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长老与章尘离师徒二人,沿着符家水库,欣赏无限春光。师父在前,一路给紧随其后的章尘离,讲述着符家大院的故事。当他们快走近符家大院时,黄长老忽然闭嘴,不再谈及此事了。
章尘离正听得入神,见师父突然地打住了,一时不解。于是就问道:“师父,您怎么不讲了?”
“唉,不谈了,不谈了。”黄长老淡淡地答道。
“那是为什么呢?”章尘离继续追问。
“你没看见,这里到处都是给符家大院干活的人,隔墙有耳啊。有些话,不便明说了。人多嘴杂,到时候,我会落得个不好的名声。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来,我们再来回头看看,我所住的天子殿吧。黄长老抬手,指着三里开外,雄踞于元盘山上的天子殿说:这天子殿,建造的时间其实并不长,距今也只不过七、八十年的时间。但它所见证的人生沧桑,战乱纷争,却是一言难以尽诉。建造这天子殿时,是由周边百里四十八个小庙,共同筹资,历时四年,于嘉靖四十三年,修建完成的。其意为,与天地齐,双齐(七)应是七七四十九,于是便建下此庙。到我这一届,才经过四代长老。自天子殿建好以来,每年举办庙会一次。农历的三月三,是天子殿最热闹的日子。那一天,四十八座分庙,都会派来僧侣道人,与远近的善男信女,齐聚于此。舞狮的,玩龙的,耍刀弄棒的,也都来到庙前,各尽其能。僧侣列队于庙前,在长老的引领下,颂经作法。那一天的香火供俸,堆积如山。但是,这样的热闹五十年不到,景象就变了,原因是,崇祯年间的大蝗灾和旱情,又加上八大王的洗川。城门失火,秧及池鱼。这里也变得人烟稀少了。五里路上见一人,十里路上有一双,就是当年的写照。你可能没听说过,那张献忠的七杀碑吧。那七杀碑上写的是:‘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到底四川人,作了什么孽啊,竟然遭到如此报应?当时,我也在八大王的军中,是一个小小的诱敌骑兵。我跟随着他,一路东进西突,出生入死。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大王入川,竟杀人如麻。我的心,寒了。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我偷偷拉出陪我征战的白马,脱离了义军。翻越重重蜀山,一路东行,来到了此地。当我被一个僧人,背进寺庙时,已是奄奄一息。我的那匹心爱的白马,在翻越七岳山的野人孔时,被一群棒老二,将我打伤后,抢走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好。只得跌跌撞撞地摸黑下了七岳山。漫无目的地朝前走。过梅河时,天已亮了。我去到一户人家讨水喝,一个老汉打开门,他一见我浑身血肉模糊的样子,吓得颤颤抖抖地问:‘客官是打山那边(四川)过来的吧?’我答说是。又说我在山上遭了抢。老汉说:‘兵荒马乱的,强盗,棒老二起群了。百姓没有安生日子过啰!’老汉将我让进屋内,从锅里端出一碗拇指大的洋芋。说:‘吃吧!’那洋芋没有削皮,只是煮熟了的,无油无盐。可我吃得胜过山珍海味。末了,老汉又端来盆水,叫我洗净脸上的血迹。对我说:‘年轻人,你还是上路走吧。我们这里的官家,不准收留从山那边过来的川上人。说他们作恶,才遭到八大王的屠杀的。’我跪在地上,谢过老汉,说:‘敢问老人,尊姓大名,来日,我必当厚报!’老汉答道:‘我姓章,立早章。都是遭灾人,我图你报答个什么。’”
“师父,你是说,那救你的老人也姓章?”章尘离望着黄长老问道。
“是的,救我的老人,也是你们梅河边的章姓人。而且在六年后,我再次到你们梅河去时,知道了那老人,就是你的父亲。可惜,老人家在三年前,就去世了。我去的那天,只见你一人,无所是事地坐在院落中,没见老人的踪影。我便没敢贸然进去。后向旁人打听,知道了你父亲埋葬的地方。我去到那里,给老人烧纸磕头后,才抬起头来朝四下里看看。我突然发现,你把你父亲,葬在了一个好地方。那前方观五岸,后边六戴冠(六代官),左右两边,整齐有靠。本来是一个黄狗恋窝的宝地,可惜了不该埋棺材。只需一床破席裹尸,就足够了。不知那时,你是请谁看的地,他为什么,不叫你如此葬法呢?”
