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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禅的哲学范式
书名：禅定与互联思维 作者：朱海松 更新时间：2019-07-24 09:10 字数：17847
2016年4月份，一篇名为《北京龙泉寺：最强科研组织！扫地僧点化微信之父，清华北大学子排队出家》的文章在微信和网络上传开，其中提到当年“微信之父”张小龙在龙泉寺小住。
当时微信研发正陷入困境，几个技术问题苦思不得其解，他一气之下把资料撕得粉碎。没想到负责打扫卫生的僧人看到后，竟然帮他把资料重新粘贴起来，还写下了几条建议。张小龙大吃一惊，便找到僧人盘问，这才知道这位扫地僧出家前曾混迹IT界，是一个极客。经扫地僧点化后，张小龙回到广州闭关一年，禅定互联，微信终于大成。
一、禅是一场思想的革命
著名的《失控》一书作者凯文·凯利在书的扉页上写着“既不是向西，也不是向东，而是指向内心”，禅意十足。中国著名禅宗学者吴言生教授在《凤凰卫视》第 191 期“世纪大讲堂”主讲“禅宗哲学象征”时说：“在西方，美国的嬉皮士、披头士这样一批青年，处在一个文化解构的背景下。在解构这个层面上，它和禅宗思想就正好相合，所以在七十、八十年代，在欧美是形成了一个禅宗的热潮。”从禅宗本身的哲学的意蕴来看，禅就是释放我们的潜能，使我们灵性的生命达到极致的一个方法、一个哲学。禅宗里面谈到一种境界叫作“身心合一”。
禅宗始创于南北朝，禅是古印度语“禅那”的略语，梵文为Dhyana，即住心一境以静息念虑和思维真理的意思。后秦鸠摩罗什大师将“禅”译为“思惟修”，强调思惟对于探寻真理的重要影响。唐代玄奘大师将“禅”译为“静虑”，“静”是身体状态的坚持，“虑”即心理过程的递进，表明了“禅”从身体到心理对人的影响作用。所以，禅不仅是一种概念，也是偏重实践的一套修行体系。
中国现代著名学者、新文化运动的领袖胡适把中国禅宗的兴起看作是中国思想史上第一次文艺复兴。他认为，中国的禅学，从七世纪至十一世纪，就是从唐玄宗起至宋徽宗时止，这四百年，是极盛的黄金时代。这几百年中，佛教征服了全中国。经过几百年佛教革命运动，中国古代的思想复活了，哲学思想也复兴了，禅宗的开发自性和即心即佛的思想，是宋以后儒家理学思想的源头。在胡适对整个中国思想史的判释中，佛教总是被否定性地看作是中国的“印度化”，是中国思想史的一次“被殖民”和衰退。胡适把佛教传入中国所带来的影响看作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指出这是中国哲学和宗教史上最为重要的一个转折点。
当胡适以现代帝国主义这样的方式去想象历史上的印度佛教对中国的入侵和中国思想被殖民化的时候，当佛教成为他思想启蒙计划中迫切需要进行严厉指头和拔除的时候，禅宗又因其去印度化的形式而获得胡适的高度肯定和重视。当他从佛教史的内部来看待禅宗的时候，禅宗便成为一种正面性的反印度化力量，一种中国式的文艺复兴。胡适在一篇题为《印度吾师》的文章中这样说：“中国花了一千年才逐渐走出印度对中国的文化征服，并取得某些程度的文化独立和思想上的复兴。”
胡适在他的著作《禅宗是什么》一书中写道：“禅宗本是一种中国特有的宗派，在历史上看来，禅宗代表中国佛教史上的一个大革命，种子固然还是从原始佛教里得来的，而革命的人物完全是中国人。”这场伟大的佛教革命的首领是一个不识字的广东佬，惠能和尚。
惠能把一切教义与信条都归总到一个根本见解上。这个根本见解是：万法不离自性，“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他用这个基本观念来破除迷见：破功德，破净土，破定慧分家，破坐禅，破除一切仪式障，破除一切文字障。他又用这个基本观念来改造一切教义：戒，定，慧，都在自心；解脱与解脱知见也都“莫向外觅”；忏悔只是自心的觉悟，四弘誓愿也都要针对自性而发。“度”只是自性自度，“断”只是自性自断，“学”只是自见自行，“成”只是见性成佛。三宝佛法僧变成了自性三宝：觉，正，净。“若修此行，是自归依。”三身佛都须向自性中求。见得本性清净，即是清净身佛。见得一念思量化为万境，即是千万亿化身佛。见得善恶无垢，本性圆明不染，即是圆满报身佛。禅学的方法，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自得。
当胡适从整个中国思想文化的大传统来处理禅宗的时候，他又把禅宗作为一个必须加以克服的负面性宗教。这时他宁愿从中国的道家和儒学中去强调人文主义的因素，而宋明新儒学的出现，正是在这样的论述结构里才被看作是反佛教——包括禅宗在内——的文艺复兴运动。胡适说，这种禅学运动，是革命的，是反印度禅、打倒印度佛教的一种革命。不过，这革命还是不彻底。刻苦行脚，走遍天下，弄来弄去，只是为了超度个人，是为解决个人的生死问题，仍有深深的印度宗教的色彩。胡适在他的《禅是什么》一书中总结说，从禅学过渡到宋代的理学，才更见有进步：宋仁宗时，范仲淹说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后理学家无不是从诚意、正心、修身做起，以至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超度个人，不是最终目的，要以个人为出发点，做到超度社会。直至宋代大儒张载喊出了中国儒家的世界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个目标的转变，其进步更伟大了。宋明理学的崛起，正是禅学中国化的进步，从此，宗教迷狂在中国逐渐走向衰落，“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二、禅宗哲学的结构
中国佛教哲学的中心问题是人生解脱论，是关于把握生命方式的学说。中国佛教哲学的代表禅宗，是在印度佛教戒、定、慧三学的基础上，依据中国佛教的禅定实践，把印度佛教思想和中国传统文化加以融合和创新，把以定为重心的印度禅转化为定慧一体的中国禅，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禅法和禅风。
禅宗在中国的起势可以用“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来概括。著名学者麻天祥先生在他的《中国禅宗思想发展史》一书中说：“以惠能《六祖坛经》为代表的、系统的禅宗思想，基于庄、老自然主义的立场，以见性成佛为宗旨，把返归自然的外在超越变成反求诸心的内向追求，以筌蹄鱼兔、得意忘象的思辨方式，突现离相、离念、离言的否定性思维，并强调禅、定分途。它不是印度的入定、入静之法，与达摩面壁观心之说也相迥异，它是：纯粹中国化的，又是大众化的老庄哲学。” 美国作家托马斯·默顿（Thomas Merton）曾说：“禅宗亮了庄子，庄子也照亮了禅宗。”
禅宗从哲学视角看，主要是证悟论。禅宗哲学的结构分成四个方面：初心论、执着论、顿悟论、常道论。
