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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汪洋中一根草

书名:我娘我心 作者:冰耕 更新时间:2019-07-24 09:34 字数:7834

    一

    如果说鄱阳湖是系在万里长江腰带上一只宝葫芦,那地处鄱湖边的黄湖、三洞湖、鸦雀湖等一个个名不见经传的湖泊就成了别在其裤腿上的一串金线包。如果说鄱阳湖是养育一方儿女的母亲湖,那这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湖边湖”无疑就属于她手掌手背上的心肝宝贝了。

    丰水季节,鄱阳湖就像十月怀胎的孕妇,鼓鼓胀胀,肤色泛白,略带有一丝难以言表的羞涩与醉意,激动的表情难以平复,有时扭扭捏捏,有时手舞足蹈,有时酷似一个任性的顽童,斜卧静躺、翻滚扭动着,等待着雨季的临盆。

    雨季一旦来临,附随的那些子湖就意味着盆满钵满了,因为湖湖相接,地势低洼。解放前附近的刘氏村民就是靠这些胎盘似的大湖小湖滋养着,成为他们吮吸营养、维系生命的栖息地。

    解放后,蒋巷(原称蒋家巷)作为南昌县的第一区,经历着蒋巷区、东方红人民公社、红旗公社、蒋巷人民公社以及蒋巷乡、蒋巷镇等历史变迁。它紧邻豫章城(现江西省会南昌),东邻鄱阳湖,南北西分别由赣江支流贯穿,四面环水,俨然一座孤岛。

    自古以来,这里就有“草苍苍,水茫茫,转身不见爹和娘”的传说。蒋巷与鄱阳湖紧依相挽,虽然达不到鄱湖“源长共云浮,望极天无际”的浩瀚,却弥漫着其“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以及“无风白浪如烟起”的原始韵味。

    湖区非涝即旱,农田常常被淹或干裂,村民无法耕种,颗粒无收。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绝望中绝大部分村民沿袭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谋生手段,以打鱼(方言,捕鱼)为生,条件稍好的就撑一条小木船早出晚归,戴个草帽,叼根烟斗,有时带上三五成群的鸬鹚,徜徉在碧波粼粼的湖水之上,收获着一网网惊喜。而那些捉襟见肘的村民,常常没有米和菜,有时连捕鱼的网都没有,单靠手去湖边的水塘和水沟去抓鱼,即使有网也破烂不堪,补得密密麻麻,俨然蜘蛛织出的乱网千疮百孔,更不用提出湖的渔船了。

    一个斗笠,一袭蓑衣,一双草鞋,甚至常常光着脚板和黑黝黝的膀子,当然还怀揣着“鄱湖大如瓢,泽国任我游”的熊胆和蛮劲,他们就这样风餐露宿往返于湖滨滩涂之上,栉风沐雨游弋于惊涛骇浪之中,每一次捕捞就是一次艰难的征程,常常把全家人的期盼系在风口浪尖,起获着难以想象的沉重的苍天赐予。

    二

    外公就是这些靠天吃饭的“日光族”渔民中的一个。

    他性格温和,不善言语,尤其是见了生人和女娃总是避得远远的,即使外人走后他脸上仍然停留着几分男人的羞涩。由于家穷,他又是老大,鄱湖一带盛行“屋里无米,长子掌勺”的风俗,或许他生来就是与书无缘的命。

    刘家学堂坐落在自己屋边不远处,外公却没有机会踏进那门槛,真可谓近水楼台不得月,只能光着屁股、脚丫跟着大人下湖学捕鱼了。河流湖泊,渠溪沟塘渐渐成了他的依靠,成了他生命的源泉,全家人的温饱也别无选择地与其与水为伍的命运紧紧相依,这些小河大湖自然也就成了他和全家的衣食来源。

    外公小时候并不知道鄱阳湖有个美丽传说,只顾跟着大人学捉鱼,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鄱阳湖一带竟然流行着这样一段如此凄美的故事——

