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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梦见

书名:只愿你好 作者:谢路 更新时间:2019-07-19 09:30 字数:10962

    一条笔直的公路向遥远的夜色深处延伸,像一条正在吞噬夜色的大蛇。路边隔很远才有一盏不甚明亮的路灯,俨然一双双神秘的眼瞳。眼瞳射出的目光是橘黄色的,目光中有一只只白色的蝴蝶在轻盈地飞舞。那些蝴蝶像是没有了气力,挥动着的翅膀越来越有气无力,最后都慢慢地坠落在了地上,覆盖了地面。

    从夜色中吹来的冷风,像是一声声恶毒的咒骂。咒骂着夜色中的一切,包括那一对从一条小路向公路走来的男女。

    那个男人像是喝醉了,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走起路来左右摇摆。天黑路滑,他几次要摔倒,却都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女人给扶住了。

    两人走到了路边,不知何故突然争吵了起来。男人大声地斥骂女人,背对公路边骂边退。这时,从公路一端急速冲来一辆货车,直直地向男人撞去。路边的女人发现后,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去想推开男人,可随着一声钝响,两人的身体高高地飞起,在前方近十米远的地方落下后,还又向前翻滚了几下。如此他们的身上便都沾满了地上死去的白蝴蝶,暗红色的血液,蚯蚓一般从他们的口鼻中蜿蜒爬出,在地上的白蝴蝶尸体间尽情饱餐。

    一阵轮胎与路面充分摩擦的“哧呀”声止息后,货车车门应声开启,一个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快步跑到那对男女的尸体前查看了一下,见他们已如雕塑一般动也不动。那个司机就向四野张望了一番,最后目光与藏身于路边黑暗处的另一道目光接上了。

    那道目光是江雪的,她从黑暗中走出,把身体暴露在了那个司机的面前。她向那个司机的面孔望去,只望得满眼狰狞的笑,她从未见过如此狰狞的笑。她大叫一声,转身跑离了公路。

    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回头望去,又看见了那个狰狞的笑,与她近在咫尺……

    猛吸一口凉气,江雪从噩梦中惊醒。她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环顾四周,她正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月光从窗帘间的缝隙射进来,一部分落在床前的地板上,余下一部分落在她的床沿。雪白的月光,一如梦中的白蝴蝶。

    江雪倾身坐起,靠在床头,拿起正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五十九分。

    她再也难以入睡,摸了把额头细密的汗珠,按亮了右手边的台灯开关。

    亮眼的白光忽的扑出,驱走了房间里的暗色。江雪环视四壁,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

    耳边静悄悄的,她握着手机回忆之前的事。她和云旗从栾川回到伊川,下车时已经是夜里七点多了。云旗带她去了一家小饭店,跟她说里面做的土豆粉特别够味。但再够味的美食在她口中都味同嚼蜡,她没有那个心情。

    “这可不像你啊!以前你见到好吃的,可不是现在这样。”云旗见她没什么胃口,这样跟她说道。

    “吃不下。”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回复了这三个字,而后就放下了筷子。

    “吃不下也要吃点啊,不然真瘦下来了怎么办。”云旗还想跟她开玩笑逗她开心,但她只是垂着头默然不语——她真的没有那个心情。

    云旗也有些默然,不知该如何劝解她。就替她剥了一颗鹌鹑蛋,强行喂进了她嘴里。她轻轻地嚼了两下,一下子咽进了肚中。

    “还要不要了?”云旗又问她,没等她回答,就兀自又剥了一颗,送到了她的嘴唇前。

    她本想摇头拒绝,但不忍心驳了云旗的好意,只好机械地张开嘴,将其吞了下去。

    “你要实在吃不下,就喝点汤吧。总要填饱肚子的。”云旗在她耳边劝道。

    她点头不语,拿起勺子小口吮吸着碗里的热汤。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这顿晚饭,出得店门,云旗问她要不要去哪儿走走散散心。她摇头说不用了,自己很累要回家休息。