初心也是本心，什么是我们的初出茅庐之心，什么是我们的本来面目，本来的我是什么样子，这是初心论；这个初心是如何被忘掉的，是因为人世间的种种诱惑让我们执着于各种妄念，逐渐迷失在滚滚红尘中，这是执着论；我们通过什么方法抖落红尘，才能不忘初心，踏上归家之路，这是通过各种方式渐修顿悟到的，这是顿悟论；当我们开悟后，找回初心，深刻体验到平常心是道的内涵，这是常道论。禅宗为了表现这个哲学体系，用了大量的象征性语言，通过不胜枚举的公案和禅偈来表达。
禅宗哲学的第一个方面就是初心论。初心即是“本心”。禅宗认为，我们每个人与生俱来都有一颗觉悟的、纯净的心，《心经》上说的“不垢不净”，是说人的自性在圣不增，在凡不减，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王阳明有“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之句。寒山有“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比喻自己的初心像月亮一样清澈皎洁，只不过是后来由于我们生起了相对的观念，沉迷于世俗的欲望，我们才忘掉了这个初心。那么初心的特点是什么呢？日本禅师铃木俊隆说：“我们的‘本心’一切本自具足。它总是丰富而自足，你不应离失本自具足的心灵状态。自足的心不同于封闭的心，它是颗空的心，是颗准备好要去接受的心。”“我们必须抱着初学者的心，放开一切执着，了解万物莫不处于生灭流转之中。除刹那生灭的显现于目前的色相以外，别无一物存在，一物会流转为另一物，让人无法抓住。”初心本自圆满，是无法超越的。禅宗用月亮、珍珠、明镜来象征不受污染的纯真的本心。所谓：“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般若为梵语，可以大致意译为“智慧”。对于古代印度的佛教徒来说，是指知识发生之前的状态。用日本曹洞宗禅师铃木俊隆话来说，就是“初心”。古代禅师在讲授般若时，常常提示弟子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就是提示他们超越知识，找回知识发生之前的状态。
禅宗哲学第二个部分是执着论。妄想使得我们生活在自己意识构造的世界中，无法正确地认识宇宙人生的真实。欲望是妄想的动力。对拥有的执着是妄想的助缘，妄想的产生，执着具有重要的帮助作用。执着论主要是反省初心迷失的缘由。禅宗指出，本来面目是清静的、无染的，随着相对意识的生起，我们受到了人世间万丈红尘的障蔽，迷失了初心，沉迷在物质世界之中，执着于各种妄想，产生了各种烦恼。有位儒家学者白立新说：“华夏又逢盛世，满心却是迷茫，曾经外向求索，反生无奈乱象。”最好的救赎之道是把习惯向外追逐的目光收回来，关注放逐已久的心灵。所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如何才能“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初心不改，放下执着，找回自己，是需要生活的历练和修行，才能体会：“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第三个方面是禅宗哲学的核心顿悟论。顿悟是开悟的瞬间。禅宗哲学的顿悟论，它揭示的是重现初心的方法。禅宗的顿悟是指超越了一切时空因果、过去、未来，而获得了从一切世事和所有束缚中解脱出来的自由感，从而超凡入圣，不再拘泥于世俗事物，却依然进行正常的日常生活。由于分别意识的生起，我们逐物迷己，迷己逐物，失去了本来的家园。在禅宗看来，一切二元的、相对的意识都是迷失。要获得开悟呢，你必须超越对立。达到开悟状态是生命潜能和智慧的充分实现，是舒适地顺应生命之流，充满平静的喜悦。禅宗的终极关怀是明心见性、顿悟成佛。如果你能精思慎行，对自己的一言一行无时不加以观照，终有一日，你会突然见到自己的真心。这就叫见性。
青原禅师说他“三十年前未参禅时，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及至后来，亲见知识，有个入处。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今得个休歇处，依前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这是中国禅宗里著名的三境界。形象地说明了初心、执着和顿悟三个阶段的不同境界。比青原禅师更早一些的北宋文学家苏轼有一首诗《观潮》：“庐山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不消。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东坡此诗正是指得入禅的三种境界。
开悟是指领悟到了这种至高无上的般若，又被称为般若波罗蜜多。波罗蜜多可以理解为“超越性的，无上的”，在汉译文献中，波罗蜜多通常译为“到达彼岸”。
意思是说，轮回之苦犹如大海般横无际涯，而世间众生的思虑和欲望也是无边无际。由于无明和痴迷的作用，众生不断产生疑惑并造作业障，在生死轮回和因缘果报之间尝遍无穷的苦果而无法逃脱，这就是所谓的“此岸”。佛陀以大智慧为我们照破欲望的迷雾，根除烦恼苦厄，从而渡过苦海，证明得涅槃，这就是所谓的“彼岸”。
第四个方面，禅宗哲学的常道。初心被执着所蒙蔽，通过历练获得顿悟，拥有一种开悟后的体验，却发现“满船空载月明归”，最后的悟道是“无所得”“本来无一物”，但象征无量智慧的月光，却从此伴随着你，与你形影不离，人生“百年三万六千日，反复原来是这汉”，人活一百年啊，就三万六千天，翻来覆去也就这么一个人，生命只是无限地重复。“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体认，波澜的内心归于平静。“无所得”是佛教最高的认识境界。有一首禅诗说：“南台静坐一炉香，竟日凝然万虑忘。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商量。”
“平常心是道”的感悟使人从容不迫。佛门禅偈说“天是棺材盖，地是棺材底；无论好和坏，总在棺材里。”当代佛教高僧星云大师在《人开悟以后到底是什么样子》一文中说，开悟的人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依然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就像大海一样，表面上汹涌澎湃，变化万端，但里面却是浑厚、宁静与无限的宽广。开悟前是“我在活着”，开悟后是“我看着我在活着”；开悟前是当局者迷，开悟后是旁观者清；开悟前是为成功而拼命，开悟后是“无事以取天下”；开悟前是以局部看局部、以现象看现象，开悟后是以整体看局部、以透过本质看现象；开悟前“我”在矛盾中生活，开悟后“我”在圆满中存在，“以道莅天下，抱一为天下式”。禅宗有“平常心是道”为宗旨。即日常生活中所具有之根本心，所谓“行亦禅，坐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语默动静体安然”。见于平常之喝茶、吃饭、搬柴、运水处，皆与道为一体。所以直心是道场呀。
