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众人安排妥当后,穆忠便回到自己的屋子中歇息去了,只是在回自己屋子之前来到泪无痕的屋子中,告诉他今天晚上就不必去望月崖练功了。
泪无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也是他自从去高崖练武以来,第一次得到师傅的允许留在家里。这样反而使得他有些许的不适应,索性他便起身准备去到屋外透透气。雪花纷纷扬扬的凋落在天地间,虽然天空一片漆黑,但是在雪色的映衬下,也隐约透着一丝光亮。
泪无痕踱步行走在寒气袭人的雪地里,忽然身子一纵,跃上屋顶,任风吹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抬起,混杂着飘忽不定的目光望着深邃的天空,雪花落下来揉进他的眼睛,瞬间即逝,飘落在他的脸上,触肤冰凉。然后他低下头从自己的怀中取出那支笛子,放在唇边。
而就在他准备萧歌一曲的时候,忽然眼中闪过一缕黑影,瞬间即逝。
泪无痕迅速的来到屋檐边向下望去,只见屋檐下一个人影缓缓的潜行着,而他所向的方向正是宛儿所居住的屋子。眼看着那条黑影的手快要推宛儿的门时,泪无痕纵身一跃,伸出右掌,拍向黑影的后背,待那条黑影察觉到时,却为时已晚。
这灌进全身内力的一掌眼看就要结结实实的落在那条黑影的背部时,忽的泪无痕只觉身侧一股强劲的劲风以极快的速度而至,只好回掌迎上,只听“啪”的一声,双掌相击,两人各退两步。
泪无痕只觉整条手臂疼痛无比,仿佛要断掉似的。而那来者在与泪无痕击的一掌后,伸出右手扯过那条黑影,嘴里同时喝道:“好功夫!”待两人落定后,借着雪光看那二人,却是陆俊和屠洪。
原来陆俊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弟屠洪生性风流,比较好色,只是平时碍于自己的颜面收敛了许多而已。今日他暗中见屠洪看宛儿天生丽质,生的漂亮,心中早已起了色性。于是晚上睡觉时就稍有留意,果然,待大家睡着不久,屠洪便悄悄溜出,结果就出现了适才一幕。
陆俊见此时站在自己身旁的只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不由得心生惊异,很难相信刚才与自己对掌的便是眼前的少年。他走到泪无痕的面前露出赞许的目光,大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的功夫,失敬失敬。”
泪无痕似乎没有听到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一双始终眼睛冷冷地盯着此时尴尬站在对面的屠洪,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这边的动静在寂夜下显得格外清晰,就连早已熟睡的宛儿和陆俊手下的众人也被惊醒。只是奇怪的是却不见穆忠和管家老伯,就好像他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似的。
泪无痕缓缓抬起左手,指着屠洪冷冷道:“你为什么开宛儿房门?”
陆俊见泪无痕始终盯着屠洪而丝毫没有理会自己,于是转过身,佯装疑惑对着屠洪道:“二弟,你那里得罪这位小主人了,快些赔礼。”
屠洪看着泪无痕那双如利刃般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内心不由得起了一阵寒栗,额角也早已被汗水沁湿,慌乱中说道:“我是上厕所,经过这里。”虽然他这个理由说的有失大雅,欠缺信服,可是却歪打正着。
只因泪无痕年少无知,加上平时少于人交流,虽然明知这是谎话,但一时之间也无从辩问,无奈下身上的杀气也锐减了许多。
屠洪见泪无痕气势减下许多,才放下紧绷的神色,舒口气道:“那我先去了。”说完后便迫不及待的向厕所方向奔去。
陆俊见屠洪已去,对着泪无痕笑道:“原来是误会一场,惊扰主人了,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说完后陆俊便回到了房间。
等到所有走后,宛儿走到泪无痕的身旁,惺忪的双眼一眨一眨的望着泪无痕问道:“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泪无痕看着宛儿熟睡后略带微红的娇美容颜,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抹笑容道:“没什么,外面冷,回去睡吧。”
“哦。”宛儿应了一声后便转过身揉着惺忪的眼睛回到屋子里。
夜色依旧,只是雪花到了后半夜似乎更大了些,被狂风呼啸的卷着吹拂在无垠的平原上,似乎刚才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可是陆俊众人所在的屋子里却早已被一股寒意所包裹。
烛光未燃,屋子里漆黑一片,陆俊那双带着寒意如刀锋般的眼睛,却闪烁着让人不可正视的光芒,虽然他负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是全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如死神般的霸气,充斥在整个安静的屋子里,让所有人看了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特别是站在陆俊身后的屠洪,此刻被这种气势压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低着头,额角的冷汗不住的往下滴落。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自己的大哥如此过。
过了良久,屠洪侧目望了眼陆俊的背影,然后小心翼翼的喊道:“大哥……”
“住口!”只是他的话只说出了两个字,便被陆俊厉声打断,他转过身接着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告诉你,那个小女孩你休想有什么想法。”随即他话锋一转,道:“今晚要不是我及时出手,哼,你就算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是说那个小男孩?”屠洪冷笑道,他虽然面对此时的陆俊,内心是稍有些怯意,但是他平日心高气傲,也很不服陆俊说自己会败在这样一个少年的手里。
陆俊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他心中不服,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服就自己看吧。”说着陆俊伸出自己的左手。
屠洪借着窗外投进的微弱雪光看向陆俊的左手,只是在他目光与手掌接触的那一刻,他的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惧,“大哥,你这是?”
