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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书名:上海,今夜拥我入梦 作者:吴振波 更新时间:2019-07-22 16:14 字数:9921

    1、

    李娜突然打来电话,说必须见上一面,无论如何。时间是深夜一点半,接电话时我和邹颜睡得正酣,因此满心不悦,我说不见,李娜用异常平静的语调说:我在学校湖边等你。

    随后挂断电话。

    单调的信号音回响耳内,我握着手机脑海一片空白。本应翻身入睡,但顿时困意全消,李娜平静而简短的一通电话让我有不详的预感。我起床穿衣,我想到这家伙很可能做出投湖自尽之类的傻事,可是转念一想,恐怕是自己多虑,可是再转念一想,李娜真的可能投湖自尽。虽然和李娜并无深刻交情,但李娜与生俱来的脆弱和敏感让我不自觉地靠近,不自觉地想要呵护这个弱小的女人。想到李娜半夜一个人在湖边等我,我无法置之不理。

    天黑得教人心慌,学校的路灯阴森森地照着路面,空荡而幽静的校园散发出恐怖气息。我快步绕过图书馆,走过通往湖畔的林荫小路,只见李娜一动不动地站在湖边,湖面上幽光闪闪,如同韩国恐怖电影《女高怪谈》中的场景。如此一想,电影中各种恐怖画面尽皆浮上脑际,我顿感毛骨悚然。

    “李娜。”我轻声唤道。

    李娜回过身,俨然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同我打招呼:“你好,金曼。”

    李娜忽然的客套和陌生让我有些发愣。

    “这么晚约你出来,实在抱歉。”李娜说。

    “不要紧。”我说。

    “真是的,每次两人这样单独见面都在三更半夜。”李娜边说边朝我走来,坐在我前面的石椅上,并回头示意我也坐下。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我从包里掏出烟,点燃,深深吸进一口,恐怖感多少淡去一些。

    “喂,李娜,发生什么事了么?”

    李娜神情肃然,目光仍停在湖面,若有所思。

    “李娜。”我摇了摇李娜的肩膀。

    “没什么。”李娜转脸微笑:“烟可以给我一支?”

    我把烟盒伸向李娜,李娜从中抽出一支,放在手心细细端详,又向我要打火机,点了好几次。好歹点燃后用拇指和食指紧紧拈着烟头用力吸进一口,旋即一阵呛咳。

    “不能抽就不要勉强了。”

    李娜没管我说什么,兀自吸进第二口,这次咳得稍微轻些。再吸时,只咳了两声,之后渐渐习惯烟的味道。

    “为什么吸烟呢?”李娜自言自语。

    “烟可以让人安定,我想。”

    “但我什么也感受不出。”

    “用不着刻意感受什么,烟这玩意儿,实际一点好处也没有,吸烟有害健康嘛。”

    李娜低头盯着烟上红色的光点。

    “喂,到底怎么了?”我问。

    “见过墙上的影子?”

    “墙上的影子?”

    “雪白的墙上,一点一点冒出各种各样的影像,影像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发呆有的不知所措。”

    “什么啊,这是?”

    “有认识的也有完全陌生的,全都一古脑儿凑到眼前,闭上眼睛也一样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愿不愿意。”

    “又是那些莫名其妙的预感?”

    李娜久久仰望天空,我呆呆地盯视湖面,四周静得俨然无声世界。如此盯视湖面的时间,意识缓缓朦胧。夜如虚幻的梦境,场景似曾相识,又全无印象。脑海混沌苍白,我试图重新把握实感,转回现实领域,却一无所获。有什么在脑中轻轻摇晃,聚敛成形,我顺其轨迹摸索,在黑色的高楼顶上,我看到一位穿学生志服的女生,朝我邪邪地轻笑,身体突然往前一跃,坠落在黑色的地面。地上泛出鲜红的血迹,女生抬起血红可怕的脸,邪邪地朝我轻笑。

    我吓得心慌意乱,睁大眼睛望着前方,仍是平静的湖,湖的对岸是黑乎乎的树影,夜色深沉静谧。我丢掉手里燃尽的烟蒂,重新点起一支。今后再不看什么《女高怪谈》,我想。

    “喂。”我转向李娜。

    李娜缓缓垂下脸,仍然自语般地说道:“我或许不属于这个世界。”

    “别胡思乱想。”我说。

    “金曼,”李娜转脸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可相信灵异?”