    “那好吧,奔波了这一天也确实该累了。我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家。”云旗体贴地说,就要领她往南花坛走。

    云旗的步子迈得很大,大步流星,一点也不见疲累。可怜她跟在后面,步伐沉重如铁,抬也抬不起来,很快就被云旗落在了后面。

    云旗止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就走回来直接牵住了她的左手,用力拖着她往前走。

    若是以往,她肯定会甩脱云旗的手,但今天她做不到。她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人牵引着她往前走。被云旗牵着,她感觉像是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去街上玩时,她父亲牵着她。

    “江雪,你很累吗?要不咱们打车吧?”云旗的声音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她摇了摇头,终于开了口:“几步路就到我家了。”

    “嗯。”云旗说,“江雪,你心里是不是还在难受?”

    她沉默有顷,没有回应。

    “早知道该拦着你不让你去冷水的,去了一趟心结没有解开,反倒添了新的。”云旗自语似的说。

    “我没事……我……我就是……”她的心绪很是芜杂,说话都支吾起来。

    “就是什么?”云旗问。

    “不甘心!”

    “不甘心?”

    “对,凭什么那个人害死我爸妈就可以逍遥法外?不公平!”

    “江雪,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很不公平的。你爸妈的那场事故发生在十七年前,那时候又不像现在一样,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肇事逃逸了没留下任何线索,确实难找啊,破不了案也正常。”

    “所以我才不甘心。”

    “你不甘心也没用啊!”云旗想这样回复她,但忍住没有说出口。

    “万事看开一点,我们的生活是面向于未来的,并不是面向于过去。”云旗改口说。

    “那不是你爸妈你当然看得开!”她听了想这样回复云旗,但同样忍住没有说出口。

    “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会快点走出困境的。”她也改口说。

    云旗听了没再多说什么,继续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白日行人寥落的街道一到了晚上便繁华热闹起来,人们呼朋引伴从家里走出,闲聚于街头巷尾,或逛街,或闲聊,一起消受这时日无多的夏日凉夜。

    她被云旗牵着走在街头,到了十字路口拐角处,竟然与莫亦然不期而遇。

    莫亦然骑了辆电动车,遇见他们后就边跟他们打招呼边在路边停了车。

    “哟,又遇见你们了,这次你们怎么解释?”莫亦然看着他们两人牵着的手坏笑道。

    云旗急忙放开了江雪的手,给莫亦然解释说:“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样?”莫亦然笑道。

    云旗就说不出话来了,转移话题问莫亦然是要去哪儿。

    “刚去了我姑姑家里送点东西,正准备回家。你们呢?”莫亦然说着瞥了一眼云旗背上的帆布包。

    “我们也是要回家。”云旗说,并未打算把实情告诉莫亦然。

    两人对话期间,江雪一直站在云旗身后默不作声。莫亦然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问她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哦,我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感觉有点累。”江雪忙掩饰道。

    “是吗?我还以为洛云旗欺负你了呢!”莫亦然笑着说。

    “我敢欺负她?你也太高看我了。”云旗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个人中只有江雪没有笑,仍旧阴沉着脸。

