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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花火天堂

书名:可以幸福就好了 作者:池小凡 更新时间:2019-07-24 09:22 字数:12430

    他下来,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很温柔地吻去她。房间里只有从窗口透来淡淡的光,外面烟火鼎沸,火化绚烂,偶尔整片天都会亮起来,如电闪雷鸣般强烈。

    只有一点点光,和一点点温暖。

    然后,真的不疼了,全都不疼了。

    1.

    逢年过节时家里有好多吃的,他放了很多思可最喜欢的奶糖在衣服兜里,等她想吃了就从他口袋里拿,一次掏奶糖的时候才发现宁南的手心里裂了道小口子,似乎是被烟火给烧的,思可很过意不去,他却只是说不疼。

    她罚站的时候假装委屈,说妈妈就只对宁南好,而她是捡来的。妈妈坐在床上看春晚,气得都不理她了。等她站累了,便钻进被窝里,靠在妈妈身边睡觉撒娇,妈妈始终是心软,也转过身子抱着她。电视里还在演小品,笑声不断,她却蒙在被子里听不到。

    长大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美好的回忆,就真是美好的。原来那个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幸福。

    外面很冷,她站了一会儿,不由整个人都缩入毛毯里,正想回房间,却看到对面阳台的门突然一下子被拉开了。

    淡淡的灯光隔着冰冷的空气透过来,阳光的花似乎一瞬间被点亮一般。

    遥生走到阳台,两三天没见,头发已经被精致地修剪过了,看起来短了一些,穿着一件修身的长外衣,红色的围巾蓬松地搭在肩膀,还戴了米色的羊皮手套,非常体面又帅气的打扮。

    而她现在却穿着睡衣头发凌乱地裹在旧毛毯里,简直是贵族遇上了乞丐。

    他对她笑了笑,开始拿起花洒,浇起花来。

    思可有点不知所措:“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来浇花啊,快一周没管他们了,再这样下去会死掉的。”

    “可是……”

    “刚才在附近的酒店吃了年夜饭,所以就直接过来了。”

    就这样,遥生又再次来到思可的房间,他们打开空调,直接坐在地板上聊天。

    她在家里找出一瓶红酒,还是之前许风放在这的,倒了满满的一杯,要和遥生干杯,遥生什么也没有多问,接过杯子就陪她一口喝完。

    酒精再度令大脑变得晕沉,思可捧着杯子,已经有一些醉意了。

    从来不知道酒精也是好东西,要是就这么醉到第二天,也不会失眠,不会太过孤单吧?

    在通透的灯光下,遥生的眸子很亮,一直憧憬的人就在眼前,令她想伸手去遮他的眼睛,触摸住那些光。可刚伸出手,又有一些清醒了,手指就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遥生也不闪躲,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她讪讪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好像喝多了。”

    “来放烟花吧。”他看到床底下的烟花,忽然露出笑容来,“我们上天台去放。”

    “被人骂怎么办啊?”

    “没事的。”

    “那好啊。”听他这么说,她用力点了点头,高兴的神色一点不加掩饰地清晰浮现在眼睛里,像个雀跃的小孩子。

    天台上风很大,发丝一根根被吹起来,顺着脖子直往里灌,光线非常暗淡,只有远处稀疏闪动的灯火,偶尔有大的烟花在他们头顶上爆开,像花一般大大绽放,带着爆炸似的响。他们把几个喷火筒摆成圆形,然后让她在中间,遥生去点火,火筒陆续地燃放了,像数不清的星星喷涌出来,把她包围着,亮得如同白昼,只可惜风太大,几乎被吹成一面倒的趋势,她急着闪躲,遥生将她拉出来,一齐发出放肆的笑声。

    他们用身体挡风点燃打火机,玩起溜地雷球,遥生一口气点了好多个,那些火花四射的雷球便鸣叫着乱滚,还追着她的脚步跑,思可下意识地尖叫,躲在他的背后。

    很开心但是没多久就放完了,只剩一些烟花棒,于是他们蹲在地上,一根根地点燃,霎时很亮,花火四射,又转瞬熄灭。直到最后一根烟花棒熄灭,她才意犹未尽地站起来。

    而遥生却还在玩着打火机,这时她才发现他的手指被火星烧到了,红红地起了个泡,便很紧张地问:“哎,怎么时候烫的,痛不痛?”

