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难忘的印度河流域文明的遗迹已经在信德省的摩亨殊·达鲁及西旁遮普省的哈拉帕发现了。这遗迹是我们对于印度过去时代所得的最早的景象。这些发掘推翻了已往对于古代历史的概念。可惜这些区域的发掘工作没有几年就停顿了,在过去差不多十三年中间没有做一点有价值的工作。这个停顿原先是由于早在三十年代的大不景气。经费短绌曾被用为辩护的理由,但是夸耀大英帝国的豪华壮丽所用的经费却没有缺过。二次世界大战的来临有力地停止了所有的活动,甚至连保存所有已经发掘出来的文物的工作也被忽视了。我在1931年和1936年两次到过摩亨殊·达鲁参观。当第二次游历的时候,我发觉雨水和带沙的干燥空气已经把许多挖掘出来的建筑物损毁了。它们在泥沙遮盖下面曾被保存达五千年以上,却因为遭受暴露很快地就崩坏了,保存这些无价之宝的古代遗物的工作做得很少。当地考古机关负责人员抱怨地说,实际上没有给他经费,或是其他的帮助,或是材料,以便他保持发掘出来的建筑物的原状。最近八年中的情形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我想象消磨损毁是继续不断的,再用不着几年,摩亨殊·达鲁的特色将消失净尽了。
那是一幕无可辩解的悲剧,而要消失的将永远无可弥补,只遗留下一些照片和书面描写使我们想起它的原状而已。
摩亨殊·达鲁与哈拉帕相距甚远。这两个地区遗迹的发现完全出于偶然。毫不容疑,在这两个区域之间的地方必定还埋藏着许多这样的城镇及其他古人的手工艺品的遗迹,而且这种文明确会广布于印度的大部地区,当然是在北印度。也许有朝一日这种发掘印度遥远过去的工作又要重新着手,而且有影响远大的发现。这印度河流域文明的遗物远在西部的加提雅瓦尔及旁遮普的翁巴拉已经发现,有理由可以相信它达到了恒河流域。由此可见,它不仅是一个印度河流域的文明而已。摩亨殊·达鲁地方所发现的铭刻至今尚未完全辨认出来。
但就我们所已知的而论,意义已极为重大。照我们所发现的这印度河流域的文明是高度发达的,必定经过几千年才能达到那一阶段。令人十分惊奇的是,那是一个非宗教性占优势的文明,宗教成分虽然也有,但并非主要。它显然也是印度后来各个文化时期的先驱。
约翰·马绍尔爵士告诉我们:“直到现在所揭露出来的摩亨殊·达鲁及哈拉帕两个地方的文明都使我们做出一桩明显无误的结论,就是:它不是一个初期的文明,而是一个在印度土地上的年代悠久的文明,里面蕴藏着几千几万年的人类努力。因而,从此印度必须和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埃及一样地被认为是文明发祥及发达的最重要地区之一。”而且他又说道:“旁遮普、信德(假如印度的其他部分不是如此),已经有一种他们自己的很前进的并且特别一致的文明,这种文明与当时的美索不达米亚及埃及的文明极其相近,而在有些方面还要较为优越。”
这些印度河流域的人们与当时的苏美尔文明有许多的接触,甚而至于在阿卡德有印度人的居留地的证据,这些人大概是商人。“印度河流域各城市的工业制成品达到了甚至底格里斯河及幼发拉底河流域市场。相反地,一些少数的苏美尔的美术品,美索不达米亚的化妆用具及圆筒形印章在印度河流域被仿制着。贸易不限于原料和奢侈品;经阿拉伯海岸经常输入的鱼类增加了摩亨殊·达鲁的食品供应。”o
就是在那么久远时代的印度已经用棉作为纺织品的原料了。马绍尔把印度河流域的文明与同时的埃及文明及美索不达米亚的文明比较对照说:“因此,只提一提显著的几点吧。用棉作为纺织品原料在这个时期只限于印度,而直至两三千年以后才扩展到西方世界。还有就我们所知,在史前的埃及、美索不达米亚或西部亚洲任何别的地方,没有可以与摩亨殊·达鲁公民的建筑完善的浴室及宽敞的房屋相比的。在那些国家中,大量的金钱及精神都浪费于为诸神建筑富丽堂皇的庙宇,为帝王们修造金碧辉煌的宫殿及陵墓去了,而其余的人们好像只好满足于卑不足道的土房屋了。在印度河流域的情景正好相反,最精美的房屋是为公民们的方便而建造的。”我们在摩亨殊·达鲁所发现的公私浴室及完好的下水道,在任何地方发掘出来的同样东西中可以推为最早的。也有两层楼的砖造私人住宅,有浴室、看门人小屋和多间的出租的房屋。
马绍尔为公认的研究印度河流域文明的权威者,他本人亲自负责发掘工作,我们再录引一段他的话吧。他说:“它的艺术及宗教同样也是印度河流域所特有的,并且印下了它们自己的独特的特性。在我们所知的其他同时的国家中,从风格而论,就没有东西能和这彩色瓷器的羊、狗和其他动物的模型,或印章的凹雕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这些模型中最佳者特别是驼背及短角的公牛——它们的特色是构思的大胆和线条与塑型的动人——在雕刻艺术中是少有超过的,而且在希腊古典时代以前,要和哈拉帕出土的特别可爱的两个人像模型媲美也是不可能的……当然印度河流域的宗教与其他国家的宗教可能有很多相似之点。所有史前的宗教以及大多数历史时期的宗教也都是如此。但是就整体而论,印度河流域的宗教是有印度特色的,与现在还通行的印度教几乎分别不出来。”
我们因此发现印度河流域的文明与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埃及(当时和这些国家维持着贸易关系)的姊妹文明是有联系的,互通有无的,而且在某些方面是比较优越的。它是一种城市的文明,在城市里商人阶级是富裕的,显然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街道上排列有货摊和大概是小店铺,给人以现代印度商场的印象。柴尔德教授说:“似乎从这一点来推论,可以断定印度河各城市的工匠们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为市场而从事生产。但是为了便利商品的交换,社会上采用过何种通货及何种价值标准则不敢断定。许多宽敞而便利的私人住宅附设有货栈,使人知道那房主是商家。它们的数目之多及规模之大显示出那是一个殷实而繁荣的商业社会。”“从废墟中搜集的有丰富惊人的金银宝石及彩色瓷器的装饰品,铜箔打成的器皿以及金属器具和武器。”柴尔德教授又说:“设计完善的街道及顶好的经常清洗的下水道反映出市政府的经常守护。政府的权力,足以使市政工程计划的规章得到遵守,并使在水灾后历次重修工程中关于街巷路线的规定,得到维持。”p
在印度河流域文明及现代印度之间有许多我们不甚知道的空隙和时代。联系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环节并非总是明显的,当然其中发生过很多事件及无数的变迁。但是总有一种基本的连续的意识,把现代印度和六七千年前印度河流域文明开始的洪荒时代连接在一起。令人惊奇的是,在摩亨殊·达鲁及哈拉帕所发掘出来的东西中能够使我们想起那持久的传统和习惯,如流行的礼节、技工手艺、甚至于服装的风尚。这许多事物影响了西部亚洲。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印度历史的黎明时期,它不是以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的姿态出现,而是以一个多方面业已长大成人的姿态出现。它并不忘怀生活,并不沉溺于模糊渺茫不能实现的超自然的世界的梦想里,而是造成艺术和人生乐趣上的重大的技术进步,所创造的不仅是一些引起美感的东西,而且也是现代文明中切于实用的而且更典型的象征——良好的浴室及排水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