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伟是在这个夏天一个迷人的傍晚来到秋水湖的。时值仲夏,这里虽然没有城市里那样闷热,但七月的太阳还是在大地上留下了灼热的痕迹。傍晚时分,缓缓西沉的夕阳及燃烧的晚霞肆意地将影子洒在了湖面上,随着粼粼的波光不停晃动,像无数浣纱的女子捣动手中的红绫。远处的山原本是青色的,此刻也镀上了一层金边。北方的地势很平缓,但也有起伏,远山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地平线上,像爬上岸的乌龟。是的,这里远离了喧嚣,一切都很平静。天空偶尔也有一两只鸟飞过,但很快就消失在玫瑰色的水影天光之中了。
卢伟是作为第四批“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的志愿者来到这里的。和他一同来这里的还有其他二十几名同学,大家虽来自不同的学校,但都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满怀激情与希望,赶来开发这片荒芜已久的土地。在此之前,他们都没有来过这里,只是在书里或者电视里了解到关于这里的只言片语,那种原始的神秘将他们深深地吸引。在正式出发前,组织方可能是为了让大家更多地了解当地的情况和更快地适应当地的环境,对他们进行了几天专门的岗前培训。学习的内容也没有多少新鲜的,无非是一些国家政策、当地的经济文化、风土人情而已,没多大意思。唯一能让他们感兴趣的还是以前服务过的学长们在当地经历过的真实故事。卢伟就是从一位师兄那里得知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有一个湖,而且知道它为什么叫秋水湖因为那里有一条河叫秋水河,秋水河水流到那里被群山阻挡积成了湖,人们就叫它秋水湖了。而他要去的县就叫作秋水县,至于那条河为什么叫秋水河,就不得而知了。那位师兄还说秋水湖其实并不大,在地图上,它不过就占据一滴眼泪大小的地方,自然不能与西湖、洞庭湖相提并论,但是在北方,这个湖已算是奇迹了。在那些一辈子只见过水井的人们眼里,它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海了。这一切都使卢伟他们对秋水湖产生了无限的好奇与向往,所以在赶赴秋水县的路上,他们都望着窗外,生怕错过任何一处与秋水湖有关的景物。
现在终于到了,车子在环湖公路上行驶,一片绿海就呈现在他们面前了。黄昏时分,太阳已经落了,夜幕渐渐降临。远处的湖面上慢慢升起了薄薄的水雾,在晚霞及光影的映衬下,形成了一道浓重的紫色水幕。湖中洲子上的芦苇非常茂盛,把深色的影子投在湖中,形成一道一道绿色的墙,而这些此刻正浸润在一片烟水苍茫中了。路边一排排柳树的枝条垂成丝带,有时还将长长的柳丝投入水中,像清纯的少女在洗涤长发。有时,在湖湾的某个地方也会出现成片的荷花,碧绿的叶子随风翻动,与秋水湖的碧波连成一片。这时正是这里的荷花盛开的季节,不难发现,在万叶之间,有芙蓉盛开,如亭亭玉立的美女。
暑气还未完全消失殆尽,暖风夹着湖面上的湿气透过车窗吹进来,还带着水草的香味,给人一种湿热的感觉。汽车在移动,眼前的景物走马灯似的迅速变换,恍然若梦。卢伟眼睛看得实在有些发困了,就想把目光收回来休息一会儿。就在他把目光从外面移向车内的时候,他看见车前方的反光镜里面一张清秀的女孩的脸,那张脸是白皙的、缺乏血色。她看起来有些困了,头靠在座位的靠背上,微微向后仰,眼睛好像并没有看窗外的景色,而是微微闭着,目光黯淡,没有光彩,细细的眉毛之间渗出少许的汗水。卢伟瞥见她的时候神经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但迅速地,他又恢复了正常。那女孩儿他认识,是和他一块儿来的志愿者,在培训的时候他见过她,好像叫什么“露”。初次见时卢伟对她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因为她是那种文静秀气的女孩儿,很少说话,他们之间自然没有说过话。她长得还算漂亮,但并不能称得上惊艳,大家对她的情况知之甚少,只知道她是属于这个团队而已。
令卢伟感到惊讶的是她的容貌,因为她长得太像自己以前的女友了。想起他的女友艾琳,卢伟的心有些隐隐作痛他们刚刚分手,原因很多,但其中最主要的一条恐怕就是他报名加入了西部志愿者,而她则认为他应当和自己一起到南方的大城市去闯荡,她说一名大学毕业生到西部农村去太没出息了。对于这个问题他们谁都不妥协,于是分手了。卢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固执,直到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他都没有改变自己决定的意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实在的,他加入西部志愿者,并没有什么伟大的计划、宏大的目标,也不想干出什么大的事业。他只是忠实于自己的感受而已,他向往那里,就想到那里体验一下生活罢了。至于这样做值不值得,他不知道,也不想去追问。但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为什么?不知道,他只是做他愿意做的事罢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追求,还是在逃避。
