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椅,捏着眉心。如果死者的死亡时间真如那个叫杰弗里的家伙说所说,那还得抽空赔人家不是。
不,我林建洲向来没有对任何人道过歉,何况那家伙说的也不一定对。刚才自己的暴脾气是不是把那个小法医吓坏了?
林建洲的脑子里很乱,他需要清醒一下。突然想起抽屉里有两张没用过的温泉游泳票,干脆叫上儿子一起去游泳吧。
(6)
棕色的窗帘缓缓飘动,屋子里好像有个不知名的物体缓缓朝着我走来。它的脚步声窸窸窣窣,近似于摩擦地板的声音。是幽灵么?不是说幽灵没有脚么?声音越来越响,它没有灵魂的双眼盯着我,就像一双死鱼的眼睛。我虽然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想要逃跑,想要呐喊,可是浑身冰冷的感觉将我冻住。它的身体进入到床板里,俯下身体。我感到毛茸茸的东西耷拉在我的脸上,那是她的头发,我浑身战栗。
“不要——”我终于大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坐起来。
原来是个梦。
杰弗里擦着脸上的汗水,摸了摸身上,背心已经湿透。他下床去冲澡,温暖的水流让他的身体和神经都放松下来,但是思维却停留在刚才的梦里。这已经是第三次做同样的梦了,是最近压力太大,还是因为处理了这么多起凶案?
虽然在梦里不能确定那个物体的真实感,却因为长发搭在脸上的瞬间认定了那是个女性。她会是谁?我曾经见过她么?
擦干身体后,杰弗里走出浴室。沐浴驱走了困倦感,他坐在床沿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没有任何不明物体来回走动留下的痕迹。充着电的手机顶端的信号灯一闪一闪,杰弗里按了一下启动键,屏幕立刻亮起来:3:15。
显示时间的位置旁有一个电话听筒的标志——有人打电话给我?杰弗里找到未接电话,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三十通电话都是从相同的号码打过来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每隔两分钟就打来一次。
想起昨天叶队长说卓家豪失踪的事情,杰弗里猜测这些电话会不会是他打来?。难道是求救电话?
三十多通电话必定是紧急情况,不管怎样还是回个话吧。
忙音响了三声以后,有人接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
电话那头没声音,杰弗里等了五秒钟,再次确认对方是谁。莫名的恐惧感让他后背发凉。
“你怎么不说话啊?”
“哔——”电话挂断了。杰弗里怕自己拨错了号码,重新确认了一遍。号码无误。电话又通了,再次是三声忙音之后有人接听了电话。这次,杰弗里默不作声,如果电话是答录机设置了自动接听,那么不会有别的声音,而他却分明听到了电话那头传出来的呼吸声,一定是有人在接听电话。
“喂,是卓家豪么?如果你遇到了危险就敲击一下手机。”
电话挂断了。
这是一条重要线索,他迅速记下手机号码。此刻杰弗里睡意全无,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快四点了。杰弗里提前吃早餐。他吹着口哨来拉开冰箱门,黄颜色的光从里面照了出来,突然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砰”地关上冰箱门,力道太大,冰箱随之摇晃。
杰弗里再次拨通了刚才的电话,而此时的电话里响起了各种嘈杂的声音——吵架声、交响乐、京剧、新闻播报。杰弗里挂断通话,因为生气胸部因剧烈地呼吸上下起伏,冷静了片刻,更大的恐惧像蛛网一样覆盖整个身体。
有人不仅在恶作剧,而且向他发出警告,让他离案子远点。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杰弗里的嘴角慢慢弯了起来。
“有意思,我正等着呢!”
不具形体的梦被第二天忙碌的工作消磨得一干二净。得了躁郁症的高三学生,因失恋而得了被害妄想症的女孩儿,因家人得了不治之症而无法提供资金帮助的重度失眠的毕业男青年,杰弗里耐心地对他们进行心理疏导,需要进行问卷测试的,需要开药的他都做到游刃有余。虽然很明白来诊所的人着急,但他不能对这些人置之不理。
这是一项非常需要耐心和同理心的工作,不能听到一个人喜欢吃头发就觉得对方又肮脏又恶心。或者觉得对方害怕乘电梯、逛超市就认为对方是个傻子。
一天的工作总算结束了,杰弗里有种把这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感觉。在六点多这个该进食晚餐的时刻,杰弗里居然没有感到饿。
会不会又要做那个让人恐惧的梦?
