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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关东参王

书名:棒槌谷 作者:严歧成 更新时间:2019-07-24 09:07 字数:11393

    听到孙善起的死讯,赵北川怔了半晌,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瓦罐不离井边破,放山终是林中亡。”赵北川似乎感慨万千,回头望着堂屋里挂的老把头画像,他突然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一切仿佛是突如其来,磕完头他仿佛腰软了一样,再没站起。反而是双肩抖动,两眼垂泪,放声大哭起来。

    在孙广斌眼里,舅舅是个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当初曼子离家出走,舅母哭得昏天黑地,他只是眼睛泛红,一滴眼泪都没掉。可今天……

    还没等他搞明白舅舅为何如此伤心,那边的赵媛也已经泪眼婆娑,抢上一步叫道:“爹。”这悲伤的氛围立刻如传染一样,令孙广斌的心头涌上酸楚,他情不自禁地跪在赵北川的身边泪如雨下。

    “爹!”他和赵媛异口同声,意思各有不同。

    好久,赵北川率先止住悲声,他站起身来将孙广斌和赵媛搂在左右:“孩子,你爹不容易啊!好好地记住他吧!”

    “爹!”孙广斌又一次情不自禁。

    赵北川看了他一眼,擦了一把老泪,拍拍孙广斌的肩膀:“外甥,以后你就叫我爹吧!媛媛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和你舅母从来都是如亲生一样对待她。你们的年龄也都不小了,今天就算是订下来,找个好日子,我就给你们完婚。”

    孙广斌急忙跪下,又一次叫道:“爹!”

    那边赵媛也急忙跪下,她牵着赵北川的另一只手叫道:“爹!”

    孙广斌忽然觉得应该有个信物,往身上一摸,干娘给他的银镯还在身上。他立刻掏出那对银镯,抓过赵媛的手,将银镯套在她的手腕上。

    赵北川疼爱地看着二人,这才缓缓说道:“行了,快去看看你们的娘吧!”

    二人这才如梦初醒,孙广斌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悄声言道:“对了,爹,千年参王已经搞到,娘有救了。”

    赵北川一动不动,怔怔地看了孙广斌许久,这让孙广斌心中发毛。但他迎着赵北川的目光,视线没有移动分毫:“广斌,的确是千年参王?”

    孙广斌不敢确定,他说:“应该是!”

    “难道是龙腾?”

    “可能!”

    赵北川回头看了一下墙上挂的老把头画像,轻声说:“那可是你们老祖宗在老林子里追了七天七夜没有追到的,也罢,你把二掌柜的找来。”

    赵北川吩咐赵媛。

    二掌柜的就是杨怀仁,他在山货庄的前台主管收购,时间一长,对于人参颇有研究。特别是野生山参,他能根据人参的形态知道它的产地。在整个抚松城里,识参、辨参他算是一绝。

    不一会儿,杨怀仁走进,他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东家,什么吩咐?”

    赵北川示意关上房门,然后说:“让你来看一样东西,但记住,看完后不准向外面说。”

    杨怀仁点头。

    这时,孙广斌才拽出一个桦树皮编的背筐。那背筐里是满满一筐蘑菇,这都是孙善起平时采集的,放在棒槌谷内的小马架子屋里被广斌装了一筐。

    孙广斌抓住那个背筐向上一掀,一地金黄,金黄的蘑菇之上有一个桦树皮包裹。杨怀仁立刻惊喜地说:“怎么,少爷一进山就开眼了?姑老爷怎么没回来?”

    他说的开眼是放山人的行话,是拿着棒槌的意思,他问姑老爷当然是问的孙善起。赵北川向他轻轻摇了一下手:“你先看货!”

    杨怀仁是绝对内行,他先举手掂了掂那个包裹,脸上是一片惊喜之情:“哎呀,分量不轻啊!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里面就是一棵吗?”

    他抬头将问询的目光投向孙广斌。

    “杨叔,你打开看!”

    杨怀仁熟练地抽开椴树做的腰子,打开桦树皮,里面是苔藓。这时,他变得小心翼翼,轻轻地揭开成片的苔藓。

    突然,他一声惊叫:“哎呀!龙腾!”