    “江雪,看来你真是累了,快回去休息吧。”莫亦然体贴地说。

    “那我们先走了。”云旗说,就要领江雪继续走。

    “洛云旗,好好照顾江雪啊。”莫亦然嬉笑道,说罢就骑着车快速穿过路口,往人民路方向去了。

    江雪随云旗拐过路口,在某种不知名力量的驱使下,她主动又牵住了云旗的手。云旗愣了一下,然后跟她对视了一眼,在她手上捏了一下。

    走到风华酒店门外时,云旗与江雪道别。江雪一个人往小区里走,走到小区门口时,她回望了一眼,见云旗依然站在原地,就抬起手冲他挥了几下,而后快速进了小区。

    回到家里时,她父母都在客厅里看电视。

    “小雪,你终于回来了,一整天都到哪儿去了你?”刘巧娟问。

    江雪去冷水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她父母,她也没打算告诉他们。她早上出门时,她父母才刚刚起床,她跟他们说自己要跟云旗去荆山公园里面打网球。她父母就叮嘱她路上记得去吃点早饭。她父母早上八点去上班,晚饭时才回来。而她晚饭时正在大巴车上,她就瞒着云旗偷偷给她父亲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在外面玩,不回去吃晚饭了。这时她回来后见她母亲问起,于是扯了个谎,说自己一整天都跟云旗待在一起,他们去了一个叫莫亦然的同学家里。

    “去人家家里能待一天?惹人家家人讨厌了。”刘巧娟教育女儿道。

    “她家里是开店的,卖画画的文具和材料。她父母都会画画,所以我们去她家里让她妈教我们画画去了,玩了一下午。晚上出来又一起去吃了个饭,现在才回来。”江雪说,还给她母亲强装出了一个笑脸。

    “好了,你吃了饭就好。玩了一天累了吧?赶紧去洗个澡去,你的睡衣我都给你拿到卫生间里了,水温也调好了。”

    “嗯,谢谢妈。”江雪说,就进了卫生间里。

    洗完澡出来,江雪没在客厅里多待,直接回了自己房里。她的头刚挨到枕头,整个身心就都沉入了疲累的大海之中。海水紧紧地包裹着她,似有一双双手,在把她的身体把海洋深处拖拽。她失去了意识,离那可怕的梦靥越来越近……

    迎着台风亮眼的光,江雪结束了回忆,朝床头柜上望去,那本《安娜·卡列宁娜》又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睡不着觉读点什么倒也不错,但这本小说她两天前就读完了。虽说作品不错,但此刻的她,并没有兴趣再读第二遍。

    她从床上爬起,走到书桌前,想随便找一本什么书看看,可终究没找到感兴趣的。有那么一两本小说,她拿起翻了两页,觉得索然无味,只好又放下了。

    找不到想读的书,难道枯坐着度过这漫漫的长夜?江雪可没有这种能够忍受寂寞的能力,况且她也不能让自己闲下来,不然她又会想那个可怕的噩梦,想那个狰狞的笑,所以她必须得看点什么分散自己的心神。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她拿起手机插上耳机,关掉台灯,又开始看起了她最爱的皮克斯动画。

    她先看了一遍《飞屋环游记》,看完后还是睡不着觉,就又将《美食总动员》看了一遍。当《美食总动员》的片尾字幕出现时,时间已经是早上五点多了。

    窗外天光亮起,月色已悄然没了踪迹。她放下手机,起床上了个厕所,回来后把有些昏沉的脑袋紧紧地贴在枕头上面,努力放空大脑,终于再次沉睡了起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做梦——于她来说,求之不得。

    早上七点钟时,她母亲来喊她吃早饭,她说自己想多睡会儿,不吃了。她母亲就说给她留着早饭,让她起床后吃。她答应了一声,她父母就吃了早饭,兀自出门上班去了。

    她一直睡到中午时分,起床吃了早饭,顺便也算吃了午饭。饭后,她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感觉身心俱疲,落落寡欢。于是她打开电视,想找个欢快的综艺节目看一看,可看着看着就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雪夜,回到了那条公路边。货车已经开走了,大地一片洁白,铺着一颗颗的白色颗粒。颗粒细微如沙子,还在从夜空中往下落着。

    她以为这是雪粒,可当她摊开手掌接了一些送到嘴里尝过之后,她才猛然惊觉,原来这都是盐粒。

    苦涩的咸味在她的口中蔓延,像一条活着的蛇,顺着食道往她的胃里蠕动。

    她站在空寂无人的公路上,一抬眼,望见前方不远处的路面有两处凸起。她慢慢地走近那里,蹲下身子拂去了凸起部分的盐粒。立时,一个红黑间杂的椭圆形球体显露在了橘黄色的路灯光中。她仔细辨认了一下,球体上黑色的是头发,红色的是已经被冻住了的血块。她用力扣去那些血块,一张苍白的女人的脸赤裸裸的暴露了出来。

