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这是难得的热天。草地都不是翠绿的了,灰白灰白的,由于前两天下雨,地上残留了些许水渍,太阳晒后总有不断向上的水汽,这水汽模糊了人的视线,让人有时候会分辨不清地面和灰色的草。
不知道这是因为水汽,还是因为跑步时间过长而引起的疲惫现象导致的。白城不知道自己已经跑了多久了,他只知道自己喉咙处似乎有淤血在堵着,腿很疼,手脚也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他看不到前方队伍的末尾了,监察他们的军官也不见了踪影,他早就骑马跟着部队向前走了。
白城还记得那个叫崇明的军官头一天见到自己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那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惊讶。
“啊,你就是白城吗?”他说,“我听说过你,你就是宗道手下的那个幸存者吧。我跟宗道是老熟人了,他跟我说过你注射药剂时的反应,那可是闻所未闻的。”
当然,这之后他脸上的表情也归于了平静,再后来,那简直是失落和厌倦了。
尤其是知道他是被军械部丢过来之后,这层失望就更加明显化了。他毫不掩饰,但最后大概是放弃他了,所以都没有催促白城完成训练了。
这不是针对白城个人,军部里的法则就是如此,无用着弃之。军队里不需要同情弱者,军人不会因此被拖慢脚步,他们只只需要迈步上前就足够,这是军人的本分。
白城被抛下了,只因为他是一个异类,在这些体格过人的战士之中,他显得格格不入。
药剂的强化作用对他无效,他还是原来的体格,没有任何变化。
注入药剂成功的人会有发生畸变,这种畸变当然没有堕落成堕珈那样的明显,它是很微小的,有的会在额角上生长出一小块犄角,正如苛泰,他把帽子带得很低就是为了遮挡住他额头上的一小块突出的角;宗道的手部有鳞片,这是异变的另一种表现。
白城并没有。
异变会让人的身体机能得到大幅度的提升,通常也会有自愈能力,这种自愈能力很微弱,若要具体的来形容,那它只是:让伤口愈合的时间缩短些许罢了。
当然,这种能力也分强弱,天赋极强的人即使手指断裂,也能在三天之后重新生长出一只新的来。
而白城的肌肉力量没有得到提升,而且没有自愈能力,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这一度引起了他人怀疑,他们猜想白城并没有注射药剂,但很快这个猜想就被否认了,宗道和严都保证过他绝对注射了药剂,并且他们声称那次经历他们永生难忘。
想来这真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宗道和严知晓了这个情况后都哑然失笑了。
身体机能没有得到改善?这算是怎样的一种结果?他明明引起了那样大的动静!他的血也是单纯的红色,那么他们亲眼目睹过的积攒了几厘米厚的黑色鲜血又是怎么回事?那是泼墨般的场面啊。
宗道开了数十枪,把附着在白城身上的怪物的甲胄轰击成碎片,把他的肌肉和组织都击打成模糊的块状。后来甲胄脱落了,肌肉复原了,血液停止流失了……力量也荡然无存了。
他经历了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白城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于是在这群战士之中他显得这样的突兀。
喉咙干渴无比,血腥味直冲上来,这逼迫着白城不得不停下来。他一停下来就咳嗽不止,喉咙都要咳破了似的。
空中是一轮耀眼的日落,没有云,只有橙蓝色的天空,无限高的天空。白城仰望着,然后把双手举在自己的眼前,它在微微颤抖。
要是它能出现一片鳞片也好啊!