    情不自禁,赵北川在他一声喊中也“腾”地站起,两眼紧盯着显露出来的人参。

    他不相信别人,但绝对相信杨怀仁。因此,当杨怀仁喊了一声“龙腾”,赵北川就明白了。多少年来,老孙家数代人苦苦追求的长白山人参王出现了。

    这是宿命还是机缘?

    赵北川这座山货庄也是祖传,从抚松建县时起,他们赵家世代就在这儿经营人参买卖。可以说,抚松县出的人参无不经过山货庄之手。龙腾是一个早就有的传说,放山人与经营人参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说。

    这传说今天却成了事实,外人不懂,赵北川岂能不懂?杨怀仁岂能不懂?两个人都激动得发抖。这激动也感染了孙广斌和赵媛,他们知道这棵参的贵重,但没有想到它就是传说中的龙腾宝参。

    一时间,四个人都盯着苔藓中的龙腾,莫名的紧张让室内格外的静谧,四个人都能听到相互的喘息声。终于,还是赵北川打破沉寂,他上前拿起人参,果然,长须到地,与赵北川的身高几欲同齐。

    杨怀仁眼睛里是贪馋的光泽,口中喃喃道:“宝贝啊,宝贝!长白山的镇山之宝。”

    “善起!”突然间,赵北川的眼睛里滚下热泪,“知道吗?怀仁。善起因为这棵龙腾,人已经去了!”

    “啊!”杨怀仁迅速扫了一眼孙广斌,广斌也是泪流两行。

    “难怪!参王轻易不会出世的。姑老爷用他的性命唤出参王,大概这天下要出大事了。”杨怀仁莫名地嘀咕了一句,众人沉浸在悲伤中,没人理他。

    还是赵媛:“爹,还是用这棵参给娘治病吧!”

    赵北川颤抖着手,将那棵参翻过来,覆过去,终于他两根手指在龙腾的肩膀部分掰下一根小手指般粗细的丁须。

    “好,用他煎药,给你娘服下。”

    赵媛拿着那根丁须去了,赵北川又重新包好那个桦树皮包裹,掀开老把头的画像。原来,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壁橱,赵北川掏出钥匙打开锁,将龙腾放进去。画像一复原,一切再无痕迹。

    他回头对杨怀仁说道:“怀仁,此事体大,暂时不要张扬。”

    杨怀仁自然点头:“东家,我懂。财不露白,何况,这不是一般的财。”

    “明白就好,你在我们家多年,也算得上是我赵北川的心腹。将来方便时,将其卖掉,大家都少不了好处。”赵北川特意叮嘱。

    “不敢,不敢!这棵龙腾是姑老爷用命换来的。我毕竟是个下人,岂敢妄想?不过,有用得着的地方,东家尽管吩咐。杨怀仁鞍前马后跑个腿什么的,绝不含糊。”说完这话,杨怀仁一哈腰,人已经退出堂屋。

    “广斌,这棵宝参还有谁知道?”赵北川知道孙广斌耽误了不少时日,他害怕年轻人办事不牢,特意问道。

    孙广斌轻轻摇头:“没有,离开棒槌谷,我就叫赵媛将棒槌藏在蘑菇下面。下山后,我们在万良村耽误了一段时间。但棒槌始终没有离开媛媛,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你们到万良了?”赵北川问道。

    直到这个时候,孙广斌才坐下,细细地将一路上的事向舅舅讲过。

    听完他的讲述,赵北川叹了口气:“广斌,你爹、你娘没白养你,你师父也没白教你。年纪轻轻如此义气,也算难得。不过,那个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头几天县长来过,让我召集商会的人合计一下,如何应对日本人。看来,这个日本人动作很快啊,竟然走到我们前头。”

    孙广斌回道:“没关系,日本人成不了气候。万良村那边,有飞豹他们兄弟在,断断不会将人参卖给日本人的。”

    赵北川说:“现在看来是这样,张县长也不想让日本人将人参收了去。有他支持我们,日本人暂时还办不成这事。”

    孙广斌点头。

    “不过,你不应该去雕窝岭。你可能不知道,那个于武当年是偷了寺里的香火钱被你师父赶出寺门的。他投了雕窝岭,被一点红看中,招了女婿。如今王老四已经死了,山寨大概就是他做主,他不会给你面子的。”

    原来是这样,孙广斌这才找到答案。

    “可惜的是飞豹他们,好不容易抬了一棵棒槌,只能是乖乖地送给雕窝岭。”

    “身外之物,一家平安就好。”

    爷两个坐在堂屋里正在闲聊,前面一个伙计走进:“东家,警察局来了一个队长,还带着两个警察来找你。”

    “找我?”赵北川愕然。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接待,程清带着两个警察已经闯进堂屋。他一眼看到孙广斌,手一指:“就这小子!”

