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之后,颜雪初又气又急,身体更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可是,即便如此,正宣也不曾再来看望过颜雪初一次。
百里香与如意都看得明白——帝后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
至于江清风,则是被颜雪初一手提拔上来的。因为皇后失宠之事,江清风在太医院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了。最后,江清风仅能保证时常来看望颜雪初,开一些汤饮药食罢了。
百里香曾经在私下问过江清风,颜雪初的身体是否还可以医治,而江清风却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姑娘不应该看不出来——其实,皇后娘娘是心病。正所谓,‘心病还须心药医’。我虽然有药,却只能让皇后娘娘在外看来凤体安康罢了——若是要真正地幸福健康,只能靠皇后娘娘自己了……”
可是,丈夫的猜忌,孩子的离世,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一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女人来说,实在是巨大的打击。颜雪初从此一蹶不振,即便百里香与如意再如何劝说,也终究是无用。
如此大约过了两个月,正宣也没有半点消气的意思,而颜雪初更是因为久病,更加憔悴不堪。每当颜雪初睁开自己双眼,看着这偌大的清宁宫却无异于一个巨大的囚牢——没错,自己是皇后,是国母,却更是一个失去了丈夫也失去的孩子的普通女人。不——自己甚至连最普通的女人都不如。倘若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还能够走出门去,还能有一条活路。
可是,自己贵为皇后,这皇宫便是自己唯一的栖身之所——自己即便是能离开,可是,又能去哪儿呢?
这一日,天气稍稍好了一些。颜雪初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决定前往光华宫,去见正宣。
光华宫,曾经是那么熟悉的地方——因为,这个宫殿的主人是自己至亲至爱的丈夫。颜雪初幽幽地回想起当年御湖边上初见正宣的场景,仿佛还在昨日一般清晰。可是,颜雪初没有料到,竟然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流走了那么多的时光——那些美好的时光,都已经捉不住了。
如意见颜雪初是穿着华贵无比的皇后服饰去的光华宫,便知道颜雪初是有重要的话要对皇上说,因此便也只送颜雪初到殿门外,并没有进去。
颜雪初站在光华宫的殿门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推门而入……
光华宫中,并没有颜雪初所想象的那样威严,反而多了一分无奈的腐朽一般的厚重。
正宣坐在龙座之上,声音很是嘶哑,低声问道:“哦?皇后,你怎么来了……”
颜雪初不过浅浅一笑,道:“皇上是臣妾的主子,更是臣妾的夫君——皇上不来看望臣妾,难道就不允许臣妾来看望皇上么?”
正宣冷冷道:“朕一直繁忙于朝中政事,最近实在是疏忽皇后了——皇后的身子,可还好么?”
颜雪初苦笑一声,缓缓道:“臣妾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皇上,若是有一天臣妾死了,你可知道为什么而死吗?”
正宣一愣,复而倔强道:“你是朕的皇后,是国母,怎会轻易离世呢?你不要乱说……”
颜雪初却并没有理会正宣,只是自顾自地道:“皇上,臣妾若是有一天真的死在这皇宫里了,那必定是生生耗死的,盼死的……”
正宣冷冷道:“皇后久病,神智有些不清了——不如,朕要小福子送你回清宁宫去吧。”
颜雪初倔强地摇了摇头,继而道:“皇上,臣妾无才无德,不能保住皇上与臣妾的孩子。如今,臣妾又惹了皇上震怒,实在是罪无可恕。”
正宣眉头一皱,不安道:“皇后,你想干什么?”
颜雪初失声一笑,缓缓道:“臣妾失德,自然是没有脸面再留在宫中了。所以,皇上,臣妾自请出家修行,还请皇上允准。”
“出家?”正宣气得直发颤,“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怎能出家!”
颜雪初低声道:“臣妾失德,如今忝居后位,实在是……皇上,臣妾已经心死,实在是无法继续留在后宫之中了。论起后位的人选,粹妃也好,柳昭仪也好,哪怕是苏贵人也好——立谁为皇后,皇上只要自己抉择就是。”
正宣竭力压制自己声音中的愤怒,只是道:“皇后!自元国立国以来,就没有皇后出家的先例!你……你难道要朕在列祖列宗面前丢了脸面么!”
