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在人群中游走,他能够很轻易地分辨出哪些是从河边小镇逃出来的幸运者,白城能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黑暗的曼陀罗花。
忽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那熟悉的黑色长发,它像是流水般流畅,而它的主人也文静自然,与这长发相配。
白城顿时感觉自己产生了幻觉,羽音难道还没有逃回家里吗?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和自己的姐姐一起逃出这座小镇了吗?
可那长发的主人的相貌,和她身边的朋友真真切切的告诉了白城:这的确是羽音和胖子。
白城的一颗心变得急切起来,他拨开人群向前推进。在这过程中,羽音也用眼角的余光发现了白城,她忧愁的眉角平舒开来,整个人放松下来了。
“你们怎么还没逃回去?”白城赶到了他们身边。
“等我们到的时候,这个小城镇就已经乱了,是那些在海岸边的人通知的。”胖子赶紧回答,“而且我们也把危险的消息告诉了大家,花费了一点时间。……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赶回来。”
在主观时间上,白城认为刚刚那段时间十分漫长,但其实他与堕珈搏斗,从海滨城市逃回来,一共也没花多久。但其实客观时间上并没有过去很久,所以在这时他才能碰见羽音。
白城感受到了手部传来的温暖,那是属于羽音手掌的温度。
“对不起,跑的有点慢了。”
“没事。”
羽音笑了,“你终于回来了。”
一句短小的话中,不知蕴含了多少的情感。
“羽音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担心你呢。还说着要回去救你。”胖子的话中有着调侃的意思。
“别担心,我回来了。”白城也握紧了羽音的手。他把放进口袋里的那只手又往里塞了塞。
“别在这里说笑了,赶紧走,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白城说。
“你们先走吧,差不多要分开了,我要走那条路。”胖子指了指旁边的一条小路。那条路通向他的家。
白城立即会意,胖子也有家人,他也要去确认他家人的消息。
“明白,我知道的。”白城点头,“多谢你把羽音送回来了,这丫头要是不舍得走,肯定会拖累我的。”
“你这么说,小羽音可就生气了哟。”胖子裂开嘴笑,然后加快了脚步,走向了那条属于他的路。
羽音没有生气,她反而给白城一个温暖的拥抱。她的那些担忧终于可以作废了。
白城因为她这一个拥抱愣了一下,经过瞬间的犹豫,他把藏在口袋里的左手伸了出来,回给了她一个拥抱。结束后,白城又把左手藏进了口袋里。
“没事的,放心吧。 ”白城亲吻了她的额头。
吉在门口等待着,宋阿姨把头发挽成一个结。两个人的手中都提着一个不大的包袱,那是一定要带走的贵重物品。
在这种紧急关头,他们居然还在等待着自己,白城顿时心头一暖。然而与此同时,他又低声自语:怎么这么傻?还在这里等着。危机都快来了,不是吗?
堕珈同化的能力十分强劲,只要被咬伤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普通的人就很有可能转化为堕珈。简单来说,堕珈数量的增长是很难把控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待会儿会有多少堕珈奔袭而来,那又将是怎样的一种恐怖的景象。
但他们在等待着白城。难道不应该吗?就像白城想要确定他们的安全一样,吉和宋言阿姨也想要确认白城和羽音的安全。
想必和白城他们分道而行的胖子的家人,也一定在他的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孩子回去吧。
吉和宋言阿姨看到了羽音和白城,脸上僵硬的神情就忽然松懈了下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吉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
“你们有雇车的吗?”
“现在这个时候,哪里有车子可以雇?能逃的都逃了人,被雇的都被雇走了。”
听了他的话,白城环顾四周,天色已经全暗下来了,路上到处都是火把的光亮。他借着这些光亮看到了黑暗中有一架马车。
“那边的不行吗?”
“人员都满了,不允许再上车。”宋言说,“我们都问过了。”
“走,再去试试。”白城对眼中仿佛有着明亮的光彩。
吉被他的眼神震住了。
白城的眼里是坚毅和决绝,展现出了属于年轻人的冲劲。绝不能说这是鲁莽,她只是放弃了犹豫。
相比之下,白了胡子的吉就老了,他学会了犹豫和担忧,抛弃了奋不顾身和拼命相争。吉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很好的转变。
“那走吧。”吉说,“羽音也一起来。”
白城和羽音的恋情,吉和宋阿姨都知道。
“嗯。”白城点头,“对了,你们的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金首饰之类的。”吉说,“我们现在相当于难民,我不敢保证政府会不会给我们提供生活的保障,所以这些东西是必须要带的。毕竟是硬通货。”
“哦……”白城低头应了一声。
他想起来刚刚与自己分别的周明兰,她身上应该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了,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度过这次难关,能不能找回她的父母。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白城收回思绪。他带着父亲等人拦截了一辆马车。
马车夫显然不想让他们上来,白城招手,车夫也没有停下。于是白城直接站在马车前,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挡什么路?赶紧走!这是老子家的车,载不了人了!”车夫挥起长鞭,显然没有交谈的意思。
白城也不想和他们多费口舌,再多的交谈也不过是赘言。他直接踩上踏板,死死地攥住了车夫的马鞭。
“这辆车是你自己的车吗?载的是你家人吗?”
