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迅速把桌面的东西处理完,然后打电话给周聪宇,想找他谈谈今年剩下几个月的工作。
周聪宇在电话里说,他已去了省城。
程远问他去省城干什么。他说到财政厅去追水毁民房建设补助资金。
程远知道他又说谎了。昨天上午财政局长就电话告诉程远,补助资金已到账,程远还要求财政局尽快发放到农户。
一二再地离开县城不报告,电话追问又说谎,程远真有点生气了,很想在电话里训他一顿,但还是忍了。
程远住院差不多两个月,作为一个常务副县长,来医院汇报、谈工作严格地说,一次都没有。就是刚住院的第二天,他也是匆匆忙忙地从省城回来,到医院看了下情况。
在这一段时间里,都是程远就某个事情打电话给他。他主动来电话问候,或报告、请示,都没有。
回想起这些情况,程远就深思起来了。
自己住院这段时间,周聪宇都在干些什么?
一些工程中的矛盾处理拖泥带水,救灾物资的处理让市民政局语带责备,一个常务副县长与一个副书记竟在办公室顶牛;工作中有问题,有矛盾也不来反映、报告和请示。多次擅自跑省城,究竟因私,或因公?
作为县委、县政府的一名重要领导,这有悖于组织原则;作为一名党政机关工作人员,也有违于恪尽职守的要求!
周聪宇啊,周聪宇,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也知道你要什么!作为我程远,与人为善,成人之美的事,我会很愿意去做的;但你也要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是亘古不易之理!
也许你正在刻意地去寻找“寡助”,因为你更相信那“寡助”的神奇功效;然而,那是一剂虎狼之药,是一条黑暗无光、悬崖峭壁之道呀!
“县长,市委组织部有个电话通知!”
刚出去不久的杨部长突然又跑回程远办公室,语调有点急迫地说。
正在沉思的程远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醒了。
“呵,是你,你呀,通知?什么通知?”
“市委组织部说,今天下午三点钟来我们县推荐正处级干部。”
“对我们有什么要求?”
“一是要我们通知现职正科级以上领导干部参加会议,没有特殊情况,不得请假;二是要求我们组织部准备好副处级干部的花名册,以及《推荐表》。”
程远马上看了看表,接着说:“现在是十点二十分,时间还来得及。你马上去向伍副书记报告,发开会通知,以县委办的名义发。无特殊情况,不得缺席。还有什么事情你和伍副商量后抓紧办。”
“好的。”杨部长脸带忧虑地说,“县长,可能真给外面传对了!”
“什么传对了?”程远也疑惑地问。
“您可能真的要走了。”
“是吗?市委组织部说了?”
“那倒不是。”
“那可以见得?”
“市委组织部让我们制作《推荐表》的推荐人选是一名,那极有可能就是县长人选。如果您当书记,也应该同时说明对您进行考核呀!”
程远静静地想了十来秒钟后,就平静地说:“果真如此,也是市委定的事,我们别去猜它了!”
杨部长看看程远,欲言又止,就迟疑地慢慢走出去。
程远嘴巴说不猜了,其实内心还是在猜。
因为真的如杨部长所说,事情就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
说实在的,一旦要他离开这里,他实在难以割舍。
他很熟悉高地县,他有庞大的计划,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也很有信心。他能把高地县的农业搞好,让农民增收;他同样也能把高地县的工业搞好,夯实高地县经济发展的基础;还有高地县的教育、科技、文化等事业,都要有大的投入,大的发展;还有高地县的青山绿水,民风人情……
下午两点半钟刚上班,周聪宇突然出现在程远办公室。
“县长,您出院了?”周聪宇扬起大嗓门,带着几分喜悦地问道。
“是呀,今天出的。”程远应着,并看着周聪宇。
周聪宇梳着一个大背头,上身穿着白底黑格短袖衬衫,下身蓝色西裤,脚穿老人头皮鞋,擦得锃亮。
他神清气爽,脸带微笑,边说边坐到程远的对面。
“你不是在省城吗?”程远接着问。
“您打电话给我,我就赶回来了!”
“是吗?”程远这样说,心里却突然想起尼采的一句名言:当心!他一个沉思,就立即准备好了一个谎言。
程远给电话周聪宇的时候,他的确在省城。那时候,他正和龙平在茶楼喝早茶。
他和龙平是前天去的省城。昨天晚上,他和龙平一起和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马龙凌一起吃晚饭。
对高地县党政一把手的配备问题,周聪宇在陆红岸那里一直跟踪着。大概半个月前,陆红岸就告诉他,对高地县党政一把手的配备,最近就要定了。
周聪宇一直想去趟省城的,因各种原因一时抽不出身来。听到陆红岸的消息后,就急了起来。他马上打电话给马龙凌,说要到省城看他。未想到马龙凌出在国外,要十天以后才回到省城。
马龙凌回到省城后,又要参加省里的几个重要活动,直到前天才答应他来省城。
程远给周聪宇电话不久,陆红岸也给了周聪宇电话。
他告诉周聪宇,今天下午就开始推荐县长了,并问他心中是否有数,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要尽快补救。
周聪宇说没问题,有把握。此刻,他所关心的是谁当县委书记
“书记是外面来吗?”周聪宇着急地问。
“不是,程远当书记。”
“您原来不是说书记是外面来的吗?”