    后面的两个警察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掏出手铐就给孙广斌铐住。

    赵北川大惊失色,他厉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谁叫你们到我家里来抓人?”

    程清转身对赵北川双手一拱:“真是对不起,赵会长。这是我们局长的命令,我只能是奉命行事。有什么想法,你可以去找我们徐局长。”

    说完话,他一挥手:“带走!”

    赵北川也觉得自己的话过于强硬,对方毕竟是警察,他们既然来抓人,肯定就是公事。于是,他换了一番语气:“慢,慢慢,程队长,我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什么事总得给个说法吧?你让我找局长,也得给我透个信,我好知道怎么找啊!”

    程清回头,看到赵北川已经满脸堆下笑来。于是他开口:“你这个外甥,能耐大了,在万良村将日本人揍了。日本人动了外事,什么领事馆找了督军府,督军府传下电令,叫严查。你说,我们不得听上边的吗?”

    原来是万良村的事,孙广斌不服,他大声说:“那也是日本人先打的我,要抓,两个一起抓。凭什么单抓中国人?”

    对呀!这孩子话说得有理。赵北川心中暗暗赞道。

    程清向他后背一推:“去,去,这理你跟我们局长讲去。我们就是当兵的听喝,叫我们来抓人,我们就抓人。只要别难为我们就行,难为我们大家都不好过。”

    说着话,他还摇了一下手中的盒子枪,用枪管顶了一下大盖帽。

    赵北川明白,眼下和这群黑狗子是没什么话说了。

    他们前脚一走,赵北川立马吩咐:“去,大街上给我堵辆马车,我要上县政府。”

    他知道,这件事只能去找张自清,也只有张自清有办法摆平这件事。

    其实,程清撒谎了。这件事没那么复杂,是中井和徐道成的私下交易。

    上一次,徐道成是该吃的吃了,该玩的他也玩了,临终,就是没给中井办事。一句话搪塞了中井:他得听县长的!中井恼怒异常,这遇到的哪儿是什么警察局长?这遇到的纯粹是个流氓。

    这也是中井的短视,他自以为在中国多年,是一个中国通,可他哪儿知道这个徐道成,他就是一个流氓出身呢?

    这一次他吸取了教训,松山从万良村狼狈而归,中井给徐道成打了一个电话:简单地告诉他,抓起孙广斌他付一百大洋,事成付款。

    中井学乖了,他想的是放线钓鱼。

    徐道成扔下电话哈哈大笑:“他妈的日本鬼子和老子来这套,老子哪儿有工夫尿你那壶。”

    徐道成根本没拿中井的事当事,可他回到家中,向许春丽一学,许春丽的眼珠一转:“慢!”

    许春丽上次来到抚松就没动地方,白天,她一番乔装,扮成一个老太太踏察了抚松城,重点是观察了山货庄。她的行动十分谨慎,几乎是鬼鬼祟祟。徐道成不以为然:“这里不是船厂(吉林),你在这里是局长夫人,大大方方地上街,大大方方地做事。”

    徐道成的言外之意,是说她在这儿不是贼,用不着偷偷摸摸的。许春丽何人?她如何不懂?她翻着眼皮说道:“这世上的人办事有三种,一种是没办,人家都知道了你的意图,这是庸才。一种是办了,人家也知道了,一般人。还有一种是办了,人家还不知道,这是高手。明白吗?”