因为他所看到的是陆俊整个肿胀起来的手掌,虽然他不明白陆俊的功夫有多深,但是多少也明白能把他伤到如此程度的人,也是不可小觑的人物,至少是自己无法比拟的。忽然屠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他瞪大了眼睛带着怀疑的目光望向陆俊道:“大哥,难道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那个勇气,他感觉整个后脊都在发凉。
陆俊看着屠洪迟疑的目光,过了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转过身负手说道:“你猜测的不错,就是那个少年,刚才我与他对那一掌的时候,发现他的体内有着极强的内力。”他叹了口气,接着道:“虽然我考虑到他的年纪太小没有出全力,但是即便出了全力,我也不敢保证能否伤的了他。”
屠洪早已被这个事实惊的是目瞪口呆,但是随即他又想到了另一个让他更加恐惧的问题,他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缓缓道:“那么他的师傅……”
“杀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陆俊转过头一字一字的望着屠洪说道。
屠洪的全身早已被冷汗浸湿:“可是今晚这么大的动静,为什么他没有出现?”
陆俊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他出现了,你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还有,他没有出现就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件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实话告诉你吧,自从你走出这个屋子的时候他就死死的盯着你了,还有那个老人,他也不容小觑。所以你如果想活命,今晚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个屋子里。”说完后陆俊便向自己的床铺走去,也不理会早已惊得呆了的屠洪。
早晨,天微微转亮,柔和的光茫带着寒冷的空气划破灰暗的黎明,就仿佛在天地间划出了一道道赤裸裸的伤痕,然后隔着窗纸落在泪无痕的脸上,雪依旧在下着,经过一夜的侵染,非但未小反而越下越大,凌冽的寒风无情的肆虐着。
泪无痕靠在墙角抬起头望着窗外,虽然昨夜他没有去练功,但是他还是一夜未眠。他本来可以很安详的像平常人一样过一个安逸温暖的夜晚,做一个好梦。可是经过了昨夜的那一幕后,他的心仿佛就始终被什么所牵挂着,就连他似乎也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直到他隔着窗纸看到宛儿干净美丽的笑容后,才默默的依偎在被窝里安静的睡去。
当泪无痕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宛儿穿梭在雪花飞舞中的身影。宛儿似乎听到了泪无痕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望着他,露出一丝笑容,就仿佛一朵绽放在雪中的冰莲。
而陆俊众人却已经在清晨时分就早早的离开了,或许是由于昨天晚上的事情吧。
雪依旧在下着,仿佛就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直到晚上,亦是如此。
深夜时分,泪无痕依旧如往常一样前往望月崖,那个让他孤独寂寞的地方,尽管天空依旧下着如鹅毛般的雪花,但是也不能改变他每天晚上要前往那个地方的事实,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
只是当泪无痕刚打开门的时候,黑暗中便看到一个人影从老伯所居住的屋子里越窗而出,然后以迅猛、快捷的速度向前行去,速度比自己还要快上数倍,眨眼间便没入了皑皑白雪间,在茫茫的平原上就好像是一只幽灵一样。
泪无痕不急思索便冲进老伯的房间,却见房间空荡荡一片,而不见老伯去了哪里。于是他又转入穆忠的房间,当他来到穆忠的房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师傅也没有在房间。
此时他的心中隐隐有着一丝紧张,他迅速来到宛儿的房间,当他看到宛儿安静的熟睡在自己的被窝中时,他紧张的心情才缓缓的放松了下来。出了宛儿的房间后他忽然感觉到今晚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然后他便朝着适才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奔去。
泪无痕也不知道自己就这样依循着奔跑了多久,隐隐听到前面有些许吵杂的声音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泪无痕缓缓的放慢脚步,来到跟前,借着夜色隐藏在一片被雪覆盖着隆起的丘壑后面。他抬起头向前望去,只见适才的那个黑影就仿佛狼入羊群般正在徒手杀戮着一群人,而那群人却是早上离开茅屋的陆俊等人,屠洪的尸身就横躺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雪地里,在他的胸口处有一道四寸长的伤口,就仿佛是被利剑划出的。鲜红的血顺着伤口处涓涓而出,融进雪里,染红了一大片鲜艳的血水,而他的眼睛,却如死灰般注视着黑暗的天空,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在泪无痕转过目光时,那边已经停止了打斗,因为现在除了陆俊之外所有的人都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尸身也随着时间僵硬、冷却。而当泪无痕的目光落在那个黑影人脸上的时候,他差点惊出声来,因为这个人居然是老伯!泪无痕做梦也想不到,平日里那个面容苍老,又聋又哑,佝偻着身子,连端盘菜手都颤抖不止的老伯会是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
陆俊望着一个个躺在雪中死去的兄弟,望着这些跟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望着这些刚才还与自己有说有笑的生命此时已经是一具具冰凉的尸身时,他的双眼似乎都已经被他们的鲜血染成了红色,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滴在雪中,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在滴血的手臂,忘记了伤口的疼痛。他整个人仿佛都已经麻木了,他缓缓抬起嗜血的眼睛,指着老伯的背影,咬着牙用颤抖的声音一字字的说道:“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你们该杀。”刺耳模糊的声音尖锐的响彻在空旷的原野,就仿佛他的舌头少了半截似的。