    “有一点。”他说。

    “用冷水冲一下比较好,不然要痛好些天的。”也顾不得什么,她拉起他的袖子往楼下走。

    回到屋里,她径直走到洗面台前将水龙头打开,自来水冰冷刺骨,遥生想把手缩回去,却被她按住:“别动,很快就好了。”

    然后,她找出创可贴,很认真地撕开包装,粘在遥生的手上。

    “谢谢,其实也没事。”

    “以前宁南也是这样,陪我放烟火,把手都炸出血了也说没事……”大概是酒精作祟吧,她开始胡乱说话了,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明白,“可其实明明是很痛的,对吧?”

    遥生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让她用创可贴把手指包好。

    “再喝一点吧……”她把瓶子里所有的酒都倒出来,又从冰箱里拿出几罐啤酒,越喝越像个醉鬼。

    遥生不知是不是看出她心情不好,一直陪着她闹,也跟着喝了很多。

    真的很奇怪,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虽然他什么都没有问过。

    “你告诉我,静静究竟哪一点比我好?就因为血缘,因为是亲妹妹,是吗?”

    “不是的。”

    “静静很讨厌我,你知道吗?是我爸爸开车撞死了她的父母,她觉得一切都是我们的,所以她一直都为这外恨我……”

    “别说了,思可。”遥生把她的酒杯拿走,语气很平静,“静静不是那样的人。”

    “你又知道什么呢?你以为你就了解所有的事吗?”她顿时很不服气,急着要把这种情绪宣泄出来,声音也越来越大,“我家里的事全是静静告诉你的吧?那你知不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从小就不学好,不自爱,到了现在也是!她有哪点好?她凭什么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为什么她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人都绕着她转,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我才这么倒霉……”

    “你别说了。”遥生打断她的话,声音还是淡淡的,语气却已有些冰冷:“思可,全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不幸。”

    思可抬起头,发现他的目光像是结了冰,正笔直地看着她,要把她整个人刺穿一般。喉咙像被人生生扼住,一个字的委屈都说不出来,她睁大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我可能说得太重了。”遥生的态度软下来,向她道歉。

    “你什么都不懂……”她嘴唇颤抖着,脑中嗡嗡作响。连同外面的烟火声那变得遥远,如同远去的呜咽一般。

    她总是这样没用,永远不会在关键时刻说应该说的话。

    她想起刚刚来到上海,去找到宁南的时候,她明明是那么高兴,却一句好听的也没说,只是哭到喉咙都在发疼,一直要宁南陪着她,以为他们还可以找回从前的幸福。

    那时她觉得妈妈对态度不可理喻,为她的狠心感到愤怒,连她打来的电话也不愿意去接。后来流言便传开了,说她和男人同居,搞乱伦,说她作风开放,经常跟不同的人亲热,同学还背地叫她“一百元”。

    流言传成这样的起因是很可笑的,那时她固执地搬出宿舍,不久之后就有人说看到她和一个看起来很有钱的老男人在一起,还用手机拍了照片作为证据——那女生果然长得很像她,只是妆很浓,细看也分不大出来,然后这几张照片又被传到了校内网上。

    当她看到这些照片与流言,并没有告诉宁南,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他知道照片上的人是静静,那毕竟是她的妹妹。

    没想到宁南还是无意在她的电脑上看到了照片,他也是那时才知道静静也来了上海,他们原本失去联系很久了。

    流言沸沸扬扬的时候,受再多的委屈也不曾绝望,偷偷哭一下就过去了,因为思可知道会有宁南一直在她身边,帮她打架,给她煮饭,她也理所当然地觉得他们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直到某天宁南对她说:“思可,我要搬走了,这里留给你住吧!我决定要和静静一起生活。”他还说,“因为她才是我的家人。”

    她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以为只是听错了,却眼睁睁看他把东西一件件收拾,又走了出去,竟然连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想她可以改掉所有的缺点——如果不再贪睡,不再挑食,认真学习,什么家务都做,再也不熬夜,不乱发脾气,不乱买东西……是不是就好了呢?一个人在门外坐着,以为他马上就会回来,雨下了一整夜,渐渐连天都亮了。

    他没有回来,不会再回来了,因为厌烦了。

    她这才忽然发现自己真是已一无所有。

    五天后,当她独立一个人守在妈妈的葬礼上,恍惚感觉到身体已被撕成碎片,仅仅是那么麻木的站着,一点眼泪都流出来。

    这个世界多么残酷,给一点希望,再成倍地催毁干净。

    然而,就在她陪酒醉醒的第二天,有个男生救了她,温柔地和她说话,递给她水杯,站在开满花的阳台上,身影笼罩在晨曦的微光之中。

    2.