佛教有三种境界，第一种是凡夫之境，第二种是初悟之境，第三种是成佛之境。佛教徒指出了三种不同层次的般若。第一种称为世间般若，这种般若指的是世俗之人所拥有的智慧，也就是众生赖以生存的各种技巧。世人执以为真，却看不出它染污的本质；世间般若于无常执为常，于不净执为净，于无我执为我。第二种称为出世间般若。掌握此种般若的人，已通过修行了知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对世界之本质已经获得更为深刻的洞察。不过，这种般若仍有局限，它只是脱离了欲望的纠缠和轮回之苦，却还未能彻底超越分别心，也就没有证悟最后的“正觉”。说一切有部等早期部派佛教徒的追求基本上属于此类。
第三种，也就是最高境界的般若，被称为无上般若。这种智慧真正领悟了世间世外一切皆为空幻的本质：它们既非恒有，亦非无常；既非染污，亦非清净；既非我，亦非无我。相比之下，世间般若和出世间般若都离不开智的引导，而无上般若则超越了智的束缚，它来源于一种根本性的领悟：世界是不可以分别心来把握的，是自性皆空、不可言说的。
在区分了三种不同的般若境界之后，佛教徒又进一步辨析了般若的不同表达：也就是作为文字、观照和实相的三种般若。根据这一理论，语言文字为正见的生起提供了手段，而只有通过正见的观照，我们才得以见到事物的“本来面目”，也就是实相。
实相般若即人人本有的心，观照般若即心上光明，能悟达则心光发朗。凡吐一言一句，长篇短计，足为万古灯明，用除痴暗，故称文字般若。
禅宗的“平常心是道”与儒家的“极高明而道中庸”异曲同工，“极高明而道中庸”是《中庸》里的一句名言，意思是圣人之道，虽然高明远大，但实践起来却不离乎百姓日用。极高明就是“开悟”的认识，道中庸就是“平常心”。哲学家冯友兰先生认为中国的哲学以“极高明而道中庸”为最高境界。
明朝禅宗大师憨山德清在解读《心经》时说：“此处所说的心，指的是引领我们到达彼岸的智慧之心，而不是世人胸中那团每每生起妄想的血肉之心。世俗之人本身已经拥有智慧光明之心却浑然不觉，只知追逐妄想与幻象，还因此将其身体之中那团血肉认作真心，将它所依附的血肉之躯认作自我。这血肉之躯不断造作各种业障，在邪念妄想中从生到死，轮回不止，没有一刻反思观照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就没有一刻不在苦厄中挣扎。怎样才能解脱呢？我们皈依的圣者佛陀，能够以自心觉悟，照破五蕴身心空幻的本质，从而立刻超脱苦海，到达彼岸；圣者佛陀又怜悯世人的大悲之心，所以将他自心证得的觉悟法门传授给我们，要令所有人得见自己本来拥有的智慧光明之心，进而依自身之力照破妄想，领悟空性，从此不再造作恶业，远离轮回苦海，进入涅槃的境界。这便是佛陀宣说‘心经’的目的。 ”
有“世界的禅者”之美誉的日本禅宗大师铃木大拙在《禅与生活》中写道：“禅在本质上是一种见性功夫，是挣脱桎梏走向自由之道。禅的目的是突破迷妄，使我们隐藏的活力得以自由地展开，使我们内心一切创造的动力得以自由地发挥。禅要超越名言概念，去捕捉事实的本来面目，禅认为在事实与我们自己之间并没有任何中间物，一切有限和无限，肉体和精神之间的斗争，都是理智的虚构物。”
禅是不诉诸理性的思索，不诉诸盲目的信仰，不去雄辩地论语色空有无，不去精细地讲求分析认识，不强调枯坐冥想，不宣扬长修苦练，而就在与生活本身保持直接联系的当下即得、四处皆有的现实境遇中“悟道”成佛。现实日常生活是普通的感性，就在这普通的感性中便可以超越，可以妙悟，可以达到永恒，获得那常住不灭的佛性。
禅宗强调人人都具有的觉悟能力，这种觉悟能力佛教称为佛性，基督教称为灵性，儒家称为本性，西方哲学称之为理性。禅的根本精神不是让人离尘遁世，逃避生死，自身成仙，而是在滚滚红尘升华生死，出世自在，入世逍遥，在人世间普度众生，离苦得乐，超越凡夫，不为外界的各种相所迷所困所累所牵。
铃木大拙在《禅与生活》中说：“当你问禅宗是哲学还是信仰时，我们无法按照一般的词意说它是哲学，或说它是宗教信仰。禅没有它自己的思想体系，它自由运用大乘佛教的用词，它不肯将自己套入任何特定的思想模式。再者，它又不是一种信仰，因为它并不促使我们去接受任何教条、教义或崇拜的对象。禅师们所强调的乃是一种体验，而这个体验要以最为禅宗的方式表达出来。禅体验在整个人类文化史上是一种绝对独特的东西。”体验是生机勃勃的生命活动。生命毕竟是一种肯定。禅的核心思想是“内在的体验”与“内在的超越”。禅是生命的本身，所以具有构成生命的一切东西：禅是诗，禅是哲学，禅是道德，禅是意境，禅是思维，禅是信仰。吴言生先生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禅宗哲学象征着纯净的、无染的精神的本原。”
三、禅的思维方式：不二法门
1985年，乔布斯被苹果公司CEO约翰·斯库利赶出苹果公司后，心情极度郁闷。“我的感觉就像被人五花大绑，然后钉在墙上。我才30岁，我知道我至少还能再创造一台更好的电脑，但苹果再也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了。”乔布斯曾这样回忆自己当时的感受。
他的心灵导师、日本禅师乙川弘文陪他外出散心。
路上两人这样对话：
乙川弘文：“那边的那棵树，它有佛性吗？”
乔布斯：“呃……”
乙川弘文：“那群鸟呢？”
乔布斯：“有！”
乙川弘文：“广告牌呢？”
乔布斯：“广告牌？没有。广告牌没有自性。”
乙川弘文：“前面的那些建筑呢？”
乔布斯：“没有！里面的人也许有，但是建筑没有。我答对了吗？”
乙川弘文：“明知故问。”
乔布斯：“你在说什么？”
乙川弘文：“让我这么对你说吧。斯库利是个好人还是坏人？”
乔布斯：“坏人。不过我一开始被他骗了。”
乙川弘文：“苹果呢？苹果是好还是不好？”
乔布斯：“这算什么问题？”
乙川弘文：“所有这些问题都是幻象。无论答有还是没有都荒诞可笑。”
乙川弘文：“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分了类。天才与傻瓜，好与坏。如果你见到任何事物都要做评判，就不会理解设计与空的意义。”
这是美国人卡勒布·梅尔比（Caleb Melby）的漫画书《乔布斯：苹果禅》（The Zen of Steve Jobs）所记载的一段对话。
乔布斯的回答不是对就是错，不是好人就是坏人，说明他的自性、语言等内外一切二元对立都是“著相”的结果。这种思维方式是常人的思维。平常人的思维，总摆脱不了有无、是非、真假、小大、生死等二元对立的思维框架。这个世间,凡是能够感知的一切无不是相对而存在,这即是佛法上说的两边。然而，世界，特别是人类的认知，感情世界是多样化，而非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所能表述净尽的。中欧商学院的李善友教授在他的《互联网世界观》中写道：“在我们对许多问题的实际分析中，二分法一直占有显要的地位，万事万物非黑即白。但实际上我们不能超越二分法的根本原因往往是哲学素养不够高。低维度的对立，在更高的维度上可能是同一事物的两面。”“时间和空间是相互独立的，但当狭义相对论引入四维时空观之后，时间和空间居然是一回事，可以互相转换。质量和能量是相互独立的，但在狭义相对论里质量和能量居然是一回事，可以互相转换，而且有数学公式。时空和质能又是两组相互独立的概念，同样具化为伟大的数学方程式。这就是思维和世界观的力量。”
