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虞毅夫从睡梦中惊醒。
“谁呀?!”虞毅夫打开门,扯了一个长长的呵欠揉着有点发涩的眼睛问道。
任卫红站在门外,火燎火急地说:“政法委值班室打电话到了传达室,说有人撕了法院的布告。要我们马上赶到现场去,左庭长他们先过去了。”
虞毅夫、任卫红等人赶到现场时,左泓正与几名公安人员说着什么,一名侦察员正在拍照。
左泓见虞毅夫、任卫红他们来了,指着被撕了的布告说:“昨天晚上,有人将我们张贴于街头的布告拦腰撕了很多。据分析,应该是一个小孩子干的。”
“小孩干的?”虞毅夫有点吃惊,“小孩子撕布告干什么?当废纸卖?不像啊,怎么只撕了下面一截呢?”
左泓说:“你们看,布告旁的许多其他宣传广告都没有撕,为什么单单撕我们法院贴的布告?你看这布告正面还有几处残存着小手掌印。”
虞毅夫眉头一皱,喃喃自语地:“莫非是他?”
任卫红问:“他是谁?”
虞毅夫说:“唐小山,强奸杀人犯唐自强的儿子。”
左泓说:“是不是前天把你砍伤的那小孩?”
虞毅夫点点头说:“肯定是他!”
左泓听了说:“我也怀疑是他。昨天下午苦竹垭村的张家春打电话告诉我,说唐小山下落不明,前天晚上全村大搜索了半夜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影。看来,这小子是逃进城继续作案来了,这小杂种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任卫红说:“那小子才十来岁呀,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左泓说:“也许,这只能套用一句‘文革’时的常用语:‘树欲静而风不止’。”说完,他看几名公安人员忙得差不多了,便对虞毅夫、任卫红说,“我们上班去吧,我相信会很快有结果的。”
街边的法国梧桐树,在一阵晨风掠过时沙沙作响。
任卫红从现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开门之后迅速拿起话筒,问找谁。电话里说是公安局的,刚才有群众在梳子巷抓获了一名撕法院布告的小孩,小孩已被群众扭送到城南派出所,请法院马上派一个人过去认认。
任卫红放下电话,急忙跑到刑庭办公室,找到正在扫地、打开水的虞毅夫说:“快到城南派出所去,他们抓到了撕布告的小孩。”
虞毅夫跟左泓报告后,拿起左泓放在办公桌上的自行车钥匙,迅速冲下楼,然后一路狂奔到城南派出所。
虞毅夫气喘吁吁地推门走进值班室。只见唐小山一只手铐在一张办公桌的横枋上。他走到民警老李面前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后说:“怎么铐起来了?”
坐在桌前的民警老李抬起头望了一眼唐小山,说:“这孩子可像个野人,抓获现场就咬伤了一名群众,到了派出所还不老实,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一声不吭,还一个劲儿地往外跑,不得不铐起来。”
虞毅夫上下打量着唐小山,唐小山正狠狠地盯着他。见虞毅夫在望他,忙将头扭向一边。
虞毅夫眼前浮现起苦竹垭唐家门口发生的一幕,不禁咬了咬嘴唇,定了下神,方静下心来,平和地开了口:“唐小山!”
唐小山猛地一怔:“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一旁的民警老李乐得笑了:“哟,这野小子总算开口了,我还以为这野小子是个哑巴哩。你叫唐小山啊!”
唐小山瞥了民警老李一眼,没有说话。
虞毅夫坐到民警老李对面的椅子上,说:“同志,我知道这孩子性子倔强,想单独跟这孩子谈谈,能不能把手铐给打开?”
“行!”老李爽快地答应,给唐小山开了手铐,末了又拍了下虞毅夫的肩膀,“小兄弟,咱暂时就把他交给你了。”
虞毅夫说:“你放心吧,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把他作案的动机弄清楚。”
民警老李走开了,虞毅夫转向唐小山,见他正抚摸着自己刚解铐的右手腕,便上前亲切地问:“痛吗?”