    “思可……”遥生拉起她,擦去她的泪水,泪珠似乎滚烫得灼烧了他的手指。

    酒精在烧着她的大脑,像燃烧的烟火一样,星光迸散,不可收拾。那光芒过于强烈,眼前只剩白茫茫的一片了。

    不记得是谁先开始的,也忘记了为什么要关掉灯。

    他们拥抱在一起,嘴唇紧紧相贴。

    她把脸贴在他的掌心上,缓缓靠近他,像受伤的小动物在寻求治愈似的。遥生抱紧她,把她脸上的泪水全部仔细地吻去,轻轻地咬她的嘴唇,然后唇舌交缠,气息紊乱归于一处,那是新鲜的果实一样清新甘美的味道,渐渐让人沉迷。

    衣服的扣子很轻松地就被解开了,他把她的手固定在两侧,动作缓慢却不容许一丝抵抗,再俯下身去亲吻她的眼睛。

    房间里只有很淡的一点光,衬在那优美的脸部轮廓上,却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的发丝很轻地拂过皮肤,手指有些冰凉,一点点地靠近她,她似乎看到在他眼里放大的自己。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开始回想起很多事——被客人灌醉,不断恳求他放过自己,说自己是为了学费不得已……那人听得笑了,往她手中塞了几张粉红色的钞票。

    还有家徒四壁的房间,妈妈苍白的遗像,洗得退色的床单。

    宁南走的那天,气温是零下三度,外头正在下雨;为谣言受到羞辱,告诉自己学会忍耐。

    被迫成长,变得像个大人一样,假装不会被任何事情伤害……

    疼痛的,寂寞的,所有事物都支离破碎地在眼前倒流。

    “遥生。”思可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反复地呢喃着,无声地哭着,怎样都止不住泪水,仿佛要哭到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尽为止。她有好多话想说,想要得到安慰,想把伤心的事全部都说给他听,却只是不停的掉泪,一点多余声音也发不出来。

    遥生停下来,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很温柔地吻去她。

    房间里很黑,只从窗口透来很暗的光,外面烟火鼎沸,火化绚烂,偶尔整片天都会亮起来,如电闪雷鸣般强烈。

    只有一点点光,和一点点温暖。

    然后,真的不疼了,全都不疼了。

    醒来之后,思可真觉得头疼欲裂。

    宿醉的后遗症一下子全冒出来,她躺在床上,一阵阵头疼、恶心,想吐又浑身无力,好半天也不想动弹。

    她家的窗帘布很薄,几乎起不到多大作用,虽是拉得好好的,午后阳光仍刺得人眼花,她终于翻了个身,将自己缩到床角,像驼鸟一样把自己藏起来。

    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尽管有些模糊,但昨天发生的事还是全都想起来了。

    要死了!她不敢相信自己会轻易做出这种事……这么简单地,就发生了。

    拿起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一条未读短消息,是遥生发来的:醒了给我打电话。

    她看着手机,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般手足无措,却还是拨通了遥生号码。

    响了两声,接着传来他的声音:“思可?”

    她没出说话,只知道紧紧抓着手机,。

    “还没吃饭吧,你准备一下,我马上过来接你。”

    “啊?好……”

    匆匆就挂断了电话,她还有点迷糊,不知道遥生说的“马上”到底什么指时候到,怕又是被他看到自己没收拾的样子,就赶紧从床上挣扎起来换衣服。脑子里乱乱的,等穿好了对着镜子一看,才发现慌乱间连衬衣的扣子被扣错开了一颗。

    一颗错了,接下来也全是错,只有全部解开重新再来。

    她思绪也是一片乱麻,怎么也整理不清。

    把最喜欢的外套找出来穿上,长大衣下面是有流苏的小皮靴,觉得还是太单薄,又搭配上一条项链,一个人对着镜子磨蹭了很长时间。

    半小时之后,遥生再次给她来电话。

    他站在楼下等她,穿着带着一圈绒毛的大衣,冬日午后的阳光很温暖,整个笼罩着他,在他周围有彩虹一般的光晕,令她的心怦然直跳。

    羞耻什么的感觉都不见了,只是看看,就能够觉得很幸福。

    “你……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她喉咙很干,低着头找话讲。

    “早上七八点吧,被家里人叫回去吃汤元。”遥生笑了一下,“不过你还在睡,就没有叫你。”

