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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虞毅夫受挫
书名：法官本色 作者：杨名夏 更新时间：2019-07-24 09:16 字数：4022
中级法院刑事审判庭会议室，一圈木藤椅上坐着刑事庭的10多名法官，还有分管刑事审判工作的主管院长高湘沅。在座的人个个神色庄严，大家都神情漠然地坐在那儿等待院长夏维民的到来。
虞毅夫非常拘谨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死死地盯着放在茶几上的记录本，思想异常复杂。开会之前说是开一个全庭的民主生活会，他心里明白是开一个帮教会，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他工作上的疏漏引出来的。所以，他一直忐忑不安地坐在那儿等待同志们的批评教育。
夏晓梅看着在座的法官个个都是一副深沉的样子，有的在默默地低头抽烟，有的似乎在闭目养神。她感觉特别的压抑，想活跃一下气氛，但她又不敢，就连平时非常谦和的庭长左泓此时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压抑，最终还是起身拿起热水瓶给在座的各位法官的茶杯添水，其实她刚给他们添过茶水，茶杯里都是满满的。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她说了一句“天气怎么这么热啊”。但没有人应答她的话。她真的想冲出会议室去透透气，怎么会这样呢？不就是那么一件小事情吗？用得着这样吗？这与学校的情形是那么的大相径庭啊。在学校里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喊就喊，现在她却要拼命地压抑自己张扬的个性。
院长夏维民终于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夹着一个厚厚的记录本、端着一个紫砂茶杯的任卫红。
夏维民坐下后，看了在座的各位一眼，见大家都望着他，不由朝大家点点头，他将任卫红放在他面前的茶杯往近前挪动了一下之后，又将茶杯盖揭开放在茶几上，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这才对高湘沅点了下头：“高院长，开始吧。”
高湘沅是分管刑事审判工作的副院长，他同夏维民一样都是属于老政法人了，他俩也是老搭档，几乎是同时进法院工作的，后来又都离开了法院，“文革”后又先后回到法院工作。高湘沅见夏维民发话了，便将仅抽了一口的香烟揿熄，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这才说话：
“同志们，长话短说，其他啰唆话我也就不讲了。大家都知道、清楚，法院的布告被撕毁，这在我们兰江地区新中国成立后30多年来还是首例，社会反响较大，影响十分恶劣。事件查明，虽系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所为，但他是这次被处决的罪犯唐自强的儿子，其性质便不能视为一般的儿童恶作剧。目前我们还不清楚这个小孩背后是否有黑手。地委领导非常重视，对此事件作出了批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在与严打对抗，在与法律叫板，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把它视为儿戏！今天我们召开这个刑事庭法官座谈会，一是认真贯彻落实地委领导的指示，二是总结经验教训。大家有什么话就畅所欲言。”
“刚才高院长讲了大体意思，我们开这个内部座谈会，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是党组召开专题会议进行过研究决定的。决定在刑庭开一个会议，对前段工作进行总结。我在这儿强调一下，我们今天开的这个会要本着‘不打棍子，不扣帽子，不上纲上线’的‘三不原则’，实事求是地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夏维民在高湘沅说了开场白之后又补充强调了几句。
虞毅夫咳嗽了一下，合上记录本准备说什么。左泓说了一句：“小虞，你暂时不要说，先听听大家的意见。”虞毅夫听了，非常尴尬，拘谨地看了夏维民一眼，夏维民也正好朝着他的方向望了过来。夏维民的眼神并不严厉，甚至还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并点了下头。虽然如此，虞毅夫不敢有任何表示，马上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记录本，打开准备记录大家的发言。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一位姓袁的中年法官清清嗓子开口说道：“常言道：‘法不容情！’我个人认为，法与情是不可调和的一对矛盾，二者只能取舍。我们从港台剧中看见法官在庭审时头戴假发，为什么？就是表明他在执法时，已经不是他本人，而是法律的代表与化身，必须铁面无情。可是，我们小虞同志，似乎忘记了这一点，用感情代替法律，致使一错再错。说轻点，是犯了小资产阶级的温情主义，说重点，便是姑息养奸！”
夏晓梅冲动了一下，似欲站起发言，坐在她旁边的任卫红在她背后扯了一下她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说话。
夏维民笑笑，指着夏晓梅说：“小夏同志，你似乎有话要说啊，那就说吧，反正畅所欲言嘛！”
夏晓梅说：“院长让我发言，那我就说几句。”说着，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然后将一只手放在胸前说，“我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讲。说错了，请大家批评指正。恕我直言，对于法官必须铁面无情论我不敢苟同。在西方国家，由于受社会契约论的影响，普遍认为法律是免除一切情绪影响的理性命令，强调理性和智慧是法律的本质。可是在东方，特别是在我们国家，法律受千百年来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无论立法还是司法，注重社会关系的沟通与和谐，注重情、理、法的交汇与统一。只有法律包容了‘情’，才使法律具有活力。中国人传统上就强调法律的情感因素，强调立法与司法都应合乎‘人情’，特别对自然犯更是如此，这为我们追求‘法’与‘情’的统一成为可能。我们法官完全可以做到铁面有情。”