唐小山白了他一眼:“痛不痛关你个屁事!”
虞毅夫有点愠然:“唐小山,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唐小山顶了一句:“俺不会吃酒,俺家里也没酒吃!”
虞毅夫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言不择对象,兀自一笑,转而缓和下口气:“小山,你为何要撕布告?”
唐小山突然爆发地大喊了一声:“谁教那布告上撒谎的!”
虞毅夫一惊:“布告怎么撒谎了?”
唐小山又大声地喊道:“不是的。俺听到有人念布告说俺爹是强奸杀人犯,俺爹他不是。俺爹是好人。俺爹的名字俺认得。俺爹他不是强奸杀人犯。”
虞毅夫蹲下身子耐心地解释说:“小山,布告上说的都是真实的,没有人骗你。你爹他的的确确杀了人,证据确凿。”
“不是不是不是,俺不听不听不听!”唐小山一边连声说道,一边将双耳捂起来。
虞毅夫无可奈何地苦摇了摇头,待唐小山松开双耳,又说:“小山,你爹是犯罪了,那是他的事情,不会株连到你家里其他人。你妈刚替你生下个小妹妹,正等着你回去,我劝你还是好好地配合我们,彻底坦白交代你的罪行,不,你的所作所为。你说了,警察叔叔就会尽快地放你回家去的。你就可以回去看你的小妹妹,去读书。”
“妈妈——妹妹!”唐小山哽咽了两下,竟失声痛哭起来,“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虞毅夫沉吟了一下,走到唐小山跟前,抚着他的头说:“小山,你想回家就要尽快地交代呀。”
“交代?”唐小山不解地抬起一双泪眼。
虞毅夫边掏手绢替他拭泪:“交代,就是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唐小山重复了一遍,忽问,“叔叔,我砍了你,你就不恨我吗?”
虞毅夫微微一愣,转而笑道:“俗话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尽管这句话的原意另有所指,但也适合眼前我对你的态度,只要你肯交代,叔叔就不恨你。真的,不恨你。不信,我们拉钩都可以。”虞毅夫说着,伸出了右食指。
唐小山瑟缩了一下,并没有伸出他的小手。他望着虞毅夫右手腕上的绷带出神。
虞毅夫没有缩回他的手,问了一句:“小山,你是怎么进城的?”
“俺爬的一辆煤车来的呀。”说着眼珠子一转,说:“叔叔,俺要拉尿。”
虞毅夫皱了皱眉头,望了望对方脏兮兮的脸,无奈地点点头说:“好,我领你去厕所。”
这是20世纪80年代的旧式公厕。唐小山溲溲地撒着尿。
虞毅夫紧紧地守在一旁,待他撒完尿后便催道:“好了,快走吧。”
唐小山眨了一下眼:“叔叔,我还要拉屎。”
虞毅夫眉头皱得更高了,稍停,便说道:“那好,快点呀!”说完,转身欲走,又停下来回头问道,“带纸了吗?”
唐小山脱下裤子后,蹲在茅坑上说:“没有,不要紧,这地下有纸。”
虞毅夫瞥了一眼地下脏兮兮的纸片,说:“那怎行,太脏了!”说着,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日记本扯下两页空白纸递给唐小山。
虞毅夫在厕所待了大概一分钟,感觉气味太难闻了,想到外面去透透气,于是他走到厕所门外,踱了几个来回,然后点上一支烟慢慢抽着。待一支香烟快抽完时,他朝内喊道:“小山!小山,解完了吗?”
内无应答。虞毅夫丢下烟蒂,一边高声喊道:“小山,小山!唐小山!”一边急急地朝内走去。没有人回应,搜遍了整个厕所,不见人影,抬头一望,只见厕所后墙上横开翻转的玻璃窗口朝外,一缕悠长的蜘蛛丝正在微风中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