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了一地的白色花瓣,如同堇色那年最喜爱的白色棉布裙子铺成一地。那年黛玉葬花时说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黛玉是个葬花人,堇色也是个葬花人,很相似的,她们都同样薄命。
我笑着,从未有过的开心,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冲上脑袋,一阵阵的眩晕,赵祁连忙拉住:“程欢,我们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笑的越发开心,我怎么可能回去那?陈时宇这副哀伤欲绝,悲痛不已的样子以后恐怕是永远都没机会见到了那,我现在怎能不好好瞧瞧。
风中不知是谁的眼泪飘落,浸湿了地上白色的细小花瓣,于是在这个寒冬的时节,凝结出一颗颗小小冰珠。
我接住陈时宇下颌的那滴眼泪,在指尖细细端详着,就跟水珠一样那,可是这竟然是一个人的眼泪,突然就不明白了,眼泪和海水其实没区别的不是吗?同样咸咸的。
我说:“你哭了那?”
“其实你哭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好看,感觉有点做作那。”
我冷着声音说完这些,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可奈何。陈时宇突然就仰着头看我,从堇色的墓碑旁站起来,在那片草地上留出一个深深的压痕。半帘阴影。
也许是刚才哭过的原因,总之他的眸子亮的出奇,就跟堇色那天晚上看我时的一样。
“难道你就不知道我也是爱堇色的吗?我比谁都爱她啊!”陈时宇吼道,许是因为用力的缘故,他一阵一阵的咳嗽,又像是肺里的空气不够呼吸一样的。
他眸色半凉,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从陈时宇这些话一出口,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都被点燃,我说过的,任何伤害都不能冠以爱的名义去进行,任何爱都不允许伤害。谁都不行。
陈时宇说自己很爱堇色那,可是为什么堇色死了,他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既然深爱她不是就应该去陪堇色吗?
突然想起堇色对陈时宇是极不喜欢的,让他去陪她,堇色不会高兴地。可是我的堇色没了,我怎么能让他安安生生的得过且过那。
这世上要让一个人痛苦的方法有很多种,可是我都看不上眼那。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愧疚?什么是失而不得?什么是绝望痛苦到夜不能寐?这些我都会让他承受的。
我冷笑着:“你看吧?现在堇色死了,你逼死了她啊!再也回不来了那,可合你心意?”
我一字一顿,问的清楚,字字极慢,凉风吹过,映的对面男子墨发飞扬,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脸上更显几分白,险险露骨。
陈时宇张了几次嘴,终是没吐出一个字,又或许有,可被凉风隐没。
他依旧挺直着背,僵硬着,步步生莲而又仿佛步履蹒跚的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上了车,拉下挡风玻璃,于是所有的爱所有的恨所有的怨所有的痴都被关在这个来去自由的小黑匣子里。仿佛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也不知程瑟瑟是何时来的,只是惊觉自己被一阵昏天黑地的哭声吓着之后才回过神,程瑟瑟将一大束百合花整整齐齐的摆放到堇色碑前,抱着墓碑一阵嚎啕,嘴里喃喃着:“我真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的,我真没想到的。”
我问:“那你想到什么?”
她不答,之后跪在堇色的墓碑旁不停的掉眼泪,说自己该死,我冷冷的剥下墓碑上的手,一下一下重复擦拭着她刚刚碰过的地方。
轻轻划着那七个字的墓志铭,然后缓声道:“你的确是该死,但别弄脏堇色的墓碑啊!她会怪我的。”话一出口,语气轻柔的仿佛再谈论天气,连我都惊了一跳,可又是无比自然,仿佛天生的尖酸刻薄。
然而对面的,周围的那些面孔都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愕,惊愕我说出这样的话吗?惊愕那么淡漠的一个人竟也会明嘲暗讽了么?还是惊愕这些话里所含的真实性?
那些眉眼,那些墨发飞扬仿佛都淡去了,又像是隔着一层浓浓的大雾,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胸膛那颗渴望着鲜血的心脏。它鲜活的跳动着,告诉我这世界上的一些不为人知的黑暗。
为什么要以德报怨那?为什么要包容体谅那?那你告诉我,又该以何报德?
我们真是脆弱,有时候无论你怎么努力,可到最后结果还是差强人意,后来终是想通了,原来这世上还有一个词叫做命运。没谁能逃得了。
突然间感觉好冷,我说:“赵祁,抱抱我。”他拉开羽绒服扣子,将我圈在里面。我仰着头看他,想着一个词,地老天荒。
又觉着可笑,人之命不过百年,也不知地老天荒是哪个文人闲的发慌造出来骗人家小伙子小姑娘青春浪漫的。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了。
感到肩上莫名一紧,赵祁的臂膀收的更紧,眸中像是山水凝聚出来的温柔,他将头搁在我的肩上,眉眼柔和,冷静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程欢,你相信我,这个世界,没什么大不了的。”
“多么黑暗也没关系。”他轻声说着,却是字字吐的清晰:“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上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声音里是有着颤音的,微微地,压制地,深藏在喉咙间而发不出来的巨大痛苦。
我故意仰头笑着问,眼角水渍未干:“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他眉色弯弯,眼里一片柔和,化了一层寒冰,春水漾漾:“我知道你能懂的,一定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