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幽深,草木葱郁,披着烈烈炎衣,仿佛无形中笼着漫漫薄雾。悬崖旁长了许多马尾巴松,高岭上则是参天的落叶松。霜月与修瓶往燕子坡的陷阱赶,走到一片紫蓝色的鸢尾地时,已经能听见陷阱传来的微弱声响。
“霜月,陷阱里会是何兽?”修瓶探到陷坑边一瞧,却是个大活人抱着肿得老高的腿坐在陷坑的竹箭上。
修瓶笑眯眯的与那面色青白的少年打招呼:“嗨,你好啊?”
霜月冷着脸,精巧的鼻子不屑地哼:“果然又是你!”
“嘿,小丫头,我说怎么这么倒霉,原来又遇到你!”踹不死悉落了修瓶,马上变脸向霜月求救,“嘿,小美女,可否拉我一把?”
“你被毒蛇咬伤啦?你别动,我给你找药!霜月,你帮他吸毒可好?”修瓶瞟了下踹不死的伤腿就冲出燕子坡,霜月不及拒绝,只得气愤的跺脚。
踹不死眨眼道:“小美女,承蒙照顾了,虽然怪不好意思的。”
霜月冷笑:“还有力气说话,看来毒不死你,本姑娘没空,走了!”
踹不死连忙有气无力地呻吟一句:“嘿……痛死我啦,姑娘救命。”
霜月冷眼瞪着这轻浮少年,若不是见他中毒,铁定一脚把他踢下陷阱深处。这会儿他只手扒着陷沿,虽然臀上插了几支竹箭,但还未落入底下的铁镞丛。
霜月拿出随身携带的拔火罐,往里点上一片枯叶,快速按到踹不死伤口上,只听“滋滋”几声闷响,火罐带着未熄的火焰即刻吸住红肿的伤口,源源不断的吸引毒素褪回伤处。此时踹不死全身无力,牙齿不由自主的打着冷战,扒着陷沿的手眼看就要掉落下去,霜月忙一把抓住他的手,道:“喂,你别晕,别弄坏本姑娘的陷阱。”
踹不死强支撑着一直往下垂的眼睑:“怎么,舍不得我?”
霜月恼怒地使劲拉他上来:“闭嘴,臭无赖!”
踹不死呼吸越发困难,但仍不放过调奚她:“小美女,你这陷阱专是捕我吧?我踹不死上山下海十几年,还是头一回为陷阱所困,怎么,你该不会是上回……就已经对我……念念,不忘了吧……”
霜月听他自称踹不死,直想一脚踹死他:“再多言一句,便叫你毒发身亡!”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惜,可惜!”踹不死瞥了眼拔火罐,脸上写足了遗憾:他希望,此刻吸在腿上的,是美女的樱唇啊。
“死吧你!”霜月又气又恼地拔开火罐,倒出一滩黑浓恶腥的毒血。
“我来啦!”修瓶拿着草药一路飞跑到踹不死身旁,未管他被火焰炙出的小水泡,拿箭头分十字划开他的伤处,便将捣烂的草药敷上。
踹不死这时半昏半醒,只依稀瞧见那袭紫白色身影熟练的包扎他的左脚。
“他不仅受了蛇伤啊。”修瓶摸上踹不死脉博,脉象虚弱,显然受了挺重的内伤,“带他去山洞吧。”燕子坡有一处山洞,不大不小,用于休歇正好。
踹不死便在燕子坡住下了。修瓶请教了族中大夫,求了一付药方,每天入深山挖药为踹不死更换;霜月负责一日三餐,顺便与其斗嘴生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霜月似乎很容易被这异族少年挑动肝火,半月形的山洞中,时常传来霜月气愤的咆叫声。
离猎手仪式只余一月。修瓶每日于布灵谷练箭,使得布灵谷虫鸟绝迹,便是爱跃出潭面戏耍的鱼虾,在修瓶练箭期间,也不敢近其十尺。修瓶的箭偏得太厉害,往往盘瓠在谷口追捕蝴蝶,也屡屡被射中,所幸箭的力度不够,盘瓠跛行数日,便也自行痊愈。
今日夕阳正美,密红色的云霞呈金字塔般聚集在洛陀山的西方,黄昏无风,溪岸红柳轻垂,倒映在愚溪中,勾勒出一幅色彩浓烈的画。踹不死身子大好,知道霜月此时不会来山洞送餐,便走下燕子坡,信步而行。
树木成荫,倦鸟归巢,好一片怡人景色。踹不死许久未得清闲,闻得山花芬芳,心中甚为愉悦,便施展拳脚练了阵武,待周身活络,才又沿着轰隆的溪声负手漫步。
“断崖,深谷,青松,红柳,白杨,瀑布……嗯,那是……密洛伊·修瓶?”踹不死自言自语,一路走一路数着风景,走近瀑布群时,忽然发现飞瀑底下躺着一名少女。
“真的是这小丫头啊。”踹不死索性坐于崖边,俯视着倚在青石边任瀑布冲洗的赤裸少女。
修瓶拈朵千日红,放鼻尖一瓣瓣闻着,垂落于潭面的长发飘浮着,似墨染的花,超凡,出尘。潭边倒映着一排千日红,如火球般随波跳动。潭水清辙,立于百米高崖也能一览无余。踹不死随手拔了根茅草叼着,若有所思的看着底下雪白少女。
修瓶不时抬起柔若无骨的手抚掠后方急下的瀑布,飞溅的瀑水打上手掌,清凉有劲,于指间投出一道彩虹。
少女初成长,微微隆起的曲线足够俘获一个季节的目光。河水淌过她娇柔的胴体,携带一抹凉意透入那晶莹剔透的肌肤;偶尔有小鱼探出石穴,游到少女足底又忽被瀑响惊散。山谷远处钟声洪亮,穿云裂石般传遍洛陀山。踹不死抬首仰望,暗想:“是哪族人召集的钟声?”
