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石楠画室我许久都未去,就如感应一般,蓝正天也没有来找过我。我擅长于处理和接受一切来自生活的伤害,但是并不善于应付和面对于我有恩的人和事。所以,我只能别扭地逃避。
如一株繁茂的园子里含羞草,极少的人欣赏的触摸,总是羞于舒展枝叶,而是收拢身体,不敢直视有温度的抚触。
天灰蒙蒙的,下雨时的西安别是一番韵味。暗沉而湿漉,如一个刚刚沐浴结束的女子,发梢末端还在流着浑圆的水珠,闭着眼,周身萦绕着或浓或淡的乳白色水汽,有些惬意,有些乏困。默默举着深黑的雨伞,高高立在我的头顶。许是高三有些压力,默默的话越来越少,只是还会经常来与我聚聚。
我加快脚步,走进雨里,仰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雨水降落在我的眼里,冰凉而干净。默默有些恼怒,夏夏?我立马躲进雨伞里,朝默默扮了个鬼脸。默默,陪我去剪头发吧?我看着远处的那家灯光闪烁的发廊。嗯,就对面那家吗?
这家发廊很长很长,里面人很多很多,好在我们去的时候不用排队。默默坐到候厅,随手拿起杂志。发廊的理发师笑着问道,做头发还是洗头发?我说,剪头发。
多长?
越短越好!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答道。
美女,你确定?我看你蓄起这么长的头发也不容易吧?理发师有些不敢相信。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及腰的黑发,在白色的灯光下,光泽透明。我点点头,还是越短越好。
剪刀在我发丝间不停地穿梭,细碎咔擦咔擦声仿佛像是一种告别。告别?是告别我和白尚廷的过去吗?我闭上眼睛,不想再去胡思乱想,脸上有一串冰凉的小东西在慢慢爬行。
我弄疼你了吗?理发师慌忙停下手,我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理发师奇怪地看着我,不一会儿地上铺满了大把大把好看的头发,像一双双眼睛在看着我。默默有些惊慌地跑过来,夏夏,你是剪发?
是啊,我扭头对他微微一笑。你舍得吗?默默微微皱着眉头,这么长的头发,也是有感情的。我不知道默默是真的在说头发,还是他已看穿我的心思。我没有说话,低着头,看着墙壁发呆。
默默走后,理发师有些八卦地说道,你男朋友蛮帅的。他是我弟弟。我解释道。哦?我注意他很久了,弟弟倒真不像,倒是像一个很爱你的人。
我有些无奈地笑了。怎么,你不相信?我虽然是一个理发师,但我也是阅人无数了。通常男士陪女士来理发,一般男士都是极其不耐烦,手里的杂志要不翻烂了,要不手机不离眼。但是他却没有,看不出一点厌烦,眼睛一直盯着你,痴情得很呢?
理发师转到我左侧,说道,你看着镜子里,这么长可以吗?我抬头看了一眼,飞快地答道,可以。然后又低下了头,理发师有些无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些害怕对着镜子,镜子里的眉眼,常常会让我记起莫芳茹,越来越相似的脸庞让我常常做着不同的噩梦。
剪刀还在发丝间缓缓滑落,看得出理发师是极其认真的。不似旁人一直与客人聊着天,他只是全心全意地盯着我的发丝,一丝不苟,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般隆重的神情。蓝正天是不是也是如此待他的每一幅作品?
我怎么会想起蓝正天来,对自己实在是有些恼怒。就在我胡思乱想的片刻,手机忽然想起来了。杨朵打来的。
宫夏,你快来市二院吧,灯笼出事了!杨朵焦急地说道。
我立马站起来,就要离开。哎,等下,美女,头发还没剪好呢。我用手胡乱在头上扫了扫,可以了,师傅,我真的有急事,不能剪了。
那你下次一定要再过来,我给你重新修好!
我没来得及和默默细说,就冲出去。默默跟上来,飞快地坐上一辆的士,大声对我喊,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呀!
