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闹别扭那次事情之后,钟铃对苏策的看法开始有所改观。
有时候,好像……他也不是那么讨厌、不可理喻。
要不然,他怎么会猜到,她急匆匆跑出客栈、离开花都城,其实是想去找爹爹呢?
虽然她不知道爹爹他们已经被押送到了哪里,但从哥哥先是来找她后又不辞而别的举动来看,爹爹他们一定还在困境之中!
既然如此,她便可顺着辽西的方向走,再沿路打听——
结果,她还没上路,他一句话,豁然指出了明路!
解了她燃眉之急!
再这样下去——
他不仅是大侠,还是大侠中的神!= =
不过,对于他这种令人“望尘莫及”的“大侠”甚至可比“天人资质”的“神”,她还是十二分地想不通!
他怎么会知道哥哥辞别信上的那句藏头诗?
十天后,到达北定城。
这一日中午,两人正在小客栈里吃饭。
旁边稀稀拉拉坐着的都是些本地人,见店里来了两个陌生面孔,都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他们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白衣的男子,傲然出尘。
一张白玉面具遮脸,却掩不去一双山脊般挺拔的眉,和一双古井深泉般的眼睛!
尽管他面前摆着的,不过是白菜萝卜干,青菜豆腐汤。
但他的动作,犹如在吃什么珍馐佳肴一般,慢条斯理,优雅沉稳。
一看就是出身名门,修养良好!
而坐在他对面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姑娘,则与他成鲜明的对比!
辣鸡翅膀、卤牛肉干、红烧肉、青椒腊肠、猪肝汤……
她面前摆着的,都是些令人胃口大开的荤菜!
放眼望去,盘子、碟子、瓷碗、汤勺,星棋罗布,占了大半个桌子!
那个姑娘,眼底眉梢有一种介乎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之间的神韵。
神采奕奕,精神饱满……
像是一眼望过去,就能数清楚里面有几颗石子的涓涓小溪。
本来小孩子爱吃肉没什么,可……放在这样小溪气质的姑娘身上,显得十分地不和谐!
于是,一小片窃窃私语声、外加摇头叹气声频频响起。
“啊,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周围嗡嗡的声音尚未停止,陡然被这一个清脆拔高的声音压住!
原来,钟铃在吃完鸡翅膀掏手巾擦嘴时,手指无意中摸到了那封信。
于是,想起了那个一直令脑子打结的问题。
“不过是一封辞别信而已。我不看,便已知那里面是什么内容。”苏策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拿手巾优雅地拭了拭唇角以及手指,慢慢道,“既然我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要去偷看它?那样岂非是多此一举又担‘小偷’的骂名?”
“你没看就能猜到?”
钟铃才问出口,就后悔莫及。
默默在心里流泪,对啊,玉面剑鬼一向十分聪明……她实在不该怀疑他。
但是,如果不是偷看,那他是从哪里知道那首诗的?
难道……是哥哥告诉他的?
“老板,结账。”
眼看他走去柜台,她好奇地跟过去。
再一次,被“玉面大侠”“非人”的付账架势——给震住了。
这一路上,她从未见他身上带银子。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出了流苏阁,而最近也没见他有什么财源来头,所以才没钱,总是捡最便宜最清淡的饭菜吃!
原来——
他不是没钱,他只是太有钱了,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花。
“啊,大人,您是……”客栈老板手指捏着一张“薄纸”,崇敬而又惊喜地望着眼前的“白玉面具”男子,飘飘然不知所以。
他开了大半辈子客栈,头一回遇到真正的“贵人”!
出手不是银子,银票,而是——庆朝宫廷御用的“银单”。
那种银单,金额一栏是空白,名字则由支付人填。
而支付人,不是宫廷官员,至少也是皇亲贵戚——
“照银单数额,直接去龙氏银庄取便可。”
苏策说完,负手离开。
钟铃眼快地瞅了瞅银单,吸了口气。
什么——
这顿饭居然吃了五十两银子?
有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吧?
就算给小费,也不是这么给的!
“老板,找钱来!”
“找什么钱?”老板还在研究“银单”,眼睛恨不得钻进去。
“这顿饭钱顶多值五两银子,而这单子却开了五十两!”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一路上,吃喝住都要花钱,钟铃也学着精打细算了。
见老板没反应,手指不耐烦地扣了扣桌子,“快点,找我四十五两!”
“没有!”老板小心地展平“银单”,转身就朝柜台里走。
“喂,做人怎么能这么贪心!你别走!”钟铃跺着脚,就要去扯老板袖子,不料,她自己却被一只大掌拎进了怀里,那人不顾她的大力挣扎,一会儿工夫,就把她拎小鸡样拎出了客栈。
外面太阳有点辣,钟铃火气有点爆!
“你知不知道,我们每天这样吃喝住,要花掉好多好多银子!”
“若是还没到不归山,银子就这么流水哗啦啦地花完了,我们要怎么办?”
“还有,我哥给我的银子,也早就用光了。”
“就算你很有钱,你也不能拿五十两银子当五两银子花啊!”
……
她连珠炮般絮絮叨叨,苦口婆心,他则仍是朝前走。
街道人群熙攘。
阳光晒在身上暖暖的。
苏策在她前面一步之遥慢慢走着,清雅的唇畔莫名弯了完。
这个小小的管家婆啊……
不过这样也好,他有多久,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感觉了。
被一个人细细管着的感觉。
“笑?什么?!”不知何时,钟铃站在了他的面前,瞪圆了眼睛,嘴角在抽搐,“我说了这么多,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难道你要我哭?”苏策望着前方,悠然叹了口气。
“我虽然说过,你当你的大侠,不要因为我而考虑一些琐碎的事情,也可以不必考虑我的某些感受——”钟铃一思考问题,脑子就开始打结,“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忽略我啊?在付小费之前,好歹也要先问一下我的意见吧?五十两银子啊——够我们花上好几天的了!你居然就那么大方地——”
她气得快要发抖,他突然朝她稍稍侧了侧头。
“丫头,那种‘银单’最低金额是五十两。而老板之所以不找你钱,则是因为钱他还未从银庄取出。”
“那就等他去取出来啊!”她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么笨啊!
苏策摇了摇头,叹了叹气,才缓缓地道:“拿‘银单’去银庄取钱,并非买卖东西那么简单,要经过步步核实,何况那个老板也好奇得很,必会多看它几日,这一耽搁,就得等上个十天半月。”
“呃——”钟铃缩了缩脖子。
“你愿意等的话,我奉陪。”苏策说完,信步而去。
“好啦,银单的事就算了。不过,那句藏头诗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今天天气真是好啊,不归山也快到了吧。
苏策望着天边柔柔的云,心底澄明似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