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三夜,孙广斌与赵媛合二人之力,终于按照放山人的规矩“抬”出了龙腾宝参。果然,那参如人形,头颅如叠碗,肢体挂满沧桑,皮肤斑驳,疙瘩溜秋,皱纹密布。累累岁月都在它身上无情地留下痕迹,一看就如一个长寿老人一般,让人肃然起敬。再看它的无数虬须飘飘洒洒长垂到地,恰似百岁老人的长须。
孙广斌眼含热泪,再一次大叫:“棒槌——槌——槌——”
远处某个山峰,回声中竟然滚下一块巨石,山谷中卷起一阵烟尘。
赵媛在一棵大树下挖下一块苔藓,两个人小心翼翼地将人参包好。孙广斌又使用快当斧剥下一块桦树皮,抽下树皮上的纤维条,将包好人参的苔藓放在桦树皮内做成了一个桦树皮包裹。
然后,孙广斌两眼垂泪,向着挖起人参的大土坑处磕了几个头,之后合二人之力将一狗一蛇葬于坑内。
回到那个窝棚里,按照孙广斌的想法,他要将这个窝棚烧掉。可赵媛认为,老人家的坟在此,以后清明扫墓什么的,有个地方休息也是方便。于是孙广斌就听了赵媛的,那个小窝棚就和孙善起、赵秀英留在了棒槌谷。二人返身往回走,走到大江的江湾处一看,不由得叫声苦。莫名其妙,一艘独木舟竟然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没有办法,二人只能走陆路——越过棒槌谷左侧的山峰,改走一片石。
一片石是从棒槌谷到抚松城的必经之路,而且形势之险峻堪称一绝。
此处一面是陡崖, 一面是滔滔的松花江水。江水中巨石林立,湍急的江水在此被激起滔天巨浪,洒起满天银珠,峡谷中撞出声声巨响。因此,人们叫此为“一片石”。一条细如羊肠的小道盘旋在山间,如云中的一条小径。
孙广斌拽着赵媛的手行走此间,他心中是百感交集。说伤心,那是因为老父亲八年如一日苦守棒槌谷,一天好日子没过,竟是在看见幸福的时刻离世而去。但这悲愤中也充满希冀,因为他知道这棵宝参价值连城,会彻底改变他们家的生活。也许,这一棵人参就能换得大舅的整个铺面。
那么,他和赵媛呢?他回头看了一下赵媛,山路上走得急,她鼻尖上已经渗出了微微汗珠,阳光下亮晶晶的闪烁。她喜欢穿一件红色的上衣,扎一条长长的大辫,俏丽的瓜子脸,弯月似的眉毛,漆黑如珍珠般的瞳仁……突然之间,一股莫名的情愫冲上孙广斌的胸怀。他站住脚将赵媛轻轻拉近,赵媛软软的胸口在突突地跳着,眼睛如醉如痴,半个身体已经躺在他的臂弯里。
赵王氏早就宣布,孙广斌从小在她们家长大,就是她的儿;赵媛虽为养女,但视为己出。二人结合,广斌就准备继承大舅的铺子吧!今天,再有这棵由父亲生命换来的宝参,他们的幸福已经是不容置疑。
“广斌哥!你想亲我吗?想亲就亲。”
躺在广斌的臂弯里,赵媛看着广斌,见他有些走神,禁不住就提醒他。
孙广斌忍俊不禁,急忙弯下身去。突然,天空中窜上一支响箭,那箭带着一股蓝烟,嘶鸣中冲向天空。
孙广斌一怔,习武之人当然明白这支箭的意思,那是信号。什么信号呢?
赵媛也早已直起腰来,她手一指:“广斌哥,你快看!”
只见山腰处的密林中突然闯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个手舞一柄鬼头大刀挡住了那条羊肠小道。小道上原来在孙广斌前面还有两个人,那两人衣衫褴褛,小腿处都打着腿绷,肩上一个背筐。内行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两个放山人。也就是说,是与孙善起同样的放山人,在老林子里淘生活的。
自古以来,这里的放山人就是一个行当,说明白点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寻找人参的。做这个行当,首先要会辨别方向,尤其是在遮天蔽日的老林子里。放眼四周,几乎是相同的大树,没有更明显的标志。要不会辨别方向就会迷路,当地人叫“码达山”,转上几天几夜很可能还在原地踏步。这是非常恐怖的,极容易让人心理崩溃。虽然如此,放山的人仍然是前赴后继,原因很简单,这是一个可以让人一夜暴富的行当。可惜,放山的人很多,能达成此目标的不到百分之一。
前面的两个人正是这可能的百分之一中的两个,他们一个叫龚飞豹,一个叫耿锁,都是一片石下面的万良村人。他们在老林子里挖到了一棵二甲子参,这不是一般的二甲子参,而是一个六品叶转世的二甲子。人参六年一轮回,第一次破土的人参,头一年是一品叶,即茎梗上是一个叶片,俗称“巴掌子”。而由六品叶转世的头一年就是分两个叉,长两个叶片。这样的二甲子参自然下面的人参要大得多,也贵重得多。他们这棵二甲子将近一两,换两头大牛是绝对没问题。
可这人哪,不发财时都是哥们儿,发了财难免眼红。共苦难的多,同享受者少,其意就在这儿。他们一起本是三个人,其中一个叫王九的,他暗暗起了歹心,单独跑到雕窝岭告了密。
雕窝岭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听到有此财路岂能放过?于是,他们的大当家的于武派出一组人马挡在了一片石。
手拿大刀的是雕窝岭上一个小喽啰,名叫“闯破天”。他大刀一摆:“山神爷老把头的货谁都敢抬?告诉你,这长白山里的棒槌都已经属于雕窝岭,你不交买路钱,休想从此过。”
龚飞豹人如其名,豹头环眼,虽是破衣烂衫,可一是拿着棒槌心情不错,二是体格本就健壮,浑身上下透着力量。那个耿锁,人有些瘦小,可脑瓜很机灵。两个人自从王九突然不见,就预测到事情不妙,一个人抓着快当斧,一个人用腊木条子削了个梭镖,也是百倍地警惕。到了此时此地,辛辛苦苦挖来的棒槌岂能轻易给人?