    鄱阳湖畔,有一个叫胡春的年轻渔郎,一次捕鱼收网,网里面没有一条鱼,懊丧之际,却意外地发现网里有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他高兴得马上收网,一路跑回家。快到家时,突然遇上了一位身穿绿裙子的少女拦住了去路。她对着他边哭边说:我丢失了明珠,是你捡到了吗?胡春二话没说,立即把珍珠还给了姑娘,姑娘接到珍珠莞尔一笑,说了声“谢谢!”转身就不见了。

    时过几日,小伙子又在湖上捕鱼,正当收网时,一阵狂风暴雨袭来,雷电交加,网被撕得粉碎,一筹莫展时,昏暗中只见一少女手托明珠出现在他船中央,为他遮风挡雨为其驱暗导航,他回到岸边向少女跪谢的时候,少女化作一朵绿色云彩飞向了天边。原来此少女是瑶池玉女,名叫大姑,因触犯天规,被贬于鄱阳湖,独居于此。后来,这对少男少女经常相约在碧波之上,相互帮衬中逐渐萌生爱慕之情,结为连理。

    可是好景不长,正当小两口快快乐乐过日子的时候,一天,鄱阳湖一带一个叫盛泰的渔霸头瞅见大姑长得貌似仙女,垂涎三尺,心生霸念,一次次设陷阱陷害胡春但总是难以得逞。这时,玉皇大帝也知道了大姑私瞒天庭与凡夫俗子结为夫妻的事,龙颜大怒,遂派天兵天将捉拿大姑,这时渔霸头也趁机加害于胡春,叫人把胡春捆绑了起来,准备丢入湖中喂鱼。

    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姑不顾天兵天将束缚之苦,突然脱下自己的鞋子,化作满是悬崖峭壁的大山,重重地把渔霸头压在湖底,让他一辈子都不得翻身……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这个善良正义的姑娘把这座湖边的山称作大姑山(也叫大孤山)。

    凄美的故事让外公着迷和感动,也让湖区渔民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憧憬。至于后来外公一个劲地往湖边钻,是不是也想碰碰运气,去偶遇或寻觅一位如此仙女的话,那就无法考证了。

    想必李白有感而发的那句脍炙人口的“天苍苍,野茫茫,大姑小姑水中央”诗句就来自这美丽动人的传说。

    外公长得人高马大,天生水性好,为人忠厚老实,虽一字不识,但在当时文盲年代也算是“中规中矩”的“恰嘎”(方言,很棒的意思)小伙了,十里八乡的大人们渐渐地把目光瞅准了这个“下头湖里”(方言,靠近鄱阳湖之地)的崽里子(方言,小伙子之意),外婆就是这样从上头黄家下嫁到下头三洞湖刘家来的。

    “考啲(外公的乳名)讨上老婆啦,好恰嘎哦”。村民不时向外公打着贺喜的招呼,外公只是嘻笑不语,低着头,平静得就像鄱阳湖面漂浮的绿草一样,无论风和日丽还是风高浪急都淡然视之,心里头暗暗思忖:这年头,只要能成个家,管她是草还是花?

    的确,外婆与大姑比相差甚远,人长得不咋样,虽然喜欢披一肩长发,但粗糙蓬松,微卷的发丝甚至有些杂乱,就像鄱阳湖秋冬之季浅滩上一蓬发黄的草叶,难以梳理,一副土里土气的样子。

    “穷对穷,富对富,跳蚤配臭虫”,这是当地婚嫁最流行的一句顺口溜。外婆的家其实也穷得叮当响,虽然不是打鱼出身,但种田种地在当时也算是再普通不过了,当时外公能够相中外婆,并不是因为她的长发,更不是她的长相,其实就是看中她高大结实的身材。外婆个头比外公矮不了多少,走起路来嗖嗖生风,干起活来有声有色,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负犁黄牛,让太外公太外婆惊喜不已。外公当然乐此不疲,心想:我们打鱼人家缺的就是这样勤快的女人,会做事,比什么都强!