    “当然明白,我夫人肯定是高手了。”

    “我有一种预感,千年参王会出现的,慧静师太六爻之卦,关东无双。虽然你是警察局长,掌管一方治安,可做这样的事,毕竟摆不上桌面,还是来无影去无踪的好。”许春丽一番高论,徐道成也是默然。

    许春丽还反复叮咛:谁都不准告诉,包括她的老部下,现在徐道成的得力干将程清。因此,许春丽像一条潜在深水里的游鱼,在小小的抚松城里无人知晓一个省城的江洋大盗来到了这里。

    听到徐道成说了中井找他逮捕孙广斌的事,许春丽想了一想说道:“你这何乐而不为呢?你正可借题发挥。”

    徐道成不解,他瞪着眼睛看着许春丽:“何谓借题发挥?”

    “现在的日本人是什么?是关东山的爹。他们在关东驻军,掌握关东的铁路,多次威逼大帅签下城下之盟。如今少帅对日本人也是步步退让,能忍则忍。在关东,涉及日本人的事没小事。一个日本浪人在这里的乡下挨了打,岂能无声无息?那个中井要是找到什么领事馆,还不是个外交事件。到了那时,你岂不被动?从职责上讲,你管一方治安,不能不管。从另一方面讲,这个孙广斌是城里放山王的儿子。据我所知,他这次进山是寻找他的父亲,因为赵北川的媳妇有病,急需千年参王。因此,我们的想法有可能就应在这小子身上。你说,应该怎么办?”

    话说到这里,许春丽转动着她美丽的大眼珠子,给徐道成卖了一个小小的关子。

    天哪!许春丽在这抚松城转了这么些天,敢情,知道了这么多事?徐道成佩服之余,回答道:“借题发挥?顺水推舟?”

    许春丽手指一戳徐道成的脑袋:“死鬼,总算开窍!”

    二人相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对对对,送上门来的买卖为什么不做?那个赵北川就是个土财主,借机也能敲他两个。”

    “那都是小事,只要你抓住这个孙广斌,我们的棋就活了。想要怎么办,就看事情的发展,握住这个棋子,你就是常胜将军。”

    许春丽一拍徐道成的肩,二人又是一阵得意至极的狂笑。

    徐道成心领神会,他教导了一番程清。于是,程清也就什么日本领事馆的扯了一番。

    赵北川将这话说给张自清,张自清停下手中的笔,愕然答道:“这怎么可能,如此严重的外交事件,我这个县长怎么不知道?”

    赵北川经商可以,官场的事他知道得少。张自清这一说,他也纳闷,心中忖道:是啊,县长不知道,警察局长怎么会知道?

    “杨文青!”张自清向外喊道。

    杨文青立刻出现,他问道:“县长,找我?”

    “是啊,赵会长来说,有个日本人在万良村被我们中国人打了,告到督军府?有这事吗?”

    杨文青听了张县长问话,瞥了一眼赵北川:“督军府那边倒没有什么消息,不过,万良村那边传过这件事。是中井派那个松山到下面去订货,想在人参还没下来之前,预订收购。结果,遇到了山货庄的人,双方口角,最后导致殴斗。那个日本浪人是吃了点亏,但说起来双方都有责任。”

    听了杨文青的一番话,张自清立刻明白了。身为县长,关东的局势他心中自然有数。自从日本人占领旅顺,又在老毛子手中接手中东路,东北的主权有一半都被小鬼子收于囊中,而主政东北的督军府,许多事还在步步退让。在东北民间,日本人也已经到处都是,什么商人和浪人都像他们的一个个触角,在拨动中国人脆弱的神经。

    张自清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他对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的猖獗是恨之入骨。作为一介书生,他崇拜辛弃疾,崇拜陆游,崇拜平原县令颜真卿。特别是颜真卿,更是他的偶像,因此,他也练得一手颜体字——粗放、厚重、大气、圆润。抚松城门楼下的匾额就是他的手笔,让人叹为观止。

    可他比不了辛弃疾、陆游,也比不了颜真卿。手下无兵无卒,真要是日本人来了,他也无可奈何。因此,他也非常想掌握一支武装,面对强横方能以强横制之。

    “这么说,打了日本人的是你的外甥?”张自清回头问赵北川。

    赵北川回答:“正是我的外甥,可那个日本人也是狂得很。不是我外甥学过三拳两脚,受伤的就是他。如果是他受伤了,我们的警察能将日本人抓起来吗?”

    赵北川说得有理,张自清却没有接茬,他顾自问道:“你是说你的外甥会武术?他在哪儿学过?”