    “这种时候,少说吓人的话。”

    “小时候就能看见不该被看到的东西。”李娜仍无顾忌,只管自言自语:“冷风阴森森地叫唤,脑海僵化成石,神经对任何事物全无感应。记忆被切割成错乱的片断,过去、现在、将来,分不出界限,既像已经发生,又仿佛某种预感。不规则的点、线、面硬生生地挤进大脑,脑袋承载不了负荷,裂成碎片,一块一块地掉落。

    “恐慌剧烈地摇颤身心,狂暴的空白席卷而来,黑暗麻痹知觉,一个声音清晰地在我耳边说道:这里不属于你,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想像死,想像自己老到将死的情形。每一天在死亡阴影的追逐下惊惧不安,这只可怕的黑手随时可能扼断我的脖颈。一天长得漫无止尽,每一秒的心跳都在溃乱我的神经,我很害怕,那年我十一岁,十一岁我希望非常希望自己长生不死。

    “然而十四岁我攥紧水果刀抵住胸膛,死温柔地呼唤着我,但我没有死的勇气,我怀着死的信念活着。

    “乳房渐渐鼓胀起来,月经不期而至。我意识到自己正一点一点长大,要带我到怎样的世界呢?我毫无准备,既期待又害怕。有时深夜惊醒,浓重的黑暗压得我喘不过气,另一个我将我撕裂。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忽然害怕就这样死去,于是紧闭双眼,努力镇定自己。可是越想要安定,心里就越慌乱。没有值得回忆的过去,没有值得憧憬的将来,想些什么根本无法控制。隐隐感到某种不可抵御的力量不断推我接近某处,无论如何挣扎,终归徒劳。

    “好吧,既然如此,我索性坦然接受。关闭思维的电源,静静等待就是。然而身边那可怕的什么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我,雪白的墙上映出各种各样的影子,闭上眼睛总是一次又一次看到他人的死相,而现实中的此人必死无疑,于是墙上的影子越来越多。我很害怕。”

    李娜平静地说完,又仰脸望天,脸上仍然毫无表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注视李娜。

    “想见的人,只有你一个。”李娜依然望着天空:“一个人孤独地长大,从来不知朋友啊情人啊是怎么回事。该体验的没能体验,不愿感受的却苦苦纠缠,这样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早早起床跑步,看小说,上网聊天,给长相帅气的男生写情书,别再胡思乱想,好吗?”我安慰道。

    李娜一声轻笑:“能再给我一支烟?”

    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给李娜,两人默默地吸烟,李娜望天,我望平静的湖。

    烟抽到一半,手机铃声响起,是邹颜。邹颜半夜醒来见我不在,着急地打来电话,我告诉邹颜很快回去,邹颜说不放心,我说没什么,回去再解释,随后挂断电话。

    “谢谢你,金曼。”李娜把烟扔向湖边。

    “嗯?”

    “总之谢谢你。”李娜站起身:“该回去了。”

    “你没事吧?”

    “放心,回宿舍睡大觉,明早起床跑步,看小说,上网聊天,写情书,什么也不想。”李娜硬邦邦地笑道。我本想陪李娜回宿舍睡一晚,李娜说不用,自己一个人可以。

    两人就此互道再见,回到校外宿舍时,已经凌晨三点。邹颜这个那个问了一番,我大致解释和李娜的见面经过,一阵困意压来,我抱着邹颜沉沉入睡。

    第二天,李娜死在宿舍。李娜自杀了,吞下一百片安眠药,被发现时身体已经冰冷僵化,脸上毫无表情,死得平静而安详。

    李娜死的那天是十月一号,学校开始放国庆长假。

    十月,在死亡的阴影中悄然来临。我独自来到湖畔坐于石椅,呆呆望着平静的湖,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李娜离开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或许她通过死找到了属于她的归宿,或许现实中真的存在灵异存在预言。我无法抑制悲伤,李娜死后,我才明白,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真诚的朋友。

