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原则问题
关于关玉民与于世言之间的纠葛,有些是大家都知道的,有些是韩太河在工作中慢慢从关玉民口中套出来的。对此,干部群众自有公论。但一边是基层的一个小小的技术干部,一边是局里的二把手,是很难有人出来主持正义的。大家有看法也只能埋在心里,是有话说不出的。问题是,关玉民要求入党,这与他于世言又有什么冲突呢?他怎么就连这一点正当的要求也要卡一把呢?
下午,冶金局召开党委会议。参加会议的除了冶金局党委委员外,还有党委办公室一个作记录的工作人员。
会议依然是由党委书记张雪彬主持。冶金局党委共有五位委员组成。分别是党委书记张雪彬,副书记于世言,党委办公室主任江路田,还有一位即将退休的副局长叫何中利。由于韩太河转业时是正团级,所以在组建冶金局党委时,上级党委在任命他为汪河铁矿党委书记时,同时任命他为冶金局党委委员。
本次党委会有两个议题。一是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对新一年的党建工作进行布置。关于党建工作,局党委书记张雪彬首先从讲政治的高度,对党建工作的重要性进行阐述,同时也对新的一年如何加强党的建设提出了具体意见,进行了科学安排和布置。他的讲话密切结合工作实际,很有独到见地。
会议的第二个议程就是讨论发展新党员,其中就有汪河铁矿工程师关玉民。
这次发展的新党员一共有九名。其中有小车司机,有食堂管理员,还有医院的医生,机关的门卫,等。这些人冻利地通过了,可到了关玉民这里却卡了壳。
首先提出异议的是局党办室主任江路田。江路田是于世言极力提拔起来的。反对的理由是关玉民不懂生产。关玉民当了两任代理矿长,都因为生产任务完不成被免职。其二是不注意安全生产。作为一个矿的工程师,在炮烟没有散尽的情况下,就让工人上班作业,险些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沽名钓誉,宣传自己。江路田说着,摊开了手里的一张报纸,上边刊登着关玉民同志英勇救人的事迹。
江路田沉着脸说:“看看,看看,这上边都刊登了些什么?这本来是一件责任事故,怎么反倒把责任人吹捧成了英雄呢?”
韩太河听到这里,再也沉一住气了,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可他还没有张口,局党委书记张雪彬就首先说话了。“宣传关玉民同志,是我首先和县委宣传部打的招呼。要是有什么错误由我来承担责任。无论如何,这件事儿也与关玉民同志牵扯不上。”
于世言笑了笑,接过话头说:“张书记向县委宣传部提供新闻线索,这并没有什么不妥。关玉民同志虽然是汪河铁矿的工程师,对于安全生产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在生死关头想到的是阶级弟兄们的生命安全,不惜牺牲自己勇于救人,在报纸上宣传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问题是,这篇文章出于谁之手,这才是问题的要害所在。有确切证据表明,这篇文章的执笔者,就是关玉民的亲弟弟,”他指着报纸上的一个名字说,“看,就是这个关玉文。要不然,这篇文章里的许多细节,是从哪里来的?更重要的是,这里边的很多细节,并没有经过核实。这就涉及到品质问题了。我们不能把有严重名利思想的人吸收到党内来。这是一个原则问题,别人坚持不坚持,反正我要坚持。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坚持!”
冶金局的副局长、党委副书记于世言表了这样的态,谁还能说什么呢?
党委书记张雪彬看了一眼韩太河,声音沉闷地说:“太河同志,你对玉民同志了解的多,你不说点什么吗?”