    “实不相瞒,我外甥跟随如来寺普济和尚学了几年,武术方面有些功底。加之他性格直爽,见到日本人张牙舞爪,难免动了性情。还请县长援手,想想办法。如果那个日本人真是受了伤,医药费我付。”

    张自清眼睛一亮:“你是说你外甥是普济的徒弟?”

    张自清当然知道普济,他还曾经亲自去拜访过。对于老和尚的文韬武略还是非常欣赏,也惋惜他早早退出东北的军界。

    赵北川对张自清也不想隐瞒什么,他答道:“是的,普济和尚一共教了三个徒弟。大徒弟李宏光,在奉军任连长,目前驻在梅河。二徒弟入山为匪,现在雕窝岭。我的外甥是他的小徒弟,功夫尚可。”

    “好!杨文青,你立刻到警察局告诉徐道成,将那个孙什么……孙广斌的给我带到这儿来。”张自清问了一下赵北川,吩咐杨文青道。

    “县长最好打个电话。”

    “好的,我马上打!”张自清抓起桌上的电话机。

    赵王氏喝下用人参须为引的中药,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活动一个手腕,又伸腿到炕下,慢慢地站了起来。然后,她又走了两步,手扶门框喊道:“媛媛!”

    正在院子里的赵媛听到声音大吃一惊,老太太自从中风之后,不仅是手脚迟缓,语言也含糊不清。今天的喊声清晰如昨,赵媛惊讶地跑过来:“娘!”她双手拉住赵王氏的双臂,惊喜地一甩:“娘,你好了?”

    老太太自己也不相信,她一手挽住赵媛,试探着移动自己。原来,竟是手脚利落如初。真的好了!

    老太太这个高兴啊!

    “快,快找你爹。”

    赵媛张口要说,突然想到,老娘这是大病初愈再也受不得刺激。于是她回答道:“我爹是张县长有请,和他谈商会的事,一会儿就回来。”

    “噢!好,那你和我到院子里溜达溜达。”赵王氏卧床多日,又遇到风清日朗的天气,心情特好。

    两个人出了房门,走了几步,赵王氏一把推开赵媛坚实地走起来。这个赵王氏论年龄比赵北川还大三岁,可她的身体历来强健,无非是一场大病将她拿倒。而此刻,她的身体已恢复如初,如何还用赵媛来搀扶?果然,她越走,感觉越好。

    院子里出现了杨怀仁,他一看也是大吃一惊:“老夫人可要注意啊!”

    赵王氏白他一眼:“注什么意,我现在好好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杨怀仁是这个山货庄的二掌柜,也是赵北川从小将他拉扯大,因此,这赵家有什么事他总是跑前跑后,一应事物都离不开他的张罗。赵王氏患病,就是他一力主张找的保和堂的刘郎中,刘郎中开方子,也是他去抓的药。

    看到赵王氏恢复如初,他心中当然明白,一定是那棵千年参王用上了功力。

    于是,他双手一拱:“贺喜老夫人,恭喜老夫人。”

    赵王氏一摆手:“你去忙吧!我现在彻底好了,都是你们跑前跑后地忙活,我还得谢谢你们。”

    杨怀仁的话似乎提醒了赵媛,她上前一步又挽住老夫人,两个人溜达到后面院子。赵媛脸色泛红,悄声说道:“娘,我爹已经答应将我嫁给广斌哥了。还说,等着您一好,就给我们忙活着定亲呢!”

    赵王氏一听,立刻乐了:“好啊,你爹这个老东西真能办点好事。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广斌那是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他在哪儿啊?”

    赵王氏这一问,赵媛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事了。孙广斌被警察局抓走,她如何敢说?

    “好像,好像他和爹一起出去的。”

    “唉,可惜他娘死得早,扔下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爹在棒槌谷怎么样?挖不挖到棒槌的,回来也罢,一家人聚在一起比什么都强。”

    赵王氏说到这儿,赵媛想起孙善起的惨死,想起棒槌谷里的寒冷,她心头一紧。憋了半天,她还是强忍着自己没把孙善起的死讯说出。

    两个人在后面的园子里转了一会儿,老太太意犹未尽,回到前院还要上街溜达溜达。

    赵媛一时难以主张,大门开处,赵北川回来了。

    推开门的赵北川一眼就看到站在阳光下的赵王氏,吃惊之余,大喜道:“哎呀,老伴,你好了?”