    漂亮不能当饭吃,只有会做事才有饭吃。在那个年代,农村女人靠的就是健壮的身子、麻利的手脚,管她丑不丑,能在婆家当一个劳力就算有福了,什么相识、相知、相爱都是遥不可及的梦,大人没意见就算一锤定音了。

    三

    外婆不仅不漂亮,而且脾气也不好,这是外公和太外公太外婆始料未及的。“银姺(外婆名字)哪里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这是村里人对外婆的普遍看法。

    嫁到刘家后,外婆里里外外都能干也抢着干,但刘家人一旦哪里没有做好,外婆就会毫不留情地说出来,有谁不听从就会指着谁的鼻子破口大骂一通,着急的时候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样子犹如鄱阳湖决堤的水一泄无遗,外婆骂人有时很难听,但刘家人都知道她并无恶意,就习以为常了,也不顶嘴,权当一盘辣味十足的酸咸菜。

    骂声让刘家少了些许安宁,同样也少了一些和睦,家庭矛盾大都因为外婆的嗓门和愠色引起。她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就是本性难移,挨骂的主要对象当属外公,还有后来的儿女们,也不乏嘴前嘴后的邻居们。

    外公常常被骂得抬不起头,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吭声,抽闷烟,保持沉默就是对付外婆的良药,实在听不下去的话要么就随手撕坨棉花塞住耳朵,要么当耳旁风,再要么就是悄悄地扛起渔具出门。有时暮夜,有时黎明时分,有时电闪雷鸣之中,一个人独自消失在茫茫湖畔和芦苇丛中,抑或湖中央一叶孤舟,漂浮着离愁,也拴着多少无奈。

    起风打雷雨淋淋,无伤无碍屋里人。外公豁达的胸襟有时就像广阔无垠的鄱湖之水,包容着万物。

    包而容之,美而德之。但无论怎样,丝毫不影响外公捕鱼,他每次捕鱼归来鱼篓总是满满的,或许,只有这些鲜活的鱼儿才能换回外婆脸上掠过的千金难买的笑容。

    那时,无论丰水还是枯水季节,鄱阳湖一带的渔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生活习性千百年来似乎都没有改变。尤其在九、十月份退水时期,鄱阳湖盛产的草鱼、鲤鱼、鲫鱼、鲶鱼、桂鱼等就像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长得丰腴肥美,人见人爱,就连平日里尖嘴猴腮的湖虾和龙虾也长得胖墩多了,这是渔民最欢腾的时刻,百人攒动,千网齐发,万鱼跳跃的场面煞是壮观,进入秋末甚至初冬,湖水干枯,湖滩湖洲上挖河蚌、捡螺丝的人群同样忙得不亦乐乎。

    没有鱼,就等于空无一切。外公每一次捕来的鱼都由外婆挑到附近的街市去卖,虽然便宜,但换回的油盐酱醋米基本能满足全家人日常生活,如果想卖点好价钱的话,外婆就要挑着鱼过渡(乘小木船过河)到对岸的南新或更远的尤口、滁槎以及南昌城里一带去卖,一天下来就是再有力气的女人都会累得腰酸背痛,如果卖得不好还要挑着“一担气”回家。

    有一次,外婆应一个城里人订约,要三十斤鲫鱼,送到豫章街市上,可是到了指定地点后,那人看到外婆的鱼不新鲜后不太想要。一个女人从三洞湖挑鱼到豫章的话,近三十公里路程,左转肩右换臂地走路至少五六个小时,加之鱼缺氧,晃荡之中无疑会显得有些蔫吧拉叽。他不买是假,因为鱼虽然有的奄奄一息,也有些翻白眼,但还没有发臭,他趁机踩价才是真:二分钱一斤你卖啵?外婆一听,气得嘴唇发紫,心想:城里人太黑心了,我一个女人起大早一脚一脚挑来,你却变卦,还恶砍我的价,这不是成心刁难欺负我一个下头湖里女人嘛?二话没说,外婆操起鱼篓,一路骂骂咧咧,一个劲走到赣江边上,“哗啦啦——”一赌气把鱼全倒江里了,从此她再也没去过城里了。

    外婆常常跟人发出感叹:命中钱财,自有定数,是自己的总归自己,不是自己的,强求也枉然啊。

    宁受一身累,不受一口气。这就是我固执而强悍的外婆!

