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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六章 黑影
书名：梦回魂难转 作者：伊裳 更新时间：2015-08-19 12:22 字数：3254
溪洢中了毒，毒性奇特，虽不致死但气息极其微弱，水婆也束手无策。毒是下在茶里的，那杯茶原本是给我的。下毒人的目标是我，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要加害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挂了个嫡族人虚名的闲人罢了，难道有人知道了我的秘密？那杯茶是沐洋端给我的，沐洋本就是湘水的锦鳞。如果湘沂濛下令让他加害我或者溪洢，他会不会听从呢？
我一个人到了灵溪，还未进林子就听得缕缕琴声，与以往悠扬的琴声不同，每一缕琴声都带着悲鸣，把偌大灵溪渲染得格外寂静，凄凉。我循着琴声走去，远远看见沐洋一个人坐在溪洢平时练舞的地方弹琴。不经意间，一滴泪打落在琴弦上击出沉闷的鸣音。他看得懂溪洢的舞步，溪洢听得懂他的音律。他背井离乡守在溪洢身旁，不仅仅是仰慕溪洢的才华更是互为知己的惺惺相惜。他既已为溪洢离乡，又怎会对她有异心？
我不忍打扰他，独自走到溪洢的房门前，金色的阳光从半掩的门里射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影坐在溪洢的床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溪洢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忧郁和怜惜。他的头发在阳光里闪着金光，笔直的光线从他的脸部穿过投射出的金黄的线条与他眼中的忧郁极其不协调。他怎么会在这？而且就他一个人待在溪洢的房间里？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沐洋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过来，我不禁吓了一跳。我下意识转过身掩住门隙说：“我……才出来……”房里传来窗户关上的声音，我不禁松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慌乱更不明白为什么为了他而向沐洋撒谎。
“都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溪洢。”他轻叹一声，垂下头看着地面。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那杯茶本来是给我的。”
他恍然大悟地看着我说：“你是说，下毒的人要害的是你……”他的眼睛发出亮光但很快那些亮光又湮灭：“那杯茶是我端给你的，你是在怀疑......”
“沐洋”我止住他，“我是怀疑过你，但我现在不怀疑你了，如果是你，你怎么会看着溪洢喝那杯茶呢？我来是想问问你，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碰过那杯茶。”
沐洋回想了片刻说：“茶是我一个人泡的，我一直都在，泡好茶的时候我看见洛浪就知道是你来了所以就倒了一杯给你送过来，路上恰好遇见渃燃，我和他打了个照面，然后就到你身边了。这么短的距离怎么会有人有机会下毒。再说你喝之前洛浪还喝了一杯。”
听沐洋的叙述，我不禁有些懵，如果真的如此，那个人单单是针对我。如此一来，溪洢是为我挡了这一劫。我仰起头，热泪在我眼里不停地涌动，模糊了被翠竹斑驳了的天空。
青草坡上漠滢花的花瓣一片片飞向天空，纷纷扬扬落在渃燃纯黑的衣服上和头发上。他倚着那棵我埋过水晶冠的海柳树眯着眼看着浩浩汤汤的水面。他身旁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侍卫，自溪洢出事后娘加派人手保护他们三个。不管是不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下的毒，渃水都要护他们周全。现在的渃水开罪不起他们背后的任何一方势力。我走到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他闻声抬起头看着我。无数的漠滢花瓣，在他和我之间飞起又飘落。而他的眼里却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如泠雪山弥漫的风雪。我有些迷惑，第一次和他相遇的时候，他的眼里有种难以言明的忧伤与不舍。现在我们已经不算是陌生人了，他的眼里却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寒和令我迷茫的深邃。
“谢谢你。”他说话的语气很淡然。
我也轻描淡写地说：“你很关心溪洢。”他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眼睑。我接着问道：“溪洢出事那天，你也是去看她嘛？”他抬起眼看了看我又把目光转向水面说：“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很巧而已。”
我等着他为自己反驳，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澨。”我转过身要走的时候他这么叫我，我略带惊讶地看着他，自我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这样喊我。他眼中闪过一丝惶恐，轻声说：“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这样喊你？”
