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科学良知
夕阳下,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在蜿蜒的公路上奔驰。坐在驾驶员旁边的汪河铁矿党委书记兼矿长韩太河,脸阴沉沉的,表情显得特别的凝重。
今天,古塔县冶金局接连开了两个会议。
上午开的是安全生产会议。会议的主题是总结去年的安全工作,并对今年的安全生产进行布置。参加会议的有冶金局机关各科室及所属厂矿的主要领导,共五十多人,把一个不太大的会议室挤得满满的。本来,关玉民也应该参加这个会议。可是,因为他年前就被免职了,所以汪河铁矿也就只有韩太河参加。
会议由冶金局党委书记兼局长张雪彬主持。
按工作分工,主抓安全生产的副局长于世言作主题讲话。按一般规则,那讲话稿都是由办公室起草,经过局务会研究定稿,不管谁讲内容都是一样的,你照科宣读就是了。可这个于世言是有背景的人,所以做起事儿来就比较随便,有时连局长张雪彬的面子也不给。
今天的安全工作会议,前两个问题于世言都是按稿子讲的。可是到了第三个问题,也就是在充分肯定了成绩以后,对存在的问题进行分析时,他却脱了稿子讲起来。其中涉及到责任问题时,他举了汪河铁矿的例子。说汪河铁矿在春节前发生了一次炮烟中毒事故,险些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从表面上来看,这是一次很偶然的自然事故,可认真分析起来,还是一个人为的责任事故。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事故发生时,有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采矿工程师在场。如果说工人不懂炮烟的危害,情有可原,那么这位工程师不能说不懂吧?在放炮之后,必须等炮烟散尽之后才能进行作业,这是基本常识,也是工作程序规范。可你一个工程师是负什么责任的?怎么能够在炮烟还没有散尽时,就让工人进到掌子面上工作呢?说轻了,这是一个工程师不负责任的表现,是缺乏应有的常识;说重了,就是草菅人命,根本没有把工人的死活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那于世言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下会场,继续说,令人不解的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工程师,竟然还被树成了英雄典型,实在不知道有些同志是怎么样来看待问题的。当然,这个同志在生死关头能够冲上去,其精神也是难能可贵的。但功是功,过是过,这两者是不能混淆的。这是一个原则问题,这个原则别人坚持不坚持,反正我是要坚持的,刀放在脖子上也要坚持。这个问题不仅在我们内部要讲,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到社会上去讲。特别是要向那些搞宣传工作的人去讲,以后树立典型要征求基层意见,不能只看现象,更要看事物的本质。……
韩太河听到这里,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沉重起来,同时也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这不是再明白不过的事情吗?他这是在批评关玉民呢?关玉民在生死关头勇救工人兄弟,咋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改变了性质呢?
其实,深层次的原因,韩太河是清楚的。岂止是韩太河,在座的各位谁的心里不是明白如镜?只不过他于世言是副局长,别人不能和他说得一般多罢了。
想到这里,韩太河留意看了一下党委书记张雪彬的脸色,张雪彬的脸也是阴沉沉的。韩太河在心里叫道:张书记啊,你是我们的老领导了,谁是谁非,你可要主持正义啊!要不然,这天下还有“公理”二字?
于世言原先是汪河铁矿的矿长,以年年超额完成任务而屡次受到县委、县政府的表彰。当时在冶金局技术科任技术员的关玉民,多次到汪河铁矿去指导工作,提出采剥失调问题。然而,身为矿长的于世言不但不采纳关玉民的意见,还挖苦讽刺他,说他是一个书呆子。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关玉民只好向局里写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说:汪河铁矿之所以能够年年超额完成任务,是单纯追求产量的结果。这样只顾开采而不注重建设,造成了严重的采剥失调。换句都能够听明白的话说,就是这于世言哪儿有矿就往哪里掘进,哪儿有矿就去哪里开采,而应该做的一些辅助性工作却一点也不做。在标准的开采过程中,从井下开采多少矿石,上多少废石,都是有一定比例的。而只采矿却不剥离废石,不仅会造成矿产资源的严重浪费,更会形成严重的安全隐患。关玉民呼吁立即终止这种野蛮的掠夺性开采,以珍惜有限的矿产资源,并保障职工的生命安全。
关玉民的调查报告引起了冶金局党委的高度重视,派出了阵容强大的工作组,对汪河铁矿的开采现状进行了认真调查。其结论当然和关玉民反映的情况一致。
而于世言也绝非是一个等闲之辈,他和时任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梁项北是好朋友。正当冶金局党委要对于世言进行组织处理时,县委组织部却突然安排于世言到市委党校学习去了。
在于世言到党校学习期间,由汪河铁矿党委书记韩太河极力要求,关玉民到汪河铁矿担任了代理矿长。