    赵王氏也是龇牙笑道:“好了,你去干什么了?这么半天。”

    “你猜!”赵北川乐得像个孩子,一反常态地回答她的老伴。

    他的状态也让赵媛吃惊,她从来没看到赵北川这个样子。难道是他去了一趟县政府,广斌哥没事了?

    “我知道!”在赵王氏身后,赵媛突然说道。

    赵北川手一指:“你说!”

    “广斌哥回来了!”

    “鬼丫头!比这个还好。”

    还好?赵媛立刻哑了。

    “来,来来,我们进屋说去。”赵北川兴高采烈地将母女二人拉回房间。

    原来,张自清一个电话打给徐道成,他要亲自处理孙广斌。徐道成无奈,只能将孙广斌交给了杨文青。没想到,张自清当即安排孙广斌在县政府当了自己的卫士。

    按照张自清的说法:“北川兄,你的外甥不仅是有武功,而且有勇气。关东多事之秋,你得帮我,先叫他在我这儿当个卫士。一旦有机会,我准备报请专员公署,在抚松县成立国民卫队,建立一支地方武装。这样,也好一旦有事可保地方平安哪!”

    “好啊!”赵北川是喜出望外,他没有想到张自清暗地里竟然是这种想法。他看着张自清频频点头,他没想到张自清一介书生,平素文质彬彬,有一手漂亮的大字,当此关东乱世,大是大非面前他竟然要投笔从戎了。

    上一次张自清曾经因为中井的事,亲自拜访了赵北川,让他组织地方士绅对抗东烧锅酒厂,一定要防止日本人统购抚松县的人参。他说,人参是抚松县地方经济的命脉,无论如何不能让日本人控制。他还告诉赵北川,日本人到关东山来绝对不是简单地做生意,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北川深深赞同,两个人相谈甚欢,当日把酒而叙,一种友情渐趋浓烈。

    自从张自清任职抚松县长,赵北川携一县士绅,二人多有交道,一向来往不错。但这一次,二人的感觉都与以往不同。面对中井收购人参这件事,二人的意见高度一致,日本人这是来动长白山的主意了。不管是县长还是商会领袖,责任所系,感情所系,二人都有一种风雨同舟的感觉。

    就是那一次,二人心中的默契似乎达到了心有灵犀的高度。这一次,张自清率先谈出自己的想法,赵北川不甘落后:“好,你要成立国民自卫队,我支持。要多少钱吧?我卖了铺子也给你筹款。”

    张自清哈哈大笑:“不急,北川兄。我看一时半会,日本人还不敢有大动作。我们还是按照规定走,先行文专署,批了再说。”

    “好,那广斌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

    赵北川拽着赵媛母女进到室内,将这一情况一说,母女俩当然高兴。赵王氏又是大病初愈,心情一振奋,精神一矍铄,身体几乎是完全恢复。一个人就要张罗包饺子,赵北川当然同意。

    正在忙忙活活之际,龚飞豹和耿锁一头闯进。二人见到赵北川就叫大舅,见到赵王氏就叫舅母。赵媛给纠正了一下,他们立刻改口,叫起爹娘来。

    赵北川乐得嘴都合不上,一天之内因祸得福,而且好事连连。他急忙张罗给龚飞豹、耿锁包红包,这时孙广斌回来了。

    他也喜上眉梢,抱住龚飞豹、耿锁好一阵亲热。

    看到院子里欢蹦乱跳的一群年轻人,赵王氏两滴热泪流出。赵北川劝她道:“老婆子,你不就是羡慕人家子孙满堂吗?你看,咱们这不是儿子连成片了吗?这叫人丁兴旺,你还有什么着恼的?”

    “我在想咱们的曼子,曼子今年都二十六了,也不知道在哪儿?”

    一句话,让赵北川再也无语。

    赵曼,是赵王氏的心头肉。

    难产的孩子从小就不太省心,长大了也像男孩子一样雄心勃勃。赵北川送她上了国高,那是抚松城的最高学府。

    可有一天,她留下了一张纸条:“爹,娘:你们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我需要的一切。爹,娘,孩子已经大了,你们不要管我。该回来的时候我会回来的,放心!”