修瓶听到钟声,脸上现出若有似无的笑意。轻身一纵,便潜入潭中,如鱼戏水,轻盈的游向潭岸。踹不死直勾勾盯着那游弋的身影,一瞬间仿是入了梦一般,莫名流出两道鼻血。
晚霞映醉了一个少女姣美的面容,也看醉了一颗少年的心。踹不死盯着修瓶穿上她的衣裙,斜系上一块色彩斑斓的兽皮,再背上冥弓蝶箭……
“谁在山上?!”修瓶忽然转身,一箭射中踹不死的布靴。
“嘿,看来你的箭法也不是烂到无药可救嘛。”踹不死提着羽箭轻身跃下石崖,勾转着箭尾交还给修瓶。
“你窥看我?”修瓶稍黑的脸蛋上扑着两团可爱的红晕,樱唇若桃,鲜润柔美,一双明媚的眼睛若秋波般荡漾,无限顽皮地望着踹不死残留的鼻血。
“咳咳……小丫头!”踹不死一时给她问得够呛,只得尴尬的摸摸她湿湿的长发。
“猎手仪式报名的钟声响了,我需回村了,你可跟我一起来?”修瓶似乎并不介意被偷窥一事,也许她仍不懂男女有别,也许乃塞外风气较宽?
“猎手仪式?”
“是呀,今年是我最后一次参加猎手仪式,你可来看?”
“如此趣事,如何能错过?”踹不死马上改变计划,决定应邀前往。
“嘻嘻,你看着吧,我一定会通过的。”
“以你射我那一箭,我确实不必担心。”
“嘘……今日之事,你可要保密哦!”
“放心吧,绝对保密!”踹不死暗笑,“敢不保密么?”
“还有啊,这个谷,叫布灵谷,是我与霜月的秘密山谷,”修瓶眨巴了下秀气的睫毛,“如果霜月有一天带你来,你千万要当作是第一回知道哦!”
踹不死不可置信地笑了:“霜月?她会带我来秘密山谷?”
“你是第一个令她动气的男人,我猜,她总有一天会带你来布灵谷。”
“她不是很容易生气吗?”
“你错了,霜月从不动气。当然了,除了在布灵谷。”
“原来,我有这么重要的位置?”踹不死将信将疑地思付。想到霜月发怒的俏脸,心情不禁有些愉快。
“走快些,天快黑了!”修瓶于林间纵腾,轻巧的走出荫密的荆棘林。
踹不死回首望望布灵谷,一侧为深钩荆棘,一侧为高崖石壁,白杨拔地耸立,瀑群激越湍流,果然很适合做为秘密山谷。然一般此等险谷,多藏丛林凶兽,布灵谷为何兽迹全无?但转念一想,冥弓现身之处,普通凶兽何敢近身?
踹不死随着修瓶一路快跑,来到一座木屋鳞立的村庄,修瓶一步三跳,娇嚷着跑到村落中间一所三角形木屋,“族长爷爷……修瓶来了!”
“你这小坏蛋,总是要到最后才肯出现,无端叫人担心!”族长举起长仗敲敲修瓶脑袋,和气地吩咐,“快,去抽号!”
修瓶笑着跑进族长厅内,踹不死则打量着族长所居住的简陋木屋,直到族长请他喝茶,他才随之入座。
“少年人,上次蒙你搭救修瓶,老朽在此谢过了。”族长拱手揖了一礼,踹不死忙起身回礼,“不敢当,族长,您折煞踹某了!”
族长一双老眼闪着精明的光:“少年人不是塞外人氏吧?”
“踹某一向四海为家。”
“这段时间霜月和修瓶常往燕子坡跑,少年人,我族敬重勇士,然你若无法护她二人周全,还请三思。”
“这老家伙!”踹不死暗暗砸舌,当下只能说道,“修瓶与霜月予我有恩,这份恩情,永世不敢忘!”
“我族霜月才貌双全,深受猎手敬重,你须得当心,莫被我族勇士追着乱打。”族长忽然一转语调,颇有寓意的笑了。
“这老家伙!”踹不死心神领会,只端了热茶,轻轻拿茶盖扣拂着无花无纹的松木茶杯。
踹不死正无聊间,修瓶兴致勃勃地跑出来,抱住族长脖颈一阵娇笑:“族长,修瓶是八十一号!”
特基笑着点点她秀气的额头:“八十一号啊?那八十二号可惨啦,做你这小坏蛋的靶手,非得被你气死啊。”
“族长,你要说的是‘八十二号可幸运啦,有我密洛伊·修瓶做同伴,今年,保准能成为一名真正的猎手!’”一老一少嬉笑玩闹,如平凡人家那般温馨。
踹不死藏在茶杯后那抹顽劣目光,忽然闪过一丝温然:“这老家伙,不愧为一族之长。其他族人避小丫头如蛇蝎,唯他喜爱倍加,想来,两家颇有渊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