龚飞豹手中的快当斧一横拉了一个架势:“来吧!只要你能赢得了爷爷,你要什么有什么。要是赢不了,也别怪你爷爷的脾气。”
“啊哈!”闯破天当土匪也不是一天两天,劫道剪径是他的家常便饭。可每一次打劫都是顺势而为,哪里有人敢反抗分毫?何况是明目张胆地反抗。
于是,他鬼头大刀一摇,一个力劈华山当空而来。好一个龚飞豹也是练过的,他快当斧子一摇,一个蛟龙出海直奔对方腹部,两个人立刻你来我往地斗在一起。后边的两个小土匪头一次见到如此玩命的,大多他们来劫道,只要是报出雕窝岭的号子,没人敢反抗。不管是绑票还是要钱,对方都是乖乖地从命。
这一组土匪本有一只快枪,可双方在玩命地转圈,他的枪如何敢开?没有办法,那个土匪摇晃着手里的大枪叫道:“哪里来的溜子?敢和我们雕窝岭玩命,你就不怕我们洗了你的庄子?赶紧交出你的棒槌还有活命,否则,老子二拇手指一动,你可就没命了。”
龚飞豹岂能不知厉害?这个雕窝岭是抚松县境内最大的一杆悍匪,得罪他们后患无穷。可是,自己辛辛苦苦差一点搭上命得来的东西,说什么也舍不得。
于是,他一面和闯破天酣斗,一面叫道:“锁子,你快想办法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的老娘就拜托你了。”
说着话,他手上动作一斧紧似一斧。别说这龚飞豹本身就是个练家,就这玩命的状态,谁也不好办。土匪也是爹妈父母养,虽然干的是打家劫舍的活,可要是搭上性命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这闯破天就想跳出圈子,用快枪解决问题。可那个耿锁听了龚飞豹的话,不但是没跑,反而举着个削尖了的腊木条子杀了上来。
“哥,你要是不在了,咱们的棒槌还有什么意思?今天,咱们哥们是生,生在一块,死,死在一起。”
两个人一左一右,那个闯破天如何脱得了身?
后面持枪的土匪是个新入伙的,他摇晃着那杆大枪就是不敢搂火。实则,他也没杀过人,别看咋呼得欢,真要是开枪杀人他的心还有点哆嗦。
闯破天这时候那个后悔啊!为什么不自己拿着快枪?一枪不就解决了问题吗?眼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小喽啰是个笨蛋,他是真着急了。他发疯般地将手中大刀摇了数圈,大声叫道:“他妈的,你手里的喷子是烧火棍,再不搂火我就先摘了你的招子。”
他对小喽啰说了黑话,小喽啰知道头儿急了,于是
“口当”的就是一枪。可这枪是开了,子弹却是飞了。
飞了是飞了,耿锁却是被吓得一愣,手中的腊木梭镖就松了下来。那个闯破天趁机一跃,跳向后边草丛。
有了机会,他手中大刀一指,再一次命令:“搂火!”
那个小土匪急忙拉动枪栓,再推上一颗子弹。这一次,他的枪口前只剩下了龚飞豹,目标明确。他正要扣动扳机,突然,凌空飞来一只弩箭,那弩箭正中小喽啰的手腕。一支大枪顷刻间垂了下来,他口中“哎呀”一声。
闯破天一回头,发现孙广斌已经冲到眼前。他后退一步,手中鬼头刀一摇:“慢,你是谁?我们可是雕窝岭的,方圆百里都是我们的地盘,你可不要找这不痛快。”
孙广斌放出一支弩箭,射倒拿枪的喽啰这才冲到跟前。听到闯破天的话,他缓缓解下腰间七节钢鞭:“当家的,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岭,可放山人不容易,深山老林里挖不挖到棒槌不说,那份苦也不是一般人吃得了的。你今天高抬贵手,放了他们,改日到我山货庄,我一定奉上买路钱。今天,就算我欠你们的。”
闯破天一听,又后退了一步:“你说是山货庄,那你告诉我,你们掌柜的叫什么名字?”
“山货庄大掌柜的就是我的大舅,赵北川!本人姓孙名广斌。”
看闯破天的态度,孙广斌手持钢鞭双手一抱拳。
“啊,原来如此,那你就应该是少爷了?孙少爷!”
“正是在下,少爷不敢当,就算路上遇到的朋友。如果兄弟给了我这个面子,山货庄就是你的家。”看闯破天有意,孙广斌立刻套上近乎。毕竟这是荒郊野外,地势又这么险峻,打斗起来,谁要是有个闪失,一脚踏空就难免有性命之忧。
“也罢 ,既然是孙大少爷有话,我自可复命。今天的事就算结了,你们两个小子好好谢谢这位大爷吧!”闯破天也是觉得斗下去有危险,胜负难料。他手指龚飞豹和耿锁厉声说道,算是给了孙广斌个人情。
说完话,闯破天双手一拱,口中一声凄厉的口哨,转身就走。
那个王九本来是隐身于一棵大椴树上面,看到闯破天没有拿下龚飞豹,反而是放了他们一马,心中一急从树上直接跳下。
“当家的,你这是上哪儿啊!他的棒槌不要了?”
