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梢微微扬起,念西伸手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轻声说道:“好,我听,你说。”
顾暖转过脸来,苦笑着说,“现在想起来,我以前过的那些日子,还真是苦。”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呢?从她记得的最初开始吧。
记忆最初,是什么时候呢?
小时候那么多零散的记忆,有些已经都不分先后了。不过记忆最深的,却是母亲时常的举杯痛饮,在夜晚,穿着纯白的睡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喝着酒。
酒杯里的颜色很漂亮,很诱人。
“叔叔你知道吗?她……和别的妈妈,不一样。她几乎不怎么管我。所以我小时候经常会哭,哭多了,现在也改不过来了。一难过,一觉得委屈,就哭起来。虽然现在我哭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我也想改,毕竟爱哭鬼没有几个人会喜欢,可是没办法,有些事情一想起来,就心酸……”
特别是妈妈一喝完酒就会发酒疯。
但她不会摔家里面的东西,她只是会胡言乱语,说些她听得懂听不懂的话……说完了之后就倒在沙发上哭,撕心裂肺的。
那个时候,顾暖总是会闻着浓浓的酒味,胃里很难受,但是又不能走开。因为要照顾妈妈。只有她可以照顾她……
她拿着手帕给她擦脸,偶尔她会吐她一身,醉眼朦胧地苦笑。她会说一些胡话……
是不是我错了,所以就再也没有办法补救了?
我恨我自己,我恨死我了……
偶尔还会紧紧抱着她,说几句‘对不起’之类的话。
那个时候,她还小,根本不懂得那是一种怎样的悲伤。只是觉得无法睡眠的夜晚太难熬,只是觉得肚子好饿,只是觉得自己好可怜……
那个时候,她也不会安慰人。只会生涩地照顾人。
如今想起来,才明白,那个时候母亲一定很痛苦吧?不然的话,又怎么会夜夜买醉呢?
也许只有醉了,也许只有不清醒,才能忘记那些伤心难过,让人不愉快的事情吧。
也许只有那样,才能什么都不想,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是醒来之后呢?还是痛苦无比的现实……
举杯浇愁愁更愁罢了。
“小时候我在英国上学,那个班里只有我一个东方面孔。你不知道,那些人有多么地讨厌我……他们会在我的课本上乱写乱画,会在我的椅子上面倒胶水,会捉虫子在我的书桌里面,下课的时候还会欺负我……但还好,班里有一个女同学和我很要好,虽然,她不能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站出来,但她总是会在之后走过来安慰我。我特别感激她。不过后来她走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于是我就一个人,慢慢承受着那些人的讨厌……”
“那个时候,我也不敢告诉妈妈。身上的伤口,我都是自己偷偷地处理的。很痛,但是,我也只能一个人撑着。”
念西皱着眉头,听着身边的顾暖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叙述着那些事情。心口处传来隐隐的痛楚。
“很多人欺负你吗?”念西问。
顾暖眯着眼睛,眼睛有些涩涩的疼,她说,“也没有很多。翻来覆去不还就是那几个人……那个时候嘛,大家都还小,不喜欢的话,可能就……那样。”顾暖忽然调皮地笑笑,看着念西,“可是我也不是吃素的啊,要是被打疼了,我也会还手的。虽然,并没有什么用。不过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不欺负我了。可能觉得没意思了吧。所以之后我还是过得挺好的。虽然没有朋友……”
也许真的是因为没意思了,又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懂得尊重了吧?
念西点点头,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念西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轻轻的。
那个时候,顾暖差不多才七八岁吧,还那么小……
受了委屈,怎么也不该自己忍着,怎么也应该说出来才对。
顾暖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妈妈她……很忙的。”
“有的时候,她会把我送到别的阿姨家里,很久。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很久都看不到她,在大街上也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顾暖忽然笑了,她转过头来对着念西说道,“所以,我很坚强的,就算哪一天,叔叔你不想要我了,我也会很坚强的,我一样会好好的。和现在一样好,不,比现在更好。”
就如同几年前一样,佘小陵不也是这样吗?