    这个女人已经死了,眼睛却还睁着,睁得那么大,仿佛有无边的怒火要从瞳孔里喷薄而出。

    她吓了一跳,后退着坐在了盐地里。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她猛然回头望去,那种狰狞的笑又出现了。

    这一次,有两个笑脸……

    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江雪心有余悸,大口的喘着粗气。电视还开着,正在播放一个饮品的广告,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听来极为突兀。

    她快速摸到手机,打开看了眼时间,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南侧的阳台上没了日光,天空应该是阴沉了下来。

    这时,下面的小区里有一群孩子的笑闹声飘上来。这声音像是一阵呼唤,招引着江雪出去,离开她家这套已经积满了噩梦的老房子。

    江雪扫一眼空洞的客厅,心里愈加惶恐。她忙跳下沙发,换上自己的运动鞋,拿起手机和钥匙出了门。

    楼下,一群老人正坐在一起闲聊,旁边还有一群正在玩游戏的小孩子。江雪没在他们身边做丝毫停留,直接穿过院子走出了小区大门。

    空中不知何时堆满了灰白色的云团,遮住了太阳,但温度并没有降下来,使得天地之间成了一个大蒸笼。

    江雪站在自家小区门口,观望着伊龙大道上人来车往,自己却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她想起了她的那些朋友,却没有兴趣去找她们。最后,她还是给云旗打去了电话。

    “喂?”

    “唉,江雪,我在车上呢,要跟我爸妈去济南。现在已经到濮阳了,马上要进入山东菏泽。”

    “怎么突然去济南了?”

    “我表叔的儿子后天结婚,他们家在济南那边,所以我爸今天上午带我们开车出发了。”

    “哦,昨天也没听你提起。”

    “我也是昨晚回来才听我爸说的,他说顺便自驾游一下,回来时去一趟泰山。”

    “好吧,那你们去吧,我也没什么事。”

    “真的没事?”

    “没有,就是一个人无聊了想找你玩会儿,既然你不在家那我挂了啊。”

    “好吧,那你等我回来,我估计三四天就回来了。”

    “嗯……”江雪挂断电话后,心中怅然若失。望一眼天空,感觉干涩涩的,满眼都是孤寂的灰白色。

    她起步向南花坛走去,那里的柳荫下聚集着一群老爷爷,正在支起小桌子下象棋。她从柳荫下走过,转而向北,沿着主干道一直走,一直走。形形色色的路人与她擦肩而过,她都视若不见。她像是得了噩梦后遗症,现在根本不敢看别人的脸,更受不了别人对她笑,她老是从别人的笑脸里看到那张狰狞的面孔。

    不知不觉间,她走过了一个路口,继续往前,她到了人民路路口。位于路口西北角的盛德美超市门前车水马龙,小广场上密密麻麻停满了自行车和电动车。

    看着对面高楼上挂着的花花绿绿的广告牌,她蓦然想起,沿人民路往西走一段,就是莫亦然的家。

    不知何故,此刻的她特别想跟着莫亦然学画画,大概是因为她觉得画画可以暂时清理掉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她抬腿往西走去,来到了莫亦然家的店门口。

    莫亦然和她母亲都在店里,江雪刚一在门口露面,莫亦然就注意到了她,忙跑出来跟她打招呼。

    “江雪,这次怎么是一个人出来啊?那个洛云旗呢?”莫亦然笑着问。

    “他跟他家人去济南了,有一家亲戚家里要结婚。”江雪回答。

    “所以你一个人出来闲逛啊?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就是来找你的。”

    “找我?”

