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狠狠的瞪着他,与他比口型道:“全聚德,你真没良心!”
他没在意我的话,只愣了愣,许久才道:“你的声音……”
他终于明了……我闭上眼偏过头,不愿再见他……
我晓得他是很没良心的,也晓得他从来不会在意我什么,只是没想到,他不仅会为引出一个不知能不能出现的人让我处在那样危险的境地,更会为了另一个女子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第一次,在他的身边,我感到好累好累,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是错的,青衣女子说他喜欢我,怕也是为了刺激他而讲的违心话,他喜欢的,原是那样的青衣姑娘……
我躺在比脚踏软不了多少的炕上,向着明朗的窗,期期待待、渴渴望望的比着口型道:“师父,我想回家;师父,你在哪儿?”全聚德的手抚过我的头发,我想躲开,却怎也动不了,只能哭着听他道:“放心,我会治好你的,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你的。”
治好我又怎样,有道伤,是永远不会好的……
全聚德告诉我,那日我晕过去后,青衣女子良心发现,放我们出山,他在山下寻到村子,如今是在这村子的一农户家中。随后的五日,他找来不少的大夫,每一个大夫在将我诊察一番之后便摇了摇头,背着药箱离开房子。
第六日,他不再出门找大夫,而是趁着农家夫妇下地干活的空闲将屋中的门窗关紧,坐在炕沿儿上道:“不归,小爷晓得你心情不好,不想理小爷……昨日进城时见着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看杂耍看得起劲儿,问问原来都是喜欢这个的。小爷不会杂耍,给你变个戏法如何?兴许,你看了戏法心情大好,伤病便因此好了也不一定。”
他既会点鬼火,戏法应是会些的,我这些日子躺的无聊,身上的痛似乎也轻了些,虽不怎么想搭理他,但为了打发在炕上的寂寞时光,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他微微一笑,摊开苍白的大手,在我面前翻来覆去的晃了晃,来表示一下手中真心的没有藏什么东西,接着手指灵巧的动了几次,顷刻间指尖处飞出许多那日我所见着的黑蝶,黑压压的落在我没盖被子又一动也不能动的身上,煞是壮观。我无声地笑了笑,觉得落着蝴蝶的地方痛的轻了些,便稍稍活动活动胳膊,捉了一只在手中细细的端详:通体黑得闪着荧光的蝴蝶,看不出眼的位置,只有细细的两根触角不停摆动着,煞是有意思。我被它逗乐,又笑了笑,最后竟笑出声,抖了抖身子,惹得身上的黑蝶腾飞到半空中,消失殆尽,我手一松,最后一只蝶也随之消散……
全聚德很有先见之明,心情好了伤病果然便随之好了。我在炕上扭动几下,道:“我不那么痛了。”
他似乎有些累,双手按在炕上支撑起摇摇欲倾的身子,闭着眼歇了会儿,才抬了抬眼皮道:“好了便好。”
从前不认为变戏法是件很累的活,如今像全聚德这种被雷劈了都不眨瞎眼的硬汉只变了一个简单的便累成这般,忽觉着那些街头卖艺的人其实也是很不容易的。我往里靠了靠,拍了拍硬邦邦的土炕道:“你要不要也来躺会儿,这些日子为我劳心劳力,虽说是为了向闽秋堂主交差,能做到这一步,你也是不容易的。”
他稍稍一愣,慢悠悠的褪了鞋子,翻了个身枕着胳膊躺在地上,道:“不仅是为了闽秋堂主,终是我不好……”
我低了低头道:“你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好,只是太痴情,亦或者……”我不想再讲下去,将胳膊从他身上拿了下来,毕竟,我决定不再喜欢他,既已不喜欢他,在这谪渊阁,我不过是他暂时的丫头,既是丫头,便不能僭越了作为丫头的本分,妄想什么,至少,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劳力伤情……
低沉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或者什么?”
我闭上眼,心不在焉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青天白日睡个小觉做个小梦是不错的。”
他似是带了点儿难得……不,是从未有过的宠溺道:“好,我们便在这青天白日睡个小觉做个小梦。”
他终究只将我当做无关既要的孩子……
再醒来时农家夫妇正与全聚德讲着话,大体意思是山上的响马们在搜村,而且已经到了离这儿很近的一处,很有可能是在找我们,让我们出去躲上几日。
全聚德一脸严肃道:“在下与舍妹叨扰多日,如今舍妹好了许多,家里还有要事,今日便向叔叔婶婶辞行,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在下一拜!”
农家叔叔连忙拉起他道:“快快起来,相公是大户人家的人,我们小门小户,怎受得起您这一拜……”
全聚德就着他的手站起身道:“叔叔过谦了,叔叔婶婶心善,定会有好报。”
农家婶婶听了他的话,立马从袖袋中抽出帕子抹起泪,全聚德见状连忙问道:“婶婶可何有苦衷?”
农家叔叔叹口气道:“实不相瞒,我们本有一儿一女,也如你们这般大小,可惜连年征战,小儿被征去当了兵,音信全无,小女被响马拉走,做了这城中青楼的姑娘,小老家贫,无力为小女赎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造人作践……”
全聚德思索片刻道:“不知是青楼青楼?”
农家叔叔道:“名优……”
没等他讲完,全聚德便道:“叔叔家可有纸笔?”
农家婶婶取来纸笔,全聚德在纸上写了几个字,折得四四方方的递到农家叔叔手中道:“叔叔婶婶莫看,只消将它给青楼的妈妈,那妈妈自会放人,叔叔家的兄弟在下也会竭力寻找,请叔叔婶婶安心。”
农家婶婶拉着全聚德的手过奖道:“我们这是哪来的福气,竟遇上相公这样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