    四

    “穷送女,富养崽”乃当地一直沿袭下来的不成文的生存法则。由于湖区常年遭受自然灾害,家里的生活条件仍然十分窘迫,一座茅草屋,一副破渔网,几件蓑衣几顶斗笠,家里几乎没有像样的东西,连年惨遭水淹已经给外公外婆背上了沉重的负担。

    1933年水灾那年,我娘(全文均以娘或以当地方言“姆妈”相称)呱呱坠地,四月份洪水就开始漫过堤坝,涨水的恐惧和往年洪水留下的创伤足以让外公外婆身心俱疲,不堪重负了。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外公一刻也没有停歇,总想从偌大的湖里捕获惊喜,来慰藉全家的温饱。他蹲在湖堤边,有时看着一望无际的湖水发呆,有时嚼着草叶发酸,虽然有种貌似“行看流水坐看云”的样子,其实他心底的纠结与惆怅,希望托付给眼前的流水流云一并快快地流逝。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外公虽然达不到如此境界,但他对美好生活的渴盼与追索,还是从他风风雨雨、日日夜夜的奔波中足见一斑。他唯一能做的除了这些就是生儿育女了,因为人口家口,不生不了。

    外公外婆先后生育四女二男,舅舅老大,一男夭折,娘排行老四。

    咯只女崽子(方言,对女孩子的称呼),生不逢时啊!外婆看着怀中很瘦小的我娘,不免如此叹息,眼泪不禁自流。

    外婆生下舅舅和二个姨妈已经让这个捉襟见肘的家庭很不容易了。当时在农村,谁都想多生儿子,一是日后家里有帮手,二是好传承香火,当时没有计划生育政策的约束,所以外婆总想碰碰运气,哪知道命运与其相违,后面四胎偏偏都是“不带把的”,气得外婆脸色铁青,阴沉得像湖水退去时露出的一块冰冷的鹅卵石。

    抱走,抱走,抱得远远的。外婆每次与外公吵架的时候,外婆总是先拿娘出气,“啪啪啪——”紧接着伴随响亮的三巴掌。

    “女崽子,名字还没有取呢。”外公小心翼翼地说。

    “取取取,还取什么名字?反正要到人家家里去的。名好不如命好哦。”外婆争执着。

    “那哪成呢?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有名有姓的啊,再说,取了名日后也好相见啊。”外公几乎在祈求外婆给娘先取个名字再说。

    其实,外婆是个要脸的人,她不是不想给亲生女儿取名,主要是碍于自己没有文化,外公也是半斤八两,担心取不好,不好听,又怕取得不吉利,请人取名嘛可要花钱,至少也得去掉几个鸡蛋。所以,外婆内心一直很纠结。

    舅舅的名字也取得土气,因为当时生下来时头拉得老长,所以直接喊“长头里”,后来外公外婆越看舅舅脸长得越来越长,越叫越不好看,都怪没有取好舅舅名字而后来有过不少争执。后面的姨妈,两口子一合计干脆按二姺三姺来叫,外婆名字也有姺,姺与仙谐音,意思是希望她们长得像仙女一样漂亮,以后的日子像神仙一样舒服。

    姨妈们还是没有因为名字而改变其贫穷的命运,即使她们抱的抱走,嫁的嫁出去了,都过得紧巴巴的,离神仙的日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给娘取名字,外公外婆的确很犯难,也很慎重。

    我娘生下来不仅瘦小,而且经常感冒咳嗽,看上去面黄肌瘦的样子让外公外婆揪心不已!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生下来又是女孩,令外公外婆不是滋味,但做父母的总希望儿女们健健康康,哪怕今后送人的话别人也好带养啊。