这个想法在他跨出诊所大门的一瞬间席上心头。
世界上有没有鬼呢?所有的无神论、马克思主义哲学,以及物质不灭论等等都在证明这一观点。那些开放式的,有神论,还有不可知论,巫师传统都相信鬼、神和灵的存在。“‘鬼’是从物质世界里的假丑恶提炼出来的,人的思想意识的侧面反映,它不能正确而全面地反应事物的本质”。总会有人这个跟你说吧。但是,鬼就真的假丑恶么?
那无非是人自我编造的,为了维护自己的“正道”而捏造的话罢了。即使如此,很多人还是觉得有鬼、妖、魂、灵的存在。正因如此,像《哈利·波特》这样的作品才受欢迎。
杰弗里相信中国人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思与梦之间的桥梁是大脑对信息的处理,如果大脑处理问题也按照那一通物质决定意识的理论来设定,它就应该反应的是白天思索的东西,而不应该反映出鬼和魂。
有的人听了一百个鬼故事、看了一百部恐怖片也不会做噩梦。但是这些信息却扎在大脑里形成一种复杂编码,突然有一天它就会蹦出来。
这倒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如果这么解释,他白天可能根本没思考他大前年看过的某部恐怖电影,那昨晚上突然梦到的电影情节和那句古话根本扯不上一点关系。
“我之所以间断梦见同样的内容是因为第一次的印象太深刻了吧?”杰弗里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看了看街边的小吃铺子,门外的黑板上写着各式各样的炒菜,还有比较便宜的盖浇饭。仍然没什么胃口,但是不吃的话晚上会被饿醒,他走进店里。
出于偶然,隔着过道的桌子旁坐着一名男孩儿,张荃。他正认真吃着热气腾腾的拉面。服务生把杰弗里要的土豆牛肉盖饭端上来的时候,张荃抬头看了一眼杰弗里,二人也就在这个时候目光交汇。杰弗里与这个孩子不算熟人,但是在接受盘问的时候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多少有些交集。杰弗里先是友好地点点头,张荃则是报以微笑。
假性微笑。
这个词猛然从杰弗里的脑子里蹦出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兴许是因为不熟悉,又不想没礼貌,所以假笑一下。
张荃付过钱之后主动坐在杰弗里对面,这倒是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再次见面居然是在小餐馆里。”
“是啊,我也很意外。你——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
“我在这附近租房子,不想住在学校宿舍,又吵又闹。”
“你是学舞蹈的对么?我听毛睿提起过。第一次见到你以为你是学芭蕾的。”
“您一眼就看出来了啊!我以前确实是学芭蕾的,但是脚趾因为一场事故,三个脚趾骨都断掉了,经过手术之后医生跟我说不能再跳芭蕾了,所以我改学了民族舞,尽量跳一些少用脚尖的舞蹈。但跳舞不可能不用脚尖的。”
“尽力就好——我也吃完了,你家就在这附近?”
“就在前面不远处,不过我今天晚上还不能回去,这两天我都去了医院陪着方驰。毕竟是好朋友。这次拍摄居然因为一起命案故让他无法继续表演的,觉得他很可怜。”
“方驰很想——当模特么?”
“与其说是他想当模特,还不如说是他想让自己哥哥的梦想走得更远。他是背负着他哥哥的梦想前进的。他父亲是个酒鬼,经常不着家,参与赌博把妻子留下的遗产全都赌进去了。别人来催债把家里砸得不像样,还说拿方驰和他哥哥的命来还债。他们兄弟二人从此过上了东躲西藏的生活。他有一次笑着对我说,就是因为那段躲来躲去的日子让他们跑步的能力见长,高中运动会的时候他和他哥一起拿下了男子一万米长跑的冠亚军。“
“他哥是怎么不在的?”
“狂犬病病毒,他爸见大儿子发疯了似得被吓坏了,居然把他哥反锁在家里——”
杰弗里没吭声,他觉得胃部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翻卷。
“再后来方驰考上了大学,申请到了助学贷款,每年都非常努力地学习,年年是他们专业特等奖学金的获得者。”
“你很了解他啊,看来真是好朋友。”杰弗里没心情询问方驰的父亲后来怎样了。他结完账,和张荃一同走出餐馆。
“恩,大一第一学期我俩是室友,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学校把方驰调到了单独寝室。有天他爸来学校闹事,让方驰还钱。其实就是让他把奖学金交出来。宿舍的学生见他爸酒疯撒得太厉害,都躲得远远的。学校为了安全起见,把他调到了单人寝室。方驰一声不吭地把奖学金交了出来,整整三万元。自那以后,他爸再也没来过。”
“三万元能还清欠下的债?”