事物的本质，也可以说真理，不在二元对立的任何一端，只有在超现的，非二元对立的情形下才能求得。因此，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要么局限于一得之见，要么则扭曲事物的本来面目。禅的真谛就在于否定这种种对立、超越种种对立，把握不着两边的绝对超越之境。禅宗所谓 “出入即离两边”，就是要否定思维中的一切二元对立。从根本上说，禅是超二元对立的哲学范畴，是不落阶级、不着两边的思维方式，是离相、离言的超越之境。
禅宗大师的千言万语都是让人回到精神的本原来体验清静的本心。获得开悟，要用不二法门。“不二”就是对立物的超越和统一。要把美和丑、长和短、大和小，这些区别把它们统统的去掉，这就是不二法门。不二法门成为禅宗超越一切分别，超越一切对立的一个法宝。不二法门的本质毕竟是空、真如，其境界即是心行处灭,言语道断不能思,不可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大凡心里头想的、口里头说的话都是分别心,有分别即是二,而非一了。禅宗“对”的破除，“出入即离两边”的这种超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及所建立的境界，不再是反观内省、离念离相、安心无为的空灵之意境，而是以仁慈为施用的外向追求和参与精神。麻天祥先生在他的《中国禅宗思想发展史》中总结说：“禅强调对人类最佳生活环境的追求不是向外用力，而是向内用功，专在人的思维活动上下功夫。禅是意在言外，以心传心，致力于涵盖乾坤的创造性思维。”总之，一句话，就是不着两边，超越有“对”的思维范式。
四、中国禅宗的代表人物：六祖惠能
中国禅宗史可以从印度高僧菩提达摩开始，达摩在南朝梁武帝时通过“一带一路”的海路来到广州，再到南京见到梁武帝，两人展开了一场禅宗史上著名的对话（见《六祖坛经》 行由品第一）。话不投机，达摩来到少林寺面壁九年，后收了慧可为徒，使之成为禅宗二祖，经二祖慧可、三祖僧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再到六祖惠能，终于使禅宗“一花开五叶”，即禅宗以达摩为祖，称为“一花”；开“五叶”是指六祖惠能之后禅宗发展演变的五个流派：伪仰、临济、曹洞、法眼、云门。
中国禅宗史上最重要的人物是六祖惠能，他和孔子、老子并列，被西方人称为代表中国儒、释、道的“东方三圣”。禅宗六祖惠能（638—713），俗姓卢氏，唐代岭南新州（今广东新兴县）人。佛教禅宗祖师，得黄梅五祖弘忍传授衣钵，继承东山法门，为禅宗第六祖，世称禅宗六祖。唐中宗追谥大鉴禅师，是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佛教高僧之一。惠能禅师的真身，供奉于广东韶关南华寺的灵照塔中。惠能著有《六祖坛经》流传于世。
惠能的悟道和立宗充满传奇色彩。他目不识丁，但相信下下人有上上智，他先悟道后求佛，先成祖后成僧。惠能三岁时父亲病逝，他靠卖柴养母为生。一次上山打柴时，听人吟诵《金刚经》中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开悟，后因自感与佛教有缘，遂于唐咸亨三年即672年离开广东北上，到湖北黄梅县东山寺拜禅宗五祖弘忍为师。
在惠能入寺8个月之后，禅宗五祖弘忍命各人呈上一首偈语，这实际上是一场考试，他要选择继承人。神秀是当时众僧中的上座和尚，他写下一偈：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莫使惹尘埃。
这个偈子后来成为中国禅宗之北宗的宣言，强调“渐修”和“渐悟”，认为成佛需要经历各种修行阶段，主张通过不断地学习佛教经典和修炼才能明心见性，重视书本知识。当时五祖弘忍看到这个偈子后，认为神秀还没有开悟，命人在寺庙传诵此偈，惠能听到这个偈语后，也口诵一偈，请人书于墙上：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这是禅宗之南宗“顿悟”派的宣言。“顿悟”主张只要于自心顿显真如本性，即可“顿悟成佛”。惠能说：“迷闻经累劫，悟在刹那间。”他强调：“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意思是修行全靠自己，而非求诸圣贤。惠能的这一说法中包含了清醒的自我意识和强烈的主体精神。五祖弘忍看了这个偈子后，认为惠能是大根器，半夜偷偷把惠能叫去，单独为惠能讲《金刚经》，惠能当下大悟，弘忍又把世代相传的法衣交给惠能，正式传他为禅宗六祖。为了惠能的安全，弘忍命其迅速南归。六祖惠能老家广东新兴国恩寺方丈如婵法师认为，五祖弘忍是中国佛教史上伟大的伯乐。
后为逃避争夺衣钵和继位权的对立派追杀，惠能离寺南归，长期辗转流徙于广东岭南四会、怀集等地，过着隐居的猎人生活。直到唐高宗仪凤元年即676年才公开露面。当年惠能来到广州法性寺即今天的广州光孝寺。一天，风吹起寺庙的旗幡，两个和尚在争论到底是“风动”还是“幡动”？惠能说：“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惠能的说法，令众僧大为惊叹，也引起了法性寺主持印宗法师的关注和尊敬，在详细探问之下，惠能亮明身份，不久，印宗法师为惠能剃度，后又召集高僧名师为惠能举行了隆重的受戒仪式。第二年春天，惠能离开法性寺，北上广东韶关南华寺开山传法。在南华寺，六祖惠能传教说法长达37年之久。
惠能以“见性成佛”为宗旨，提倡不立文字，弘扬“顿悟”，以传统文化的精髓结合禅宗教义，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禅宗“顿教”，当时称为“南宗”。中国禅宗的“南宗”与“北宗”相比较而言，各有自己的独特风格。后来由于惠能及其弟子的弘法，“南宗”禅学的影响逐渐遍及全国，并取代了“北宗”在禅宗中的主导地位。
惠能圆寂后，其弟子们将其经历和言论录整理成《六祖坛经》，简称《坛经》，是禅宗的经典。该书反映出惠能对传统佛教教义做重大改革的思路，是禅宗进一步“中国化”的重要标志。惠能的《六祖坛经》为禅宗的发展奠定了理论基础，对于后来各派禅师建立门庭，影响极大，对中国哲学与佛教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他的成就是史无前例的。惠能作为在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思想家之一，其思想包含着的哲理和智慧，仍给人以有益的启迪，并越来越受到广泛的关注。
岭南派古琴演奏家陈国鹰先生（法云居士）书法作品，禅宗六祖惠能的《菩提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附：《六祖坛经》原典摘录