章尘离听到这里,哭丧着脸道:“师父,我那时穷得叮当响,父亲就是活活给饿死的。我哪还有钱,请得起阴阳先生看地。我只不过是念在父亲,供我读书的艰辛上,撬掉了家中仅有的几块楼板,钉了个火匣子,装殓了老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他老人家的。”
“可惜啊可惜,要是你不用那火匣子掩埋老人。你是肯定有望的。而如今呢,你还将一生无子嗣,只能一生庸庸度过。别无大的指望了。”黄长老摇头叹息道:“我是怀着对你父亲无以为报的心情,又看你一事无成的样子。所以,才肯教你这看相算命的。也算授人一技,度人一生吧!不过,你自己要成心钻研才行啊。”
“师父啊,你就是尘离的再生父母。徒儿命该如此。一定将师父所授,学个透彻,以不欺师父再造之恩。”章尘离哭着道。
“尘离你言重了。假若你是一个一字不识的文盲,即便我纵然想教你,那也是没办法的呀!所以,你还是得首先感激,送你读书的父亲。”黄长老语重心长地道。
黄长老一边对章尘离讲着,不觉两人早已走过了符家大院,又转过了寨子坡。前边便是狮子岩。黄长老见前后左右,没有一个人影,便对着章尘离的耳边道:“你别看着符家,今日兴旺的不得了,但过不了多久,他家又要回到六代人之前的老样。你不信但看吧。此事,只可你一个人知晓。千万不可传扬出去,弄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尘离啊,你要切记在心。”
来到狮子岩下,黄长老又讲开了。他对章尘离说:“你看那高昂着头的雄狮,为什么对眼前的大绣球,莫可奈何?(狮子岩的对山,是一个更大的圆山,叫团坡。恰似一个大绣球。)这里,本来应该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武霸王。你想,那狮,乃百兽之王,谁可胜它。对一只绣球,本可玩于掌股之间。但它对于眼前的大绣球,却奈何不得。原因呢?便是那绣球,太圆太大了,它的利爪,控制不了大绣球。反而有被绣球压倒之势。”
章尘离突然插话道:“师父,您说到这,我倒真想起了这里的一个民间传言。是说在一百多年前,狮子岩下,真的出了一位叫石霸道的恶人。说他自十二岁时,就身高七尺,力大举牛。此人性情爆躁,一句话不投机,便打便杀。十五岁时,曾考中武举。被刘知州聘为教习,可天性放纵的他,竟然骗奸了刘知州的女儿。刘知州一怒之下,便杀了他。时年石霸道还不满十八岁。据说,那刘知州的老家,也就在团坡的东麓。师父,您怎么看得这么清楚呢?”