那个女孩儿的脸就像一滴滴在镜子上的水珠,变幻着无穷的颜色,时而是那张白皙的、困倦的脸,时而是艾琳流着眼泪的脸,时而是父母生气的、阴沉的脸,时而是同学和朋友不解、疑惑的脸……这无数张脸就像他们责怪埋怨的灵魂,挤在这个水晶球中来向他发难。它们越来越多,水晶球越挤越大,最后终于爆炸破裂成无数碎片,消失在秋水湖凄迷的景色里。
一股清凉的风吹过林间的草坪,但并不能减弱夏日黄昏时的闷热。在大学校园的一角,艾琳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卢伟就陪在她的身边。但他们没有一般年轻恋人常有的那种亲昵与默契,彼此肩并肩坐着,中间还隔着那么一段不算太宽,但似乎正在迅速扩大的距离。一缕长长的头发从艾琳的头上垂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脸,也遮住了她含着泪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是曾经让卢伟迷恋,为之倾倒的脸。但如今,他甚至不愿去看,也许是不敢看。只是从眼睛的余光里,他才能看见她此刻的神态。她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眼中充满失望与哀怨。那张原本秀美的脸,这时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有些苍白,不过看得出,今天她是经过精心打扮的,略施粉黛,倒更显出一种成熟的典雅。
在沉默了很久之后,艾琳终于开口了“卢伟,你想好了没有?”
卢伟没有应声,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不知道是真的没有想好,还是有意在回避这个问题。
艾琳很无奈,她在等待着他的回答,而他却始终低着头坐在那里,像一尊塑像,沉浸在回忆里。她有些生气,想对他发作,但是她明白,以他的沉默与固执,越是逼他,他越是不肯出声,所以她只能忍着,默默地等,耐心地寻找新的突破口。风吹着她的白色裙角飞扬,仿佛墙角那株失落的柳树。
“那么就是说你的主意已定,不会再改变了,对吗?”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艾琳又开口说话了。其实这次她仍然没有抱多么大的希望,只是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了。
奇迹并未发生,卢伟依然沉稳得如同在梦里。
“你倒是说话啊,去与留随你的便,不过你总得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吧!为什么要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来折磨我呢?”艾琳终于忍不住发作了,她转过身来瞪着眼直视着卢伟大声说道。她的脸涨得通红,那张原本很美丽的脸也因为过度的气愤而扭曲了。那种样子很吓人,仿佛要将卢伟撕碎吞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的想法不是早就对你说了吗?”卢伟终于还是开了口,不过他的语气平静得出奇,不像是在面对他人的质问,而只是在自言自语。艾琳的盛怒与号叫他好像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缓缓说出“说了只不过徒增你的痛苦,不说对大家也许会好一点。”
“什么叫作对大家都会好一点?难道你认为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你和我的心里就会好受吗?不,其实你也知道,你这个样子只会令彼此更加痛苦,难道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你难道就不能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做出一点点的牺牲吗?你难道就不能做出一点点的让步吗?”艾琳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她几乎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说的,“爱情是需要相互理解、相互忍让、共同维护的,你知道吗?”