韩太河沉静了一会儿,想了想,说:
“我作为汪河铁矿的党委书记,更重要的是作为关玉民同志的入党介绍人,在这个会上我有责任澄清几个问题:一、关于关玉民同志懂不懂得生产。这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是需要时间来说明的,就像哥白尼发现了地心说一样,在愚昧的时代无法说清。但有一点,想大家都心里明白,只是都不说罢了。要是没有玉民同志做了那么多大量的开采准备工作,要在半年时间里超额完成任务,可能吗?同时,他懂不懂生产,和能不能入党,是两回事儿,不能相提并论。第二,关于炮烟中毒的责任问题。发生事故的那一天上午,关玉民同志的代理矿长已经被免,如果硬说是责任事故,那也应该由我来负,与关玉民同志无关。三、关于关玉民的宣传问题,那也是一种组织行为。在写这篇报导时,关玉民还在抢救中,在那种情况下,他连生死都不知道,哪里还能产生名利思想呢?还硬性地将其说成是一种个人品质问题,就显得非常牵强可笑。我与关玉民同志一起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我认为这个同志在政治上是成熟的,在工作上对自己的要求也是非常严格的,作为党员是够格的。如果不把这样的同志吸收到党内来,那么,我们这个党还有什么活力?还有什么前途?我们现在进行的是四个现代化建设,需要千千万万这样优秀的知识分子。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没有清醒的认识,就会犯政治上的错误。”
韩太河的发言显然抱着很大的情绪,但他毕竟是一位有丰富社会经验的老同志,倒也不温不火,却于平稳中道出了问题的实质,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和说服力。当他讲完之后,会场一下子沉默起来,就连于世言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冷场了片刻,张雪彬书记打破了沉寂,说:“对于世言同志就关玉民同志加入组织所提问题,韩太河同志已经作出了很客观的答复。我认为太河同志讲得很有道理。对于每一位要求在政治上进步的同志,我们党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我们欢迎那些有理想,有追求的同志,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我同意韩太河同志对关玉民同志的评价。从关玉民同志给我的印象来看,我也认为这个青年同志加入组织的动机是很纯洁的,他的思想和实际表现也是一致的。在我县的冶金事业迈向更高层次的发展中,十分需要这样优秀的同志发挥更好更大的作用。把这样的同志吸收到组织中来,无疑是充满活力的新鲜血液。……”
就在张雪彬书记发言的时候,于世言却分外的紧张起来。他的手不停地用一张纸巾反复地擦拭着,脑子却在极快地索。是的,如果要是在通常情况下,像关玉民这样的人加入组织,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何况今天已经顺利地接受了八位同志的申请,没有过硬的理由也确实不应该把关玉民拒绝在门外。问题是这关玉民和那八位的背景不同,是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且有着工程师的职称。如果要是让关玉民加入进组织中来,无疑是自己今后在仕途上增加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何况,据他从组织部长梁项北那里获悉到的内部消息来看,不让关玉民在政治上减分,那可真是一个极为愚蠢的失措。看来,是必须要强行阻拦不可了。当然,这是党内会议,只是态度强硬不行,还应该运用些手段和心机。想到这里,于世言将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开实话了。
“张雪彬书记的话很有道理,站位也很高。我是同意的。张雪彬书记对于关玉民同志的评价,我也是基本赞同的。扶持青年同志,重用知识分子,这是我们党当前的一个基本方针,当然应该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于世言首先对张雪彬的发言给予充分肯定,以表示对党委书记的尊重。但接下来话锋一转,却又说出了这样的话。“问题是,并不是所有的青年同志都必须扶持,也不是说凡是读过几天书的,有个技术职称的都必须要吸收进组织中来。毕竟,党组织不是一个青年组织,也不是一个学术机构。当然,关玉民同志也确实很优秀,政治品格也不能说有什么重大问题。但是,从对组织负负责的责任心来要求,对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要求严格一些也并不是什么坏处。成熟一个,发展一个,这是一个发展党员的组织原则。对于原则问题,别人讲不讲,反正我是要讲的。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要讲。我的意见是再培养一段时间,这是对组织负责,也是对关玉民同志负责。”