    李娜的死留给我无法抹灭的印记,在我的回忆中飘落,沉淀,并深深埋藏。每次回想起李娜,我总是感到世界一片空白,而我在空白的中心不停地听到李娜的呼唤,不停地寻找李娜。

    李娜。

    是的,李娜。

    2、

    李娜的死无人问津。一个在校的女大学生,因一时想不开而自杀,并不能引起人们关注,报纸上、社会杂志中、QQ消息里,此类报道比比皆是。校方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班主任一声不吭,警察例行公事地做了一番调查,同学们得知李娜的死讯已是在国庆之后,无一人感到意外,甚至连一句惋惜的话也没有。李娜的家长来学校默默地取走骨灰,这就算告一段落。李娜死了,仅此而已。

    唯独悲伤在意的,只我一人。

    我一直在想李娜,睡梦中常常蓦地出现李娜的身影,在雪白的墙的另一侧,李娜轻笑着说许多莫名其妙的话。那些话语在我醒来后便消失一空,留下凄凉而沉重的悲伤,一次次地将我推向空白的无的中心,我一个人,唯独一人,在那里反反复复地思考着生与死,并一次次地困惑和迷失。

    我不明白李娜的死何以带给我如此长远的困扰,两人既谈不上深刻的友谊,又非亲非故,我和李娜,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中两个毫不相干的女人。或许这样的困扰不过出自另一种同情和怜悯,或许是因为没能呵护好李娜而产生的自责,或许只是对死亡本身的不解和迷茫,但直觉感到不仅如此,有什么在那里,并通过李娜的死转接到我身上,我说不出是什么,但感觉得到,一如某种预感。

    很久以后,直到我想死的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一种绝望,是幻灭后的彻底空虚。在无法承受的现实中,在所有信念所有希望全然土崩瓦解以后,死变得那般温柔而令人向往。

    然而当时,我仍然什么也没想,只是不停地煮糖醋鱼,不停地把煮好的糖醋鱼倒进垃圾桶。国庆假期,邹颜在一家超市找了份临时工,我则整天闷闷地发呆,做糖醋鱼,试图从生活的细节中找回生活,哪怕是无聊和疲惫,但一连数日都处于这种真空般的状态,我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一味敷衍生活。卢卡斯打来电话,我便乖乖前往酒店,躺到陌生男人的床上,望着窗外不断地想李娜。李娜或许应该被男人抱上床,在忘我的激情和快感中解脱自己。想到李娜极其有限的人生体验和此时的自己,我突然难以自控地悲痛,竟自潸然泪下。

    “哪里做得不好?”陌生的男人问。

    我转过脸,任眼泪滑落。男人从身后抱着我的肩问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你相信灵异么?”我背对着男人问道。

    “不信。”男人坚决地说。

    “为什么?”

    “所谓灵异现象,全是自我幻想与现实的巧和。与其相信那些胡说八道的玩意儿,不如相信自己。”

    我翻过身,男人从床柜上抽出纸巾为我揩干眼泪。

    “你可有正经工作?”我问。

    “有的。”男人说。

    “什么样的工作?”

    “按规定我们不该谈这些。”

    “只是一个私人问题,不用回答也可以。”

    男人细细端详我的脸,之后半坐起身,从床柜上拿烟点燃。

    “我是一位心理不怎么健康的心理医生。”男人微笑着说。

    “心理医生?”我颇为惊讶。

    “不像?”

    “看不出来。”

    “像企业老总?”

    “有点。随便同陌生女人睡觉的心理医生我可是第一次见到。”

    “离开医院,我就是个普通男人,而在床上,我更是个普通男人。心理医生也有需要发泄的时候嘛。”

    我拉上被子靠着枕头,伸手从床柜里拿烟。

    “作为心理医生的你,如何看待死亡呢?”我问。

    “这取决于死的方式,若是生老病死,只是一种纯粹的自然现象;若是天灾人祸,只能自认倒霉。”

    “自杀呢?”