闯破天不理他,一行人直接隐入树丛中。王九向龚飞豹那边看了一眼,自己也觉得不妥,立刻撒开腿脚跟随闯破天奔雕窝岭去了。
龚飞豹那边看得清清楚楚,果然是这个王九坏的事。他恨恨地向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王八蛋!吃里爬外,不得好死。”
再回头,他却发现孙广斌带着赵媛已经顺着山间小径要走了。他招了一下耿锁:“快追!不能让恩人就这么走了。”
万良村在一小片山谷中,一条街道从中心穿过,两侧大约有百十户人家。不过,因为这里的人家过得相对富裕。这里是张自清上任以来,首先开始对野生人参进行家植的地方,基本上是户户都有家植人参园。
龚飞豹的家在村东头,三间草房,挺大的院落,刚刚扫过。
龚飞豹带着耿锁、孙广斌、赵缓推开家门,对着房子大喊:“娘!”
随着一声喊,一个不到五十岁健壮的农村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她扎着发髻,面孔黝黑,便服大褂,下面一双小脚。看到龚飞豹立刻脸上绽开了花:“我的儿啊!你可回来了。”
老太太飞速地踩动一双残足,上前一把拽住龚飞豹,照脸上就敲了一巴掌:“浑小子,老林子也治不住你。”
“不仅是治不住,儿子已经拿着棒槌了。”龚飞豹压低声音,贴着老娘的耳朵十分高兴地说。
“真的?”老娘拽住儿子的胳膊,听到这个消息,禁不住眼睛里滚下泪来,“行,你比你爹有出息。走,回头给你爹烧香,告诉他。”
龚飞豹又向老娘介绍了后面的朋友,一伙人簇拥着进了家。这是东北人典型的房屋建设,中间是厨房,对面两个锅台,中间一个石磨,墙角还有一个煎饼熬子。按照东北人的称呼,这就叫做“外屋地”。对面两个房间设施是一样的。一铺大炕,炕上有炕琴,可以装被褥。迎面是一个八仙桌,两侧是两把木椅,再一侧是一个大柜。对面窗底下是一对大缸,里面放着食品。基本上一个是大酱,一个是煎饼。
只不过,东间稍有不同。八仙桌的上方有一个香炉,对面有一个灵牌,上写“丧夫龚老实之位”。
看起来,龚飞豹的老娘非常能干,里外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孙广斌和赵媛是第一次见到老人家,他们进了屋子,恭恭敬敬地给老人家鞠了一躬。龚飞豹拽着孙广斌说:“娘,这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儿子就叫土匪给杀了。”
听到这话,老娘面如土色,脸现惊恐:“怎么回事?”
龚飞豹把事情经过详细地一讲,老人家反身给孙广斌行礼,弄得孙广斌手忙脚乱大叫:“这可使不得,不行,不行!”
终于安顿下来,孙广斌就要告辞,可耿锁悄声说道:“你能走吗?老人家将鸡都杀了。”
孙广斌和赵媛出门一看,果然,大概是还在生蛋的老母鸡被龚飞豹的娘一刀拉断喉管,鲜血接了一碗。
孙广斌知道是肯定走不了,不过,既然走不了,也好。他自从与龚飞豹萍水相逢,一片石震住了闯破天,心里就感到和这两个年轻人投缘。龚飞豹的热血、耿锁的机灵都让孙广斌非常舒心,能有这样的朋友,孙广斌何乐不为?因此,看老人家如此盛情,他就以实对实,干脆脱鞋上了炕。
不一会儿,龚飞豹的老娘就给儿子的朋友整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几个人盘着腿坐到火热的炕上,推杯换盏,非常热火。
“兄弟,认识你一场,还不知道你今年多大。”龚飞豹举杯和孙广斌碰了一下说道。
“啊,二十一!属大龙的。”孙广斌答道。
“哎呀!”龚飞豹和耿锁相互看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耿锁抢先说道:“我们两个也都是二十一岁,属大龙。”
“原来是同年,我们喝一杯。”有了噱头,这酒喝得就顺当。
喝到一半,村子里年纪相仿的年轻小伙子来了好几个。看起来,二人在村子里人缘不错。大家嬉笑打闹一番,又提起王九。
原来那个王九,也是从山东家过来闯关东的。一家人在闯关东的路上失散,他单独来到万良村与龚飞豹搭伴去放山。谁想到,半路上他动了歪心思,想独得那棵棒槌。
听到他投了雕窝岭,其他人也没感到有什么意外。那年头,当个土匪也算不得什么,落草为寇也是很多人的选择。但是,龚飞豹和耿锁谁也没说他勾结土匪来劫他们人参的事。
村里人实在,他们不吃也不喝就坐在炕沿上看他们喝酒,七嘴八舌地聊。
正聊得高兴,外边又闯进一个女孩子。她看着龚飞豹说:“飞豹哥,咱村子里来日本人了。”
什么?这女孩子一句话让一屋子的人愣住了。万良村不算小,但毕竟是大山中的村落,交通闭塞,平常客人不多,竟然来了东洋人?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日本人来干什么?”
那女孩子愣头愣脑,她摇头说:“不知道,他们一进村就到村长家去了。”
她话音一落,村长的孩子小刘七跑进,他对龚飞豹说:“还喝呢?飞豹哥,日本人要收购咱们全村的人参了。说得很清楚,谁要是不卖给他们,他们就找警察来抓人。”
龚飞豹听了,筷子往桌上一拍:“天哪,不卖人参就抓人?哪儿有这样的王法?我不信。”
孙广斌坐在炕里,听到这话不由得心中合计:这事不简单,大舅说过,日本人研究了什么人参酒。他们买去东烧锅就是要打造人参酒,而人参酒没有人参是绝对不行的。可这日本人要是收购了人参,大舅的山货庄收什么呢?
他正在心里盘算,龚飞豹说:“这位就是城里山货庄的少爷,你问他,年年山货庄都收人参,日本人再收不是顶行吗?”