夏维民在听夏晓梅发言时，不时点头，又不时摇头，似是赞许她的观点，又似是反对她的观点。
一位年轻的法官听了夏晓梅的发言后说：“对于法官必须铁面无情和法官可以铁面有情的问题，似乎可以见仁见智。但二者孰优孰劣，则需要用实践这个唯一标准来检验。我们不是学习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吗？虞毅夫同志近两次的实践分明雄辩地证明了一点：法外施情是行不通的。我不是‘凡是派’，但我不得不引用毛泽东同志一句至理名言：对敌人的宽容就是对人民的犯罪。如果小虞同志在苦竹垭现场不是心慈手软，而是将行凶者当场拿获，就不会有法院布告被毁这样的恶性事件发生。如果他在城南派出所不是再发慈悲将肇事者的手铐打开，也不会造成后面的恶果。”
夏晓梅接过话说：“我觉得虞毅夫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毕竟唐小山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不是犯罪分子。就是犯罪分子，也并不都是要斩尽杀绝吧？”
袁法官听了，扬了一下手说：“小夏同志，你这话可带有情绪了，是很不对的，如果我们对犯罪分子法外施情，那犯罪分子就会对我们实行‘专政’，甚至会……”
夏晓梅没等袁法官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事情本来就没那么严重吧。”
袁法官有点不屑地看了夏晓梅一眼，他对夏晓梅打断他的话很不舒服，便提高了声调说：“怎么没有那么严重呢？我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在战场上我们不只对付拿枪的敌人，还要对付那些不拿枪的敌人。我说的不拿枪的敌人是指那些妇孺老幼。我只举一个例子，我们深入敌后之后执行上级命令，不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开枪，还要保护他们。但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却拿起了枪，对准我们射击。我的一个小战友牺牲了。那小孩子被我们击伤后，还用刀砍我们的战友。算了，我们不说远了，就说近的吧。上个月公安处通报的以龙福县二中及一完小学生刘佳宇为首成立的一个自名为‘飞天帮’的盗窃团伙，订立了‘专盗他人财富，发扬日本武士道精神，一不做二不休，谁要背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条约，仅半个月时间，就流窜益阳、长沙、常德等地，盗窃单车10余部及其他物资，折款3000多元，这伙犯罪团伙最大的15岁，最小的年仅9岁。所以我们法官，特别是从事刑事审判工作的法官，脑子里一定要绷紧一根弦，不要因为自己的一次小小过失而让我们的工作陷入被动。我个人认为，虞毅夫同志在这件事上要做出深刻检讨。”
高湘沅听了，说：“大家都知道，邓小平同志有‘一手抓建设，一手抓法制’的重要指示，最高院也提出了突出打击严重刑事犯罪与经济犯罪，抓好经济与民事审判工作，严肃执法，加强建设的办案指导思想。上半年我们在省高院召开的刑事审判工作会议上还做过典型发言，就如何依法办理刑事案件谈了工作体会。现在我们虽然不提倡阶级斗争为纲这个话题了，但我们政法部门的干警脑海里还是要有‘严打’斗争这根弦，一刻都不能放松。我个人认为小虞在对犯罪分子斗争方面有出色的表现，也有过人的一面，但在处理某些事情的细节上有点优柔寡断，不果断。小虞，你是新一代大学生，在大学里就入了党，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给你们这一批进院的大学生们带一个好头。在这件事上，你要端正态度，提高认识。”
夏晓梅听了，仍有点不服气：“不管怎么说，我个人认为虞毅夫同志没有徇私情，主观愿望是好的，我们做法官的不应该整天板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办案，应该有柔情的一面。”
夏维民见任卫红给夏晓梅使眼色，便笑笑道：“小任，你虽然没有在刑庭工作，但作为院机关的笔杆子，学法律的大学生，谈谈你的看法和认识。”
任卫红看了虞毅夫一眼，清清嗓子：“虞毅夫同志所犯的错误虽不是非常严重，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轻心就会导致今后犯严重错误，甚至犯罪，我们要从虞毅夫身上吸取教训，补上我们在大学中未能补上的社会实践这一课。”
……
左泓见大家都谈了认识，说了建议，觉得他也应该表一个态，便说道：“作为一庭之长，我是有责任的，这不能怪虞毅夫，这件事无论怎么说还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今后吸取教训就是了，由我和虞毅夫同志各写一份深刻的检查。小夏，在这件事上你的认识也不到位，是有问题的，我们办案是不能感性用事的。所以今后你一定要特别注意。”
夏维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环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法官后才说：“最近党中央把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法制，当作我党的一项伟大历史任务来抓，它是完善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保证，是顺利地进行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的根本保证，也是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保证。党中央要求全党同志把法制建设视为己任，时时处处自觉地维护法制，凡是有利于健全、完善社会主义法制的事，就积极去做，凡是不利于健全、完善社会主义法制的事，就坚决不做。当前正进行包括经济、科技、教育、政治体制等方面的全面改革，那么怎样保障改革的推进，这就需要我们建立一个法制的社会，建立法制社会就需要一大批法制人才。法制人才就在我们身边！”夏维民说到这指着在座的虞毅夫、夏晓梅、任卫红等法官，然后说道，“所以，你们这批科班出身的年轻法官，一定要严格要求自己，你们要知道，要明白，成长的路不会一帆风顺，你们要在挫折中成长，在成长中成熟。”
夏维民的话博得了在座的各位法官的热烈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