    “哦……”思可一想到自己睡得死沉的样子,顿时自不在极了,整个脸上都在发烫。

    遥生就像没有发现她的窘迫似,很自然地带她去了附近一家很受欢迎的港式餐厅。那里价格公道,味道也非常可口,盘子还大得可以砸死个人。她也正好饿极了,过年期间好多餐馆和超市都不营业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过春节,不知道屯粮,这几天家里就只剩泡面可以吃,这下能有可口的饭菜摆在面前自然胃口大开,顾不上别的,认真地埋头吃着。

    “吃完饭还早,要不要去看电影?”遥生看了看时间。

    “这几天电影院一定有很多人吧,要排好久的队……”思可说了一半就皱起眉,“再说就算排了队,说不定还买不到票,又要等到夜场,太辛苦了。”

    “没关系,我已经买好了今天的票。”

    思可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前天下午吧,刚好路过就去买了。”他淡淡地说道,末了又笑笑,“就当陪我去看,行吗?”

    票都买好了,那当然是要去的。

    难得出来看一场电影,思可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他们在星巴克买了咖啡,掐着时间到电影院,思可这才发现《阿凡达》已经下线了,遥生买的是另一部动作片的票。因为剧情很紧张,又有些悬疑镜头,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等散场后她才直接向卫生间奔去。遥生拿着她的外套在外面等着,简直就像是一对普通恋人般。

    “谢谢……”她从卫生间出来,不好意思地接过他手里的衣服,笑着和他谈起电影来,“真好看,果然比网上看着要投入,害我一直心惊胆战,都不想去厕所。”

    “原来你喜欢这种,典型的美式英雄片。”他有些意外地笑了笑说。

    听他这么评论着,思可也捉摸不出他的意思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想以他的性格,应该是不会为什么事而狂热的。相比之下,自己这么兴奋投入就显得很傻气。

    两个人从电影院出来,遥生说要给妈妈买新年礼物,思可便陪他去了商场,平日思可自己是不会去商场买东西的,衣服什么要么上夜市,要么走淘宝,都掐算着钱下手。于是也倒有些新鲜,稍微逛了一下,最后挑中一条丝巾。

    春节期间不管哪儿都人山人海,又遇上商场有活动,付账还需要排长队,遥生找了个坐的地方,让她在那里等着,他自己去排除,这一等差不多就半个多小时,等他们一起走出商场时,她才发现遥生手里拿了两个袋子。

    “这是什么啊?”她本以为是商场给的赠品,但袋子上却有个很高档的品牌的Logo。好奇地打开看一下,没想到里面是一个非常精致的首饰盒,盒子里装着一条项链,看起来似银似金,上面还挂着标签,那设计和质感让人一看就喜欢,“你还买了这个送你妈妈啊?”

    “这是给你的。”遥生冷不防说道。

    思可是真的吃了一惊,虽然是小东西,但一条项链怎么看都要上千元,虽然她看得出遥生是生长在一个富足的家庭,不会为钱所苦恼,就算还是学生,可毕竟也是大人了,总不能太依赖家里……也不至于随便送这么贵的东西,让她感到一阵慌张。

    脑子乱糟糟地想了很多,最后才吞吞吐吐地说着:“这个,太贵重了啊……”

    “收下吧,我就是为你选的。”

    就这么淡淡一句话,便让思可感觉简直顶不住了,哪怕让她做什么都愿意,于是收下东西,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谢谢”,颊上火辣辣地发热。

    “喜欢吗?”他仍在注视着她,“我其实也是刚好想到,就顺便选了这个。”

    “喜欢,谢谢……”她越发结巴了,只因想到另一件事,这一天是2月14号,一个众所周知的日子。

    这一天得到的礼物,是多么重要。在今天以前,她是想也不敢去想。

    “那就好。”他微笑着,似乎也很高兴。

    思可其实很想细节,可她无法揣测他的心思,也不敢去问,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同时又觉得已经非常幸福了,想那么多也纯是庸人自扰。

    3.