古人说：“人生最大幸福事，夜半挑灯读坛经。” 《六祖坛经》语言朴实、内敛、务实，是中国第一部白话文学作品。禅宗一经问世就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和代表，禅宗及其宗经《六祖坛经》不仅对中国佛教的发展产生了革命性的影响，对中国文化、中国社会、中国民众的精神生活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六祖坛经》是由六祖惠能口述，其弟子法海集录整理而成的，在中国佛学思想上具有承先启后的作用。
在佛教里面，所有称为经的都是释迦牟尼佛所说，僧团所定的规章制度为律，后人对经的解释称作论，这些统称为经、律、论三藏。然而我们所言的《六祖坛经》却是一个特例，它不是释迦牟尼所说，却被称为佛经！“经”是永久的最高的道，是不能更改和随意变动的。《六祖坛经》是中国佛教著作唯一被尊称为“经”的，没有第二个！可见《六祖坛经》在佛教中的地位。
读过《六祖坛经》你就会了解，那种动不动就说“广东是文化沙漠”的说法本身就是没文化、没见识的表现！禅的文化是从广东发扬光大的。而今，禅文化已经属于世界。禅文化使广东岭南文化具有了世界意义。禅宗不仅是中国佛教的代表，更是主流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禅宗不仅是文化本身，更是中国文化之重要根基之一。
《六祖坛经》倡导的“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的人间佛教思想被广泛接受。《六祖坛经》以禅宗六祖惠能的生平活动为序，述其形迹、说法及与弟子的机锋对答，共分十品。主旨在宣称人皆自性清净、本有佛性，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主张自悟自修、无念无住；力倡顿悟说，是禅宗最主要的思想依据；读《六祖坛经》可使“天机利者得其深，天机钝者得其浅”。《六祖坛经》高度凝练了大乘佛教般若性空的精神，把成佛的根本确立在实现人格的完善与圆满上，把众生烦恼融化到自性觉悟与精神超越中，不舍世间，不拘形式，真正的是普济众生。它一共分十品，各品要旨分别简述如下：
行由品 第一
六祖惠能大师自述他的身世，以及求法、得法乃至弘法的种种历程，也是本经的序。总说：菩提自性、本来清静、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慈悲为怀、行由第一。
大师告众曰：善知识，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
祖言：汝是岭南人，又是獦獠（注：獦獠，当时中原人对南方土著民族的贬称），若为堪作佛？惠能曰：人虽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
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不生不灭。于一切时中，念念自见，万法无滞，一真一切真，万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实，若如是见，即是无上菩萨之自性也。
欲学无上菩提，不得轻于初学。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没意智。若轻人，即有无量无边罪。
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遂启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祖知悟本性，谓惠能曰：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若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师、佛。
祖相送直至九江驿，祖令上船，五祖把橹自摇。惠能言：请和尚坐，弟子合摇橹。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云：迷时师度，悟了自度，度名虽一，用处不同。惠能生在边方，语音不正，蒙师传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度。祖云：如是如是。
今蒙指示，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遂出，至广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师讲《涅槃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
宗又问：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师讲《涅槃经》，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贵德王菩萨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阐提等，当断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无常，佛性非常非无常，是故不断，名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蕴之与界，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佛性。
般若品 第二
记述六祖大师应韦刺史的请益，为大众开演摩诃般波罗蜜多的法义，谓“若识得自性般若，即是见性成佛”。这是《六祖坛经》极重要的一品，本品将禅的价值、意义发挥得非常透彻。
复云：善知识，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须假大善知识示导见性！当知愚人智人，佛性本无差别，只缘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
此须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电；口念心行，则心口相应，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
善知识，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善知识，心量广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应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去来自由，心体无滞，即是般若。
