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瓶回家后,受了母亲一顿好骂,但她依旧满不在乎:知我者,何须解释;不知我者,何须解释。该来的事情,无论如何躲避,总是会来的。
屋外松影稀疏,摇曳有致,修瓶直打呵欠,直到母亲叹气离开,才一头钻入父亲病房。
达扶平躺在床榻上,双目微闭,面容安详。七年前卓挠通敌卖国,死于沙场乱刀,朝堂命人抓捕卓挠一家,达扶拼死抵挡,不知与朝堂做了什么交易,方保下修瓶母女性命,只是他因救修瓶坠下深崖,从此昏迷不醒。
修瓶跪到父亲床头,不时帮他梳理长发。卧室简陋,只有风声拍打窗棂的呜咽。
“爹,三年一度的猎手仪式又要举行了,母亲要瓶儿取得猎手资格,但瓶儿不想获那虚名为人所用,‘树大招风’,爹的教诲,瓶儿谨记在心呢。”
达扶沉默不言,似乎默认了修瓶心思。
“爹,你何时,才能醒过来,再陪瓶儿胡闹?”修瓶语调微哽,在墙沿挖着地洞的盘瓠听见一阵极低的啜泣声,忙跑来蹭修瓶腿角。修瓶抬起略带黝黑的小脸,长长的睫毛沾着细珠,眼眶也弥漫着水雾。
“上来吧,小盘瓠。”修瓶提起它的前脚放到膝上,“你知道么,从前我爹,也喜爱这般抱我。”
修瓶靠床绻缩着,身子疲累,清风拂着倦意,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密族居于山底盆地,四周群山环抱,易守难攻,平日炊烟袅袅,宁静如世外桃源,因洛陀山某些族群协议,即便卓挠当年害死众多勇士,其他族人也不会明着来密族闹事。
这日艳阳高照,修瓶正在布灵谷悠闲濯足,霜月突然从崖顶飞身掠下,严肃地站到她身旁:“你该知道猎手仪式两月后便会举行吧?”
修瓶偏过脸,笑嘻嘻地望着粉衫长裙的好友:“当然知道啊。”
“若这次过不了关,你便无法成为密族猎手,无法获得分配的猎物,无法选择自己的心上人,你将背着‘密族最烂猎户’受尽嘲笑,以后,比你年纪小的猎手也能欺负你,你密洛伊·修瓶,会成为猎物。”
修瓶不答,只是扮个鬼脸,扯过岸边的花朵扔入溪流。
霜月也坐到溪边岩石上,凝视着眼前潺潺流水:“这些年,你受的冷眼与嘲笑,还不够么?还要再背一种称号?”
修瓶咬着嘴唇,用力将最后一朵野花丢入水中:“霜月,我不想走哥哥的路。”
霜月叹道:“你哥哥没有错,他只是为人所陷害,你不想还他公道吗?”
“公道!国王懂公道吗!你要我成为哥哥一样的高手,在征战时被光荣选中,曝尸荒野然后被冠上‘叛徒”的称谓吗?”修瓶突然尖声叫了起来,“我不想做出头鸟!不想招惹任何人!我只想好好的活着治好我父亲!”
霜月也嚷道:“你招惹的人还少?你几次三番陷入险境,你总是喜欢叫人担心!”
“你应该知道,洛陀山里,还无人能要我的命!”
“你也就靠冥弓逞强吧!你哥哥拼了命为你取冥蝶,是让你做一名到处胡闹的‘妖女’吗?”
“你呢?你不也被族人称为‘妖月’?”
“不许提这两个字!”
霜月忽然发怒,一把将修瓶踹入溪中,生气地背身而坐。
修瓶自觉失言,便软下声音,嘻嘻一笑:“行吧,我答应你,今年的猎手仪式,我会认真对待,做为密族第一女猎手之友,我修瓶也不敢给你丢脸呀。”
“那现在马上跟我去练箭!”
“又要练箭……哎,很枯燥啊!不如我们去摘野果吧?”
“将你指东打西的烂箭法改变,再来跟我提条件!”