    逛完街,两个人都有点累了,遥生把她带到了他们经常表演的那家酒吧,酒吧在地下二层,而他们去的是楼上的休息室。进去的时候,童光正一个人卷着袖子刷地板。

    思可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摆着沙发和乐器,还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整齐地摆着乐谱和杂志。遥生招她可坐下,然后才问童光:“你怎么没在家过年吗?”

    “待在家里有什么意思?烦也要被烦死了。”童光显得不以为然,还侧过来看了看思可,目光很是值得玩味,嘴角咧着笑说,“你们怎么来啦?我把这里打扫得这么干净是为了自己住,可不是为了方便你们的。”

    思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虽然她见过童光几次了,但都没说上什么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看她都带着刺,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出来。不管是和许风一起,还是跟遥生一起。

    她又想起那天晚上许风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要她只看着他,突然胸口有点慌,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害怕,心里知道自己做了很不齿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说起来,我还没认真跟你打过招呼呢。”童光凑到她的面前,“你叫宁思可?你和静静长得好像啊。”

    思可怔了怔,身体不由一颤。

    这一次,她是明显在童光的眼里有一股莫名的敌意:“我……”

    “你们该不会是亲戚什么的吧?”

    “那倒不是……”

    “那为什么长得这么像啊?”

    面对这些问题,思可完全不知所措了,张开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你不用理他。”遥生这时从外面进来,打断他们的对话。

    “你干吗那么紧张?我又没说什么。”童光一副很不服气的表情,然而当他看到遥生的脸上半点笑意也没有时,也就闭嘴不再开口了,只是有点郁闷地转过去。他的头发很黑很亮,又是娃娃脸,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又说,“切,那好,我把地方让给你们玩,自己找地方吃饭去,行了吧?”

    说完,他背上乐器,拿着大衣踢开门走了出去。

    “他生气了吗?”思可呆呆看着被关上的门。

    “你不用理他。”遥生淡淡地看进她的眼睛。

    这种注视,好像在无形中给了她力量,让她瞬间想起自己想要说什么。

    “遥生,我有话跟你说。我、我知道……我们是不对的……”她捏紧了拳头,准备耗尽一辈子的勇气,说出喜欢他,告诉他等许风从南京回来,就和他说清楚,不管要她怎么补偿都可以。

    这并不是冲动,因为遥生之于她,是黑暗里的唯一一缕光。

    思可想告诉他,是你救了我,填满我,救了我……我爱你,真的很爱你,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于是顾不了未来怎样,会不会有人受伤,一切都能弃之不顾。哪怕所有人都指责她自私任性也没关系,只有这一次,无论怎样都无法压抑了。

    “思可。”遥生却先开口叫了她的名字,想要说的话被打断了,遥生将一个手指大小的圆柱形透明玻璃瓶放到她的手上,“你先把这个吃了。”

    “这是什么?”她打量着这个小瓶子,里面有两粒白色的东西,摇晃一下,看起来应该是药片。

    “早点吃比较好,过了48小时就没有药效了。”

    “什么药?”她仍是不解。

    遥生看着她,目光竟平静如止水一般,缓缓道:“你上次来假例是在几号?会计算安全期吗?”

    满心的热恋被当头浇熄,思可犹如被人劈脸打了几十个耳光一般,表情就这样僵硬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遥生会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呆了,不知所措地下意识答道:“一、一个星期前。”

    “那就必须吃了。”遥生说。

    她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一经提醒,“紧急避孕药”几个字便浮现在脑中,顿时坐立难安,感到非常的难堪,简直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就连浑身的血也急速冷了下去,像被困入冰窖一般。

    捏紧瓶子的手不自觉哆嗦起来,遥生把带她到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他给她倒了杯水,无声地将杯子放在她的手边。

    热气从杯口蜿蜒而上,他认真的表情在烟气后面变得模糊:“思可,这是比较安全的药,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同一座雕塑,面如死色,心仿若直坠进地狱里。

    “对不起,是我不对,但你应该知道,如果有什么后果那不是你能承受的。”仿佛察觉到她的抵抗,遥生字字清晰地说道,“必须吃掉,明白吗?”