    男人认真地看了看我,大概确认我不至于在他面前自杀后,淡然说道:“那样的死,作为生的另一种延续而存于生。带着对现实的绝望结束生,同时带着对异世的希望奔赴死,这就是自杀。”

    “死作为生的另一种延续而存于生。”我低声自语。

    “喂,我们继续吧。”男人拿开我手里的烟,放烟灰缸拧灭,随即钻进被窝。

    我闭上眼睛,忽然想起杰说的各种各样的死法。倒在空旷无人的荒原,我就这样死在当下。

    国庆假期结束,学校又热闹了一番,邹颜用辛苦挣来的工资给我买了套新内衣,仍然埋头于他的小说。时间悄无声息,在悄无声息的日复一日中,我的神经渐渐好转。李娜以及李娜的死已成为过去,而我重新回到现实的无聊和疲惫,只是偶然想到李娜时,我会感到一阵困惑和悲伤。但更多时候,我什么也不想。生活简简单单,我开始细心照料邹颜,和邹颜好好生活,做好吃的饭菜,牵手在校园散步。

    而另一面,我爱着邹颜却背叛我的爱情。卢卡斯越发频繁地打来电话,我便越发频繁地到白金酒店703号房间。那位貌似李娜的总台小姐已经不知去向,换了个傻乎乎的胖女孩。

    卡里的积蓄不断增多,我又开始设想将来。没什么能比钱更实在,更让人安心,说到底,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再次接到卢卡斯的电话,我如约来到酒店,在打开房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时,我愣住了。

    男人是顾伟。

    3、

    顾伟自我陶醉般地闭目合眼,直到我走近身边时才蓦地睁开眼睛。

    “好久不见,小曼。”顾伟嗓音低沉,含带男人的权威。

    我无端紧张起来,和顾伟的确很久没见,也从没有正经交往,如此单独见面还是第一次。对顾伟我产生不出任何具体印象,两人不过在酒桌上在寻欢作乐的场合中有所接触,此外便毫无瓜葛。而眼前顾伟突然出现,难道他就是今晚我要接待的男人么?

    我暗自打量顾伟。头发梳得过分整齐,脸略胖,皱纹横生,但精神矍铄,实际年龄大概在四十五岁左右;身着有暗纹的蓝色西服,腹部赘肉明显。一眼看去,既无法给人以好感又谈不上厌恶。膝头放一本精美的大开本相册,我偷偷窥视其中的相片,却再次愣住。

    那是在李染公寓里拍摄的我的写真照。

    我怔怔地站着,顾伟用很长时间凝目注视我,之后有意合上相册。

    “坐吧。”顾伟稍微抬手向下,我乖乖坐在对面沙发。

    “怎么,不想看到我?”

    我把视线从相册转向顾伟的脸,感觉异常地不自然,仿佛面对的不只是一个男人,而是一堆男人。

    “只是有点意外,没想到是你。”我压抑着多少还有些紧张的心绪,尽量故作平静。以往嘻笑的顾伟此时严肃得让人心慌,房间里原本温馨的气氛也变得生硬而尴尬。

    “对我怕是没什么好感吧?”

    “谈不上。”我说。

    “那也是,毕竟没什么交情。”顾伟把相册放到茶几上。我从包里拿烟点起一支,若无其事地问:“哪来的相册?”

    顾伟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相片非常漂亮,每一张都堪称精品,实在让人百看不厌。应该裱进金色相框,挂到艺术馆大厅。”顾伟顿了一会,见我没作声,继续说着:“当然,本人比照片更加完美,天生尤物,让人心醉神迷。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被深深打动。心想世间怎么会有这般标致的美人儿呢,于是用力揉搓眼睛,却不得不承认,世界上果然有如此完美的女人。”

    “第一次见面?”我随口反问。

    “在一家酒楼的包间,大军搂着你推门而入。你看到我们有些困惑有些不屑,脸上犹存青春的稚气。随大军在桌旁坐下,你聊起你的高中经历,漂亮的妈妈和古板的教师爸爸。你兴致很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终于醉倒桌上,大军带你先行离开。这便是我俩初次见面的情形,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意义,也没有刻意铭记的必要,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就像一见钟情的初恋,只看一眼,足以刻骨铭心。”顾伟的眼神变得像初恋一样热切。

    “但我只是静静地在你身后目送你和大军离开。”顾伟淡然一笑,表情镇定而可怕:“那以后便决心无论如何也要重温一次初恋的滋味。对我来说,但凡定下决心想做的事,从未有过失手。”

    指间的烟掉在地毯上,我俯身捡起,放烟灰缸拧灭,继而又点过一支。

    “没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拆散你和大军,把你弄进俱乐部。”顾伟骄傲地微笑,而我脑中一片空白。

    “你怎么安排?”