龚飞豹这话一说,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了,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孙广斌。
孙广斌向炕外蹭:“行了,不喝了,咱们去看看,什么样的日本人。”
于是,孙广斌在前,龚飞豹、耿锁一左一右,簇拥着去村长家。正巧村长出来,领着松山一郎和两个日本浪人挨家挨户在发传单。
看到龚飞豹,村长召唤:“来来来,小豹子,你他妈的也算是个小头,给你一张。”
孙广斌抓过传单一看,原来那传单上的意思和村长的儿子说的差不多。什么人参要卖给东烧锅酒厂,优等优价。如果擅自卖给别人,一律由警察局问罪。
孙广斌抬头正迎向松山一郎的目光,两个人的目光立刻纠缠在一起。松山一郎的身后是两个日本浪人,这是他从通化找来临时帮忙的。
三个人几乎是一样的打扮,头上冲天髻,身上黑色长袍,只有松山腰间悬着一把刀。
“这人参是村里人种的,想卖给谁是村里人的自由,日本人跑到这儿来发号施令。凭什么?”孙广斌凭直觉感到这事儿一定会与山货庄有关,因此,他先发制人迎面问道。
松山眼睛像毒蛇,他盯着孙广斌,突然手一抬:“这小子是谁?”
松山一郎既有黑社会背景,又以武士自称。本身长得剽悍,脸相又凶狠。他气势汹汹,一手指着一手按着刀柄,凭空增添了无限杀气。那些村民很多是第一次见到东洋人,除了好奇之外谈不到什么印象。这个打扮畸形的东洋人中国话说得很好,但可怕的架势还是让那些村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孙广斌左右只剩下龚飞豹、耿锁、赵媛。
“我叫孙广斌,我也是来收人参的。你收人参没问题,可你不能不让村民们把人参卖给别人,我看这事不公。”孙广斌突然来了灵感,他双臂交叉在胸前,面对松山说道。
“孙广斌?你也收人参?你收人参做什么?”显然,孙广斌的话出乎松山的意料。他本来认为他也是村民,没想到碰上了对手。于是,他想弄明白底细。
孙广斌毕竟年轻,没有多少城府,他据实回答:“城南山货庄,我们每年都在这儿收货。你们想收货,起码也应该有个先来后到。”
听到孙广斌说他是山货庄的,松山明白了,他咬牙切齿道:“山货庄?山货庄的不行。我们有省督军府的电文,不准你们收。”
这个松山自称武士,本身也是个二杆子。东烧锅本身就把山货庄当作对手,这对手和他狭路相逢,他竟然首先沉不住气了。
恰巧,孙广斌也是年轻气盛,听到松山如此蛮横,他也较起真来。
他手一指:“小日本,你在你的日本国挺好,跑到我们关东山来吆五喝六。告诉你,这里是中国,你管不着!”
其实,家植人参还没到收获的季节!松山一郎在通化找了几个帮手,无非是事前下来预预热。没想到就碰上了孙广斌,偏偏这个孙广斌比他还横,这让他如何能忍?在他的心目中,中国人浑浑噩噩,自私怯懦,有血性的不多。他手压战刀摇了一摇,脚下横移,两只眼睛射出毒蛇般的光芒。那意思很清楚,下一步,他会武力解决。
孙广斌根本不为所动,他仅是身体随着松山的移动而摆动。眼睛里沉静的目光,一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
“好,支那猪,今天大日本武士就要教训你,告诉你如何跟我们日本人说话。”松山一郎还没遇到一个中国人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不由得怒火中烧,一手伸出食指,面对孙广斌一勾,意思是你来啊!
孙广斌当然明白,他跟随普济,不仅是跟着他学习武功,经常也会听他讲当初在奉天的故事,耳朵里灌满了日本人的强横。尤其是普济含着眼泪的话:“大帅就是让日本人给炸死的,日本人祸害我们中国人不是一天两天,在旅顺口一天就杀上千的中国人。他们那个小岛子上,什么都没有,天天看着我们关东山淌口水。早一天,晚一天,日本人和中国必有一战。”
这些话,几年如一日,随着孙广斌的成长几乎灌进他的血液中。
即使没有什么山货庄的事,即使没有人参的收购,孙广斌见到这些耀武扬威的日本浪人也从心里反感。何况,今天的松山一郎是来者不善呢!
“呀,呀呀!”看到孙广斌不动,看到孙广斌蔑视的眼神,松山一郎彻底地被激怒了。看孙广斌没有武器,自诩武士的松山挥舞双拳,一个恶虎掏心扑向孙广斌。
眼看着松山就要扑进他的怀里,孙广斌腰部一用力,身体一扭早已调转了方向。
松山一招没中,而且莫名其妙地被孙广斌移风换影般躲过了一拳,他明白了,对方是个练家,他不能小视了。于是,他后退一步,解下军刀,脱下长衫,双手轮番拍打自己强壮的胸肌,大叫道:“好小子,你也算条汉子。来!别躲,你胜了我绝不再来,这里的人参就让给你山货庄。”
“好,这可是你说的。”孙广斌脚下一移,站了一个丁字步,一手护耳,一手沉腰,拉开了一个架势。
松山本身就是柔道教练,赤身肉搏也算是行家里手。只见他欺身上前,单手从下向上一撩,那中指恰恰就在孙广斌眼皮处撩过。孙广斌身体一挪,丁字步变成了弓步。
其实,这松山抬手一撩竟是个虚招。他看孙广斌身形移动迅捷,知道对方身手不凡,因此,他也不敢大意。伸手一撩,转移孙广斌注意力的同时,他的一只脚匪夷所思地突然飞起。那脚凌空而来,无论是角度还是力度,都有横扫千军之势。
练过柔道的都知道,柔道最厉害的就是飞脚取人。松山这一脚目标就是孙广斌的太阳穴,速度快,力道足。在松山的心目中,这一脚足以让这小子重者亡,轻者残。
他杀过人,他就不差再杀一个。何况是中国人,中国人多得是,杀了一个,无非是再挪个地方而已。强大的日本关东军,强大的日本领事自然都会保护他。因此,一个中国人在他的眼里,猪狗一样,杀就杀了。松山这一脚杀心用足,杀气毕露。
龚飞豹、耿锁都是练过的。赵媛更是从小跟随赵北川,识得南拳北腿。松山这一脚石破天惊,他们如何不识?