    等洪水退去后,外婆叮嘱外公打鱼之余去湖边洲地上挖些诸如地菜、马齿苋、车前草、金钱草之类的当地野生菜草来煮汤当药喂给娘吃。带去医院看吧一来没钱二来不方便,在当时农村普通老百姓看病要么找土郎中,要么自己找些类似中草药的植物权当药品自己来治病,甚至束手无策的时候还会用迷信的方法盲目应对。

    在农村,老百姓根本不把小病当一回事,有的人干脆采取拖延的无奈之举,往往小病酿成大疾,在当时特定条件下,当地村民不是饿死就是病死的现象司空见惯。

    舅舅的那个弟弟就是因为生病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十岁不到就夭折了。

    秋末冬初的日子,外公就利用打鱼闲暇的空档去湖洲上扯草卖,以贴补家用。这次他并没有挖来所谓的草药,而是冒着风寒扯来了一把细长的水草。这种野生水草一般长在湖边的泥沟和池塘里,根系特别发达,从泥地里拔出来一蔸恐怕有数十根乃至上百根草须交错着,缠绕着,形成了一个团结而强大的整体,难以分割,把附在上面的泥轻轻洗干净,又细又白又嫩的根系就露出来了,像一根根银条,光泽可人。

    这种野草根,如果用韭菜来清炒的话特别脆嫩可口,当然再放点腊肉的话那味道就更香了,在当地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却能维系老百姓餐桌的美味佳肴。别的乡镇村民恐怕对这种水草知之甚少,要想吃到这种地道菜的话,还真的非蒋家巷莫属了。

    当地人称这种特有的野草根叫“邓繁根”(学名:荇蘩)。

    五

    邓繁根春来吐叶,夏季开花,秋水入泥,冬雪壮根,嫩绿的叶片呈椭圆形,中间看上去有些凹陷感,紧贴在水面上,给人一种似缺非缺,似损非损的样子,根却深深地扎进泥底,伸出水面开出的那朵细微的黄花,夏日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当地人叫作邓花,很耐人寻味。

    它并不怎么起眼,与水里的苔草、荻草等水草相比,太显卑微不过了。青蛙却不这么看,它喜欢把其当成自己休闲的平台,匍匐在其叶片上,时而瞭望着平静的水面,时而洞察脚底下的水中动静,还不时哼着小曲,风吹过来随着叶片一起摆动,水中飘摇的日子,实在逍遥极了。蜻蜓也不见外,而是把优美的舞姿献给那些可爱的花骨朵,不时停泊在细小的花枝上,舒展着翅膀,聆听着邓花绽放的声音,一起守望水中蹉跎的岁月。

    腊月梅花开,三月桃花红,五月六月邓花金灿灿。外公外婆显然希望女儿的日子能像她十五月儿圆出生时那样圆满,更像邓花一样灿烂。

    “叫邓香,就叫邓香吧!”外婆看到外公手中那把水灵灵的水草,一眼就看出那是“邓繁根”,几乎想都没想,直呼其名。外婆虽然没有文化,但也算机灵,她触景生情的想法令一旁发愣的外公也一下子开窍了。

    “好,好,就叫这名字。”外公一连说了几个好,并不停地点头。

    邓香,娘的名字,就这样在外公外婆不经意当中,在没有花一个鸡蛋请别人取名的情况下顺顺当当地取好了,听起来有些淡淡的乡土味。

    在那时农村,大都喜欢给女孩取腊香梅香、荷妹菊妹以及金花银花、小凤大凤,男孩取春生秋生、金水银水、喜根尿根等一连串乡土味极浓、也极普通简单的名字。这些名字几乎成了当时中国农村一种典型人名文化的普遍倾向,名字很多重复,听上去也觉得土味十足,但透过名字的背后,仿佛闻到了中国农村原始落后与淳朴善良、渴求希望与幸福一并交织的最底层也最接地气的文化气息。

    娘,天生娇弱,外公外婆对她的照顾也格外细心,皮肤也渐渐白皙起来,样子也越来越好看了,乌黑的眼睛见到大人逗她就笑成一条缝,几个月大既不会说话,抱起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份量,可爱的样子令外公外婆有些舍不得,也左右为难。

    外婆养儿育女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每每看到娘生病可怜的样子,怜悯之余外公外婆还是最终没有改变把娘抱出去的初心,因为家里人多口众,实在养不起啊!

