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两天,酒自然没少喝,女孩子的身体,真是比不得男人。第二天,会议讨论个个精神抖擞,据理力争,毫不相让,争得脸红脖子粗。别说顾彦疲于应付,柳冬晴此时也脚步虚浮,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可偏偏里里外外许多事,还非得她插手交代不可。大型会议不是这么好操办的,光鲜的背后,诸多杂碎小事,样样都让人烦心,衣食住行,都得打点好。
慕朝阳开始还坚持帮他们打和场,后来实在受不了了,一走了之,柳冬晴拉也拉不住。
她欲哭无泪,无奈还是得回会场维持局面。
马新梅的腿都跑折了,从来没有这么吃力过,只差没哭了。柳冬晴也没有办法,只好跟曹安借了许又宣过来帮忙一天,她自己则和顾彦专心应付各位经理。
议程上,设了一个专门的时段,由她来介绍小灵通业务。对这个新开辟的产品众人还是很感兴趣的,到这时,局势又开始明朗起来。
柳冬晴已经站不住脚,干脆搬了椅子坐在台上讲。顾彦的嗓子已经沙哑,在不住地喝水,偶尔帮忙解释一下。
柳冬晴抹抹额头上的冷汗,继续道:“上午谈的是对原先老的一些流程和做法所做的变动,订单、发货及客户服务新制定了专门的手续,虽然繁琐了一点儿,但对以后是有好处的。小灵通业务开拓后,需要你们配合做一些市场调研报告,每个月要有数据回来,这样,顾总与客户接洽时,心里才会有底。平素你们回来得少,一月一份的报告还是有必要的。”
顾彦翻了翻资料,点头,“你们老的渠道,继续维持,小灵通业务虽然我们还只是OEM,但我们自主研发生产销售,是必然的。你们回去后,可适当钻一下,是否可利用原有的渠道开拓,希望有一些订单回来,我们好安排。”
柳冬晴含了润喉片,接着道:“电话机的利润太少,竞争日益艰难。我知道你们的客户也是以前的老基础,很难有突破,所以顾总手头的新项目开发,至关重要,希望能得到大家的支持,做得好的,大家都能多赚钱。新人新事,总要接受的。”
大家这时已经十分疲倦了,在台下嗯哼嗯哼的,不时耷拉一下眼皮,但也知道,柳冬晴说的没有错,谁不知道如今电话机行业不景气。
湖南省的唐佳敏是个女中豪杰,业绩每年能进前三。她家里有些势力,人亦老道,比柳冬晴不知道圆滑了多少倍。时日造就一个人的成长,柳冬晴缺的是时间的磨炼,到唐佳敏那个岁数,恐怕亦是人精中的精英了。
唐佳敏与顾彦的关系十分要好,对新事物接受得快,人亦十分地贪心。这是好事,她觊觎展阳的手机业务许久,这次回来,就是看有没有机会争取拿到乐兴手机的代理权。晚会那晚的手机发布会,让各个经理都眼红,心里头无不惦记着这件事,以至于对小灵通这个新项目,反而有些可有可无,如鸡肋一般。
中场休息,柳冬晴刚从茶水间出来,唐佳敏便走了过去,笑道:“柳秘书,你和顾总的意思我们都明白。不怕跟你说,我们这么发牢骚什么的,都不重要,其实只要有赚头,哪个不是拼了命去做?还怕这点儿麻烦?”
柳冬晴点点头,请她到一旁坐下,“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就是能为捷运开辟新的市场、新的利润。唐经理,你一向在各经理中有威信,不如多说说?”
顾彦走近,笑,“你们在说什么?”