    他的声音很轻,可透出的力量却很重。

    他的目光清明,看起来一副永远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或不要什么的样子,然而对于思可来说,这却再度加重了那份难以形容的屈辱感。

    这一切都发生在她想要说爱他的前一秒。

    她冷冷地看着遥生,嘴唇颤抖着,过了很久才挤出三个字:“你出去。”

    遥生望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她霍地站起来,用力将他推出门外,再拼命摔上门,双眼通红地喊道:“为了我自己,我会吃的,你就放心好了!”

    天渐渐暗了,思可呆呆地坐着,也懒得去开灯。

    她觉得自己真是太丢脸了,丢脸得恨不得马上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做都做了,现在也只能善后了,可她就是无法抑制自己的伤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的难受。

    也许是因为遥生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让她痛恨这样轻浮的自己,痛恨这样被他看轻的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摸出自己的手机,在打开相册那一刻,她的眼睛就湿了。无法再看这些照片,她继续在包里摸索着,当手指触碰到那个盒子时,她像被蛇咬到般猛地缩回手,瞬间明白了这一切。

    是了,因为昨晚喝了酒,大家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今天遥生才会约她出来,还送她礼物,没有什么意义,也和2月14号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为了陪陪她、哄哄她,再为接下来撇清关系做好铺垫。

    只是她却不识趣,不但欢天喜地接受这一切,还傻乎乎地抱着幻想,沉溺到不能自己,像一个痴心妄想的可怜虫。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交过很多女朋友,形形色色如同流水,可自己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沦陷,把一切都赔了进去。

    再也没有比她还要傻的人了。

    在她害怕一个人度过的晚上,他忽然出现,陪她说话,和她喝酒,一起放了烟火,淡然的眼神似乎可以包容一切。他把她抱在怀里亲吻,用温柔的声音安慰她……这些都是真实的,喜欢她、愿意照顾她,这些应该都不是谎话,只是他们都忘了说,这都是有期限的。

    宁南的期限是十年,而遥生的是一天。

    这世上每天都会有互不相干的人偶然相识,一时头脑发热便依偎在一起,共同打发掉寂寞的时间,当在一起也变得无聊后就各自走开,两不相欠。可是,当其他人都离开后,思可却总是被留下的那一个。

    “啪”一声,房间里的灯开关突然被人打开了。

    突来的强光刺入眼睛,她也不遮挡,任由眼前一片花白。

    “宁思可?你怎么在这?”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思可全身一怔,像被人狠狠地击了一拳。她过了很久才看清眼前的人——静静,正满是惊讶地盯着自己。

    静静脸上难得干干净净的没化妆,只涂了亮亮的唇彩。一条短裙,只穿了丝抹,外面套着一件咖啡色小外套,似乎完全不畏惧外面的冷空气,倔强地怒放着她的艳丽。

    思可的脸色刷地变得苍白,下意识地将放在小桌子上的药瓶抓到手里,没想到这个举动让腿上的包包掉到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

    静静的目光直接落在她的手上,然后又转到地上,沉默片刻后忽然扯扯嘴笑了,像是明白了什么。

    思可也顺着她的视线茫然地低头看了看,也发现了掉在地上的电影票——那是今天和遥生一起看的电影,因为舍不得丢掉,才偷偷地收着打算珍藏起来。

    “今天遥生带你去看电影了?”静静竖着眉毛,不但没走,还大摆大摆坐下来点起一支烟,“你是白痴啊?还真和他玩?”

    思可只是握着手里的瓶子,无助地哆嗦着。

    静静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狼狈,像是找到一股快感,继续说着:“你以为自己很有魅力,能够这样周旋在他们之间?你以为你是全世界的中心,大家都要捧着你,哄你开心?但我要告诉你,你错了!这电影票是前两天我说要看,他就排队买的,可我今天有事去不了他才回去找你,就是这样!”

    冷酷的声调充斥在思可的耳朵里,所有神经像是痉挛一样开始抽痛,快要把整个人都撕裂了。

    “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老家到上海竟然也能碰上你!我把事实告诉你,你以后也别再阴魂不散了,我看到就你觉得烦。”

    不绝对不可能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她想这样大喊出来。

    可是,她却连说服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

    4.