修瓶无可奈何,只得随着霜月沿着刀削般的石壁爬上崖顶。
“看好了!”霜月右腿微曲,长弓扬起,一箭射中瀑布右侧一颗白桦树,顿时树叶若雨,纷纷飘下谷底深潭。
修瓶手执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冥弓,屏息看着霜月的手势,待她射中白杨,便飞快取箭,接连射向落叶,箭鸣不绝,落叶无妨,却惊起一片布谷鸟扑翅乱飞,有几只逃得不够快的,便被羽箭射了下来,而霜月望着好友直落碧潭的箭,无奈的敲额暗叹,“她这真的是‘认真对待’么?”
一阵叶雨下完,修瓶的羽箭不过插中数片白杨,而随之掉落的布谷鸟竟有十数只,加上为箭所伤而浮白于潭面的鱼,偌大的潭一下便满了,修瓶挠挠额前绒发,笑道:“它们够我饱餐一顿了哦。”
“汪汪……”盘瓠跳入深潭,不顾一切地去捕捉那些小兽。
霜月满脸寒冰,修瓶顶着烈日都能感受到她的怒火,连忙赔笑道:“再来一遍!”
“眼鼻口观心,看招!”霜月令修瓶站到白杨下,随即用弓横打树干,树枝纷纷断落,修瓶略避不及,便被树枝打中身体,如此练了数刻,修瓶鼻青眼肿,累倒在树下直呻吟。
霜月无奈地看着好友,怀璧为罪,修瓶,你如此箭术,如何保护自己?天下觊觎冥弓之人何其多,你果真从不担心?然她见修瓶小脸青紫,心中毕竟有些难受,只好走去拉起她的手,道:“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我们去打猎。”
修瓶龇牙一笑,抱起盘瓠随霜月走出布灵谷,修瓶的四只猎狗一直等于谷外,见了主人,忙围上来听命。
今日运气不错,于崎壑间走了一会,霜月便闻到了猎物的味道:“修瓶,准备,寅时方位,有条貉。”
修瓶连忙将冥弓蝶箭搭上,紧紧盯住寅时方位那片小树林。
“五百尺……四百尺……三百尺,射!”霜月话音未落,两道绷紧的弦就弹出了蓄势待发的箭,只听前方一声怪嚎,几条猎狗立即冲上前围住受伤的猎物。
修瓶箭射左上角,拦住貉的去向,霜月的箭则恰好射中貉腹。二女配合默契,狩猎时极少失手,毕竟霜月‘密族第一女猎手’之称并非虚名。霜月提起已被大狗咬断喉咙的貉抛给修瓶,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霜月吸了吸鼻子:“嘘……小心,巳时方位走着一条野猪。”
“野猪?本季与猪的缘分略深啊。”修瓶抿抿嘴唇,凝神屏息,等待野猪走入视程。
“不好,它转向未时方位,气息越发淡了……”霜月暗暗蹙眉。
“猎犬!追!”修瓶率头跑向猎物,盘瓠不甘落后,紧跟主人飞奔。
猎犬默声奔跑,越过沼泽翻过岩石,闻着猎物的气味迅速逼近野猪,野猪亦有所警觉,撒开四个猪蹄便跑,很快与猎犬拉开了一段距离。不过黄毛犬速度极快,它风驰电掣般飞跑,很快追上野猪,低号着挡住猎物去路。
很快,其余猎犬也追了过来,它们窜腾着,不时咬野猪的腿与腹。狩猎原则之一:避其锐气,击其惰归。野猪外形虽笨重,但它的獠牙从不好惹。
“倒下吧!”数十道箭唳飞来,将野猪刺成了个刺猬,野猪嗷叫而倒,黄毛犬一个猛跳扑上去咬住猎物喉咙,直到野猪毙气,才拔出沾满鲜血的犬牙。
“啊哈,这大兽!比得上那条金猪了!”修瓶指着横倒于地的野猪,道,“若是叫尼族人瞧见,他们得禁食一日,以祭猪魂吧?”
“这不是尼族山头,放心。”霜月背好弓箭,运足气力,一脚踢上野猪身体,正待搬猎物下山,又忽然皱紧了鼻子,“等等!我的陷阱里,有一股令人讨厌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