    曼子就这样走了,再也无声无息,如一朵浪花扬起又落下。

    当时的赵王氏几乎是疯了,找遍了所有的亲友,赵曼仍然无影无踪。岁月流逝遮不断母亲的思念,今天,她又想起了她的曼子。赵北川又能说啥呢?当年他也是找遍了所有的朋友,动用了自己所有的人脉,只是得到了一个消息:曼子求学去了。她求的什么学呢?

    他们也是绝对没有想到,就在赵王氏思念她的曼子的时候,赵曼出现在梅河。

    梅河,关东重镇,吉林东部的交通枢纽。三条铁路在此交叉,一条公路通向大山的深处,因此,也有人称其为长白山的门户。

    梅河距长白山腹地的抚松城220公里,山高路远,道路崎岖。那时,交通以马车为主。因此,今日旦夕可达,当年足值数天的路程。

    李宏光的边防团调防以后就驻扎在这里,其目的,当然是看住这五路总口,扼住关东山的咽喉。可实在令人不安的是,日本关东军的铁路守备队就在他们的左近。训练的号子,跑动的脚步,闪亮的刺刀让任何人都寝食难安,何况赋有守备之责的李宏光所在团队。

    具有极大讽刺意味的是,这三条铁路一条也不归中国人管辖,日本的铁道守备队就以此为借口保持着强大的武力。中国的土地上,日本人的铁路,日本人的军队,这就是当年畸形的关东。

    日本的铁路守备队完全是正规军编制,他们根本看不起“人傻枪破”的奉军边防团。有时,他们就在李宏光团队的大门外面演习,歪把子机枪的子弹会成串地飞过他们营房的上空。

    日本的军官,穿着黄呢子大衣,蹬着黑色大皮靴,挂着一把锋利的东洋刀,常常是看着布衣麻鞋的奉军军官,口里狂叫:“猪,猪,支那猪!”

    晚间,梅河镇夜幕垂落,日本人会在中国的餐厅喝得烂醉。李宏光带上几个弟兄,换上便衣,守候在电线杆子底下,等那些日本军官摇晃着跨出餐厅,大摇大摆地逛上十里长街。李宏光会带着弟兄们突然出现,那些日本军官自称武士道,军事素质也实在是不错。看到中国人拦截,他们会哈哈大笑,抽出雪亮的日本军刀:“猪,支那猪敢试试我们大日本的军刀吗?”

    一场搏斗,李宏光的弟兄都是武术高手,辗转腾挪中有的日本军官就会屁滚尿流。这时,李宏光会长出一口胸中之闷气,带领弟兄们迅速隐藏到黑暗中。

    当然,有时也会败在日本人的手下。李宏光一声口哨,他们就四散而逃,仗着熟悉地形迅速摆脱鬼子。一次,李宏光败在一个日本中佐手中,逃跑中那个日本中佐紧追不舍。李宏光跑进一条小巷,没想到竟是个死巷。慌急中李宏光掏出手枪就要来个鱼死网破,巷子深处却打开了一道门,李宏光鱼儿一样迅速地游进了门中。

    意外却发生了,黑暗中传来那么熟悉的乡音:“宏光哥!”

    定睛看时,李宏光大感意外,竟然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子。

    当年他在如来寺跟随普济学艺,曾经见过这个女子,她跟随她的母亲到寺里上香。据师父讲,她是恩人的女儿,名字叫赵曼。事过多年,这个女子神奇地出现在这里。屋子里当时还有几个人,赵曼大方地拉住他的手:“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原来这几个人观察李宏光多时,今天也算是巧遇。

    从那以后,李宏光与他们就建立了联系。他知道了中国共产党,知道了赵曼是中共南满省委东边道支部的成员。也知道了,当年赵曼离家出走,是跨越千山万水,到达当时中国大革命的圣地武汉,报考了中央军校。学成后,她接受了共产党的主张,成为了中共的一员。时值1931年,关东局势日危,她接受委派回到了东北,准备一旦东北有难,立刻成立抗日的武装。