    “对,我想跟你学画画。”

    莫亦然一听呆了片刻,而后朗声大笑。她对江雪说:“你以为画画很有意思啊,其实很累的,还很枯燥。你们这些想学画画的,无非就是觉得画画很高雅,很有艺术性,可实际上,画画真的很无趣,让你趴在那里画个好几天,才能画出一幅画,不说别的,臂力不好的人都受不了。”

    “我就是画着玩呢,好了,不让你教我了,那让我去欣赏一下你的画总行吧?我都跑来了,你也不忍心看我白跑一趟吧。”江雪说,她是真的希望有人能陪着她说说话。

    “那当然了,就算你是路过,我也应该拉你进去喝口水的。”莫亦然说罢就拉江雪进了自家店门。

    江雪与她母亲打过招呼后,就跟着莫亦然去了二楼。江雪站在那面挂满了油画的墙壁前,感觉心境清澈了许多。

    莫亦然去给她倒了杯橙汁,请她在客厅沙发上落座。

    “是不是今天没有洛云旗陪你,你自己无聊了才想起来找我的?”莫亦然问。

    “差不多吧,主要我爸妈都去上班了,我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有些害怕,所以就跑出来了。”江雪说罢端起那杯橙汁喝了一大口。

    “害怕?”

    “对啊,我本来在午睡,然后被一个噩梦吓醒了。再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真的觉得挺害怕的。”

    “你做了什么噩梦?”

    江雪前面的话很坦诚,但到了这个问题,她实在不愿回答。

    “哎呀,就是梦见一场灾祸。”她敷衍道,忙又端起那杯橙汁喝了一口。

    所幸莫亦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只是微微一笑,对江雪说了一句:“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江雪听后没再则声。莫亦然见她如此,以为她是生气了,忙开玩笑逗她。

    “好了,你是不是该拿出你的作品了?我还等着欣赏呢!”江雪强颜欢笑道。

    “行,不管你看不看得懂,我拿来让你看行了吧。”莫亦然白了她一眼,起身走去自己房里拿出了三卷画纸。

    江雪一一展开看了,才发现其中两张是水墨画,一张是油画。她对那两张水墨画并无兴趣,但却被那张油画吸引住了。

    画面上画着一大片金黄色的麦田,似有风从右边吹来,因为麦穗都往左边倾斜着。麦田正中央——也就是画面的正中央,立着一个用黄色的麦秸扎成的稻草人。稻草人固定在一个木头十字架上,十字架像是饱经了风吹雨淋,已经成了棕黑色。而稻草人身上套着的那件破旧的衬衫,却是红色的,红得耀眼。此外,稻草人的头上,还盖着一顶黑色的圆形礼帽,显得彬彬有礼,像个绅士。在稻草人的身后——画面的上方,是田野的尽头。模糊的地平线与天相接,蓝色的天空中悬着一轮橙黄色的落日,落日旁还有几丝或绯红或素白的云霞。

    江雪特别喜欢这幅油画,她盯着看了许久,也不舍得把目光移开。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她问。

    “这是我前些天才画好的,名字叫《麦田里的守望者》。”莫亦然回答。

    “《麦田里的守望者》……”江雪忍不住又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嗯,我是从一本书里得来的灵感。那本书也叫《麦田里的守望者》,是美国作家大卫·塞林格写的一本小说。你看过没,江雪?”