只听赵媛的声音:“广斌哥!”龚飞豹、耿锁也大叫:“小心了!”
可这一切,哪儿来得及啊?说时迟,那时快,飞脚如霹雷闪电直奔孙广斌的太阳穴而来。
而赵媛在喊叫广斌哥的同时,已经吓得蒙上了脸。
其实,这武功之道,尽管有那么多招式,最重要的就是速度与力量!
作为日本武士,松山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力量不可谓不足。可孙广斌在如来寺数年如一日,伴随晨钟暮鼓,举石墩,拿大顶。奉军卫队营长的毕生之学加上他本人的天资,使他在技击搏斗中速度和力量已经是上流。此刻,他电光石火,在人们眼花缭乱之际,侧头躲过松山一郎致命的一击。同时,他的脚也从匪夷所思的方向突然启动,在松山一郎没有踢中目标、一脚走空身体失去重心的刹那,一脚正打在松山心窝。
松山一郎偌大的身躯突然向后飞出一丈开外,“卟嗵”一声摔在地上。
两个日本浪人急忙上前扶起松山。只见他咬着牙,喘息着,猛地推开两个日本人,就地来了个鲤鱼打挺,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雪亮的日本军刀,双手举起向孙广斌扑来。
只见孙广斌向地上一蹲,谁也没有看清,一条七节钢鞭已经拿在手中。
这个时候松山突然警惕,挨此一脚他再不敢大意。刀锋一压,三十六招地趟刀卷地而来,贴着地面削向孙广斌的双脚。
孙广斌空中跃起,一个丹凤朝阳,手中钢鞭变成一条硬棍直奔松山面门。
松山大惊,急忙撤刀收入胸前想去格那条变成硬棍的钢鞭。孙广斌落地同时手腕一抖,其鞭收入手中,松山一刀又是走空。
这种软硬皆宜的兵器,让松山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这对手搏击最怕心智波动,孙广斌的几招用出,松山突然迷失了方向。他牙一咬,只进不退,一把刀风车般旋转杀向前来。
孙广斌突然低头,一条钢鞭在背上旋转。松山杀上前来那把刀正被钢鞭缠个正着,孙广斌撤步一抽,那把刀带着松山甩了个趔趄。
两人酣斗之时,龚飞豹和耿锁带着村里的青年已经围了上来。
村长见事不好,急忙分开众人,高声叫道:“松山先生,既然大家不想和你做生意,你这买卖不做也罢。”
另外两个日本浪人看众怒难犯,急忙上前拽住松山。
孙广斌收鞭在手,单手指向松山,口中怒喝了一个字:“滚!”
松山知道已经是无法再战,他手指孙广斌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等着!”
三个日本浪人无奈地离开了万良村,赵媛第一个跑上来抱住孙广斌:“广斌哥,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厉害。”
龚飞豹和耿锁更是兴高采烈地上来架着孙广斌:“走,咱哥们儿还没喝够!”
几个人被好多青年围着要往回走,一个人惊慌跑来,龚飞豹一看,正是自己家的邻居张老汉。老汉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龚飞豹说:“不好了,你娘被土匪绑了。”
“什么?”一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是龚飞豹,大叫着向家中跑去。
孙广斌没慌,他一把拽住张老汉:“老人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个闯破天是个雕窝岭上的老人,跟随原来的大当家的王老四多年。他知道赵北川曾经资助过王老四,王老四向来对山货庄优礼有加。因此,他听到孙广斌提起山货庄就放了龚飞豹一马。
可他回到山寨如实汇报之后,土匪头却不干了。因为王老四新近患病死亡,新的大当家的是他的姑爷——“双枪于武”。
于武桌子一拍:“这岂不坏了我雕窝岭的名头?再到万良村你还能借得粮草?”
“老当家的在世,也不能不给山货庄的面子,我岂能不守老当家的规矩?”闯破天依仗自己是雕窝岭的老人,立刻反唇相讥。
于武刚刚接过雕窝岭的权杖,最烦的就是有人用老当家的来压制他。闯破天所言正犯了于武的忌讳,他瞪起双目厉声叫道:“如此不懂道理,还敢顶撞大当家的。来人,给我推出去砍了。”
于武本就想杀人立威,今天这个闯破天无意闯到他的口袋里,他立刻痛下杀手。
雕窝岭依仗天险,也是多年的老寨子,自然有他的执法队伍。两个土匪上前来绑住闯破天,带着向外就走。
突然有人喝道:“且慢!”
大厅后面转出一人,正是老寨主王老四的女儿“一点红”。王老四临死时,本想将山寨传给一点红。是一点红觉得一个女人统领众多土匪,毕竟有许多不便。王老四死后,她就将寨主之位让给了自己的丈夫于武。
“当家的,闯破天是山寨的老人,跟随老当家的多年,你杀了他,容易让弟兄们心寒。这样,让他戴罪立功,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一点红向于武进言。
于武转身问道:“如何戴罪立功?”
一点红想了一下说道:“山货庄毕竟是老爹多年的交情,闯破天给了那个什么少爷一个人情,也算不得什么。不过,大当家考虑的也是。我们雕窝岭立寨多年,有时候也全仗着有些乡村的帮衬。如果不立威,谁还把我们雕窝岭当事。这样,让他带几个弟兄到万良村去绑票。送出叶子,就要那个姓龚的棒槌。”
一点红说完,边上山寨的师爷宋旺也说道:“这样甚好,既全了山货庄的人情,又不损我们雕窝岭的威风。”
于武虽然强横,可一个是自己的老婆,另一个是山寨的精神领袖,他新进寨主不能不有所顾忌。于是,他换了一副脸色:“既然如此,那就听夫人和师爷的。来人!”