    从此,二人来往频繁。

    她的声音很悦耳:“宏光哥,你是一个爱国的青年,我们党已经注意你多时了。关东多事之秋,国家需要你,人民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

    齐耳短发的赵曼,面容秀丽,眼睛修长,里面沉静如水。她上身穿的是丹青色的衣衫,下着黑色裤子,脚上一双麻鞋。如此一个女子,已经脱去了当年见面时的稚气,岁月如河,带走风尘,洗净铅华,说起话来不仅落落大方而且头头是道。

    李宏光也是颇有感慨,他立刻回答:“师父早就教导我,国破山河碎,匹夫当有责。我当年来到奉军当兵,就是师父力荐的。他曾经告诉我,日本人早晚是要侵占关东的,退和让都喂不饱他们的贪欲。拿起这二尺半,就是要保家卫国。”

    曼子歪过头来,沉静的眼光打量着他,这让李宏光一阵心跳。

    “知道日本的田中奏折吗?”曼子问他。

    李宏光摇头,他真的不知道。

    “日本首相田中有一份给天皇的奏折,其中,他把中国的关东称之为‘满洲’,说满洲是日本的生命线。你说,他们看作是生命线的东西,他们会采取什么样的方法?”

    “日本人狼性,他们有什么办法?强抢豪夺呗!”

    “是的,日本人已经具有了东北的铁路经营权,为此他们借口保护侨民在我们东北驻守了大量的关东军。一旦东北有战事,他们不但是有兵可用,也可从朝鲜和本土调兵,利用铁路长驱直入。从这种意义上说,关东已经是危如累卵。”

    赵曼挥动着拳头,慷慨激昂地说道。

    赵曼身材中等,皮肤白皙,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沉静的眼睛里似乎有火焰冒出。

    受其感染,李宏光也觉得血液中有一股力量,经常会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宏光哥,以后,你袭击日本军官的事不要干了。”

    “为什么?”

    “没有任何作用,只会刺激日本人,于大局无补。”赵曼有时又很冷静,似乎很有预见性。李宏光有时也得佩服她的学问,从普济那儿学来的东西在赵曼面前有捉襟见肘之感。

    “你的任务是在军队里寻找自己的同志,发展我们的人,以士兵联谊会的名义建立组织,掌握军队。一旦关东有警,你随时可以拉出一支部队。关键时刻,只能用枪说话,尤其是对于豺狼。”赵曼再一次挥起了拳头,眼睛里射出一股毫光。

    李宏光默默点头,对她说:“放心,曼子,我会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学着赵曼的动作挥了一下拳头。

    他还发现,被赵曼称之为同志的不在少数,他们经常聚会。上一次就是他闯进了他们聚会的场所,这些人来自山南海北,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颧骨高耸。赵曼介绍,他来自河南,名字叫马尚德。有时,他们又无影无踪,只有赵曼和他联系。

    “宏光哥,你觉得抚松怎么样?”

    这话说得有点无头无脑,李宏光疑惑地看着她:“怎么样?很好啊!”

    赵曼笑了,她说:“我是说,一旦日本人大举进攻占领东北,抚松那儿建立一个根据地如何?”

    “当然行了,它西面有老岭,南面有枫叶岭,均是天险。后退一步,是长白山的千里密林,千军万马藏于其中如鱼儿潜水。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屯兵的好地方。”

    “好,那你就在这秘密地积极地发展士兵联谊会,人是越多越好,这个联谊会就以反日抗日为宗旨。只要你不太张扬,现在的奉军上层估计也不会反对。一旦有警,你将部队拉到抚松去,我在那儿等你。”

    “什么?你要去抚松。”

    赵曼点点头,充满深情地说:“是啊,我太对不起我的爹娘了。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他们,提前做些准备。”

    “也好,上一次我回家时,见到过你的爹娘,他们老多了。”

    话说到这儿,赵曼眼中已经出现泪花。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李宏光。

    “宏光哥,关东之大,安有我辈立锥之地?国要破,何有家?”

    李宏光身体一颤,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赵曼突然推开他:“宏光哥,保重,老马他们会和你联系的,他主要负责军事。有什么事情,你要多听听他的意见。”

    李宏光稍感失落,但他只能说:“曼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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