白城颓然地坐下,用手狠狠地往地上砸去。疼痛感立即传递过来,又让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手被划破了,草地给了他有力的回击。
中午,白城快走到森林入口了,高大树木的茂密的叶片为他送来了一片阴凉。
草丛中传来动物跑动的声音,树的枝叶被翻动的声音。
白城向里望去,一匹褐色的马赫然在他面前停下,马上的人并不是崇明军官,而是和他在一间营房里的纳。
又是他过来找白城。
长跑的训练是白城永远过不去的难关,他们每回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后,白城都会连一小半路程都没跑完。每当这个时候,纳都会来找他。他骑的马是从崇明军官那里借来的,纳说这是军官的指示。白城能够猜到,崇明顶多是默许了。
“又是你来了啊。”白城把手搭在纳的肩膀上。
“走吧,兄弟。时间不多。”
“我知道。”白城笑着说,“我又没饭吃了。”
这个时间点是饭点,所以纳才能有时间骑马过来。
和白城在同一个营房里的人有六个,除纳之外,其他人或多或少对白城有些冷眼相待,毕竟白城的不同之处就明显地摆在那里。明显的弱势个体自然会被另眼相看,这是群体意识的另一层表现。
唯独纳对白城十分友好,并且处处照顾着他,以平常的目光看待他。
“我们两个很相像啊。照顾一下怎么了?”他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纳接受注射后没有体能提升,但是感知能力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度,听觉、嗅觉、视觉都十分敏锐。
体能没有得到显著提升,这恐怕就是他口中的“相像”之处了。
究竟这是否是具体缘由,白城没有细问,得到了队友的接纳已经让他很欣慰了,所以他尽量对纳友好相待。除此之外,白城对纳友好相待的另一个原因,是由于他从纳的眼神中窥探到了来自家乡的熟悉的温暖。
“上马吧。”
白城点头回应,之后登上了军官的马。
马蹄踏在叶子上的声音在林子里簌簌作响,干燥和炎热被潮湿和闷热所替代,在颠簸的马背上,白城感觉到自己离训练基地愈发近了。
结果好像跑了很久才到达,不知这是白城的主观原因,还是客观时间就是很久。
纳不是一个讨厌尴尬相对的人,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他是那种不介意两个人相处时沉默不语的人,有些人总受不了这样的沉默,会想方设法的找出一点话题,打破它。纳就不会这样,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
这正是白城此刻需要的。
白城无法习惯这样的挫败感,他能看到自己和军部中的其他人的差别。挫败感之下,他需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这样其实也好。自己还是人类。
“回来之后还会像现在一样吗?”
“会和现在一样的。”
兀然间,白城回想起那天所许下的约定。那天羽音望着白城的眼睛,问他回来后,他们的关系是否会同分别前的一样。
现在听来,那句话简直就是一个神一般的预言。
好在,他还和以前一样,虽然经历了些与众不同的事。
白城阴郁的心情变得明朗些了。
马蹄在不停奔踏,他能看到训练基地了,坐在马背上的白城又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果然回到基地的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冷漠的眼神。
看到他的那些军人,都向他投来了冰冷的嘲讽的目光,骑在马背上的他是那么的显眼。
也不过是一些被怪物的血染脏了的人形兵器罢了。他想。
他下马过后,其他营队里的人凑了过来,像是观望畸形的怪物一样地打量着他,在用眼神攻击着他。大概有十几个人左右,他们说笑着走到了军官的马边。嘴里说着说着什么,回来了,回来了。
白城有些受够了,难道哪里都会有这种想要用嘲讽他人来为自己增光的人吗?
几乎每天都有人会来白城所在的营地,来“观赏”他,就像去动物园观赏新奇动物。大概又是刚刚听说过白城经历的人,在好奇心的趋势下过来凑凑热闹的。
这回来了三位,身高体型都相似。其中有两位是兄弟,非常幸运地都成功了。他们分别是艾文和游利,走在最前面。
“你们是没训练够吗?身上的力气还没用完是吗?”白城的营队里走出来的一个人,那是吴永,白城对他有点印象,但白城对他的认知也就仅仅在见过几面的基础上,还不知道他名字。
但是他走了出来。
“老子力气有没有用完关你什么事儿?”来者毫不客气地说,看来他一点没有因为人少就觉得自己处于弱势的一方。
白城营队里有些想取笑一下白城的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队友”,这个词立刻让他们全部连接在了一起。
“哥们,看来以为自己了不起啊。”吴永直接上前,向三人走去。
一只手拦在他胸前。
“不用了。谢谢。”白城说。
吴永一愣。
三人也愣住了。不久,他们毫不掩饰地笑了。
三个人明显和白城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注射强化剂后,他们的身高和肌肉都得到了明显的增长。白城说“不用了”,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来跟我单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