关玉民怀着一腔壮志走马上任。上任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对汪河铁矿地下开采的混乱局面进行整顿。停止了矿石的开采,开始了大规模的准备开采工作,术语称为准采工作。就如同演戏一样,先打开场子,再亮开嗓子唱大戏。这样不仅可以把地下的资源采完采尽,同时也有力地保障了职工的生命安全。因为地下的矿产资源是有限的,是一次性的,是不能再生的。如果要是不合理开采,不能采完采尽,那就是遗害子孙。而这种采矿的准备工作,是很费时间和精力的。比方,为了井下的通风流畅,就必须开掘风井,使空气形成对流。而要掘一眼有规模的风井,却要比开采几十万吨矿石费力的多。
关玉民所做的,说通俗一点就是给于世言擦屁股的。他做的工作虽然有意义,但出不了矿石,不能直接体现出经济效益。这项工作一干就是半年。这半年,汪河铁矿的矿石产量几乎是零,而用于采准的投资却达到了七十多万。在正规企业,完成投资也是任务。而在汪河,关玉民的采准投资却被说成了亏损。就在他的采准工作即将完成时,在市委党校学习的于世言又回到了矿上,照样当他的矿长。而关玉民由于没有完成上级下达的生产任务,代理矿长的职务也就自然免除。
于世言回矿复职后的第一天,便开始矿石生产。不到两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全年任务的三分之一。到了年底,于世言又超额地完成了任务。于是,他再次成了劳动英雄,生产能手,不仅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表彰,而且还成了电台、电视台、报纸等新闻媒体追踪报道的典型,一时成了全县关注的明星。而经过关玉民精心改造后的矿山,却再一次面目全非,处于更加严重的采剥失调状态。
这一年年底,县委组织部对于世言进行了全面考察,结论是:于世言是一个优秀的知识分子,是一个非常能干的技术干部。他在汪河铁矿任矿长期间,连年超额完成工作任务。而他在住党校的半年时间里,汪河铁矿却出现了巨额的亏损。在他回矿任职后,濒于崩溃的汪河铁矿又恢复了生机。这一年,汪河铁矿和时间赛跑,用半年的时间再一次超额完成了全年任务。鉴于于世言同志的工作能力和出色表现,提拔于世言同志任冶金局副局长兼党委副书记。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矿山技术工程师,关玉民对于世言的所谓成绩不屑一顾。他的心里虽然明白如镜,但却有苦难言。可他是一个性格很内向的人,心里有话也不肯向人诉说。于是,便只好在心里忍着,忍着!
于世言升任为冶金局副局长兼党委副书记之后,为了体现自己的高风亮节,不计前嫌,也提议关玉民出任汪河铁矿的代理矿长。韩太河估计关玉民是不会再接受当代理矿长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关玉民竟然愉快地接受了。为此,韩太河曾经劝说过他,你就不能拿一拿架子?要当就当正式矿长,当什么代理啊?关玉民笑了笑,说,还不是都是为了干好工作?
关玉民再次出任代理矿长后,面临的依然是一个采剥失调问题。他首先做的,还是进行建设性的准备开采工作。他对于世言的高升,在心里根本没有产生丝毫妒忌,然而,他在于世言的心中却被涂抹的一无是处。可那于世言却精于心计,并不表现出来。只是把关玉民当成猫儿手里的一只活老鼠一样,等玩够了再慢慢地下口。
涉世不深的关玉民哪里能看得出于世言的深沉?就在他再次出任汪河铁矿的代理矿长不久,于世言还特意到矿上视察了一番,并和关玉民进行了一次长谈,态度还极其认真。
于世言说:“说实在的,你干的是铺垫性的工作,而我做的都是表面文章。我能够有今天,也多亏了你的帮助。我取得的一切成绩,都是建立在你的工作基础之上的。说白了,就是我踩了你的肩膀。我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就说明我还不是一个太坏的人。我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好朋友。”
问题是认识到了还这样做,就更坏。然而,为人实在的关玉民又如何能认识到这些呢?当时,他听了于世言的话,心里还很是感激。
于世言接着说:“其实,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我也知道采矿的准备工作是采矿的首要,比采矿本身更重要。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局里下达的任务一年比一年高,加载的厉害,要是按部就班地做工作,就根本别想有作为。这是我的经验,是真心话。我所以要把这些经验传授给你,就是觉得你还太知识分子气,还没有被污染,还是一个很纯洁的人。凭我的直觉,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是永远也不会吃亏的。”
听到这里,关玉民真是感动极了。可是,如果都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违背了采矿的科学规律,那么,安全生产又如何能够保证呢?缘于这个原因,尽管关玉民很感激于世言的教诲,但在实际工作中还是按照书本上学到的知识,一步一步地做着准采工作。然而,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事情,却并不按照书本上规定的在运行。很快,又到年底了,代矿长关玉民的生产任务依然在全局倒数第一。这时,曾令他感激过的于世言已经像猫玩老鼠一样把他玩够了,便开始下口了。但是,于世言玩的很巧妙,是借着工作评比的名义把他给整了的。末位淘汰,关玉民的代理矿长再次被解职。而且下了一个铁的结论,关玉民不能做领导工作。这就是说,关玉民从此与仕途无缘。就在冶金局到汪河宣布免去关玉民代理矿长职务的那一天,关玉民英勇负伤。这真是祸不单行。
在会议室里听会的韩太河想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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