“对不起,艾琳。以往任何时候,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忍让,什么都可以牺牲,但唯独这一次,我做不到,请你原谅我。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做出的人生的重大选择,我是不会放弃的。请你给我一次做真正自己的机会好不好!我知道,跟着你出去也许会取得更大的发展,但是,那样的生活方式不是我想要的。一种我不想要的生活,即使取得再大的成就,也是不会幸福的。我为了你痛苦地活着,你会幸福吗?”卢伟反问。
“那么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难道你想要的生活就是到农村去当农民吗?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就有乐趣了吗?你怎么知道我们在南方的生活就一定不会幸福呢?你又没有真正经历过。或许我们在那里生活惯了就没事了,你还会发现更多的乐趣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整天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理想不放。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我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艾琳转变话题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我们对生活的认识差别太大了,我们对幸福的理解完全不同,所以你也就不要勉强了。也许,按照你的方式生活下去,我们会变得更有钱,会拥有一切,但是唯独没有了理想。而没有理想的人生会是幸福的人生吗?一个没有理想的人就如同一棵没有骨气的草,随风飘摇。一种没有自由的爱情就如同一只没有翅膀的鸟,不会飞翔。而无原则的退让,只能丧失自己的人格无限度的牺牲,最后连爱情本身也牺牲了。”这一次卢伟却像冲破堤岸的洪水,滔滔不绝。
“不要说了,你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了?”艾琳制止了卢伟。
“对不起。”卢伟平静地摇摇头。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了,不要再对我假惺惺的了。你是一个自私的人,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是不是?这几年你都只是逢场作戏罢了。你欺骗了我的感情,我恨死你了。”艾琳哭着痛斥卢伟。
“对不起。恰恰相反,我是真心地爱过你,而且现在依然爱着你。我发誓,你是我此生最爱的女孩子。正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才不想编出一些违心的谎话来欺骗你正因为我在乎你,所以我才希望你一生幸福。”卢伟的情绪很激动,就像是他第一次追求她时的表白。
“别骗我了,卢伟,难道爱我就是和我分手,在乎我就是扔下我一个人、追求你所谓的理想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了。说得多好听啊,可是谁会相信呢?”艾琳不听他的话,大声说。
“艾琳,不要任性了,爱是不能勉强的。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我发现,原来我们之间并不合适。你那么热情、时尚,喜欢精彩、刺激的生活,自然希望将来有房有车,找个有钱的男朋友。但是我呢?我更喜欢平静、淡泊的生活,对都市的繁华、嘈杂很不适应,更不用说追求财富的欲望了。你想要的一切恰恰是我不能给你的。就算现在我勉强和你一起去下海闯荡,以后也终究会因为生活习惯和观念的不同而分手的。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料,注定是一个赚不了大钱的人,而你能忍受和一个穷光蛋过一辈子吗?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以后不欢而散,还不如现在放手算了,这样既不耽搁彼此的青春,又给了双方一个新的空间。希望你以后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卢伟又恢复了平静,像是在表白,又像是在劝慰。
不可否认,他说的是实话,艾琳也相信他说的都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实在的,她当初喜欢上他也只是欣赏他的才华、他的率真,并没有考虑太多的现实问题,而现在经他这么一说,真的有些醒悟。两个人因为彼此相爱而走到一起,刚开始还好,但是时间长了,渐渐发现了对方的缺点和彼此的差距。不过因为彼此都深爱着对方,所以都会包容。但是现在真的要一起面对现实生活了,她不敢保证自己是否能包容他一辈子。他们的感情能经得起那么多现实的冲击吗?但是她仍然不服输、不肯放弃,继续说
“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过。为了我们的爱,我什么都可以依着你。你不是说过吗?人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我们心中有爱,还有什么是不可以克服的?”
“艾琳,你不要冲动了,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应当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和我过一辈子平淡的甚至是有些穷困潦倒的生活。是的,人是可以改变的,所以你才更应该向前看,说不定过了多年以后,你会发现我其实并不值得你爱。”卢伟说。
“那么在对我的爱与你的理想之间,你到底认为哪个更重要?”艾琳问。
“我爱你,但是我更爱自由。”卢伟的语气更加坚定。
艾琳仍然不肯放弃,但是她开始让步了“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要和我一样下海经商啊,你完全可以在那里找到你喜欢的职业啊,那里的机会是很多的。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行。”
“不要说了,艾琳,其实我看得出来,你的心里并不是放不下我,你是放不下这段感情罢了。我的心又何尝更好受一点呢?算了吧,不要再固执了。我说过我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去了怎么能安得下心来呢?而干什么样的工作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把一条鱼放在地上,把一只鸡放在水中,都是不合适的。一个人生活在自己不习惯的环境中,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这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呢?”卢伟的话有些武断,有些绝情,这让艾琳很伤心。