那边自然是将一个捆成了粽子般的闯破天从门口带回厅里来。
于武走下他的虎皮椅,亲自给闯破天松了绑绳。
“哥哥,不是兄弟难为你,实在是山寨的威名事大。既然是夫人和师爷都替你求情,我也希望你办好这件事。你觉得如何?”
于武这一杀一纵之间,闯破天还敢说什么?他立刻上前一步,先是给一点红磕了一个头,又给宋旺磕了一个:“谢过夫人,谢过师爷。”
回头站起,双手向于武一揖:“谢过大当家的不杀之恩,请大当家的放心,闯破天一定绑个肥票回来。”
“不,我听王九说过,那个龚飞豹有个老娘。你就绑他的老娘,我们就要他的棒槌。看他舍得棒槌还是舍得老娘。”一点红说道。
其实,这一点红身体有病。曾经请抚松城里保和堂的刘大夫看过,开过方子,必须要以百年老参为引。虽然现在身体已经恢复,可她要防患于未然。她听王九说过,龚飞豹拿到的棒槌肯定是一个上“两”的百年老参,因此,她要准备一棵百年老参以防不测。
这件事,她私下里也和于武说过。
于武当然知道一点红的心思,于是,他随声附和:“对,就绑那个龚飞豹的老娘,就要他的棒槌。这一次你带上王九,他熟悉那边的情况,再给你几个弟兄,两条快枪,全部骑马速去速回。”
临走之前,闯破天抖了一下机灵。他暗地里问于武:“大当家的,如果再遇到那个山货庄的孙少爷如何办?”
于武脸沉如水:“天底下哪儿有不断的交情?何况,我们干的是土匪。土匪是什么?有奶就是娘!没有奶就没有娘。”
闯破天后退一步,双手抱拳:“大当家的,兄弟明白了。如果得到大当家的点拨,当初我也不会犯错。”
闯破天这也是一语双关,他知道山寨是今非昔比,一代新人换旧人。看他脑瓜终于开窍,于武也当然听得懂,他点头微笑伸手拍了拍闯破天的肩膀。
“好,山寨有了好处,我于武绝不独占,都是大家的。”
于武同样是一语双关,闯破天也听得懂。有王九指路,一群土匪跃马挥枪直扑万良村。
他们来的时机也是巧,全村的人几乎都在看孙广斌与松山一郎的争斗。龚飞豹老娘不喜热闹,正在家收拾她院子里的菜地。有王九指引,闯破天带着一小队人马进村就奔向了龚飞豹的家。看到是老人家一个人在院子里侍弄菜地,王九大喜过望,手一指:“那个就是龚飞豹的老娘。”
于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土匪闯进院子里,二话不说,堵住老人家的嘴捆成一团放到马背上。一声唿哨,和来时一样,瞬间消逝。
还好土匪有所准备,一把匕首插在龚飞豹家的门楣上,匕首下面压着一封信。按照土匪的行话,那叫“海叶子”。上面写的自然是土匪的要求,换票的日期等等。
龚飞豹尽管心急如焚,可他识字不多,手拿着那个“海叶子”正在发呆。后面的孙广斌赶到,他接过信一看,明白了,一切还是在一片石惹的祸。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龚飞豹他们抬的棒槌。
孙广斌手一扬:“老少爷们,大家都去忙吧。我们哥们几个要想想办法,需要大家帮忙的时候,自然会找大家。”
耿锁闻言,双手一伸将跟来的人推到了门外。看得出,龚飞豹和耿锁是这村里年轻人的头儿,一群人等在了外面。
看看屋子里就剩下了他们四个,孙广斌将土匪留言念了一遍。龚飞豹放声大哭:“棒槌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那个王九怎么就丧这么大的天良?”
耿锁一边言道:“哥,棒槌算个什么?老娘重要。我们就把棒槌送去吧,就当我们在老林子里白转悠了。”
孙广斌心里犯了嘀咕,大舅赵北川是雕窝岭山寨王老四的救命恩人,怎么雕窝岭会出尔反尔?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个王九有多大的能量?
一时间,孙广斌觉得这件事自己得管,而且应该管到底。
“也罢,我到雕窝岭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接回老娘。”时间不长,孙广斌却对龚飞豹的老娘产生了感情。老人家不多言不多语,可热情与实诚让孙广斌铭记在心。
听到孙广斌这么说,龚飞豹和耿锁的眼睛放出光来。他们在一片石看到过孙广斌的威力,几句话退了闯破天。于是,他们也相信,孙广斌出手必会摆平这事。
耿锁出去不一会儿,牵回两匹马。
“哥,土匪是个马队,你们也得快一点。这是我借来的,你们骑上,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虽然还没有商议,耿锁已经安排好人了。孙广斌要去,龚飞豹岂能落后?家里得有人照看,赵媛一个女孩子也不能去。耿锁的安排也是无可挑剔,孙广斌暗暗点头。
他私下里拽过赵媛,悄声问道:“我们的货放好了吗?”
“放心,广斌哥,这么大个院落,藏件东西算个什么?不过,我不同意你去。”
“为什么?飞豹的娘也是我们的娘,我们不能不管。”孙广斌认了真。
赵媛也是一时语塞,的确,这事不能不管。可是……
“我也说不好,我就是有点害怕。”
“不要怕,雕窝岭大当家的肯定会给大舅面子。再者,于武也在,听说他已经被王老四招为女婿,他也不能不给我面子。”
孙广斌信心满满,他知道,土匪也要讲交情。王老四落魄的时候,全凭赵北川的资助。而于武,不用说,他是普济的徒弟,论起来,他是孙广斌的二师兄。虽然他不知道,雕窝岭已经是今非昔比,面目已非。可他凭借大舅的人脉,自己的渊源,他觉得还是有必胜的把握。
可他就没想想,闯破天既然已经答应放龚飞豹他们一马,为什么又回过头来绑了他的老娘?这也是孙广斌毕竟涉世方浅,思虑不周的缘故。
雕窝岭,顾名思义,雕窝之岭。果然险峻!