    她木然地把药片倒出来,放进嘴里,水早已经冷了,她喝了一口便放下,连同药片一并咽进喉咙。再用袖子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收好东西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外面走。

    “宁思可!”静静忽然叫住她。

    思可只当没听到,可静静却追过来,动作敏捷得像猫一样。静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的身体撞向墙面。倏地眼前一花,强烈的恶心感从胸口涌出来,胃里一阵泛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趴在墙上干呕起来,等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瓶子已经被静静抢了去。

    “还给我!”思可蜷着身子要抢,脸白得好像随时会被风吹破的纸。

    “你刚刚这是在吃了什么啊?”静静微笑着,晃着手里的瓶子,微张的红唇犹如毒蛇吐信般让她恐惧而绝望,“我早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装纯情!你说,我哥看到你这副样子会怎么想呢?”

    像是一颗炸弹在脑中被引爆,思可的视线里只有灼热的白光,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残骸。

    “还给我!”她一把夺回瓶子,一用力竟险些把清瘦的静静推得飞出去,静静跌到沙发上,刚想站起来,思可又用力把她按倒。这几年都在打工,思可的力气大了不少,竟能把静静按在沙发上,让她连动弹的余地都没有。

    她双手死死抓着静静的手,弯曲的身子如快要崩成两段的弦,用力地睁大双眼,眼泪却绝望地一滴滴掉下来:“别跟他说,求你,求你别跟他说……”

    泪水掉在静静的脸上、脖子上,冰冷的感觉令她不禁颤抖起来。

    思可继续哀求着:“求求你,不要让他知道。”

    自尊之类的都可以弃之不要,只除了最后一点要坚守的东西……

    静静吃痛地皱起眉来,目光冷冷看着她。

    “你装什么呢?求我又有什么用?玩不起就老实点,当初就别做这种事!不会长点脑子!”静静使劲把她推开,揉着自己发疼的胳膊,“你活该!”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当某种情绪到达极限后就会变得麻木,愤怒、悲伤、痛苦……都变淡了,只有皮肉上的痛从头顶的皮肤开始蔓延,从头顶到脚尖,炸开一般地疼。

    她看着静静翕动的嘴唇,清楚地听到了每一个字,这反倒叫她冷静下来,一切都那么荒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也就都无所谓了,只是觉得很可笑。

    这其中,最好笑的三个字——是宁思可。

    药的副作用果然很轻,半个小时后呕吐感便慢慢淡了,却可能因为哭得太激动而有一点晕晕欲睡。

    地铁飞快地在隧道里穿行,广告牌中模特精致的脸在白光下一闪而过。在拥挤的车厢内,思可拉着吊环,将额头贴在手背上,累得想要原地坐下,可想到快要到家了,又觉得还可以再支撑一会儿。

    车厢内的LED屏上在重播除夕夜的新闻,尽管只有画面听不见声音,她还是认真看完了。接着放了个广告,画面上,年轻的女孩子把一个大红礼盒送给妈妈,然后母女俩温情拥抱,妈妈笑了,思可也跟着笑了,似乎忘记了自己还一个人站在挤死人的地铁上。

    她回到住的地方,看到遥生已经站在楼下等她,好似已经站了很久,冬日的夜里,暗淡的灯光投射在他的脸上,宛如一阵流动的波光。

    思可走到他的面前,吸了口气道:“你放心,我把药吃掉了。”

    “我知道。”他面表情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对不起……”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和他对视了,第一次没有避开他的注视,就这样默默地与他对望。

    他的目光中有年轻人特有的英气,浓黑的睫毛衬着一对眼眸,折射出淡淡的光华。

    想来想去,她根本也一点都不了解他,跟他之间归不过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的关系,变成这样也是咎由自取。

    想到这里,她虽然不甘心,但却不再觉得恨了。

    人总是要长大的,学会不去依赖任何人,为自己做的每件事负责。

    “我跟静静真的长得很像吗?”思可望着他问道,眸子黑白分明,湿润得随时会滴出水来。

    遥生呆了一呆,似乎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样问,随即用力抿着唇,低声说,:“不,你们当然是不同的。”

    “其实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也觉得有点像,所以那时就明白了。原来宁南一直对我那么好,是因为把我当成他妹妹了。”思可一边苦笑着回忆,一边冷冷地说着,“后来,同学也会把她误认成我,所以你要是也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

    “思可……”

    “你知道吗?”她截断他的声音,一字字用用力说着,“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张脸了,如果有钱,一定会去整容的。”