唐佳敏马上站起身,十分亲昵地站在顾彦身边,巧笑道:“你这秘书好忠实,劝我当说客呢。”
柳冬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
顾彦道:“这事我早拜托过她了,唐经理帮了我不少的忙。”
“那可不,只要是你顾彦发话,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话似乎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柳冬晴便想抽身走开。唐佳敏拦住她,状作无意,“对了,柳秘书,你和太子爷关系不错,我看他这两天都来,往年可从来不参与的。”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都围了过来。东北三省的吴辰华性子直,启口就道:“柳秘书,你和顾总若能帮我们争取到乐兴手机的代理权,那些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唐佳敏笑道:“看!就是我那意思。能赚钱的活,谁嫌累。乐兴收购回来,一直在研发,据说还要在原先的地方生产,不过销售网络是重新建还是用乐高的,还没有定论,你们是该为我们争取争取了。”
“对啊,我们有现成的渠道,为什么不用?太子爷要是怕没订单,我们可以预先下单啊!”
柳冬晴非常无力,只好道:“这事涉及面太宽,捷运与展阳向来没有生意上的瓜葛,维扬没有权限,慕老爷子也未必肯插手管这件事,你们都是知道这里面的复杂关系的。”
“至少争取一下!这么一块肥肉,不自己人赚,还流入外人田吗?太子爷要是想自己组建一个销售团队,那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收购的公司毕竟是别人的,怎好再用别人的人!”个个本位主义太强,却也知慕朝夕这人说话一是一、二是二,虽然心里有想法,想争取,却是无人敢去招惹他。
柳冬晴摊摊手,“我看这件事,会议结束后,你们派几个代表找慕老爷子谈谈比较好。”
她怎好告诉他们,慕朝夕一心就是想将展阳分离出乐高,真正独立。他怎么会自己把手机的业务又搬回乐高?死活不可能了。
“这事没有把握,我们怎么好去说。柳秘书,你和太子爷关系好,不如去探探口风。”
她甚觉好笑,这算是商业机密了,她怎好去做小人,再说她去说这事,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不伦不类。
她不过是个秘书而已,于是求助地看向顾彦。顾彦理解地一笑,压压手,“好了,好了,你们既然向我反应这事,我作为你们领导自当为你们争取,现在回去开会吧。”
“那行,反正现在市场已趋饱和,我们也不在乎在徽源待上十天半月,行是不行,至少该有个答复。”众人虽然散了,不过看样子,不肯擅罢甘休。
自唐佳敏一句柳秘书和太子爷关系不一般后,众人对柳冬晴更是趋狂,大小事追问个不停,态度里有明显的讨好意味。商场如战场,一点点风向,就可以点燃大火。顾彦只好同情地看着她被人包围,纵然她平素伶牙利齿,这时也束手无措,心力交瘁,看得人啼笑皆非。
可正式会议后,正常的议程,柳冬晴无论如何也不会偏题。这时,大家才感觉到这个女孩子也有那么股坚持和威慑力在,于是会议在这种很诡异的情形下慢慢步入尾声,柳冬晴苦不堪言。
第二天的晚餐,是在沈庄聚餐的。慕老爷子和老太太又来了,善始善终。正事结束,场面自然就放得开了,喝酒也无顾忌,白酒红酒啤酒,一箱箱地开,柳冬晴可算见识到酒如水般的下肚。
她和黄传亮在核算账单,抚额无奈,恐怕要超出许多,可又不能叫他们不喝。
正算到一半,被人唤去,个个要敬她,酒气扑鼻而来,个个都有理由。
“柳秘书,这酒你一定得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感情深,一口闷。柳秘书,我干了,你随意!”
“我一瓶,你一杯!你不喝就是不够意思!”
话语纷纷涌来,比酒更熏人。柳冬晴招架无力,这场面,任她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逃身。
顾彦自顾不暇,马新梅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许又宣埋头苦吃,偷偷笑,好在今年不是她掌事。
慕家人对这边的哄闹尽看在眼里,除慕朝夕以外,个个皆是看好戏的神情。慕老爷子年老,体力不支,早早回去休息了,这场面,便是慕朝阳主持,众人自然闹得更开。
韩盼芙见慕朝夕只顾着喝闷酒,心中十分恼火,“朝夕,我真不明白,这场我们来干吗,又不关展阳的事!”