怪石林立,老树纵横,一山壁立于“浪花卷起千堆雪”的大江边。而所谓雕窝就在这刀砍斧削般的石崖上方,两个小雕大概是饿得发急,在窝中乱跳。空中雄雌二雕飞回,二雕扯着一条蛇落进窝内,立刻将蛇撕得粉碎,将蛇的碎肉喂食小雕。
再看岭的这边,绵延群山中陡然而起一面山坡。山坡上丛林密布,形成天然的屏障,其中密径通幽,不了解内情的人绝对无法行走。
孙广斌与龚飞豹两骑到此,一时间也不敢贸然前行。
孙广斌在前下了马,向树林中寻觅了一番,果断指着一棵松树下说道:“就从这儿上山。”
别看龚飞豹种过参,放过山,他还是一时没有看出,疑问的目光投向孙广斌。
“看到没有,这儿有人趟过的痕迹,地上的草叶都分向两边。”孙广斌边说,边牵着马向前走。不久,地面上出现了马蹄印,龚飞豹向他投去信任的目光。
孙广斌仿佛有此天赋,深山老林中他一点儿也不害怕,根本没有迷路的感觉。当年,他娘在世曾经说过:“咱们家广斌是祖传的技艺,老林子里多会也不会迷路。”
的确如此,雕窝岭这天然的屏障在孙广斌眼里根本不算事。
穿过这段密林,前方逐渐地开阔起来,树木也渐渐稀疏,一座巍峨的高山似乎拔地而起。高山脚下迎面两块巨石,那巨石自然天成仿佛二鬼把门。沿着那天然石门是一道弯曲的台阶,再上面就是山寨,寨门紧闭。
孙广斌和龚飞豹二人牵着马刚刚进入石门,两侧突然出现许多小土匪,他们手持快枪顶住了二人。
“哪一路,什么价?”足有七八个埋伏的土匪大呼小叫。
“什么路不路,我们是来赎票的。”
话音一落,立刻上来两个小喽啰,两条黑巾就蒙上了两个人的眼睛,双手被反绑。还好,一左一右上来两个小土匪架着他们,一行人向山上走去。
从周围的声音判断,孙广斌感觉是被押进了一个大厅。只听到一个声音:“让他自己走!”
一左一右两个小土匪松了手,其中一个用脚踢了一下孙广斌,喝令:“走!”
孙广斌没走,少顷,他试出了前方有一股逼人的热量,他明白了。他一面感受着热量的轻重,一面脚打盘旋,向里走去。
原来,这大厅里于武命人放上七个火盆,间隔有距,前三后四。
这时,他看到孙广斌背缚双手,眼蒙黑巾,在火盆的间隔中行走自如。于是,他大叫一声:“好!”
“好什么好?我兄弟就是个种地的,他也没练过什么火龙阵。你们是威震一方的雕窝岭英雄,难为一个赎票的,你们好意思吗?”孙广斌循着声音喊道。
那于武身高体大,相貌英俊,听到孙广斌的声音,不禁向他多看了几眼,心中判断:这可不是万良的村民,难道他就是闯破天说的山货庄小少爷?
“也罢,撤了火盆,松开绑绳。”于武下令。
龚飞豹不知就里,只是感觉前面炙烤一时没敢移动。这时,他和孙广斌一块被解除了黑巾和绑绳。
两个人揉着手腕,尽量地放开视线打量这陌生而恐怖的地方。
两盏摇摇晃晃的油灯,在这半明半暗的大厅里如鬼火一般招摇。正面一张虎皮椅上坐着于武,他剑眉虎目,脸色有些阴沉。侧面一把交椅,坐着宋旺,光头,颏下有须,十分零乱,双手放在膝上,同样用阴沉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周围左右,乱七八糟地站着些没有规矩的土匪,其中也有闯破天。
整个大厅给人的感觉是乱哄哄一团,但没人说话,众土匪的目光都集中在孙广斌身上。刚才他一番闪转腾挪地越过火盆阵,让人知道他功夫不浅。
孙广斌知道正面虎皮椅上的一定是大当家的,他立刻双手一揖,朗声说道:“大当家的,在下是城南山货庄赵北川的外甥孙广斌。这位龚飞豹是在下的朋友,不知道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山寨,我这里特来赔礼。望大当家的看在雕窝岭与山货庄多年的交情份上,放我兄弟一马。”
龚飞豹也上前一步,学着孙广斌的样子,双手一抱:“大当家的,那个王九不讲交情,出卖朋友,雕窝岭山寨不能收这样的败类。”
“啪”的一声,于武一拍那把虎皮椅的椅腿,站起怒喝:“你是谁,敢对本山寨指手画脚?”
龚飞豹还要争辩,早有两个小喽啰上前拧住他的胳膊,强行拉出。
面对这个下马威,孙广斌脸上涨得通红,张口结舌十分尴尬。
那个于武看到拉出了龚飞豹,竟是袖子一甩,转回后屋去了。情急之间,孙广斌大叫一声:“于武!”
于武脚步一停,稍一犹豫,仍然是头也不回消逝于大厅。
孙广斌并不认识于武,只是觉得对面的大当家的不是王老四,因为他太年轻。看于武头也没回,孙广斌更感失落。
他听师父说过,他有两个师兄,一个是大师兄李宏光,另一个就是二师兄于武。他底气十足来到雕窝岭,原因除了山货庄与雕窝岭的老关系,就是依仗二师兄于武。
“这位小兄弟,你可听我一言?”