泪无痕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很难相信这是从一向温柔慈爱的老伯嘴里发出的。而老伯不是聋哑人吗?怎么会说话呢?一个个问题在他的心中产生,原来老伯一直都是在装的,那他为什么要装呢?难道有什么秘密在隐瞒着自己?泪无痕突然觉得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如此的陌生。
虽然他现在听到了老伯的声音,但是他却反而希望老伯是一个聋哑人,是那个让自己熟悉的和蔼可亲的老伯,而不是这个陌生的嗜血残忍无情的老伯。他缓缓的闭上眼睛,他的内心此时充斥着恐惧和绝望,让他自己感到仿佛要窒息。他重新睁开了眼睛望向那边,因为他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种你也将我杀了,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陆俊说着便如一只发怒的野兽般向老伯的后背冲去,可是老伯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直到陆俊的手掌快要触及到老伯的背部,眼看着这一掌就要实实在在的拍在老伯的背上了,而老伯却依旧一动不动,就仿佛背后什么也没有似的。
就在泪无痕准备出手的时候,却见一道如白虹般耀眼的光芒从陆俊的身后不远处化作闪电般激射而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道光芒便在陆俊手掌离老伯背部一寸的时候穿过了他的身体,随后一个人影落在了老伯的身侧,一身青衣,精瘦的身躯笔直的站在雪中,背着双手任风撕扯着他的衣角。泪无痕不由得在内心惊道:“师傅!”
时间就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过了良久,强忍着疼痛的陆俊瞪着眼睛望着穆忠的背影,艰难地抬起右臂,指着他的背影挣扎着一字字道:“人剑合一!难道你是狄……”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一股鲜血便从他的心脏处喷涌而出,疼痛使得他再也说不出话,刚才还泛着精光的眼睛此时只剩下了死灰般的空洞,绝望以及不甘。然后他笔直的向后倒了下去。
泪无痕的心仿佛也随着陆俊的身影渐渐地沉落了下去,因为他实在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多么想自己今天晚上所看到的只不过是自己所做的一场噩梦,但是事实的真相永远都是无情的。
“出来吧。”忽然穆忠目光落在泪无痕藏身之处,平淡的声音却响彻在广阔的原野,打破了沉默着死寂的空间。
泪无痕知道是师傅发现了他,于是从丘壑后面缓缓的走出,走到穆忠的面前恭敬的叫道:“师父。”他看不出穆忠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早就知道自己隐藏在这里。
“跟我来。”穆忠说完后便展开身形向前走去。即没有看泪无痕一眼,也没有看老伯一眼。
简单而又明了的三个字就仿佛是一种诅咒般扣在了泪无痕的身上,他转过头用奇异的目光望了老伯一眼,然后便跟着穆忠的脚步向前走去。
天空一片浑浊的黑暗,寒冷使得大地处处都充满着死寂,仿佛只有风雪在诉说着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一丝仅有的生机。
望月崖,虽无明月,却有人观望,观望着一片黑暗中隐没的曾经,伤心和绝望的悲诉。
穆忠附着双手静静地站在被雪花覆盖的望月崖上,在他的身后泪无痕也沉默着站在那里。
泪无痕的脑海早就被今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弄的混乱一片,就是他想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时间就在他们这样沉默的氛围中安安静静的划过。
“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穆忠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空间。
泪无痕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下,但是最终他还是问了出来:“师父,为什么要杀他们?”
“因为他们该杀。”平静的语气,简单的一句话。却充斥着毋庸置疑的答案。
泪无痕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他已经失去了问下去的理由,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再问下去。可是他的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相信的疑问。
穆忠转过头,他的那双精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泪无痕,很平静的说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泪无痕又再次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说道:“有。”
“说。”穆忠的话似乎始终都听不到一丝的语气。
泪无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压住自己的惊异与不安,缓缓道:“老伯他……”
只是泪无痕后半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穆忠打断道:“关于老伯的一切,不要告诉宛儿就行了。”然后他从怀中掏出本书递到泪无痕的手中,接着道:“练完这本剑谱,你以后就不必来这里练武了。”
说完后,穆忠便依着崖壁向下疾驰而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茫茫白雪间。
泪无痕望着穆忠离去的方向,忽然感觉自己的前方也仿佛如同这被雪花侵染的夜色一样,黑暗中带着一片苍白色的迷茫。他吸了口气,转目望向那本剑谱,只见书页上书写着六个大字“三尺分心剑法。”
泪无痕却慵懒的躺在望月崖上一块没有被雪花吞没的岩石上,他将那本剑谱收入怀中,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有,仿佛在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了那种对武功的追求。他闭上眼睛,忽然感觉到一丝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