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晓夫因过失伤害他人身体、致人重伤,被法院判处有期徒刑1年,由于刑期不长,他没有被送往农场,就在看守所服刑。
虞毅夫提着一大包东西来到看守所看望弟弟,虞晓夫听说是哥哥来探望他,坚决不见,看守所的干部劝他哥哥来了还是见一面,他听了,对着看守大喊大叫:“你叫他赶紧滚,让他滚,我是永远不会见他的!”
虞毅夫在外面也听到了弟弟的喊叫声,听到弟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他心里特别难受,想到早已长眠于地下的父亲,他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来看弟弟之前,他没有想过弟弟会不见他,毕竟血浓于水,他相信弟弟会理解他的。于是,他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在基层法院开庭审理弟弟案子时,他没有参加,母亲和两个姐姐参加旁听了。开完庭,法庭没有当庭宣判,母亲在小姐姐的陪同下专程赶到兰江,乞求他给县法院打个招呼,要求不给判刑。面对母亲和姐姐,他什么都不能说,因为只要他一开口,也会和她们一样忍不住放声痛哭。
其实对于弟弟的这个判决结果,他心里是持异议的,现在法院判决认定虞晓夫犯故意伤害罪,致人重伤,本应严惩,考虑到被害人有过错,且被告人虞晓夫有投案自首的情节,故判处有期徒刑1年。
自从虞晓夫的案件进入司法程序之后,虞毅夫就一直回避着,从来没有给基层法院打过招呼。
虞晓夫的案子宣判之后,他和左泓私下里讨论过这个案子的性质,他认为虞晓夫的案子应该是宣告无罪,因为晓夫是为了本人的人身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正当防卫行为,按《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以下简称《刑法》)第17条:“为了使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和其他权利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正当防卫行为,不负刑事责任。”左泓责怪他为何不把这种观点对一审法院的法官阐明,或者叫虞晓夫上诉,这样肯定是可以改判的。
不想左泓的这句话触到了虞毅夫的那根敏感的神经,从来不曾流过泪的他,眼泪顿时如决堤的河水,他抽泣着说道:“如果晓夫不是我弟弟,我会以他亲属的名义代为上诉,可正是因为这点,我不能这么做,即使我没有说情,别人也会认为我干扰了法院办案,即使这个案子有不同的认识,不被认为是正当防卫,但考虑到受害人有过错,晓夫是初犯,又有投案自首等情节,晓夫也应该轻判。可这些我不能说,即使想说,我也没地方去说,这些正是我痛苦的地方。”
“毅夫,你真是书呆子啊,我国《刑法》贯彻的就是惩办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体现出区别对待的思想。惩办与宽大相结合的政策,是我国长期以来同刑事犯罪作斗争中行之有效的基本刑事政策,它的基本精神就是分清不同情况,实行区别对待,惩办少数,改造多数,我国刑法全面地贯彻了这一政策,针对犯罪的不同情况,作出一系列区别对待的规定,刑法的基本原则有四项,其中一项是罪刑相适应原则。当然,我们刑事审判法官在处理案件时,是应该考虑有无自首、立功表现等。”左泓越说越激动,“如果你认为晓夫是无辜的,你可以给他请律师啊,你怎么这般迂腐?!你这么做说明不了什么,既不能说明你大义灭亲,更谈不上主持正义!如果你连自己亲属的正当权利都不能保护,又何谈保护他人的合法权利?”
“师傅,您这么说我,难道是我真的错了?”虞毅夫擦掉脸上的泪水,眼里满是疑惑。
“且不论你的是非对错,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认准了的事就不要犹豫不决,要果断处事,如果你认为晓夫是无罪的,是正当防卫,那你可以作为他的亲属去进行申辩。正当防卫,无论是本人还是第三者,作为防卫人所实施的防卫行为,都是同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的正义、合法行为,不但无害于社会,而且有益于社会,防卫人对不法侵害者的加害是被迫的,目的在于维护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合法权益免受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其主观上不具有危害社会的意图,正当防卫不仅不构成犯罪,而且是法律赋予公民的同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的一种重要的法律武器,是受国家法律保护的正当行为,国家不仅运用社会主义法制同违法犯罪行为作斗争,而且从道义上和法律上鼓励和支持人民群众依法直接同一切不法侵害公共利益、公民的人身和合法权益的行为作斗争。人民群众依法同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行为作的这种直接斗争,就是正当防卫的行为……我国刑法所确立的正当防卫制度,正是从鼓励和支持人民群众依法同不法侵害行为作斗争的原则出发,用法律的形式加以确定,赋予人民群众合法的权利,使他们在面对违法犯罪分子进行不法侵害时,敢于采取必要的正当防卫手段,奋起同违法犯罪分子作斗争。难道这些法律规定与道理你不懂?”