谁都不理睬他的时候,宋旺说话了,这让孙广斌有落入水中突然抓到一根稻草的感觉。他急忙向宋旺一揖:“大哥,可是?”
宋旺急忙还礼,口中说:“本人宋旺,在这座山寨添为师爷。知道你是为了朋友仗义执言,可是你知道山寨的难处吗?”
孙广斌愕然。
“当初寨主与你大舅赵北川那不是泛泛之交,可现在,我们寨主已经殡天了。雕窝岭换了主人,许多事情是彼一时,此一时。何况,你知道山寨里绑票为的什么吗?”
宋旺说得孙广斌身上阵阵发冷,看来自己是有点莽撞了。
“我们老寨主有一个女儿 ,女儿得了一种怪病,县城里保和堂刘神医给看过。开了一个方子,必须百年老参为引。目前,虽然是病情有所稳定,可小姐执意要一棵百年老参以备不测。恰巧,你的朋友抬的就是百年老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是山货庄赵老先生在此,岂能不救小姐之命?”
宋旺一席话让孙广斌彻底没了底气,想一想,自己似乎出现得不合时宜。
话音一落,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一点红从内转出。
一点红是原来寨主王老四的女儿,她长得本来就瘦小,皮黄发枯。山寨虽然险固,可女人就她一个,抓来个老太太侍候她的起居,却总不对她的心思。因此,神情难免抑郁。本来这王老四临死是要传位于一点红,可看她实在是掌不起舵,才只好让于武坐了这一把交椅。
此刻,听到前面的消息,她就叫那个老太太搀着,一步一摇来到厅前。她双手向孙广斌做了个万福:“小哥,实在是在下身子有疾,救命要紧,又不好去麻烦赵老爷子。我们出此下策也请小哥原谅!”
说完,又是一揖。
这一切,让孙广斌目瞪口呆,再也无话。
看到孙广斌再也没了言词,宋旺执着他的手说道:“还是麻烦兄弟,你去劝一下那个姓龚的。看在你的面上,我们雕窝岭给他十块大洋,你看如何?”
说完话,这个宋旺并不等孙广斌回话,放声喊道:“送孙少爷去休息。”
话说得虽然挺客气,但上来两个小土匪一点儿也不客气。一条快枪顶着孙广斌的腰,两个土匪架着他扔进了一个山洞。
到了这个时候,孙广斌终于是彻底明白了。什么当年的资助,今天的师兄弟,在一棵棒槌面前竟然都是白纸。他无比的懊恼,加上山洞里光线较暗,一时还没看清山洞里的情况。
突然,有人上前在他面前一跪:“大哥,我已经弄清楚了,你是3月份生人,我是6月,锁子是9月。我们生于同年,此乃天大的缘分,大哥又是如此仗义。我和锁子早已经商议好了,与你结拜,以后跟随大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孙广斌心头一热,他也早有此意。自从在一片石见到龚飞豹和耿锁,他就感受到二人的义气和勇气。仿佛有一种心灵深处的东西在息息相通,他喜欢这两个人。
“兄弟,我也有此意。我们就算说好了,等我们回去就一起到仙人洞,让我师父给主持仪式,正式成为兄弟。”孙广斌一面拉起龚飞豹,一面说道。
龚飞豹听到孙广斌答应了,欣喜地站起:“大哥!”
“兄弟!”
“大哥,我们虽然没有桃园结义,但我们一定会和刘、关、张一样,生死同心。”黑暗中,龚飞豹紧紧地抱住孙广斌。
这山洞大概是土匪们经常关押人的地方,里面还搭有一铺小炕。此刻,炕上还坐着一个人,那人说话了:“好儿子,你有这样的大哥是你的福气。唉,你爹走得早,我们家就你一个,这回有了哥哥,为娘的可就放心多了。”
孙广斌听到声音,知道是龚飞豹的老娘在此。他立刻上前一步,面对坐在炕上的老娘一个头磕在地上。同时,他放声叫道:“娘!”
老太太听到孙广斌的声音,立刻是老泪纵横。黑暗中她摸摸索索,半天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银镯:“哎呀,儿啊!娘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送你。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一副银镯,送给你算做当娘的礼物。以后,我这个虎儿子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你替我来管教他。”
孙广斌本想推辞,可又一想,这是老娘的一番心意。如果拒绝,老人家一定会伤心。于是,他郑重地接过:“娘,谢谢你。放心吧!从此后,豹子和锁子就是我的兄弟。只要有我孙广斌在,就有豹子和锁子在。”
“好,好,上来,坐在我跟前。”龚飞豹的老娘实则并不老,不到五十岁的人,身体依然康健。被土匪折腾了一天,她仍然是腰板笔直,黑暗中眼睛闪光。
孙广斌和龚飞豹都上得炕来,一左一右依偎在老娘的身边。
老太太痛惜地抚摸着孙广斌的脸,似乎有无数的话要说,一时呜咽又说不出来。孙广斌拉着她的手:“娘,别哭。明天我再找于武,于武是我的师兄,让他来和大当家的说说。”
龚飞豹说道:“大哥,你还不知道,我刚才听小土匪说了,大当家的就是于武,原来的老当家的已经死了。”
孙广斌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他已听宋旺说过,却没想到这是真的。
自从进入如来寺,跟上普济,他就没有见过于武。只是听说,普济到如来寺后教了三个徒弟,一是李宏光,二是于武,三就是他孙广斌。
“大哥,我们谁也不指。不就是一个棒槌吗?我们是在山里抬的,就当我们没遇到不就完了吗?我和锁子已经合计了,估计雕窝岭是善者不来,既然来了,绑了我老娘的票,事情就不怎么好办。因此,他会随后赶来的。一旦我们接不走老娘,他会用棒槌来赎的。”
听了龚飞豹一番话,孙广斌默默点头。也罢,既然是山寨里一点红身体有病,救人一命,也算物有所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