“这事说起来复杂。几个月来,市委不是一直在找人吗,可县区的县、区长,都是刚上来不久的,不好动,也不能动。市直部门的,物色了两三个,然而不是有问题,就是任职资格不够。这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市委副书记岑然极力主张程远任书记。”
周聪宇知道岑然,也最怕岑然。
岑然约四十七八岁,瘦高个,戴眼镜,是三年前从军分区政治部主任任上转业过来的。一九七九年,对越反击作战时是团的副政委。在打凉山时,他身中三弹,差点把命丢了。伤好后,提政委,并到国防大学学习。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再赴法卡山。在一次战斗中,头部又负重伤。痊愈后,调到军分区任政治部主任。
他战功卓著,也伤痕累累。他从副团到副师,都是用命换来的。因为多次负伤,他体质比较差。组织为了照顾他,他本人也愿意,就转业到地方工作。
他是典型的军人性格,豪爽,急脾气,直肠子。他看不惯官场上的谄媚奉承,拉拉扯扯;厌恶官场上的阳奉阴违,尔虞我诈,一些干部说他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
他的作风仍然是部队的作风,下基层就像下连队,说去就去,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到了基层,见好就说好,见不好,就批评。他批评人,一点情面都不给,所以,一些县、区的领导很怕他。
“为什么会这样呢?岑副和程远是什么关系?”周聪宇感到意外。
“没关系,他就这么个人。他一般不出声,一出声就较真!”陆红岸淡然地说。
“孟书记他也敢反对?”
“一般他不反对,但现在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吗,所以孟书记就妥协了?”
“下午同时推荐县委书记?”
“县长上书记不用推荐,通过考核就可以了。不过这个事,你先不要对县里说,以免他们搞小动作。”陆红岸说完,就挂电话了。
周聪宇得到如此重大消息后,马上终止喝茶,立即赶回县里。
程远知道周聪宇在骗自己,但他没有揭穿他。
程远说:“我找你,就想和你谈谈今年还有几个月的工作的。”
“这些问题最近我也在想。”周聪宇说。
“所以我们要沟通一下,好好研究。今年我们的各项指标,有些指标要达预期,估计没问题;但有些指标,现在心中就没数。例如工业增加值,财税收入等。对于心中没数的东西,我们要认真地捋一捋,排一排,要全面定措施,分步定任务,要指定专人抓;否则,时间一天天过,计划、指标就会落空。”
“县长,我听您的,”周聪宇似语带玄机地说,“有您带领,我就信心倍增!”
程远看着周聪宇,他知道周聪宇为什么喜上眉梢,但他没有用心地去体会周聪宇最后一句话。
周聪宇还要说什么,杨部长却带着四个人来到了门口。
“程县长,省委组织部和市委组织部的领导来了。”杨部长说着,就带着一行人进来了。
程远见状,马上站起来,走出座位说:“欢迎,欢迎。你们辛苦了!”程远一边说着,一边和他们一一握手。
“县长,”杨部长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省委组织部的欧处长、钟副处长;这是陆部长、廖科长,您认识的。”
“好,好!”程远热情地说,“请坐,请坐!”
大家一一坐到沙发上。
“听说你出院了,康复不错吧?”陆红岸仿佛很关心程远的伤情,显得十分关切地问道。
“谢谢你的关心,已没什么大碍了。”程远笑笑说。
站在那里的周聪宇,见这种场合,自己不便久留,就谦卑得近似点头哈腰地说:“各位领导,你们谈,你们谈!”
说着,一边点头,一边退出去。
欧处长和钟副处长微笑着向他挥挥手。
陆红岸却用极为轻慢的神态,只向周聪宇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次欧处长他们来的主要任务是推荐干部!”陆红岸先说话,但说到此,它却有意地停顿一两秒钟,眼睛盯着程远的脸,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程远很沉着,只是在静静地听,没有插话。
“推荐一个正处级干部,也就是县长人选!”陆红岸说着,又停了一会,还在看着程远的反应。
程远也许是在官场时间长了,也许是他的秉性使然,表情依然很平静。
表情虽如此,但他的心中却有不少疑问。
哪里需要县长?是本县吗?如果是本县,我去哪里?今天上午,杨部长说得那么扑朔迷离,难道猜测成真!
“这是市委对高地县班子的关怀,也是对高地县干部的信任。”陆红岸说话流畅起来了,“我上午给杨部长来了电话,要求你们组织好这次会议,把优秀的干部推荐出来!”
“我们都按要求准备好了。”程远说。
杨部长看了看表说:“时间到了,欧处长您看……”
“那好,我们去开会吧。”欧处长说,“程县长,会后你写一份总结给我们,好吗?”
“总结?是班子的总结?”程远不解地问。
欧处长歉意地笑一下说:“不好意思,我没说清楚。是你自己的总结。”
“我的?”程远诧异地问。
欧处长点点头。
程远明白了,刚才的疑问全不是疑问了!
然而他仍然只是点点头。
程远点头后,大家就站起来,一起走出办公室,向楼下会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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