艾琳绝望了,她知道卢伟主意已定,她也知道他是一个怎样固执的人,一旦打定主意,别人是无法改变的。但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认为正的不行可以反着来,用激将法也许可以把他说服。于是她故意说
“你不是在追求理想,分明是在逃避现实。一个大男人,一个大学生,好不容易毕了业,不到大地方去闯一闯,干一番大事业,却跑到西部农村那些穷乡僻壤去混时间。一个月拿几百元小钱,连自己都养不活,你还算是男人吗?你还对得起你的家人吗?你在同学面前能抬起头来吗?卢伟,我鄙视你!”艾琳有点歇斯底里。
卢伟忍无可忍,他原本放在石凳上的两只手已经攥成了两只紧紧的拳头。他从来没有看到艾琳如此放肆过。在他心中她一直是一个文雅的、有修养的女孩,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天起,他们几乎没有吵过架。但今天她不知为什么不讲道理,如此泼辣。他真的想过去打她一个耳光,但是又忍住了,毕竟她是一个女生,又是自己最喜欢的女生,他怎么能和一个女生动粗呢?他想反驳她,但她的话又让他无言以对。真的,他选择的事业不管被别人说得多么高尚,自己说得多么真诚,在很多人的眼里还是一文不值的,待遇低、环境差,又没有前途,只是一些人找不到工作的无奈选择罢了。所谓的志愿者,也只不过是一群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所以,在艾琳说卢伟的时候,他觉得没有勇气去反驳,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去反驳。甚至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的有些话说得不无道理。是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追求还是在逃避。当初自己做出这个选择也不过是觉得愿意去那里生活,希望在那里工作,仅此而已,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所以在艾琳怒斥他的时候,卢伟无言以对,只能选择沉默。但是他仍然很气愤,她的话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他不知道她只是想激他,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他强忍着怒火,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可以责备我,但不可以侮辱我。你算什么,凭什么指着我的鼻子说话,我做错做对与你有什么关系。”卢伟怒气冲冲地说。
艾琳被卢伟盛怒的样子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自己态度这样恶劣过。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捂着脸呜呜地哭。
“随便你怎么说吧,我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也许你当初真的是看走了眼,也许你本来就不该爱我。不过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既然我们并不合适,既然我不是你心中的白马王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分手是最好的选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敢说我会在那里待一辈子,但是最起码现在我是在那里待定了,而且我一向是做事不喜欢后悔的。我不奢望能在那里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只希望平平淡淡地做我喜欢的事就对了。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不会有出息的人。”卢伟在大吼大叫之后平静了许多,接着补充了这么几句绝情的话。
艾琳彻底地绝望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她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他去意已定,她知道自己是无法挽留的。因此她也只能选择无语,任凭泪水往脸上和心里流。
艾琳不再说话了,只是低着头,双手捂着脸静静地抽泣。卢伟只能看见她那双秀美的肩轻轻地颤抖。也就在这时,他才发现她的双肩是那么的柔弱,那样的需要呵护,他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深深地伤害了她。他是多么想过去抱着她、安慰她,对她说他愿意答应她所要求的一切。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了。不管他是多么想和她在一起,提出与她分手是多么的言不由衷,甚至刚才对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感到像是在剜自己的心,他都不能那样说、不能那样做。因为他知道,他和她是不可能在一起了,只是不舍得分手罢了。他和她一样,其实都不是放不下彼此,而只是放不下两个人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感情而已。如果他现在过去安慰她,就等于否定了自己的决定,将自己又重新推进根本无法弥合的深渊里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那是他不想看到的。卢伟的心里在流血,他恨自己,但更恨命运,是命运在捉弄他们吧。面对现实,两个人的选择是多么的不同,命运的安排如此滑稽一对彼此深爱的恋人,面对未来的生活和事业却不得不选择分手。他们伤心、迷惑,但更多的是无奈。也许在大哭一场之后,他们会发现分手是必然的选择,为了对方和自己的幸福,分手也是最好的途径,而现在的痛苦只不过是暂时的割舍罢了。这能怨谁呢?都只能怪自己,谁叫两个人都不肯为对方牺牲呢?所以,面对痛哭着的艾琳,面对自己一直深爱着的恋人,他甚至不能给她作为一个男朋友应当给的关怀,而只能用一种极其冷漠的方式去安慰
“对不起,艾琳,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但是没有办法,也许我们的缘分已尽。请不要哭了,因为我不值得你为我哭。既然我无法让自己追随你,当然你也就不用迁就我,那么我们就算了吧。”
“不,我愿意陪你一块儿去。只要你能让我和你在一起,让我去哪里都可以,让我干什么都行。”艾琳几乎是绝望地哭喊道。
“不,你不可以,艾琳,事实上你不愿意,你为什么要为难自己呢?这样做值得吗?你知道这样对双方都不好,你又何苦呢?”卢伟恳求道。