    “设下陷阱,在路上挖出大坑,盖上芭蕉叶,藏在草丛里等你一步一步接近,最后一脚踏空。这比做一个项目,拟一份企划简单多了。在商场上我自有我的手段,在征服女人方面我同样手到擒来。

    “为了疏远你和大军,我想方设法搅乱大军的公司,让大军缠身于繁琐而棘手的工作。但我多少低估了大军,在公司乱作一团时大军竟贸然去了大理,当人们都以为大军已经偃旗息鼓时,大军却出人意料地带着大笔资金和新项目卷土重来,公司起死回生,大军又得以逍遥自在。在大理,大军将所有资产压在了一块当时并不被看好的荒地上,没想到就是那样一块不毛之地在大军的操作下地价却成倍高涨,令人刮目相看。”顾伟起身从墙边的木柜上取下一瓶“威士忌”和酒杯,回沙发坐下,慢慢倒出两杯,一杯推向我,一杯端在手中。

    “大军委实出手不凡,让人敬佩,可惜的是他玩世不恭。虽然没能击垮大军,但到底将你俩拆散。大军回来后,我向他展示了俱乐部的面貌,也让大军看清了当时的你。”顾伟小口啜着威士忌。

    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既感到恍然清醒,又仿佛被抛进全然空白而未知的哪里。

    顾伟伸来酒瓶为我倒酒。

    “大军真心实意地喜欢你,这点我一清二楚,你所以和大军在一起,仅仅因为女人的虚荣心作祟。虚荣的女人简单而愚蠢,你不愿出卖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抗拒我们的诱惑。当然,你和俱乐部都能从中受益,这样的现实也并非让你难以忍受吧?”

    我瘫靠在沙发背上,现实虽然无从抱怨,但难以忍受的是自己长期以来被当作木偶似的愚弄。红姐说,要对周围世界有所了解,我无可奈何地自嘲一笑。

    我眼望天花板,茫然若失,满心疲备。世界摇身一变,变得陌生而苍茫。有什么在身后不断推我向前,而我已经无法退回原地。我喟然叹息,重新点上烟,看着顾伟。

    顾伟摇晃着酒杯,默默观察我的反应。

    “红姐也是你的安排?”我问。

    “红姐与我无关,她是李染的棋子,我只对你感兴趣。”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是为了让你看到,在你面前的男人,拥有你无法抗拒的力量。”

    “既然如此,怎么不在一开始就现身,在我进入俱乐部的第一晚,何苦等到现在?”

    “我想要的,正是现在的你。一半青春的芳香,一半熟女的味道。”

    顾伟喝下杯底的酒,以命令般的强制性语调说:“脱衣服,躺到床上。”

    我愕然望着顾伟,想退缩,想逃出房间,却动弹不得。

    顾伟两步窜到我眼前,攥着我的胳膊拉我到床上,随即把我摁倒。我奋力挣扎,顾伟突然扇了我一耳光。

    我愣住,想喊,但声音出不来。顾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粗绳,将我双手反绑。我流着眼泪任由顾伟摆布,在朦胧的泪眼中,我看到了一个可怕的男人。

    4、

    那晚的情景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包括顾伟喘息的声音和味道,包括每一个细碎的感受以及若有若无的梦。梦里,我再次看到那只变形的眼睛,眼睛折射出一片空旷死寂的荒原,我孤单单地行走,望着灰蓝的天空,颓然倒下。

    顾伟就像某种黏稠的液体粘在我身上,回想起来,那样的感触是我所有不愿拥有的回忆当中最难忍受却又刻骨铭心的一次体验。顾伟的身体庞大而绵软,让人想到蛙和蚯蚓之类的两栖动物,和这样的两栖动物睡觉,简直就是一场活生生的恶梦。