善知识，一切般若智，皆从自性而生，不从外入，莫错用意！名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终日说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称国王，终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识，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处所，一切时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见般若；口说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说空，不识真空。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着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通流，即名为彼岸，故号波罗蜜。
善知识，凡夫即佛，烦恼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善知识，小根之人闻此顿教，犹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长。小根之人，亦复如是。
般若之智亦无大小，为一切众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见，修行觅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开悟顿教，不执外修，但于自心常起正见，烦恼尘劳常不能染，即是见性。
善知识，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故知万法尽在自心，何不从自心中顿见真如本性？
《净名经》云：即时豁然，还得本心。
若起真正般若观照，一刹那间，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识，智慧观照，内外明彻，识自本心。若识本心，即本解脱。若得解脱，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着一切处；但净本心，使六识出六门，于六尘中无染无杂，来去自由，通用无滞，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
善知识，悟无念法者，万法尽通；悟无念法者，见诸佛境界；悟无念法者，至佛地位。
法即无顿渐
迷悟有迟疾
迷闻经累劫
悟则刹那间
疑问品 第三
记述六祖大师为韦刺史解释达摩祖师为何说梁武帝造寺度僧、布施设斋却无功德以及念佛往生西方的疑问，并以《无相颂》揭示居士在家心平行直修行法。
达摩初化梁武帝，帝问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设斋，有何功德？达磨言：实无功德。弟子未达此理。愿和尚为说。师曰：实无功德，勿疑先圣之言。
不可将福便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师又曰：见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无滞，常见本性，真实妙用，名为功德。
内心谦下是功，外行于礼是德；自性建立万法是功，心体离念是德；不离自性是功，应用无染是德；若觅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轻，常行普敬。心常轻人，吾我不断，即自无功；自性虚妄不实，即自无德，为吾我自大，常轻一切故。
善知识，念念无间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
善知识，功德须自性内见，不是布施供养之所求也。是以福德与功德别，武帝不识真理，非我祖师有过。
人有两种，法无两般；迷悟有殊，见有迟疾。
迷人念佛求生于彼，悟人自净其心。所以佛言：随其心净，即佛土净，使君东方人，但心净即无罪；虽西方人，心不净亦有愆。
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
若悟无生顿法，见西方只在刹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遥如何得达？惠能与诸人移西方于刹那间，目前便见，各愿见否？
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无。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坏，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众生，自性觉即是佛。
若不作此修，剃发出家，于道何益？颂曰：
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
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
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
若能钻木取火，淤泥定生红莲；
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忠言；
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
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定慧品 第四
集录了六祖大师为大众开示“定”与“慧”体用不二的法义。也就是说明定慧是一体的，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又说修行法门是以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言定慧别，定慧一体，不是二；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
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语，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内外一如，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于诤；若诤先后，即同迷人。不断胜负，却增我法，不离四相。
善知识，定慧犹如何等？犹如灯光。有灯即光，无灯即暗；灯是光之体，光是灯之用。名虽有二，体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复如是
善知识，本来正教无有顿渐，人性自有利钝。迷人渐修，悟人顿契，自识本心，自见本性，即无差别，所以立顿渐之假名。
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上以来，先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相者于相而离相；无念者于念而无念；无住者人之本性，于世间善恶好丑，乃至冤之与亲，言语触刺欺争之时，并将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不断，名为系缚。于诸法上念念不住，即无缚也，此是以无住为本。