“这是山势山形告诉我的呀。”黄长老捻须笑着答道。
到此时,章尘离也才渐渐明白,那黄长老哪里是要带自己,出来踏春游玩。老人家是成心带徒儿出来,到大自然中,去亲身体会,天地玄黄的真正妙趣呢。
“师父啊,我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有幸结识到您老人家的呢?”章尘离充满感激的问道。
“缘定三生吧。常言道,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你试想,同船过渡,需要多长时间,很短暂是不是?但那都要五百年所修得的缘分。你我现在为师徒,那自然就得更长的时间啰!那三生,其实就是永恒。”黄长老说到此,竟不住谓然长叹道:“想当初,我家在汉中,上奉爹娘,下事妻儿老小。我日出而耕,日落而归。有爹娘温语问候。贤妻孝子,环绕于膝前。其乐融融,自不必说。可我,不知足。我就想不明白,那些有钱人,为什么有钱?他们没费半分辛苦,却过得花天酒地。我整日勤苦,却难得衣食温饱。于是,当八大王在延安,闹着起事时,我便欣然前往。随着他,征战南北,出生入死。可到头来,他得天下享富贵,穷人还不是没有什么变化。特别是他入川后,他恁自说,川人作恶多端,不分妇人老幼,见人就砍,我心寒了。我想,倘若我也生在川中,那我的父母妻儿,也不是要遭此横祸?本来,兵士野外出恭,顺便扯来一种叫霍麻草的叶子,擦了屁股,被那野草,刺痛了屁眼。于是便骂开,难怪川人可恶,连草都如此霸道。该杀该杀。于是那七杀碑,便出现了。结果呢,他本人也遭到了报应。清军进关后,地方说我跟随张献忠造反,犯下累累血债,遂将我父母妻儿,满门抄斩。我,倒头来,得到了一场空,空空空。”
黄长老不住的摇头叹息道:“其实,有许多事,自我遁入空门后,还是想去弄个明白。结果一心向佛,才知万事皆空。闹不明白的事情,明白了。那是什么,那就是世间一切皆为空。空者,无所其有,无所其无也。青灯相伴,佛经相随后,也一边学起了易。方知古人在几千年前,就研究出如此博大精深的学问。后人想读懂吃透,都还费尽周折,而不明所以。我潜心研读,方才领略一二。只因我后继无人,所以便想将我所知,传继于你。你尘离总不会,误我这一片良苦用心吧!”黄长老说完,就从袈裟中,取出厚厚一叠黄裱线装的手本,递到章尘离的手上。又道:“这是我三十年来,读易的心得体会,怕过后忘记,便记录在这本上。我自知来日无多,今将它传给你。愿你闲来无事之时,翻翻它,看看它。或许有一点帮助。”
章尘离当时就跪倒在地,从师父手里接过手本,哭着道:“师父,尘离一定将你所言,铭记在心!只是徒儿总不明白,师父你为何,要将这视为您生命的珍贵东西,传给予我。难道,在您整个天子殿的众多和尚中,就没有您信得过的人?”
“别再问那么多,这就是缘吧!”黄长老轻描淡写地说道。“从今往后,你不要随便再来天子殿走动了。你就凭着你这一年多来的所学,到你的梅河沿岸,去闯荡生活。不过,为师的还需告诫于你,为人处事,不可不认真,但也不可太认真。特别是作看相算命测阴阳这行当。要多学多看多问,善于察言观色,在迎合主人心意时,但又千万不可信口开河,满口胡言。虽有教条,但不可按图索骥。要学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这才是你的安身立命之本。”
“徒儿记住了。师父,我们回家吧!”章尘离扶着黄长老,忽然感到心情沉重起来。
“那就回吧。当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当给的,我也给你了。你也不必再陪我了,我自己一人回庙里就行。你还是赶紧回你家去吧。可能你家中,有客人在等得着急。你老婆,正急着到处找你呢!”黄长老拍着章尘离的肩头,说:“去吧,去吧!从此,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了。”
章尘离长跪在地,额头叩出了血来。口中哭道:“师父啊,尘离不能没有您啊。您不能抛下徒儿不管哪!”
“你我在阳世的缘分尽了,也就得散了。这时无法回避的。别哭了,站起来,擦干眼泪,快回家去吧!”黄长老说完,不再理会章尘离,独自回头走了。
章尘离望着黄长老渐渐远去的背影,再次跪地叩头。直到没了师父的身影,才走另一条近道,一路忧伤地朝家而去。
章尘离离家还有里多路远,就见老婆顾家春,一路叽叽咋咋地吵了前来。顾家春是沿河两岸有名的泼妇。她上前一把拉住章尘离,道:“你都死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让豹子拖了呢。人家王大公子,在家等你半天了,差不多要发火了。你还不快回去,给人家完个交待?”
“哪个王大公子?他找我何事?”章尘离不明究竟地问。
“还有哪个,就是河对岸王族长的大儿王冠烈。鬼知道他找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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