听到这里,张雪彬笑了笑。这于世言心里怎么想,他当然是清楚的。可于世言不明着说,他自然也不能说白了。于是,他说:“世言同志坚持原则,好啊!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同志都是坚持原则的。既然要讲原则,那咱就按组织原则办,举手表决一下吧。同意关玉民同志加入组织的请举手。”说着,他带头把手举了起来。他相信按组织程序,关玉民是不难被通过的。
可是,具有三十多年党龄的张雪彬这一次却没有准确地估计形势。当他举起手来之后,韩太河紧接着也举了起来。可是,于世言和党委办公室主任江路田却没有举手。这当然都在张雪彬的估计之中,问题是那位即将退休的副局长何中利却迟迟没有把手举起来。
张雪彬看了看他,见他的脸胀的发紫,气也有些发喘。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张雪彬知道他现在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是的,何中利正处于激烈的矛盾之中。说实在的,他也是一个纯粹的知识分子,申请了几十年,也就是在前些年落实政策时才加入了党组织。他近些年来,一直分管着技术科。对于关玉民,他不仅了解,而且还非常欣赏。如果从他本心来讲,他也很想让关玉民加入组织。问题是他就要退休了,可他的三女儿却还没有找到工作。近些时候,冶金局准备招录几个职工,他在老伴的逼迫下,厚着一张老脸找了冶金局的几个领导。除张雪彬没有明确表态外,大都表示同意帮忙。那于世言说得更是干脆,说只要工作上配合,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在这样的一个关键时候,他想,绝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站错了队,而影响了自己女儿的前程。再说,他胆小谨慎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想也不敢和任何人作对结怨。然而,他自己不想,并不是现实生活中就遇不到。像今天这个局面,就很是让他为难。在组织内部,像这样意见不统一的情况还真是少见。他要是支持关玉民,显然会得罪那于世言。他知道那于世言是记仇的人,得罪了他,那于世言肯定会在他三女儿的工作问题上找麻烦。可如果他不支持关玉民,那可真是坏了他的良心。究竟应该如何表态,他一时还真是为难。也就是处于这种矛盾之中,他的血压迅速升高,竟然一下子昏过去了。
见何中利一下子倒在了椅子上,与会的人顿时都慌了。于是,会议也就只好草草结束,至于关玉民的问题也就不了了之。
在把何中利送到急救车上后,韩太河憋着一肚子气,和谁也没有打招呼就回汪河铁矿去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于世言造成的。尽管如此,他还是为关玉民没有如愿而感到愤愤不平。这样的一个好同志,为什么就不能得到一个公正的待遇呢?
离汪河铁矿越来越近了。坐在破旧桑塔纳中的韩太河已经听到了卷扬机的轰鸣声,已经看到了相对转动的天车,看到了坐落在半山坡上的办公楼。想到关玉民那张充满期望的脸,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这样的一个好青年,咋就啥也不顺利呢?听说,他放着留校工作的机会,却非要回到家乡来,结果连女朋友都吹了。一腔热血投身于矿山建设,却总是不能得到组织承认,享受不到应有的待遇。满腔热情追求进步,却遭到一些人的拼命阻挠。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作为行武出身,韩太河对有些问题看得还是很尖锐的。他在心里暗暗道:小关啊,小关,你的一切不顺利,就是因为你太优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而你又不懂得敛其锋芒,学不会藏而不露。这样的优秀,对于婚姻来说,就成了一个包袱;对于朋友来说,就难于谦虚居下;对于政治来说,就容易成为别人攻击的目标。所以,你处处受到制约。如果你认识不到这一点,你就永远不会春风得意。可是,要是没有人帮助你,没有人指点你,仅凭你靠无数次碰壁而悟出这个道理,就一切都晚了。而这些,又必须要全靠你自己去悟,因为你的性格太倔,能听得进去谁的话呢?性格,决定命运。你不信也不行。小关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真正成熟起来呢?
而当前,令韩太河最为焦心的是如何和关玉民谈进步受阻的事儿,担心他能不能经受住这次沉重的打击。如果说关玉民为救工人,身体上受到了重创,那么,这次打击则是心灵上的严重受伤。想到这里,韩太河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思想间,吉普车已经窜上了汪河铁矿办公楼下边的大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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