    不舍一株菊,哪得一村香?不舍一根草,哪得一家饱呢?

    无奈之下,娘,就这样在刘家生活十个月后,身裹一块红布,脚穿一双红绣鞋,以农村一种传统而简单的图吉利方式,抱送到了十里外的后李村。

    后李村以拥有一棵高六丈、粗四尺,距今900多年的千年古杉而得名,又名杉树李家。基祖子德公,乃北宋抗金英雄李若水(吏部尚书李忠愍)之继子,被建炎皇帝官封“里司门”后,为避战乱,辗转多地,迁徙到鄱阳湖畔青松翠柏、山清水秀的柏岗福地,种下了那棵象征后人兴旺发达的杉树,从此定居于此,繁衍生息。这棵古杉至今依然根深叶茂,挺拔傲立于村头,历经风雨沧桑,雷击屡次而不倒,成为李氏后人勤劳勇敢、坚忍不拔精神最有力的见证者。

    这,或许就是刘家人看中李家村的原因之一吧。

    外公抱着娘,凛冽的寒风不时透过外公的颈脖钻进来,他打着寒颤,一路湿滑,不知摔了多少跤,但娘被外公紧紧地搂在怀里,没有受一点伤。

    到李家的时候,娘冻得瑟瑟发抖,手脸通红,嘴唇发紫,难看的样子把外公和李家人吓了一跳,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梅花却已挂满枝头了。

    娘虽然被“放下”了,似乎了却了外公外婆一场心事,但外公为自己的无能和自私很是内疚。

    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外公的一己之利,想卸掉生活负担的无奈之举,也显而易见了。

    外公孤零零行走在冰天雪地里,就像寒风中飘落的一枚叶子,更像鄱阳湖的上空一只无助的受伤的孤雁,卷起多少伤感与迷茫!

    后来,外公身体每况愈下,或许因为常年湖区恶劣坏境和生存压力的影响,抑或对亲生骨肉的挂念,他得了水源性疾病综合症等。一次外村的东家请他干农活,他忍着病痛和苦累,一口气把田里十几亩水稻在洪水决堤前全帮其抢割了上来,东家为奖励外公出色的表现,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外公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好吃的鸡和肉,狼吞虎咽过后,在东家屋里大病一场,尔后离奇病逝了,外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那一年,又是湖区的洪灾年,鄱阳湖水倒灌三洞湖,把整个刘家村庄都淹了,洪水很久都没有退去,外公的遗体不得不在东家那个村的附近山坡简单埋葬了。

    没有唢呐,没有陪葬品,只有那汪无情的湖水,既隔断着外公回家的路,也终结着自己一生与湖相守,与鱼相伴,与水相依,与草相连的漂泊生涯,堪似“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般的凄凉。

    娘,那时候,连为自己父亲送葬的机会都丧失了,也许外公逝去的消息娘不知道,他葬在何方,娘无从知晓。

    娘开始的童养媳生涯,也充满着不测风云,一如外公,一如汪洋中漂浮的一棵草,生命依然游离于岌岌可危之中。

    草 命

    走过千丛卑微

    把懦弱的印迹死死踩在脚下

    不透过一丝惝恍的讯息

    风拂过她的坚韧

    雨触摸她一片柔情

    铁骨已在万顷之水的浸润下暗暗滋生

    有些粘稠的泥土

    覆盖些许苦痛

    却覆盖不住她与其分离时的挣扎

    感恩发达的根系

    支起生生不息的轮回

    把信仰固守在葳蕤的旷野

    味虽然注定是长长的青涩

    但傲慢的气息张扬着颠覆性的挫伤之后

    慢慢与漂浮离逝

    粲然之下

    与帆对弈

    与岸絮语

    与生命阳光签下一道绿色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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