    江雪默然摇头。

    “这本书是我爸推荐给我看的,我看完后有了这幅画的灵感。我跟你说,写这本书的那个作者是个奇人。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就是这本书,出版后十分畅销,他也声名大噪,名利双收。

    “这本书的稿费让他衣食无忧,下半辈子不用工作也可以。于是他拿着一笔钱去乡下买了一片小山坡,在坡顶盖了一座小屋,又用围墙把山坡围了起来。然后他搬进小屋里过起了与世隔绝的隐居生活,他不接受采访,更拒绝所有登门拜访他的人。

    “他将大门紧锁,天天早上醒来就拿着干粮躲到小屋的地下室里写作,直到傍晚时分才会出来。他一辈子都在写作,但很少把作品拿出来发表。一直到今天,我们也只能看到他的这一本长篇小说,以及几篇短篇小说。他很神秘,当时的人甚至连他的照片都很少见到。”莫亦然滔滔不绝地说。

    “他为什么要这样呢?写了作品又不拿出来。”江雪被她讲的故事吸引了,好奇地问。

    “因为他觉得把自己的作品发表出来给别人看是侵犯了自己的隐私。他说他只为自己和自己的快乐而写作,他的作品只写他的心之所想,所以他觉得他的作品就是他内心的情感,是他的隐私。他不愿发表作品,可写作让他感到快乐,所以他每天都在写作,但从不让别人看他的作品。临死前,他把多年的作品付之一炬。”

    莫亦然讲完后,江雪哀伤的叹了口气,再去看那副画,倒有了不同的看法——更加深刻,也更加悲痛。

    “这些都是我爸跟我说的,怎么样?江雪,喜欢这幅画吗?”莫亦然笑着问。

    “喜欢!”江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喜欢就送你好了。”莫亦然表现得很是大方。

    江雪听后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不停地跟她道谢,最后还拥抱了她一下。

    “好了好了,至于吗?不就一幅画而已。”莫亦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被江雪搞得也是激动不已。

    “你不知道,我特别喜欢这幅画。”江雪压抑住内心的激动说。

    “我就是看你特别喜欢,才要送你的。怎么说呢,能够看见别人特别欣赏自己的作品,那创作者是会高兴万分的。”

    “嗯,亦然,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别谢了,一会儿走时记得把画拿走。”

    “肯定的!”江雪开心地说,将画重新卷起系好,然后又问莫亦然道:“你那本书还在吗?”

    “当然在,怎么,你想看?”

    “嗯,能借我吗?”

    “能啊,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莫亦然说罢就起身又去了自己房里,拿来了一本不很厚的绿色硬质封皮的书。

    “给,就是这个。”她说着将书递给了江雪。

    “我看完就马上还你。”江雪说,接过随便翻了几页。一抬眼看见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滚动到了数字5与6之间,觉得自己该回家去了,就开口与莫亦然作别。

    “你这就走啊?我还想着留你在我家吃晚饭呢。”莫亦然热情地说。

    “不了,我爸妈马上也要下班回去了,我就不在这儿多待了。”江雪说,喝完了杯中剩下的橙汁,就要起身下楼。

    莫亦然见留不住她,只好把她送去了楼下。两人在店门口又说了几句话后,江雪就拿着画卷和小说快步离去了。

    空中的云团还未散去,反倒越积越厚,像是在酝酿一场大暴雨。江雪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一直在祈祷雨迟些时再下,起码等她到家,不然会淋坏了她的书和画。

    上帝像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并未让雨落下。一直等她到了自家小区门口,才放出冷风猛吹,及至她回到家里,云团立即被冷风撕裂,其中裹挟的雨水瓢泼而下,地面顿时一片汪洋。

    家里她父母都已经下班回来了,她母亲正在做饭,见她进门,问她去哪儿了。

    “找我那个同学看她画画去了,她还送我了一幅呢。”江雪说着展开了那幅画,给她母亲看了看,又去给她父亲看了看。可惜夫妻俩的艺术素养几近于无,完全欣赏不了,只是夸赞说画面颜色挺好看的。

    江雪就把画拿去了自己房间,找出透明胶带将其贴在了墙上。位置正好与她的床相对,这样她躺在床上时时刻刻都能看见这幅画。

    一切忙完之后,她母亲已经做好了晚饭。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突然她父亲提起了要请云旗家人吃饭的事。