    在那场活生生的恶梦中,我瘫在床上抽搐,望着顾伟满脸的自得和快意,心里生起无比的憎恨,恨眼前的男人,和我自己。

    结束了这一切,顾伟解开我手上的粗绳,到洗手间冲澡,之后穿好衣服自行离去。离开前从手提包里拿出两万元扔到我身上。

    我许久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从高空坠入地底,一块一块地碎开。重新拼合自己花费了很长时间,这时间里我呆呆望天花板,天花板沉沉地像要掉下来。

    我长叹,捡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拉到肩头,靠床又呆坐了一会。随后到洗手间冲了热水澡,擦四五遍香皂,抹足沐浴露,喷酒店的香水,再洗过一次,留在皮肤上的顾伟的气息好歹消除一些。我披着浴巾坐在床边,衣物乱作一团,胸衣的吊带被扯断,中袖外衣的领口向两边裂开,牛仔裤倒是完好无损,但不想再穿。

    我垂头丧气,心情糟糕到极点,真想拿起什么向谁砸去。我扔出手里的内衣,内衣落在茶几边的烟灰缸上。

    我双手捂脸,哭得一塌糊涂。

    眼泪流干后,心里空空荡荡。我拿手机看时间,两点三十五分,我蓦地想起在李染公寓里的情形。回想从开始到现在的林林总总,我只剩自嘲一笑。

    我再次拿起手机,时间仍显示两点三十五分,脑袋隐隐作痛,我拍拍脑门,开手机通讯录,拨通了红姐的电话。

    “在酒吧上班?”

    “没,在家里。”

    “遇到点麻烦,可以的话,现在能来一趟?”

    “唔。”红姐语调消沉,我直觉感到有事发生。

    “怎么了?”我问。

    红姐沉默片刻。

    “你在哪?”红姐转而问我。

    我把酒店地址和房间号告诉红姐,红姐听后再度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白金酒店……”红姐在电话里轻叹:“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来的时候,麻烦给我带身衣服,还有内衣。”我报出内衣尺寸。

    “唔,知道了。”

    挂断电话,脑袋又一阵作痛,身体也有些难受,我从饮水机里倒出一杯热水喝下。随后捡起丢在地上的衣服,收拾床上的内衣,塞进从柜子里翻出的印有酒店名称的旅行袋,整理好扔在墙角,最后把床上的两万元放进手提包,坐在沙发上等待红姐。

    我随手拿起茶几上的威士忌,直接端瓶喝下两口,脑袋这回不仅作痛而且犯晕。我把酒瓶砸在地上,酒瓶没碎,酒液顺着瓶口流出,此时门铃响起。

    红姐带来一件白色中袖衫和牛仔裙,我进洗手间换上。大小正合适,内衣也恰到好处。

    “走吧。”我拎起墙角的旅行袋,和红姐一起走出房间,离开酒店。

    坐上红姐的“甲壳虫”,我长长地吁了口气。车转弯开进马路,我回头望眼酒店,酒店在绚烂的灯光中威风冽冽地矗立,宣扬着这座城市的骄傲和肮脏。

    “回学校?”红姐问。

    “这时间哪能回学校。去你那里好吗?”

    “行啊。”红姐语气冷淡。

    “要是不方便的话就请直说,没关系的。”

    “别多想。我只是心情不好。”

    “怎么了,发生不好的事?”

    红姐没有回答,专注地看着眼前路面。路上少有车行,一路畅通无阻。在经过一段小桥时,我让红姐停车,将旅行袋扔进河里。

    “什么东西?”红姐继续开车。

    “衣服。”我说。

    “唔。”

    两人就此默不作声。我眼望窗外迷离的灯火,心里空空荡荡。

    深夜的上海,两个心情不好的女人,彼此安静地沉默。我闭上眼睛,又困又累,却并未睡着。

    到红姐家时,已将近凌晨四点。红姐泡了两杯咖啡,和我坐在沙发上。

    “在俱乐部多长时间了?”红姐点起烟,问道。

    “两个月左右。”我如实相告。

    “报酬不少吧?”

    “不少。”

    “好好保护自己。”

    “不问我今晚发生了什么?”