善知识，外离一切相，名为无相，能离于相，则法体清净，此是以无相为体。
善知识，于诸境上心不染，曰无念，于自念上，常离诸境，不于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绝即死，别处受生，是为大错。学道者思之，若不识法意，自错犹可，更误他人。自迷不见，又谤佛经，所以立无念为宗。
善知识，云何立无念为宗？只缘口说见性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见，一切尘劳妄想从此而生。自性本无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说祸福，即是尘劳邪见。故此法门立无念为宗。
善知识，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无者无二相，无诸尘劳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体，念即是真如之用。
善知识，真如自性起念，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经云：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坐禅品 第五
记述六祖大师为闻法的大众开示修习禅定不是在着心、着静和不动上修行。坐禅的意义是：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禅定是：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因此，于念念中，自见本性清净，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人性本净，由妄念故，盖覆真如，但无妄想，性自清净。起心着净，却生净妄，妄无处所，著者是妄。净无形相，却立净相，言是工夫。作此见者，障自本性，却被净缚。
善知识，若修不动者，但见一切人时，不见人之是非善恶过患，即是自性不动。
善知识，迷人身虽不动，开口便说他人是非长短好恶，与道违背，若着心着净，即障道也。
善知识，何名坐禅？此法门中无障无碍，外于一切善恶境界，心念不起，名为坐；内见自性不动，名为禅。
善知识，何名禅定？外离相为禅，内不乱为定。外若着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心即不乱。本性自净自定，只为见境思境即乱。若见诸境，心不乱者是真定也。
善知识，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
善知识，于念念中自见本性清净，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忏悔品 第六
收录六祖大师为来山听法的广韶及四方士庶传授“自性五分法身香”（即：戒香、定香、慧香、解脱香、解脱知见香）及“无相忏悔”，说明忏与悔、四弘誓愿、无相三皈依戒等意旨。
于一切时，念念自净其心，自修自行，见自己法身，见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不假到此。
不思善，不思恶，自在无碍。
自心既无所攀缘善恶，不可沉空守寂，即须广学多闻，识自本心，达诸佛理，和光接物，无我无人，直至菩提。
从前念、今念及后念，念念不被愚迷染；从前所有恶业愚迷等罪，悉皆忏悔，愿一时销灭，永不复起。
云何名忏？云何名悔？忏者，忏其前愆。从前所有恶业、愚迷、憍诳、嫉妒等罪，悉皆尽忏，永不复起，是名为忏。悔者，悔其后过。从今以后，所有恶业、愚迷、骄诳、嫉妒等罪，今已觉悟，悉皆永断，更不复作，是名为悔，故称忏悔。
发四弘誓愿，各须用心正听：
自心众生无边誓愿度，
自心烦恼无边誓愿断。
自性法门无尽誓愿学，
自性无上佛道誓愿成。
善知识，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于外着境，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识，闻真正法，自除迷妄，内外明彻，于自性中，万法皆现。见性之人，亦复如是。
善知识，自心皈依自性，是皈依真佛。自皈依者，除却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谄曲心、吾我心、诳妄心、轻人心、慢他心、邪见心、贡高心及一切时中不善之行，常自见己过，不说他人好恶，是自皈依。常须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见性通达，更无滞碍，是自皈依。
譬如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
自性起一念恶，灭万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恶尽，直至无上菩提。念念自见，不失本念，名为报身。
何名千百亿化身？若不思万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为变化。
思量恶事，化为地狱；思量善事，化为天堂；毒害化为龙蛇，慈悲化为菩萨，智慧化为上界，愚痴化为下方。自性变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觉，念念起恶，常行恶道，回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
努力自见莫悠悠 后念忽绝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见性 虔恭合掌至心求
机缘品 第七
汇录六祖大师得法后，在曹溪弘法时，与无尽藏、曹叔良、法海、法达、智通、智常、志道、行思、怀让、玄策、玄觉、智隍、方辩等各方学子师资投契得法的机缘。
师曰：前念不生即心，后念不灭即佛；成一切相即心，离一切相即佛。
世人外迷着相，内迷着空，若能于相离相，于空离空，即是内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开，是为开佛知见。
佛犹觉也，分为四门：开觉知见、示觉知见、悟觉知见、入觉知见。若闻开示便能悟入，即觉知见，本来真性而得出现。
汝今当信：佛知见者，只汝自心，更无别佛。
盖为一切众生，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外缘内扰，甘受驱驰，便劳他世尊从三昧起，种种苦口，劝令寝息，莫向外求，与佛无二，故云开佛知见。
吾亦劝一切人，于自心中常开佛之知见；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恶，贪嗔嫉妒，谄佞我慢，侵人害物，自开众生知见。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观照自心，止恶行善，是自开佛之知见。