    “他们家人都去济南了,一个亲戚家里结婚,好像要过个三四天才能回来。”江雪说。

    “哦,那等他们回来了再说吧。”韩志学点头道。

    “对了,小雪,你有没有云旗妈的手机号?回头让你爸给人家打电话邀请人家出来。”刘巧娟给女儿夹了菜后问。

    “在我手机上呢。”江雪说着起身去房里拿了自己的手机,将云旗母亲的手机号存在了她父亲的手机上。

    “这样就好了,等过几天你给人家去个电话,约个时间出来一起吃顿饭。咱家小雪也多得人家照顾,总得表示一下。”刘巧娟对韩志学说。

    “我知道,但是你说咱们去哪里吃饭呢?”韩志学问。

    “去哪里?就去家门口的风华酒店吧,去其他的小餐馆显得不够诚意,对不对?”刘巧娟说罢又转向女儿道,“小雪,你说呢?”

    “你们看着办吧,去哪儿都行。”江雪说。

    “那就去风华酒店。”韩志学最后道。

    一家人吃罢晚饭,江雪就去洗了个澡,回房去了。窗外雨还在下着,雨势比开始时小了一些。

    江雪靠在床头,打开台灯,开始看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看到夜里十一点钟时,她已经看完了一多半,觉得困意来袭,就关灯睡下了。

    她惧怕做梦,但梦还是找上了她。梦中,她来到了她的高中校园,遇见了她的老师和同学们。她的教室位于四楼,下课后,她被一群同学拉着去楼道里玩。她们站在楼道的护栏上,对着南方的天际放声大叫,引吭高歌。突然,她脚下一滑,身子一斜,快速地往楼下坠去。她挥动双臂,想抓住些什么东西,但终究什么也未曾抓住。巨大的失重感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也一片空白,她立时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雪夜,正躺在那条空无人迹的公路上。满天的白蝴蝶还在飞着,夹杂着白色的盐粒,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她从地上坐起,茫然四顾,望见她身后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灯光昏黄,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于是她站起身子,想走过去看个清楚。等她走到那个人跟前时,她才发现那个人是她初中时的一个男物理老师。

    我老师怎么会在这里?她正觉得疑惑,突然,她分明看见,那个人僵硬的脸动了一下。

    等她凑近细看时,她第三次看到了那个狰狞的笑……

    噩梦惊醒,又是凌晨,窗外雨声已停。江雪哭了,她用嘴咬着她盖的薄被,不让哭声从喉咙里钻出,任凭眼泪如泉喷涌,滔滔而下。

    无声的哭了一阵子之后,她的泪水终于止息。她抬手打开了台灯,靠在床头开始仔细思量这件事。

    不用说,这些接连而来的噩梦一定是她的心理作用。每次都有那种狰狞的笑脸,但每次笑的人都不一样。想到这里她有些不解,为什么她今晚会梦到她的那个物理老师?

    那个老师就教了她一年,却引起了她的极度讨厌。因为那个老师老喜欢找她的麻烦,上课没事就提问她,若她答不上来,就对她冷嘲热讽。

    江雪清楚的记得有一次,那个老师来上课时,见她还没来得及把课本拿出来,就直接命令她出去站到教室外面去。她自然不服,与那个老师争辩了几句,然后就被请了家长。那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次被请家长,她觉得特别丢脸,所幸她父母并没有多责怪她。

    就是这样一个令她讨厌的老师,出现在了她的梦里。江雪思量了一番,觉得肯定是因为讨厌他,所以才梦到那种狰狞的笑出现在他的脸上。

    想明白了这些,江雪却再难睡着。既然一睡着就会做噩梦,那么她只能选择不睡。她拿起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开始看余下的部分。

    两个多小时后,她看完了整本书。闭眼休息了片刻,而后定睛向对面的墙上望去。她又看到了那幅画,台灯的光线照到那里已是强弩之末,不甚分明。那幅画正位于黑暗和光明的交界地带,从光明这边望去,只看见一片片昏暗的色块。