“不,他爸酒精中毒死了。”
张荃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名老道的,能把自己彻底置于故事之外的作家。当然,自己没有经历过的事情再描述,再动情,还是没有亲身经历的更真切。起码,张荃还是陪在好友的病榻前。
说着说着,杰弗里到家了,张荃说自己的住处就在前面。挥手告别之后,杰弗里立刻冲进洗手间。刚才胃里翻腾的不适感已经无法抑制地吐了出来。就在那个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响声让杰弗里的神经迅速绷紧。
Mr.猫。
“喂?有、什么、事么?”
杰弗里因为呕吐物进入鼻腔,而反胃的感觉并没有完全消失,所以说起话来声音怪怪的。
“哦,那天态度不太好,所以跟你道个歉。今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叶队长来我公司了,询问了卓家豪的去向问题。我也向他证实校长的侄子确实参与拍摄的事实。因为上午的拍摄录像在我手里,所以他也看了卓家豪的特写镜头。而且他还当面向我表示报酬太低。叶队长还是没有找到卓家豪”
“那就好——你这几个晚上都睡得好么?”
“这几个晚上?从什么时候算起呢?”
“自从案发当晚,就是我们赶到Z大命案现场的那天开始。”
“我累得都要虚脱了,那天晚上真是又惊恐又疲惫,我回到家连澡都没洗就睡了。衣服脱了也是扔在地上的。在樱花林里钻来钻去,衣服上全是——”
“我就问你睡得怎样?”
“特别好,累得半死还有心思想别的?怎么,你睡得不好?”
“重复做一个噩梦,就像被死神扼住喉咙。”
“我觉得你是太紧张了,我也会因为大赛在即很容易失眠。想些不该想的东西的时候,就会经常会梦见我哥。”
“对对、继续说,你为什么梦见他?”
“不过我梦见他都不觉得恐惧,他每次出现在梦里我都觉得很温暖,就像哥哥会保护弟弟的感觉。其实我知道自己心里还住着一个小孩子,哥哥总会出头保护弟弟。他是来祝我比赛成功的,然后我就真的成功了。”
“可我总是梦到一个女鬼。”
杰弗里没把自己接到诡异电话的事情告诉Mr.猫。他不想让朋友替自己担心。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是怎样泄露出去的。除了患者以外就只剩下叶行滨和Mr.猫知道自己的联系方式了。而这两个人都是他信任的人,不可能出卖他。
“杰弗里,你应该学会放松,我这里有个模特,是个兼职瑜伽教练,你如果感兴趣的话我推荐她给你。”
谈话就此结束,挂断电话后过了一分钟,短信铃声响了起来。是那名瑜伽教练的联系方式,发信人“猫”。
这一夜,杰弗里睡的很香,只是到了五点半的时候,噩梦如约而至,而这次造访的不是女鬼,而是一个比较清晰的面孔——方驰。他站在杰弗里的床边,却并没有看着床上躺着的人,而是注视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杰弗里好像也扭头看了一下,这一看不要紧,有个头发遮住脸的东西透过窗户往屋子里看。
“你说什么?”
杰弗里看到方驰的嘴好像在动。
“再说一遍啊?”
这句话是杰弗里在梦之外说的,突然爆出的梦话把他弄醒了。闹铃响了起来。
六点整,是早饭之后晨跑的时间。
没有食欲。
(7)
杰弗里看了一下预约日程表,今天上午只有那名重度失眠的男青年要来。这名男青年干着大学兼职教师的工作,工资不稳定却愿意来我这样的心理诊所做咨询和治疗。原本费用就不低,而他的家人躺在医院里正需要大把资金支持,这岂不是让他的生活雪上加霜么?
杰弗里已经尽量为他降低费用了,但又不能不挣钱。正在阅读患者资料,那名叫康戍的男青年就走了进来。他今天的脸色并没有比第一次来时好看多少,只是黑眼圈好像变淡了。
“杨哥好,你吃早餐了么?”
中国人的打招呼方式。“民以食为天”在中国是句亘古不变的真理。杰弗里现在遇到熟人的时候也会问对方“吃了么”。
“吃过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看你的情况好了点。”
“按要求服用药物,比以前能多睡半个小时。”
“你父亲的病怎么样了?”
“昨天,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
“哦,是这样——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他得的是什么病。”
“胰腺癌,很迅速地扩散到了淋巴。我爸今年68岁了。他知道我不容易,不让我操心。我是独生子,我妈看我已经得了重度失眠也很心疼。他们说不管怎样也希望我健健康康的,不管多少钱都希望我把失眠治好。”
“那你现在的打算是——”
“我今天打算做最后的治疗,或者说我今天是跟您道别的。我辞掉了那份大学兼职的工作。”
“辞掉工作之后你的生活和收入都怎么办?”
“没什么,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