“对啊,关你什么事,人员已满,滚下去!”车夫毫不给情面地说。
白城也没有想要和他交谈的意思,他的右手伸入怀中,一把银亮的短刃在黑暗中出鞘,等车夫注意到,这把刀就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把我父亲和我母亲带上。”白城的声音冷冷的。
那把刀绝不仅仅是恐吓,因为一道细细的血痕,已经在车夫的脖子上显现了,如果不允许,这个热血冲上头脑的青年可能真的会一刀斩下他的头颅!
“阿城?!”羽音惊声叫道。
这把刀是白城在回来的路上,从一家铁匠铺里拿出来的。白城说这是为了防身,但羽音万万没想到,他会把这把刀用在这种场合。
“别说话。”白城低声说,然后他把头转向车夫,“还有空位吗?”
“有……有!”车夫战战兢兢,连连点头说。
“上车。”白城偏过头对吉说,接着他把刀递给吉,“上去吧,把刀拿着。”
“你呢?”吉问。
“我们还得回羽音的家里。”白城的脸上是年轻人身上少见的成熟干练,“我们三个人会一起走。先离开这里再说,汇合应该会有难民营,在那里就行。”
吉凝视白城三秒,低声说,“行。你们尽快。”然后他笑了,“你快让我有点不认识了。”
白城干涩地笑笑,他的手部隐隐作痛。刚刚斩杀堕珈的记忆又如画面般展现在他眼前。
如果没有在死亡的门前走过,他会变得如此有决断力吗?
不是他想瞬间改变,而是死亡在逼迫着他。
白城温和一笑,“哪有?”
“行吧。快走。”
“嗯。”白城点头。
他握住了羽音的手。他受了伤的左手早就拿出了口袋,因为那样反而像是在刻意掩饰些什么。
好在,黑暗给他受伤的手了一个最好的隐匿。
他们转向另一个街口,那里通向山脚,也通向羽音的家。
在这种时刻,最让人烦心的就是亲人失联的状况,担忧和心急都是源于未知的恐惧。
“沿着这条街走。”白城紧紧握住羽音的手,“注意看一下四周,你姐可能会来找你。”
“嗯!”羽音猛地点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失,天色已暗,世界变得朦胧,树的形象开始变成剪影,建筑被浇上了灰暗色。
“你非要跟着我干嘛?刚刚就该直接走。”白城忽然说。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简直可以说是稀稀落落,在仓皇之下,大家都出逃了。换而言之,危险更近了。
路上几乎没有逃离的人了,白城不确定羽明是否还在,她说不定已经跟着人群离开了。
“我怎么能一个人走?”羽音的声音轻轻的,却十分有力。
听到这里,白城知道让她回去是不可能了。她大概是不想再忍受一个人的安逸吧,如果是她一个人逃走了,她会身负沉重的负罪感的。
白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地觉得羽音是一个好女孩。
就在此时,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这个影子高挑清瘦。
是羽明。
“是姐。”羽音盯着那道人影说。
白城点头。两个人快速向羽明赶去。
果然是羽明,她步履蹒跚,步速缓慢,似乎十分艰难。一面走还一面捂着肚子。
“姐,你怎么了?”羽音搀扶起羽明。
“你们没事就好。”羽明的眉头紧锁着,“今天……今天不舒服……你懂的。”她的脸上是痛苦的神色,右手捂住肚子的动作显示出了她难受的原因。
“因为有点虚弱,走路的时候崴了一下。”羽明继续说,“见到你们就好了,赶紧走吧。”
“赶紧。”白城点头应是。他扶起羽明的肩膀,准备扶着她走,不过又觉得背着更方便。
然而就在他准备蹲下去的时候,他的眼光扫到了黑暗中隐藏的光亮。在漆黑的树影上,他看到了两点耀眼的星光。这耀眼的光亮照亮了坚硬的皱纹。
还是晚了。
“跑!”白城低声呐喊。他背对着两人,从怀中抽出两把短刀。银亮的短刀划出刀鞘,有时说不出的顺畅感和滑腻感。
随着短刀的出鞘,属于刀身的沉重感从他的腰部转移到了手部。金属压着他的手掌心,让他仿佛有了一种握住力量的感觉。
羽音和羽明回头,月光给怪物镀上了一层油亮的光色,它的整体身形被巧妙的隐藏了,但轮廓却被大方的展示出来。两人的身心像是被猛地冲撞了一下,源自于虚幻想象化为现实猛兽的现实令她们暂时失神。
那东西就像是画在壁画上的恐怖妖魔。
羽音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就在不久前,她就见过这种不可思议的鬼神创造物。
“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