“你不是喜欢热闹吗?”慕朝夕心不在焉。
“俗!看着就恶心,就知道喝酒,我想吐啊!”她早已经忍受不住了。在她眼里,粗人才这般的纵饮,以酒为乐。
他醉眼看向柳冬晴,知道那个女人别说吐,连想的权力都没有。个个经理如豺狼般的想要把她灌醉,哪里有一点儿绅士风度?可偏偏,那是她的工作。
他捏着酒杯暗暗地使着力,不然他真想把她救出来,扬长而去,管它什么工作,什么应酬!
正这般想着,柳冬晴却被众人推搡着到了他们这一桌。
“柳秘书,你代表我们敬太子爷、二公子、三公子一杯吧。”
这理由够正当,若不推个代表出来,就有想对老板用车轮战之嫌。慕正中极爱喝酒,可到底还算是君子,又因着乔元冬,他对柳冬晴还是颇为照顾的,于是,他取笑道:“这叫什么事,你们这一帮子久经战场的大经理竟然派一个女孩子出来敬酒,可真不好看啊。”
慕朝阳则笑嘻嘻地说:“冬晴,你行不行啊?”
老太太冷冷哼了一声,拂袖起身,“像什么话,玩起来没个度!若素,我们走,由得他们疯去!”
众人赔笑,可她们一走,则酒意盎然地欢呼、吹口哨。
韩盼芙也起身,“朝夕,我们也走!”
唐佳敏率先阻止,笑道:“等等,太子爷还没有和我们喝过酒呢。来来,冬晴,先敬太子爷一杯。”
盛意难却,她无奈地低头笑笑,斟了两杯红酒走了过去,正待递给他,慕朝夕看也未看,反倒重新斟了满满一玻璃杯的红酒推给唐佳敏,似笑非笑,“唐经理酒量好在乐高可是有名的,女中豪杰,我倒愿意和你喝。”
唐佳敏毫不惊慌,接了过来便道:“真是我的荣幸,太子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在读大学,我早你两届,刚到老爷子手下做事。往事不堪回首啊,转眼都十年了。”她就是这么精明的一个人,一句话,就重新扯上了关系。
这话一出,唐佳敏自己便仰头干尽,杯口朝下。纵然她已是三十八岁的年纪,可丰韵犹存,一米七的身形,因为保养得当丝毫不比妙龄女子差,只有走到前头看她的脸,才晓得她原来是个少妇,她脸上历练风尘的痕迹,让人不可小觑。
“好,爽快!”慕朝夕又怎甘示弱。
柳冬晴仍在感喟,男人与女人到底是不同的。男人在时日的历练下,一个皱纹一个微笑,有如沉酒,越品越有味道,舍不得放开,让人既想接近又害怕,可反倒到了女人身上,那细纹那微笑那松驰,却犹如一把辛酸的利刀,割得你肉疼。唐佳敏这个年纪,该好好享受生活,有夫有子,一切稳定,慢慢退休的时候,而她却仍然在商场你争我夺,毫不相让,再昂贵的化妆品和衣裳,也掩盖不了沧桑的味道。外人唤她精明、能干、厉练之际,恐怕更想问,你如此拼博所为何?女人们会想,这样活着有意思么?
柳冬晴不由得自问,自己愿意活到像她这个份上么?在男人堆里游刃自如,个个尊敬地叫她一声唐姐,那是什么心情。
时间对女人是刻薄、毫不留情的,年轻时让你翻山倒海地折腾,个个似阿修罗般无法无天,谁也无法得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过了那个年纪,便急不可耐地走下坡路,挽也挽不住,只能暗自里回忆年轻时的风光无限。谁还敢去猜想,她也年轻过?