默默,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叫车?我坐在车上有些不解地问道。默默对着后视镜抛了一个白眼给我,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你。
时间究竟是怎样划过我们的皮肤,让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如此相连,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竟也能知晓彼此的心意。
不容我多想,进了医院。一股消毒水扑鼻而来,实在让人有些生厌,这里都是生命最脆弱、最丑陋的模样。贝玲珑穿着宽大的病服,靠在床上正在和杨朵有说有笑的。
灯笼,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坐到床前,上下打量着贝玲珑。贝玲珑被我看得有些不自然,哎呀,宫傻子,你别看了。是猫耳朵太大惊小怪了,非得把我送进医院了。如今,贝玲珑的话感觉一点可信度都没有了,我看着杨朵,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朵耸耸肩膀,我一回宿舍,就看见灯笼昏倒在浴室,然后,我就叫救护车了。宫夏,你看看,她浑身都是伤,就剩脸蛋是好的了。
说着杨朵就要捋起贝玲珑的衣袖,却被她一把躲开了。贝玲珑紧紧裹着被子,笑着说,你们真是的,这里还有男生呢?我没有,就是平时缺钙,摔一下,身上比别人多了几处淤青而已。
我对默默使了个眼色,默默离开后。我扑到贝玲珑的身上,强行掀起她的衣袖。瘦弱的胳膊上全是大片大片的淤青,青一块,紫一块,丑陋极了。我再掀起她的上衣、脖子,全是狰狞的淤伤。这就是你所谓的摔倒,你怎么没摔死?我睁红着眼睛,多是心疼,又有些恼怒。
没——没事。贝玲珑强忍着眼泪,笑着说。灯笼,你到底怎样才肯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把我们当朋友,你难道不知道你这样,我和杨朵都会担心吗?我有些控制不住地嘶吼。
哇——贝玲珑紧紧抓着被子,大声地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撕心裂肺,不停地抽搐着。许久,她才抬起头来,紧握着我的手,夏夏,我该怎么办?
我轻抚着贝玲珑,缓缓说,是不是他干的?贝玲珑点了点头。他怎么能这样对你,这是施暴,我们可以报警的。不要!夏夏,不要!贝玲珑哭着喊道。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晚,我去找他。我给他打电话,电话没人接,信息也不回。我去他的房子里,看到——看到——他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居然和两个女模特在床上,两个女模特!贝玲珑说道激动处,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杨朵从床上跳起来,妈的,怎么有这么变态的男人,真是恶心!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紧紧抱着贝玲珑,希望能给她一些温暖,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贝玲珑拿起画板就狠狠地砸向那两个模特,两个模特吓得慌乱地裹上衣服就逃离了。顾峰一把拽着贝玲珑的手,你能不能消停点,别太过分好不好?我过分?你同时和两个女人上床,你怎么还有脸说我过分?贝玲珑一把甩开顾峰的手,像只爆发的野兽一样,不停地砸着东西。
顾峰不再去阻止贝玲珑,安静地看着自己的画,你开始和我在一起,你就应该有心理准备。我是一个画家,一个艺术家。为了艺术,我什么都会做的。你懂吗,这是艺术,而不是什么他妈的爱情?
贝玲珑一点点地逼近顾峰,那我呢?也是你的所谓艺术行为?说着拿起手边的颜料盒砸向顾峰,上前把墙上的《花壁》撕碎了,那个时候贝玲珑已经毫无任何理性可言了。贝玲珑撕毁画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顾峰,他像只凶狠的狮子一样扑过来,他们就像两只相互想要吞食对方的野兽一样厮打在一起。
贝玲珑说,这其实也是一种爱情,这是她自找的爱情。爱情有很多种模样和形式,就像人的脸蛋一样,有光鲜亮丽的,也有丑陋不见光的。而我和顾峰的爱情就是后者。所以,宫夏、猫耳朵你们就别去找顾峰了,这怨不了别人,是我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