……
虞毅夫听了左泓的一番肺腑之言,更觉得对不起晓夫,于是,他带了一大包东西到看守所看望弟弟,想与他好好地沟通一下,没想到弟弟竟是断然拒绝。
虞毅夫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他一定要见上弟弟一面,否则,他会后悔一辈子,他找到看守所所长,请求所长在吃饭时给晓夫安排一个单间。
所长把虞晓夫叫到他的办公室:“你哥哥今天来看你了,给你带了不少东西,还给你寄存了一点钱,所以今天特地给你加了两个菜改善伙食。”
“感谢政府干部!”晓夫毕恭毕敬地对所长鞠了一躬。
“应该谢谢你哥,今天加的菜都是你哥替你出的钱,还有,要不是你哥为你跑上跑下,你只会判1年?在1983年第一批严打时,可以杀你头的知道吗?你留在看守所劳动,也是看在你哥的面子上,哪有你这么六亲不认的弟弟,你应该为有这么一个关照你的哥哥感到自豪。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误的时候,犯了错不可怕,要吸取教训,下次不再犯就是了。吃一堑长一智嘛,想通没有?”所长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虞晓夫听了只是不停地点头说是。
“等会儿我给县法院打个电话,看你哥走了没有,如果没走,让你哥陪你吃一顿饭。”
“谢谢政府!”虞晓夫并拢脚跟回答。
“如果你哥来陪你吃饭,要谢谢你哥,知道啦?”
“是!政府!”虞晓夫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想通了啊,那你走吧,吃饭时再叫你过来,我马上打电话让你哥来。”所长挥挥手,示意虞晓夫可以走了。
虞毅夫在隔壁办公室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很快,饭菜便弄齐了,所长让人把虞晓夫叫了过来。
虞晓夫走进所长办公室,大声地说道:“报告!”听到可以进来的回答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你哥来了,饭菜也上齐了,你们兄弟俩边吃边聊吧。”所长看见虞晓夫静静地站在墙边,不敢靠前。便拉了把椅子,“坐吧。”然后站在一旁,看着虞毅夫兄弟俩。
虞晓夫怯生生地看了哥哥一眼才慢慢坐下。
“怎么见了你哥都不会叫了啊,还等着你哥先叫你啊。”
“哥。”听到所长的责备,虞晓夫赶紧低低地叫了一声。
“好,你们兄弟俩慢慢吃吧。虞庭长,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办公室待着呢。”所长说完,也不等虞毅夫答话,就大步迈出办公室,并不忘返身将门轻轻带上。
“晓夫,哥对不起你,是哥没照顾好你。”等到所长关好门,虞毅夫就迫不及待地开口说道,“你打哥,骂哥,哥都接受。”
“哥,妈妈和姐姐他们都还好吧?”虞晓夫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们都好,舅舅为你的事还专门到我那儿去过,他们希望你早点出来。”
“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妈,对不起死去的爸。”说到这里,虞晓夫再也忍不住哭了。
“晓夫,别说对不起了,是哥不好,哥没有照顾好你,先吃饭吧,你在这儿安心地劳动,哥会给你请个律师为你的事申诉的。”
“哥,别折腾了,反正时间也不长,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你替我去看看谷大爷,说我对不起他,辜负了他的期望。”晓夫朝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将要再次哭出来的声音给硬压了回去。
“晓夫,哥一定替你去看谷大爷,你放心好了。”
“你告诉他,我出去了就会去看他。”
……
兄弟俩这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两人分手时,晓夫抱着哥哥不停地流着泪:“哥,晓夫对不起你了!”
虞毅夫替他拭干脸上的泪水,轻拍着他的肩膀宽慰着他:“像个男子汉!出来时哥来接你。”他自己的声音却再次哽咽,紧紧地把弟弟搂在胸前,任由自己的泪水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