颜雪初浅浅一笑,淡淡道:“倘若皇上害怕丢脸……不如,就请臣妾前往太和行宫居住吧。太和行宫远离上京皇宫,又是极为清凉僻静的地方。太和行宫之中还有一座玉佛殿,臣妾倒是很想去看看……”
正宣冷面道:“皇后——已经心意已决了么?”
颜雪初黯然垂首,道:“是,皇上……臣妾心意已决。”
正宣显然是生了大气,连连道:“好!好!好!好一个皇后!果然是沛国公家的千金小姐,果然是好志气!”
颜雪初听闻正宣提及家人,立即磕了一个头,恳切道:“皇上,臣妾自知无才无德,不足以忝居后位。如今,臣妾自愿出宫修行,还请皇上看在与臣妾的数年情分上,不要过分责怪臣妾的家人……”
“哦?”正宣不禁冷笑,道,“怎么,皇后行事如此有主意,难道还会顾及自己的家人么?”
颜雪初咬了咬牙,勉强道:“皇上,自从皇太子去世后,臣妾便是日日活在泪水之中。皇上,这是您与臣妾的唯一的孩子……臣妾无福,保不住咱们的孩子,如今臣妾也已经是心如死灰。皇上啊,倘若时光能都倒流,皇上是否还愿意娶臣妾为皇后呢?”
正宣听到颜雪初提及自己那个才不过一岁就夭折了的孩子,不禁出动情肠,道:“朕只有两个孩子——柔淑公主的身子一向就不好,皇太子又早早地夭折了。即便苏贵人腹中还有一个,可是你与慧贵妃都是陪伴朕多年的知心人,到底是不一样的。皇后啊,那个孩子……实在是可惜了……”
颜雪初不禁泪如雨下:孩子,对不起,在这样的时候提起你,也不过是为了保全颜家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罢了。颜雪初明白,自己与正宣之间的裂隙已经无法再弥补了。而这个孩子,是自己几乎与正宣的唯一的联系,也是唯一能要正宣动摇的砝码——
即便,这个孩子已经不存在了。
正宣久久不语。最后,正宣抬起了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显得那么无力:“雪卿,你既然决心已定,朕……朕……朕便不再挽留你了。你去吧,去太和行宫。你去太和行宫,好好的静一静……”
“是……”颜雪初郑重三叩首,道,“臣妾……臣妾多谢皇上的体谅宽容。臣妾在此拜别皇上,愿皇上龙体康健,福泽万年……”说罢,颜雪初便起身准备离去了。
在颜雪初推开殿门的那一瞬间,正宣轻轻地叫住了颜雪初:“雪卿……”
颜雪初的动作停了下来。
正宣嘴角抽动了一下。许久的沉默之后,正宣缓缓道:“没事了,你走吧……”
……
清宁宫中已经乱作了一团。对外,颜雪初只宣称是前往太和行宫休养身体,可是流言一下子便传播开了——皇后惹怒了皇上,被皇上责罚道太和行宫思过。
如意又气又急,道:“皇后娘娘,您怎么就想着走了呢?只要您还在这皇宫里,就一定会有希望的啊……”
百里香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心意已决。咱们做奴婢的,只要好好地侍奉皇后娘娘就是了……”
颜雪初也不说话,只是褪下了皇后的华服,换上了一件普通的素衣,道:“金银首饰一概不用收拾,只需要那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好了。对了,四季的衣服都要拿一点——这一次,咱们要在太和行宫里呆很久。”
如意哭着道:“明明是皇后移驾行宫,怎么却像是犯了错的妃嫔思过似的。”
颜雪初嘴角一动,却终究是无话。
过了一会儿,却是朴玉儿拿着包裹过来了,跪拜道:“皇后娘娘,请允许玉儿陪伴皇后娘娘去太和行宫吧……”
颜雪初苦笑着摇了摇头,道:“玉儿,凭着你与本宫姐妹之间的情分,本宫也就不瞒着你了……这一次,倒是是今时不同往日。你若是跟了本宫去了太和行宫,只怕以后会有苦头吃。”
朴玉儿执拗地摇了摇头,道:“玉儿原本就是孤儿,一身无牵无挂。玉儿这一生,便只有皇后娘娘这一个姐姐。如今姐姐遭难,玉儿自知人微言轻,无法转圜,难道还不能陪着姐姐,共度难关么?”
颜雪初心下感动不已,扶起了朴玉儿,低声道:“这条路,会很苦……”
朴玉儿的笑容却仿佛是明媚的春光一般:“只要有姐姐在,玉儿便不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