殿下您禁足,可是到底也是伤了里子。”颜雪初徐徐说道。
临王意味深长地看了颜雪初一眼,缓缓道:“你——真的很聪明。”
颜雪初依旧保持着作为一个王妃应有的笑容。
临王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本王今日来,也不是想特意来跟你说这些的——尤其宣王妃你如此冰雪聪明,也无需本王提点。”
“是。”颜雪初淡淡道,“那么,临王殿下来找妾身,所为何事呢?”
临王喉头一动,道:“是关于我的母妃,淑妃娘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