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一场逃亡,并不是属于浪漫主义式的盛大逃亡,而只是在单纯地恐惧所笼罩下的狼狈出逃。
那头由老人异变而来的堕珈的最终形态丑陋无比,丝毫没有自然进化所固有的美感,它全身的肌肉就像是被填充进了肥大的皮肤中一样,尖利的爪子也只是像被削减了的骨骼。
但不得不说的是,这副诡异的形态给它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和敏捷,它可以灵活得像只豹子,在高速奔跑时攀爬跳跃。
然而介于它臃肿得像是灌了水似的肚子在拖延着它,以及它奔跑时的不必要的动作,堕珈在路上并不像是在追赶敌人,而是像是在疯狂破坏。
白城不顾一切地向前狂奔,他没有一次向后张望,去观察堕珈距离他有多远。在这危急时刻,白城保持住了最有用的理智,他尽量减少任何一次浪费时间的次数。
白城选择了人迹更少的小路,越是错综复杂,越是杂物成堆,白城就越倾向于选择它们。现在最有利于白城的就是他的体型,他在小道上穿梭、转身,比堕珈更容易躲避障碍,这给堕珈的追击造成了困难。白城依据身后传来的响声,来判断堕珈距离自己的远近,一旦声音超出了他认为可能出现危险的范围,白城就会选择,立即转动方向。
依靠着这种逃亡方式,白城一次次的躲过了堕珈的利爪。
越是在危急时分,越不能自乱阵脚,这是吉交给他的。
但白城有一个不能忽视的重大不利处,那就是他的体力。白城的体力消耗很快,根本无法和妖魔化之后得到的异形生物相比。
血腥味在白城的口腔里越来越浓重,口腔里满满的都是甜腥味。
堕珈突然撞击在白城身侧的一处颓败的墙上,顿时灰尘四起,碎石满地,白城被冲击得踉跄摔倒,他没有停顿和检查伤口,他立即爬起来,继续奔跑。被擦伤的地方过了一会儿才传来痛感,白城低头一看,他的手背上已经流下了道道的血痕。
堕珈发起了扑击,这是迅猛而强烈的击杀手段,白城不知道躲过了几次这样的攻击了,最侥幸的一次是他的肩膀,堕珈的利爪擦到了,他没来得及检查伤口。每次都一样。
扑击的代价就是时间的耗费,每次堕珈发起攻击过后,它都会因为他的重量而撞毁一堵墙,或者撞到树丛里去,这位白城赢得了逃脱的时间。
白城的体力几乎快跟不上了,全身的伤痛也一直在磨打着他的意志。她现在正在穿过一座小树林,这里枝叶繁茂,白城不顾一切的冲刺,让他的手臂不断的被树枝擦伤。
但是出口就在眼前,那里也可能即将转化为地狱,但在那之前,白城要赶过去,他要让所有人逃亡,要亲眼看到自己所在意的人都坐上出城的马车。
堕珈发出震怒的呼吼,白城几乎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他只看到一道黑影向着自己横冲而来,奔跑中的白城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他没有掌握住平衡,一个闪身失败让他摔倒在树林里。
身后传来一声脆响,白城慌忙回头,只见堕珈一头把一颗粗树枝撞断。那树枝是属于一棵枯朽了的大树的,白城一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树枝被撞回来的那一瞬间。几乎与树干粗度相当的树枝应声破碎,碎木屑在空中爆散开来。
堕珈也因为这一冲撞而晕头转向,它用手扶住地,像个犯了懵的人一样摇了摇头。
它展示出了人类的一面,然而它再也不可能为人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白城流露出更多的情感,他抓住了这个时机,他趁着这个机会起身逃跑。在这树林里无法与堕珈周旋,本来异化后的人形生物就更接近于野兽,在这杂草繁茂的树林之中,它甚至可以如鱼得水,所以它才会有了一个突袭白城的机会,虽然可能由于什么原因导致它没有定位成功,没有用它的利爪将白城撕成两半。
一旦进入城区,白城就占据了上风,他有更多的闪避可能,错综复杂的城市网络为他提供了完美的逃生空间,并且在居民点,白城可以有机会拿到刀刃,如此一来,他就有了搏杀的资本。
进入城区之后,也有着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堕珈舍弃了白城这个目标,转而去追击更容易受到攻击的民众。白城并不认为这算是一种脱险,他反而是这种情况为更大的隐患。倘若堕珈袭击了普通民众,那么白城所面对的敌人将不是一个,他将在怪物成群的村镇里逃亡。
所以白城想尽快抵达城区的目的,是为了寻得武器。
现在还没有更多的堕珈向这里赶来,只要斩杀掉这头堕珈,白城就会为城里的人们争取到更多的逃亡的时间。
在这个时候,白城觉得自己仍然在军队中,他有着保护群众的义务。
想来真是可笑,难道他对那个杀戮成性的军队有着不可言说的归属感?