    江雪再次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里勾勒那幅画。她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那幅画面里——她就站在那片金黄的麦田里。头顶是澄澈的晴空,入眼为橙黄的落日,耳畔有飒飒的风响,手际是摇曳的麦穗。

    蓦然之间,她听见远处传来了一串孩子们的笑闹声,她凝眸望去,看见前方的麦地里果然有几个身着各色彩服的小孩子在做游戏。他们玩玩闹闹,相互追逐着跑来跑去,但他们的身影从来不曾离开过江雪的视线。

    江雪这时才猛然惊觉,原来她就是那个稻草人——她就是那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江雪心满意足地睁开了双眼,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曾凋落。她轻轻起身,拿来了水笔和云旗送她的那本日记本,而后坐回床头翻到一张空白页,提笔在上面写下了一首诗。

    诗名与书名和画名一样,都是《麦田里的守望者》:

    生命定格的那一刻,

    我愿化作一个守望者,

    静静地伫立在麦田温暖的一侧。

    任凭阳光在身上洒落,

    看时光如水,

    从耳畔流过。

    不再解释,

    不再诉说,

    忍受所有人的苛责。

    我要守望游戏的孩童,

    守望他们的安全和笑声。

    我不会再抱怨世事不平,

    不会再记恨上天不公,

    我只愿做一个守望者。

    即使全世界都忘记了我,

    我还是要做一个守望者。

    守望着大海,

    守望着荒漠,

    守望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诗写完后,江雪放下日记本,而后坐在床头发起呆来,直到觉得头昏脑涨,两眼酸痛,她才再次关灯睡下了。那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潮起了模糊的曙光。

    次日上午,江雪睡醒后,吃了父母给她留的早饭,就拿上《麦田里的守望者》以及大姑送她的那串星月菩提手串去了莫亦然家。她还了书,将手串当做礼物送给了莫亦然,又在莫亦然的推荐下借了一本《穆斯林的葬礼》,然后就出门回家去了。

    午后,她独自躺在房间里看书,一不小心又睡了过去。这一次,她又做了噩梦,她梦到云旗脸上满是狰狞的笑,把一盆冒着热气的鲜血泼在了她身上。

    醒来时,她满身大汗,睡衣也被汗水浸湿了。她起床去了卫生间洗澡,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没有开热水器,直接用凉水冲刷自己的身体。

    洗好后换上衣服出来,窝在沙发上休息,不知不觉又迷糊了起来。但她没有完全睡着,期间她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微睁双眸往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见是程文静打来的,而她此刻动也懒得动,就没有接听。

    几分钟后,手机又响了,还是程文静,她仍旧没接。就这样,每隔几分钟手机就响一次,前后一共响了五次,才终于安静下来。

    江雪不胜其烦,头痛欲裂,像昨夜喝了很多劣质的高度烈酒一样。她感觉自己是生病了,因为她全身的皮肤都很烫,连脑袋里也很烫,但她又觉得冷,把沙发上那条她父母晚上看电视时盖的毛巾被层层地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冷。

    她想站起来去找些药吃,她清楚的记得家里有很多药都放在电视柜下面的左数第二个抽屉里,但她全身的骨头都像是变成了果冻,支撑不起她的身体。而且她也使不出一点力气,连抬一下手臂都做不到。渐渐的,她陷入了昏迷之中,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模糊的时间越来越多……

    直到傍晚时分她父母下班回来,急忙把她送去小区对面的那个诊所,她才多少又恢复了一些意识。

    发烧三十九度二!

    她父亲在输液床前焦躁地握着她的手,她母亲又哭了起来,一边心疼地抹眼泪一边嗔怪她怎么生病了也不知道给他们打个电话。

    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想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她睡着前的最后一眼,看见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把输液针插在了她的左手手臂上。

    大概是因为有父母陪在她身边,这次睡着后,她没有再梦见那个狰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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