把她留在那里,等顾严来了,把她带走了,她也就彻底自由了吧。身边再也没有一个拖油瓶了,她就可以自在地去寻找她的梦想了……
她那么肆意洒脱的一个人,有她这个拖累,不知道那些年过得有多累。
但佘小陵并没有因此而抛弃她,而是等顾严来了,等有人可以照顾她了,她才放手的。其实那个时候,如果佘小陵不想要她,完全可以把她丢在曼彻斯特那个街头……但她没有。
顾暖相信,其实佘小陵也是爱她的。虽然那份爱并没有那么浓烈,但隐隐约约,她还是可以感受出来,虽然只能感受到一点点。
“我小时候还走丢过呢。”顾暖咧嘴笑笑,眸光明亮,“我记得,那个时候在下大雪。叔叔你知道吗?我一到下雪天就成路痴了,我找不到方向……天与地,都是一片雪白,我感觉四周都是一样的,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所以那一次,直到雪停了,我才找到回家的路。”
她在街上冻了很久呢!可是又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是对的,周围也没有经过……
回到家的时候,她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原来,家,是那么美好的一个字眼。有家的地方,就有温暖,就有爱。
没有冰冷的雪花,没有空荡的街景,没有迷路的人……
顾暖轻轻闭上眼睛,回想到那年冬天,白雪纷飞,她穿着白色的棉衣走在街上,像极了一个迷路的灰姑娘……
走走停停。
也找不到方向……
“叔叔。我想妈妈。”顾暖嗫喏道。
都这么久了?
妈妈还是没有来见她一面。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想到这里,顾暖心里忽然觉得难过得要命……
眼皮突然变得很重,顾暖脑袋一偏,就靠在了念西的右肩上面。
念西轻轻偏过头,就看到了顾暖昏睡的样子。
她眉头紧皱,睫毛很翘,嘴唇也是微微嘟着的。
不要她了?
怎么会呢?若是不要她,又怎么会隔三差五地给他打电话问她的情况……
若是佘小陵知道顾暖的想法,一定会忧愁得难以入眠吧!
小暖,她不是不要你……她很想你……
其实她只是害怕,怕你知道真相会受不了。
接受不了你不是一个爱的结晶,接受不了你只是她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6
如此而已……
顾暖在念西的肩膀上睡着了。睡得很熟。
念西身体也微微朝后仰着,望着头顶的树叶,心里一阵复杂。
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她呢?
有时间给佘小陵打个电话,或者等她打电话过来,跟她说说吧。
毕竟是她的女儿,要不要告诉,就由她决定吧!
……
念西看顾暖睡熟了,便轻轻地把她抱回了房间。刚出门,手机便响了。
是季林。
看来,是时候去警局看一看那两个人了……
念西望了望身后紧闭的房门,脑海里忽然闪现出当时看到顾暖在昏暗山洞里的场景,只觉得胸口的火都快要冒出来了。
念西跟许嫂说了一声,便拿了车钥匙就出门了。
现在不过下午三点。
晚上六点回来,应该来得及。那个时候,还来得及吃完饭……
念西狠狠压过自己眸子里的暗色,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
开车到警局念西用了不过三十分钟。到了警局门口念西直接进去,先松了松领带,呼口气,瞳孔微缩……
“你来了?”季林刚从审讯室出来,就看到念西大步往这边这来。
季林挑眉,“这么快?着什么急?怕我把烦人关起来,你看不到吗?”
念西倒是没有这么好的心情和这位患难之交开玩笑,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既然你叫我来了,又怎么会让我看不到人?”
念西语气淡淡的,但其间蕴含的怒气,季林还是听得出来的。
好歹他也是个心理学专家……
季林看着念西眸子里的那一股怒火,笑道,“你先消消气,想想要怎么收拾那两个人。我先告诉你,这两人可不简单,联手犯罪,作案手法也比较高端。不过遇到我了嘛,”季林掩嘴轻轻咳嗽了一声,一脸傲娇,“那就是羊入虎口,在劫难逃。”
念西轻笑。
“审讯出什么结果了吗?”念西问。
季林笑,“废话。有我亲自出马,就没有问不出来的话。不过先告诉你,这两人吧,虽然犯了罪,但受害人都还活着,判刑可能只有几年的时间。里面有个人报复心很重,小心他出狱后报复你。”
报复?
念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他若敢报复,我就要了他的命,你信不信?”
季林负手而立,笑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