不,在这一危机时刻,什么军队、什么职责什么任务,都不过是完全没有意义的观念。白城想要击杀这头堕珈,是基于最原始最根本的尊严,那是属于人类的尊严。
在这种时候,谁都想要拯救“自己”。
疼痛感不过是过眼云烟,疲劳感也不过是小小的阻力,白城狠狠的咬紧自己的牙齿,他像野兽似的疯狂奔跑。
羽音还在城里,她应该还在城里。白城必须要前进,他需要用自己的双眼去目送羽音安全离开。
有着这样的一层信念,白城很快就看到了宽阔的大道,砖石砌成的房屋就在眼前。白城逃回来了,同时他也带进来了不速之客。
堕珈紧随其后。
白城一头扎进了一户人家里,他想利用门框拦截住堕珈。
但显然这是白费力气,门板破碎的声音在白城闯进屋后就立即爆发,白城转身防御,他用他的双手抓住了堕珈的利爪。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没想到屋子里还有人。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她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抓住被子,显然是刚刚被惊醒。
白城居然闯入了一位姑娘的闺房,但他没空去哑然失笑,也没空向这位女孩道歉。
“去拿刀!”
堕珈狰狞的脸孔近在咫尺,它锋利的牙齿不整齐地排列在它那夸张的嘴上。白城死死撑住。
“什么刀?!”
“快去拿刀!去拿砍刀!”
堕珈趁着白城慌忙大吼的这一机会猛地向前推进,它的头颅像是弹药似地冲上前来,白城想要躲避,却已经晚了。
然而在最后一刻,堕珈抬起了头,锋利的牙齿几乎扫过白城的脸颊!
惊奇之中,白城看到了堕珈眼中闪烁着的光芒,它那双赤红发亮的眼瞳中似乎藏有眼泪。晶润的水珠在火焰中莹莹发亮。
白城的心在这一刻猛然震动。
“快去拿刀!”
这个老人的身上再也没有可以拯救之处了,白城的眼中只有悲切的怜悯之心。原来刚刚在树林里,是“他”救了白城,这个可能生前处处不如意的老人在最后还是保持住了人类的一丝理性。
是该解脱的时候了,老人以堕珈的身躯多活一分,就是多一分的痛苦煎熬。谁知道在这魁伟的身躯之下,那瘦弱的灵魂在经受着怎样的恐惧和考验?
屋里的女孩在尽快的搜索着武器,而白城和堕珈在僵持着。
“都在这里,怎么办?怎么办?”
女孩双手握刀,手臂剧烈颤抖。
“用你最大的力气,把这把刀插在他的脊椎骨尾部!快点,狠狠地刺进去!”
“啊?!”女孩没想到居然要她来动手,立刻方寸大乱,“我怎么行?”
女孩也不过十九岁,有着比较文静的性格,最多不过是大大咧咧地说话。她不喜欢冒险,没做过多少体力活,属于一直以来都只是在父母的保护下长大的女孩,考虑最多的就只有要怎样才能把一朵花秀好,怎样缝补衣物之类的事,毕竟快到了嫁人的年纪。
现在白城在对这样的女孩说:把刀举起来,斩下去!
还是对着这样的一头观念中的怪物。
女孩怎么可能可以瞬间下定决意?
“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只有这句话,白城咬着牙说出来。
堕珈就像是一头疯了似的野狼一样拼命地向前推进,它狰狞着面孔,嘴巴裂开到最大程度。但它始终没有一口咬下白城的脑袋。
“快点!”
越拖慢一秒钟,就更多一份危险性。没人知道堕珈会不会在下一秒咬断白城的脖子。
没人能料想到那藏在怪物面具下的老人,能支撑到哪一秒。
危急,挣扎,不安,惊惧……
在这一狭小空间里,怪物的嘶哑声音、两个人的粗重喘气声、猛烈的心跳声都交杂一起,组成了惊心动魄的恐怖鸣响。
是压迫感抬起了女孩的手。
她绕到了堕珈后方,她听着堕珈野兽般的吼叫,看着身子在一进一退间挣扎。
她双手反握住刀柄,朝着白城所说的位置狠狠刺下那把银白色的刀。
白城快要支撑不住了,堕珈的长舌在他的脸上周游,冰凉、粘稠,疼痛……
堕珈品尝到了猎物的美味,它的冲击力量更加强大了,而就在这一刻,女孩握紧了长刀,将它送进了怪物的体内。
堕珈没有痛苦地吼叫,它几乎对疼痛感免疫,但女孩的这一刀并不是毫无效果,堕珈几乎丧失了对下半身的控制权。堕珈就像是一座被推倒了底座的雕塑,它开始倾斜,重心向前,它依借着白城站立。
这种依靠很快就结束了,堕珈凭借本能想要防御,它的利爪伸向了后方。
“啊!”
女孩被眼前这一突变吓傻了眼,她丢下刀就跌坐在地上,利爪从她的长发上扫过,犹如利刃扫过麦草。
白城趁此机会,从地上夺取那把刀,他在起身之时斩断了堕珈的一只手臂。下一刻的攻击随之到来,白刃刺破堕珈的胸口,那坚韧如钢铁的外皮下,是一颗柔软的人类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