    “无论发生什么,你只能独自面对独自承受。我所能给你的最后的劝诫是:放开你放不开的虚荣,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我突然觉得红姐开始变得陌生,或者说,冷漠。

    “我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我说:“想正正经经地生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今晚发生了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我很迷茫,也很疲惫。”我端起咖啡,想该说什么,如何表达,但语言忽然显得苍白无力,原本想说的话蓦地从脑中消失。我努力回想,但一无所获。

    “你只看清了自己,却没能看清这个世界。”红姐把烟灰弹入烟灰缸,接着说道:“我也曾经迷茫、疲惫,什么也不想,任由自己放纵,结果误入歧途,直到开始认真思考开始后悔时已经来不及重新开始。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却落得孤身一人,回头想想,那些闪光的青春哪里去了呢?这里又是哪里?我如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仔细思考,逐一整理每个阶段的人生,却只留下一声长叹,一份无以填补的空白。这以后我就成为你看到的样子,简单平静地生活,自以为是地快快乐乐,当然,我也有很多的寂寞难耐,有你没看到的孤独苦闷。你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唤醒我心底的什么,第一次见你就有一见如故的好感。看到你,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的影子,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但为时已晚。也许是我过于偏执,总是把问题想得严重,也许我无法承受的部分对你来说却可以潇洒面对,可是小曼,别忘了,你是女人。”红姐拧灭烟,喝了口咖啡。

    在专心听红姐说话时,脑袋暗自叫苦发痛,以致红姐说完好一会,我才反应到红姐已经说完。我拿出包里的烟盒,烟盒是空的。

    红姐递给我一支烟,并为我点上。我深深吸入一口,闭眼揉了揉眼穴,整理思绪,归纳红姐的话。神经多少好转一些,脑袋也渐渐安分下来。

    “红姐,我们现在还是朋友么?”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上你和我已经不再像原来那么亲切了。”

    “心情不好,并非有意作出不近人情的姿态。我们现在是朋友,以后也是,一直都是。我说的话或许显得冷漠,对你的遭遇不够关心,但并不是说朋友关系就此中断。只要你不嫌我,我们就永远是亲密的朋友。在你困难无助的时候,我会倾尽全力地帮助你。”红姐放下咖啡:“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选择,而你既已作出了选择,就必须独自面对独自承担选择的后果。在这一点上,即使作为朋友的我,也爱莫能助。”

    我再次揉搓眼穴。

    “睡一会好了。”红姐说:“看样子累得够呛。”

    我摇头:“睡不着的。”

    “男人是李染吧?”红姐问。

    “什么?”

    “今晚你接待的男人。”

    “是顾伟。”我说。

    “顾伟?”

    “嗯。”

    “这个风月老手,对女人的身体了如指掌。如何,折腾得厉害吧?”

    “嗯,够可以的。”我喝口咖啡,继续吸烟,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为什么说是李染?”

    “李染是真正的变态。”红姐转脸注视我,仿佛我也是个真正的变态。我无心就此多问,脑袋一旦开始运转便犯痛发晕。我完整吸尽一支烟,把烟蒂丢入烟灰缸,呆呆凝视还在冒烟的烟蒂。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猫的叫声,我恍然回神。

    “对了,今晚没和阿莲一起到酒吧上班?”我随口问。

    红姐沉默了一会。

    “阿莲走了。”

    “走了?”我问。

    “今天上午,我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阿莲拿了能拿的所有现金,一走了之,只留下一封短信。说什么谢谢我一直以来的照顾,这么做实在情非得已,拿走现金五万六千零八百元,今生若能还上,一定当面奉还,若无法还清,来生必定报答。”

    “什么!?”我骇然。

    “随她去吧,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倒是个好孩子,可惜了。”红姐靠在沙发背上,望向天花板。

    窗外透进隐隐约约的晨光,我急切地想知道时间,于是拿出手机,手机显示两点三十五分,脑袋突然大肆作痛。

    我闭上眼睛,倒进沙发。朦胧中我看到了李娜,在空白的无的中心,李娜望着天空轻笑,天空沉沉的像要掉下来。

    喂,我说李娜,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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