“不……不……不……”艾琳已经泣不成声了。她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舌头在嘴里打战,一声也说不出来。她再也找不到可以说的话了。她并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但是这次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或者说她刚才的话不过是想唤起卢伟心中的爱罢了,但是她没有成功,所以她再也没有说话的勇气了。她的心已经被伤透,只能哭出来了。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留下晚霞染红了天,像沾满胭脂泪痕的脸。凉凉的风吹得草微微地动,一切都很安静。卢伟还是那样坐着,手里扯着草叶,而艾琳的哭声也渐渐小了。慢慢地,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卢伟,我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艾琳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沉默,还是沉默,卢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那好,你走你的路吧!就算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幸福,也包括你的真爱,再见!”艾琳拎起了自己的手袋,对卢伟说了这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就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坚决,没有留恋,显得义无反顾。但是当她走了几步之后,她的脚步不知为何慢了下来,停了一会儿,像是要回头,还是别的什么。她终于还是没有回头,什么也没有说,渐渐地走远,走远,最后消失在卢伟的视线里了。
卢伟看着艾琳起身走开,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其实,他是多么想冲上去抱住她,对她说他爱她,愿意和她厮守一生,他真的舍不得她走……但是,他的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无法移动半步。他就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走开。她是那么美丽,连走时的背影都那么迷人。他终究还是没有挽留她,甚至在最后一刻,在艾琳途中停下的那一刻,他也只是手微微地抬起,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有眼泪从眼眶中慢慢地渗出来,朦朦胧胧地看着她渐渐消失在越来越模糊的暮色里。
坐在开往目的地的汽车上,往事如车窗外疾速而来的景物,一幕幕的闪现在卢伟的脑海里。他不想回忆往事,但那些情景像是黑夜里无法挥去的萤火虫,不断闪现。
“你在想什么,在想家吗?”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同学关切地问。
“噢,大概是吧!”卢伟回过神来,笑了一下说。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吗?”那位同学又问。
“噢,大概是吧!”卢伟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连续两次一样的回答让人感到没意思,所以那位同学也不再多问了,而卢伟却陷入了另一番沉思里。
“认真想好了再做决定吧!”一位同学说。
“前途问题,人生大事,你要慎重考虑。”一位哥们儿说。
卢伟的心里很乱,虽然他早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是同学们、朋友们的话对他不可能没有影响。说实在的,对于自己的选择,他心里也没底对于前途,他也很茫然。支撑他的唯有自己对于理想的坚定信念而已。不过理想是空的,未来还是未知数,他也只能抱着拼一次的想法去冒险了。卢伟什么都可以忍受,什么都可以面对,但是在面对家人的时候,他才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压力。卢伟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却是理解儿子的。对于儿子的选择,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儿子现在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前途。不过作为长辈,他还是告诫儿子万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光凭意气用事,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父亲虽然没有反对,但是卢伟从他老人家的表情里可以看出,父亲是不太愿意的。他理解父亲,父亲永远是那种想得多而说得少的人。况且,他老人家养活儿子这么多年,也希望儿子毕业后能有份好的工作,结果儿子却选择了去西部农村,他肯定是不乐意的。不过他了解儿子的性格,他知道儿子做出自己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卢伟的爷爷、奶奶就不同意了,家里好不容易出了个大学生,怎么能让他再去农村受苦呢?他们说那里环境差、生活苦、工资低等,劝卢伟在城里随便找个工作都比在那里受罪强。而对于这些,卢伟尽量去安慰他们。他心里想得最多的还是如何尽快离开这里,到他追求的新环境里去。
卢伟在家里没有待多长时间,因为他要到学校去参加岗前培训,完了之后要乘车前往目的地。当开上征途的汽车启动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不知是解脱还是留恋。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上的行人依旧匆忙,夜晚的都市似乎更加繁华。看着窗外熟悉的景物迅速后退,卢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是啊,如此繁华的城市,又有哪一点是属于他的呢?他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四年的城市了,昨天还在家里,今天又在这里,而明天又将在什么地方呢?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像要洗去这城市的繁杂。雨滴打在车窗上,画出无数的圆晕,把窗外行人的脸、变幻的景物都统统揉碎,化作粉红色的胭脂,涂抹在这个城市哭泣的背影里了。车子慢慢驶出城区,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回头望去,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梦幻般瑰丽的光晕中。空气渐渐凉了下来,卢伟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他闭了眼,放松疲惫的大脑,过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看向窗外。洗尽铅华后的天空、郊外夜色里的田野,都给人一种清新、澄净的感觉。雨停了,天空依然漆黑,只有几点星星在闪,遥远而微弱。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还是在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