倒是李煜,年轻越大,便越吸引人。他纵然与她差了十二岁的年纪,仍然不让人觉得突兀,这时仍然是他的大好时光,若退下来,便是件可耻的事情。
同为女人,她敬佩唐佳敏,却不羡慕她。
她这么胡思乱想之际,慕朝夕与唐佳敏已经饮下了七八杯。在众人的喝彩声里,他们还有继续下去的趋势。她徒然觉得十分无味,和慕朝阳、慕正中敬过酒后便准备脱身离去。
“柳秘书,辛苦了,我们喝一杯。”慕朝夕唤住她。
他醉了。若没醉,他必不会叫住她。她在他眼里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他叫住的,只是他脑海中的柳冬晴,并不是当前这个人。
“应该的。”她举杯轻轻一碰,一口饮下。众人鼓掌,她淡淡一笑,钻出了人群。
顾彦正和吴辰华划着行酒令,两人明显地舌头打结,仍然坚守阵地。她摇头一笑,将他们的酒收了,“别喝了,该散了。”
“还没喝够,我们要再喝。”难得这话竟然是顾彦说出来的。吴辰华稍一松懈便趴在桌面上睡得烂熟,正待叫他,他突然背一拱,吐了一地,何苦来哉。
唤一个服务员将他送回房,她自己则扶起顾彦往外走,准备送他回去。
“顾总,振作一点儿,快十二点了,你老婆已经打了二十几个电话过来。”
“去他妈的!就知道打电话。公司里不如意,在家里也这样,真不想过了!”顾彦说着酒话,一脸狰狞,可怕之极。柳冬晴背脊一阵发凉,生活不如意,十之八九。
好不容易将他扶到李煜的车上,她出了一身的汗,这会儿才闻出自己满身的酒气,烈酒也顺着汗水流出体外,酒香冲鼻。
“冬晴冬晴……”顾彦无意识地叫着。
“是,我在。我现在送你回家。”柳冬晴一边应着,一边小心地倒车。乐高的车子几乎全在沈庄,挤得满满的。
送人这等事,好虽好,也是她的分内事,可注定了不会讨好。顾夫人将老公自车子里拉出来,对柳冬晴仍然满面狐疑,戒备心甚强,好似她就是那个伸着利爪的白骨精。
“你这做秘书的,怎么也不会为领导挡挡酒?你自己清醒着,反倒让他醉成这样子回来。”
笑,还成了她的失职。
“是,下回不会这样了,请马上为他醒酒。”
“逸儿,过来帮忙!”顾夫人便也不再争执,大声喊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便应着声跑了出来,懂事地扶着顾彦一起进去。
多么可爱的孩子,幸福的三口之家。
开到半路,柳冬晴便有想吐的欲望,停下车,将肚里的东西呕得一干二净,全身似要虚脱。
她回到车上,漱漱口,便仰在座椅上休息,打开天窗,看星星、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到十七,仍然盈亮。月盈则亏,再过几日,怕不能见到这么好的月色了。
打开音响,却还是那首歌。
风停了 思念留给我
你说要走 是不是该不再难过
未来的路 也许孤单一个人走
想你太多 我真的不快乐
离开你 我真的很寂寞
可这却是最后的结果
也曾和你一起走过
那么多 日日夜夜
虽然风雨多
可我真的很快乐 快乐
换来换去只这一首歌,她便反复听着,听着。什么时候泪水布满脸颊她都不晓得,被清凉的月色一照,凉到心底。
魏落眉一整夜都在说,冬晴,真想坚持下去啊,就算没有结果,也想坚持下去。
我不知道对错,可我的心告诉我,我愿意这样走下去,可是,女人上了年纪,职场不是你的一辈子,始终还是要找个合适的男人。
是呵,合适的男人,那才是一辈子。越是到生日之际,人便越要发一发这样的感慨。年岁不饶人,我们多少的理想和信念、追求,梦想,都在岁月里消磨,却无法消失,并着遗憾无奈,跟随你一辈子,多少人都是这样的一辈子。柳冬晴今晚一直在感喟,自己何尝不想坚持下去,明知道是条绝路,五年只是一个过渡,并不是终点。
柳冬晴在李煜的车里想李煜,醉了,以前那些梦和疯狂便又重新回来,让她分不清,清醒与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