    话一说完,思可就转身跑上楼。在转身的那一刹,她看见遥生张开嘴唇,像是急切说了什么,只是她已经跑开,什么都没听能到。

    人生还真是奇怪,不久前,思可只要能看到遥生就会感到高兴和满足,跟他说上一句话都会觉得是奢望。在人声沸腾的酒吧里,哪怕和他有一点点的目光交汇都能为此心跳不停。

    就在昨晚,在黑暗的房间里,他们竟会十指紧扣地依偎着,他默默地亲吻她的脸,像捧着稀世珍宝。

    她总是很迟钝,不懂别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看不出他珍视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在透过她珍惜着另一个人。

    并不是全心去爱就会有好结果,你爱一个人越多,受伤的可能性就越大;爱得越认真,这份伤痛就会越残忍。

    这道理是很容易懂的,可人却偏偏总是要流很多眼泪,才肯成长那么一点点。

    许风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在看手机了。

    简直就像是某种强迫症发作,明明手机好好的,却总是怀疑它哪里有问题了或是没有信号,所以才会收一直不到消息,也接不到电话。

    然而手机的状态很好,他也接到了很多电话和短信,只不过都不是他在等的那个人。所以每隔几分钟就拿出来检查一下,次数多了竟连失望都顾不上了,只变成机械性的反复拿出来看。

    春节刚没几天,童光打电话告诉他,时尚生活频道要做一个关于大学生乐队的专题节目,负责人联系他们去参与录制,所以他特地提早从南京回来了。

    到了录制现场才发现原来不止他们,还有好几个学生乐团都来了,现场还来了很多各个乐队的支持者,童光很是不服地嘟囔道:“早知道我也上微博通知我的粉丝了,就我们这最冷清,也太没面子了!”

    其他人都撇撇嘴,不再理他。他像个被忽视的小孩子一样霍地站了起身走来走去。

    另一边,静静又是老样子,若无其事地接过了制片人递过来的名片,又跟那人调笑了几句,看到这一幕的童光更加烦躁了,可遥生在看专业书,他不敢去闹,只好缠着许风:“哎,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低落啊?人都无精打采的,你都这样了,我们还怎么出风头?”

    “又不是我要唱歌。”许风不想理他,就转头盯着摄像机。

    童光要是会看人脸色就不叫童光了,还凑过去追问,“你在干吗?在看那个女贝斯呢?身材不错。”

    “我又不是你。”

    正扯着,那边刚好唱完,导演挥手示意,下面顿时跟着掌声如雷,阵仗跟大明星的演唱会似的,童光哼了一声,心理很不平衡。平常总会有很多人来看他们的演出,而他们的乐队在周围几所大学中也算小有名气,微博上粉丝也有不少,有什么消息动静网上很快就能传遍。不过到了这里就像被打回原形,变得什么都不是了。

    来之前,电视台的人通知他们说要录八个小时,来了之后才发现,整整有五六个小时都是在等待中度过。

    遥生还在看书,静静还在与制片人调笑,童光受不了这种被冷落的滋味,委屈地蹲在许风旁边抽烟。

    许风被他闹得不耐烦了:“你真麻烦啊!”

    他觉得童光是属孔雀的,有人注意时他就春光灿烂洋洋得意,被人忽略时就瞎闹。虽然总会听他嚷着自己是真心热爱音乐,离开了音乐就要活不下去,说什么要一辈子留在这个乐队里,但他真正喜欢的还应该只是那种受人追捧的感觉吧!许风有点没好气地想着。

    结成这个乐队的起因是很莫名其妙的——那年给童光过生日,他们去了一家KTV,大家喝得头昏脑胀时,童光发现静静唱歌很好听,于是就闹着要搞乐队,结果没有根本没人响应他,他就一个人跑北京去了,最后没钱了就哭丧着给遥生打电话求救,回来之后也念念不忘,开始祸害自己人了。

    那个时候,他拉着大家要成立乐队,许风躲不掉他的纠缠也就同意加入了,也是不服输吧,之后还花了很多时间练习打鼓。

    “原来你也心情不佳啊。”童光笑嘻嘻地咬着烟,笑得露出两排白牙。

    许风确实是心情不佳,但和出风头根本没一毛钱的关系。从他回南京过年到现在已经半个月过去了,思可却一次都没有跟他联系过。

    他讨厌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在他与思可之间,终究只是他在单方面地付出热情,永远只是他拽着她走,他若停下,她就跟着停下,从不试着主动往前走一点点。

    若论本质,只是因为思可并不爱他罢了。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也知道这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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