汝须念念开佛知见，勿开众生知见。开佛知见即是出世；开众生知见即是世间。
师曰：汝观自本心，莫着外法相。法无四乘，人心自有等差。
刹那无有生相，刹那无有灭相，更无生灭可灭，是则寂灭现前，当现前时，亦无现前之量，乃谓常乐。
顿渐品 第八
乃六祖大师为神秀禅师的门人志诚禅师开示“南能北秀”二人所教示戒、定、慧的差异。旨在叙说“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并叙说行昌行刺悟法改名志彻及神会得法大弘曹溪顿教法门因由。
师谓众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
生来坐不卧，死去卧不坐
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课
学道之人，一切善念恶念，应当尽除；无名可名，名于自性；无二之性，是名实性，于实性上建立一切教门，言下便须自见。
宣诏品 第九
记载神龙元年（705年）武则天太后及中宗下诏迎请奖谕六祖大师的经过，也说明当时朝廷尊崇六祖大师及拥护佛法的情形，并昭示《国恩寺》的由来。
薛简曰：京城禅德皆云：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之有也。未审师所说法如何。师曰。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言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无生无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耶？
简曰：弟子回京，主上必问，愿师慈悲，指示心要，传奏两宫及京城学道者；譬如一灯，然百千灯，冥者皆明，明明无尽。师云：道无明暗，明暗是代谢之义；明明无尽，亦是有尽，相待立名。故《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
简曰：明喻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烦恼，无始生死，凭何出离？师曰：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羊鹿等机，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简曰：如何是大乘见解？师曰：明与无明，凡夫见二。智者了达，其性无二，无二之性，即是实性。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不生不灭，性相如如，常住不迁，名之曰道。
简曰：师说不生不灭，何异外道？师曰：外道所说不生不灭者，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灭犹不灭，生说不生。我说不生不灭者，本自无生，今亦不灭，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恶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净，心体湛然常寂，妙用恒沙。简蒙指教，豁然大悟。
付嘱品 第十
叙述六祖大师对弟子们付嘱讲说三科法门、三十六对法、禅宗法脉传承。并叙说六祖大师叶落归根、报恩建塔、涅槃迁化前后经过的情形，归结了六祖大师的一生。
出入即离两边，自性动用，共人言语，外于相离相，内于空离空。
若全着相，即长邪见；若全执空，即长无明。执空之人有谤经，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语言，只此语言，便是文字之相。
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两字，亦是文字。见人所说，便即谤他言着文字。汝等须知自迷犹可，又谤佛经，不要谤经，罪障无数。
若着相于外而作法求真，或广立道场，说有无之过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得见性。但听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于道性窒碍。若听说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无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说、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问汝义，问有将无对、问无将有对、问凡以圣对、问圣以凡对。二道相因。生中道义。如一问一对，余问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设有人问：何名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缘，明没即暗，以明显暗，以暗显明。来去相因，成中道义。余问悉皆如此。汝等于后传法，依此转相教授，勿失宗旨。
师说偈已，曰：其法无二，其心亦然，其道清净，亦无诸相。汝等慎勿观静及空其心；此心本净，无可取舍，各自努力，随缘好去。尔时徒众作礼而退。
吾今教汝识自心众生，见自心佛性。欲求见佛，但识众生，只为众生迷佛，非是佛迷众生。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自性平等，众生是佛。自性邪险，佛是众生。汝等心若险曲，即佛在众生中。一念平直，即是众生成佛。
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何处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无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万种法。故经云。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
师说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灭度后，莫作世情悲泣雨泪，受人吊问。身着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识自本心，见自本性，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恐汝等心迷，不会吾意，今再嘱汝，令汝见性。
吾灭度后，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违吾教，纵吾在世，亦无有益。
（摘选自广东云浮西华寺2013年出品《六祖坛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