“它本来就是我的名字，任何人都可以喊。”
“你不要参加国主选拔，好吗？”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似乎带着哀求。
“你呢？你是不是也不参加？”
“如果你不去，我也不会去。”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我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叹了一声说：“你不去，流潇会去，湘沂濛会去。国主之位一样会落在外人的手里。”我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忧郁，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是在祈求他的帮助？他怎么会帮助我呢？他不也是为了国主之位才来对我说这些的吗？他看向湛蓝的天空，忧伤的目光散向天际。
“幻界极其险恶，你何必去做无谓的牺牲。”
“你怎么知道幻界险恶？你去过？”
“我……只是听别人说过。”
我苦笑一声说：“险恶又如何？即使是冥界为了渃水我也会去，阁下若是真心为我好，能帮的时候帮帮我，我就感激万分了。”
他转过脸看着我，眼底又像是结了冰，层层冰封，我看不透，也看不懂。
我回到圣澨轩时，娘一个人坐在大厅里，沉着脸，眉头紧锁。溪洢出事以来，这副表情就刻在她脸上。
“娘。”
“澨儿，你回来了。”娘的声音有些沙哑。
“娘有什么事让渤济召我就是，您怎么亲自来圣澨轩？”
“澨儿。”娘拉住我的手说：“明日就要进幻界了，娘想来想去……”她迟疑了一会说：“澨儿，别进幻界了好吗？你一个人娘实在不放心。”
“娘，澨儿不怕的。澨儿会凝冰咒，我可以把幻界冰封住。那些不断变幻的虚物就会静止。一切都会变成现实的东西，就算不会幻术我也能顺利出来。娘不要担心，就让澨儿为爹和渃水做些事吧！”
娘紧紧拉住我的手说：“这正是娘最担心的，澨儿，答应娘，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凝冰咒。你要记住，你是水族的后裔，你是纯血的渃水嫡族人。用凝冰咒一旦被居心不良的人识破，别说争夺国主之位，就连渃水嫡族人的身分都会被削去。”
“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娘的话。”
娘默看着我，轻抚我的头发说：“澨儿你知道吗？娘很开心，我的澨儿终于长大了，终于懂事了。”娘欣慰地笑，眼泪从她扬起的嘴角划过滚落在她洁白的衣襟上。
我长大了。这就是爹娘嘴中常常念叨的长大吗?也是我曾经想过的长大吗？如果知道长大会有这么多失去，这么多疼痛，我宁愿停留在五岁刚与海洢相识的时候，守着这个曾经以为很美好的期望。
洛浪很早就起床，他一个人站在亲水石台上看着氤氲的水面。他棕色的头发上结满了细细的水珠，冷眼看去像是一位老者。我走到他身边，他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我，又侧过头看着水面。他不愿我去幻界，因为他不能去。他跟我那天，他就说过，澨在，洛浪生世不离。自从跟了我，除了去泠雪山，他从未离开过我。而幻界和泠雪山相比，险恶多上千万倍，他又怎么放心我一个人前去。
“时候不早了，送我去幻界门。”
他没有说话，定定站着。我站在他身边沉默一会，说：“娘肯定在等我了……”他看了我一眼，依旧一言不发，跃身跳下水。
洁白的漠滢花瓣和幽幽的花香萦绕在我身旁，忽起忽落，忽而飘远，忽而飞近。我扬起脸看着朝霞尚浅的天空，渃水的清晨，很美，很静。曾经无数次我想着如何逃出渃水去流浪漂泊，甚至在脑海里勾画了一幅没有爹娘、规矩约束的自由自在的生活。如今真的可以离开了，离开之后也许真的可以过没有约束的生活，可是巨大的悲凉压在心上，堵在喉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也许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离别会有着放不下的牵挂和无人相伴的孤寂，所以当它降临而我又不得不面对时，只剩下了突兀的凄凉与不舍。洛浪一直没有说话，只挥着尾巴拨动着水发出哗哗的声音。我轻轻抚着他光滑的背说：“洛浪，也许澜汐和海洢一样离开了，如果以后遇到合适的锦鳞不要让自己错过。”他没有给我任何的回应，自顾自地左右甩着尾巴。我接着说：“如果我回不来……”他的尾巴突然僵在涌动的水波里。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回不来，你代我好好照顾我娘。不管以后谁做渃水的国主，渃水会沦落的何等地步，你都要好好活着。”
他甩起尾巴，重重地拍打水面，飞溅起的水花打在我的脸上，有点冷也有点疼。洛浪说：“你要是不回来，就是破了国法我也要进幻界把你找回来……”
“洛浪。”我喊了他一声，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打落在他的背上，他不禁抖动了一下。
“你要是敢这么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一直说我任性，你看看你自己。你身上的担子轻吗？海洢和澜汐不在了，溪洢不需要人照顾吗？渤济和溟泗将近年迈不需要人照顾吗？还有我娘，如果我回不来，她就孤身一人了。你就忍心抛下这一切？你就是这样对朋友尽仁义的吗？”
他没有再说话，把头埋进水里向幻界门飞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